吳超平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論迪士尼電影《奇幻森林》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
吳超平
(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迪士尼電影《夢幻森林》改編自吉卜林的《叢林故事》,影片在主題、情節(jié)與角色塑造上都存在創(chuàng)造性叛逆。這些叛逆由文化傳統(tǒng)、導演個人傾向、迪士尼的傳統(tǒng)、影片的內部機制以及電影本身的特殊性共同作用而形成。
《叢林故事》;《奇幻森林》;創(chuàng)造性叛逆
2016年4月15日,華特·迪士尼影片公司在中國大陸和美國同步上映了由美國著名導演喬恩·費儒執(zhí)導的真人動畫片《奇幻森林》。這是迪士尼公司推出的又一部大片,它擁有強大的配音演員陣容、寫實的動畫工藝、尖端的動作撲捉技術以及真人CG技術,上映最初一個月就創(chuàng)下了全球總票房8.28億美元的輝煌戰(zhàn)績。
創(chuàng)造性叛逆是比較文學譯介學中的術語,由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提出。文學翻譯中,文本從一種語言進入另一種語言,必然會丟失一些原語言文化的元素,同時又新增一些來自另一種語言文化的元素。這必然賦予原作一個新的面貌,翻譯活動就成為一種再創(chuàng)造。所以,埃斯卡皮認為:“翻譯總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1]今天,創(chuàng)造性叛逆已經不僅僅被用在翻譯領域,它已經延伸到文學、文化的傳播接受領域。從文本到電影,原作經歷了“二度變形”,因而也被認為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電影《奇幻森林》是根據英國20世紀著名作家約瑟夫·魯德亞德·吉卜林的《叢林故事》中毛克利的故事進行的改編,它講述了狼孩毛克利的一段冒險之旅。在叢林和狼群一起長大的毛克利,為老虎所迫不得已開始了離開叢林的旅程。但得知老虎殺害了狼爸爸后,毛克利義無反顧地回到叢林除掉老虎。然而,從文本到電影,在主題、情節(jié)、角色塑造上,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存在不可忽視。
吉卜林《叢林故事》中毛克利的故事,從不同的角度闡釋可以有不同的主題。目前論界對其解讀主要集中于以下幾個視角,第一,從后殖民的角度來分析,這一研究視角的成果較多。例如,2013年河北師范大學張華的碩士學位論文《<叢林之書>的后殖民主義解讀》、2013年內蒙古大學苑揚的碩士論文《兩種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叢林之書>的后殖民解讀》,認為《叢林故事》表達了作家的殖民主義、種族主義、西方文化至上的思想。第二,從精神分析學角度來分析,例如,陳兵、吳宗會的《<叢林之書>的多視角研究》(載《外語研究》,2003年第5期)認為《叢林故事》表達了作家對于家和父母的渴望。第三,從成長小說的角度來分析。例如,2014年浙江大學張暉的碩士論文《<叢林故事>對青少年成長影響的研究》,認為吉卜林通過叢林動物們的故事,宣揚孩子成長過程中應該具備的智慧、勇敢、自律和團結友愛精神。第四,從文化身份的角度來分析。例如孫莉的《兩棲動物——論<叢林之書>中人物的身份問題》,認為這部作品展示了毛克利對自我身份的追尋。第五,從生態(tài)的角度來分析。例如揚州大學方逍遙的《生態(tài)批評視閾下的<叢林故事>》,認為作品中的“叢林規(guī)則”富有濃郁的生態(tài)意識,表達了吉卜林渴望建立一個處于規(guī)則控制下的和諧社會的理想。
關于吉卜林《叢林故事》的主題研究,英國評論家湯姆金斯提出了“三層次”說,認為作品有三重世界,首先是兒童的游戲世界,故事中的動物在現實生活中都能找到原型;其次是寓言世界,包含一些道德教訓;而比前兩個世界更重要的是第三重世界,即古老久遠的世界,具有神話、圣經和古老民間傳說層面上的意義。[2]這充分表明,《叢林故事》的多視角解讀是可能的,也提示我們:對《叢林故事》的闡釋依然有待于研究者的繼續(xù)努力。
與文本相比較,電影的主題簡單了許多,它以毛克利的離開之旅以及回歸為敘事主線,彰顯了主人公對自我身份的追尋,展示了主人公的成長歷程,同時贊美其在成長中體現出的真善美以及勇敢、頑強、智慧等高貴品質。當然,透過電影的畫面,叢林里高聳云天的樹木、淙淙流淌的小溪、活躍于其間的各種生物、與生物和諧相處的毛克利構建出一片祥和寧靜的氣氛,觀眾自然可以領會到作家浸入其中的生態(tài)思想,但這只是成長敘事的副產品。另外,影片中,毛克利被迫離開叢林后經歷一場廝殺重返叢林,回到狼爸爸狼媽媽的身邊,也體現了他對家和父母的渴望,但未得到完整的體現。因而,影片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在于舍棄了對文本進行其他解讀的可能性,以身份追尋和成長為主,來布置情節(jié)、設置角色。這也決定其影片的情節(jié)和角色的設置上必然也存在創(chuàng)造性叛逆。
影片中,導演喬恩·費儒對文本的情節(jié)做了大量的剪裁。在吉卜林的文本中,讀者可以看到毛克利從幼兒到成年的成長故事,包括幼年時怎樣來到狼群、在狼群中長大學本領,及至中間被迫回到人類村莊受到迫害又返回森林成為森林首領,最后和一個印第安女孩成家生子的過程。而在電影中,從毛克利回到人類中的故事全部被刪掉,影片從毛克利離開叢林開始,中間經歷了老虎的窮兇極惡的追捕、大蟒蛇卡俄的謀殺、巴魯的采蜜生活、猴子宮殿的驚險,最后取回了“紅花”,在狼群、黑豹和巴魯的幫助下除掉了老虎,從此在叢林過著幸福的生活。電影敘述的是毛克利少年時期的一次驚險之旅,但是文本卻敘述了毛克利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在已經精簡了的敘事中,導演的叛逆也清晰可見。
首先,情節(jié)上的移花接木。文本中,毛克利的身世是作家開門見山交代清楚的,但是在電影中,是以蒙太奇的手法通過卡俄講述的。再如,影片中有一個驚心動魄的鏡頭:毛克利被老虎追殺不小心陷入沖鋒陷陣的牛群中。這是導演濃墨重彩渲染的,體形龐大、數目驚人的牛群鋪天蓋地迎面沖過來,毛克利左躲右閃,上跳下躥,好不容易才抓住牛角攀上牛背化險為夷。而這個情節(jié)在文本中出現的時間是毛克利離開叢林回歸人類社會中以后,具體的情節(jié)過程是老虎追殺毛克利已經來到村莊的邊緣,毛克利抓住機會,設計利用瘋狂的牛群在河谷里踩死了老虎。其次,情節(jié)的增加。電影增加了很多文本中不存在的情節(jié),例如,影片開頭枯水期的動物們,自覺地進入休戰(zhàn)狀態(tài);毛克利慣用的人類技能,用椰子殼打水喝;老虎窮兇極惡的追捕;巴魯的采蜜生活;為了得到“紅花”,唆使猴子們把毛克利帶到寒穴去的黑猩猩;等等。再次,情節(jié)的刪減。文本的很多情節(jié)在影片中被忽略了,例如,在把毛克利從寒穴中救出來的戰(zhàn)役中,大蟒蛇卡俄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影片直接剪掉了這一情節(jié)。最后,情節(jié)的背叛。文本中,所有的動物都不敢與毛克利對視超過一定的時間,那是因為他的眼睛中包含的人類的智慧,這也是文本中關乎主旨的情節(jié)。但是,在影片中我們找不到它,相反,毛克利會用很真誠的目光與動物們交談,例如,與大蟒蛇卡俄、與狼媽媽、與黑豹等。
從文本到電影,角色的塑造上進行了大的變動。首先是老虎謝利可汗形象的轉變。在文本中,吉卜林賦予它膽小、愚蠢而又陰險狡猾、心胸狹隘的主要特點。它先天就是個瘸腿,這一不足使得它經常打獵失敗。為了果腹,老虎經常吃餓死的耕牛,甚至去偷襲人類。這種公然破壞叢林法律的行為為狼群所不齒,它們嘲笑謝利可汗是“傻瓜”“笨蛋”。本應是叢林之王的老虎一反常態(tài)地成了狼群挖苦愚弄的對象,最后中了毛克利的圈套,被牛群活活踩踏而死。在電影中,老虎依然陰險狡猾、心胸狹隘,但威風凜凜、虎虎生威卻是這一角色的主要特點。影片中,其他動物在它面前是不敢造次的,只要老虎出現的地方,動物們就是屏息靜氣的,連狼群也不敢輕易忤逆它的意愿,毛克利被逐出叢林就是力證。
其次,大熊巴魯的形象更是徹底的顛覆。文本中,巴魯是毛克利成長道路上的重要導師,它教會了毛克利叢林密語,數次在危難之中解救了毛克利,集慈愛的良師與忠誠的益友的形象于一體。但是在電影中,事情完全不是如此。毛克利是在離開叢林的驚險旅程中遇到了救命恩人巴魯,把他從蟒蛇卡俄的致命懷抱中解救出來。但是,巴魯精于算計,它要充分發(fā)揮這個人娃的利用價值。它哄騙人娃為自己采蜂蜜,雖然毛克利被蜇了一身疙瘩,但是巴魯卻告訴他這是一項偉大的事業(yè),并利用毛克利的善良哄騙他一直做下去。直到黑豹找上門來,巴魯才在毛克利的善良、巴希拉的斥責的雙重沖擊下,洗心革面,重新做熊。它為了解救被猴子抓走的毛克利,不顧掉進懸崖的危險,拖著臃腫的身軀攀爬懸崖;在猴子的宮殿中,它先是施展智慧與幽默,拖住猴群的注意力,在后來的打斗中它又充分挖掘自己體力的潛能,與黑豹協(xié)肩作戰(zhàn),縱然傷痕累累也要救出毛克利。影片中巴魯的形象,經歷了質的改變。
再次,就是毒蛇形象的多元糅合。文本中毒蛇有二:一是老卡俄,它陰險狡猾卻又不失善良之心,在把毛克利從宮殿解放出來的戰(zhàn)斗中給了猴群致命的一擊,后來又出謀劃策幫助毛克利除掉紅毛狗,是毛克利的親密摯友;二是在宮殿的地下看守財寶的毒蛇白頭兜,它陰險狡猾讓人不寒而栗。但是,電影中的毒蛇只有一條,那就是卡俄,但此卡俄非彼卡俄。它出現在毛克利離開森林的旅程中,而且讓觀眾先聞其聲,那甜美充滿魅惑的聲音,再加上叢林如詩如畫的美景,讓觀者同毛克利一起沉醉了。但是,這沉醉帶來的卻是毛克利在不知不覺中被纏緊,如果不是巴魯出手相救,毛克利必死無疑。這個卡俄是導演把文本中老卡俄的名字以及白頭兜陰險狡猾的本質揉合起來,再給其添加一層溫柔和美的外表而構建的形象。
《夢幻森林》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首先與公司主要的受眾有關。迪士尼公司的電影主要以兒童為受眾,這決定了《叢林故事》從文本到電影的改編過程中,在關于主題的諸多闡釋中,自我身份追尋和成長主題必然是最佳選擇。
其次,電影主題的叛逆與迪士尼電影的基本價值觀密切相連?!暗鲜磕犭娪暗某晒Σ⒉皇悄切┗ɡ锖诘目ㄍê透阈?,而是以其為表象和載體所蘊示和傳遞的一些普世和恒世的價值觀或價值理念,其中主要有平等價值、因果報應價值、尚美價值、苦難和生存價值?!盵3]這些價值觀也直接影響了電影對文本的改編,直接促成了主題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在主題的取舍上,文本中的白人至上、西方文化至上的思想與迪士尼的平等價值觀相悖,從身份追尋、成長主題切入,能夠成功地回避掉這些思想。所以,電影僅僅選擇了文本中的部分情節(jié)——從毛克利被驅趕到除掉老虎返回叢林。這一過程被導演處理為一次驚險之旅,毛克利順利通過重重考驗,終于除掉對手,這也恰恰暗合了迪士尼電影肯定的苦難與生存價值。[3]在苦難中,毛克利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勇敢、智慧、善良、樂觀。另外,因果報應是迪士尼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在迪士尼電影中邪惡的或不正義的力量無論看似怎樣強大,或無論怎樣巧設心機,機關算盡,總難逃脫失敗的命運?!盵3]電影為了突出主題,把角色分為兩大陣營,正方是毛克利及其幫助者,反方是老虎、大蟒蛇、大猩猩等。影片最后是大團圓結局,真善美戰(zhàn)勝了假丑惡,迪士尼的尚美價值也得到了體現。
再次,主題的叛逆決定了情節(jié)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毛克利的驚險之旅,也是一次自我發(fā)現之旅。在電影的幾個主要情節(jié)中,毛克利首先面對的是老虎的追捕。這在電影中有兩個場面,一是在草原上巧妙地躲過老虎的猛撲,這幾乎是一種動物的本能;二是在橫沖直撞的牛群中,毛克利稍作觀察就決定順勢而為,抓住牛角躍上牛背,讓牛群把自己帶出絕境,毛克利作為一個人的思考分析能力初步顯現。大蟒蛇的花言巧語設置的溫柔陷阱差點奪去毛克利的性命,這提示受眾人性也有弱點,毛克利也是如此。與巴魯的采蜜生活中,毛克利作為人的才智再一次得到閃光與發(fā)展。身體龐大而又狡猾的黑熊對懸崖上的蜂蜜垂涎欲滴,但一直都無計可施。但是毛克利改變了這一切,他開動腦筋想辦法,利用藤條編織成工具,攀上峭壁為狗熊采下足夠的蜂蜜。猴子宮殿的冒險中,面對眾多的猴子,毛克利成了弱者,依靠黑豹和狗熊將其救出,這表明人類雖然足智多謀,但依然有不足之處。最后利用智謀除掉老虎,是毛克利作為一個“人”的特征發(fā)展到頂端。老虎在獸群不可一世,但卻命喪人手,表面是咎由自取,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人類智慧的偉大。最后,毛克利稱為叢林之首,幸福地生活在叢林里。到此,毛克利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追尋,從最初離開的時候,認為自己是一只狼,現在已經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足夠聰明的人,能夠統(tǒng)領叢林動物又能與之兄弟相稱。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展示了毛克利的優(yōu)秀品質。老虎追捕情節(jié)展示了毛克利的機智勇敢,遭遇大蟒蛇展示了他的單純,為巴魯采蜜展示了他的善良多智,對大猩猩的拒絕展示了他不為利所動的堅定信念,除掉老虎的過程則再次展示了他的謀略、英勇以及深得“獸”心。毛克利從影片最初躲在狼媽媽身后的怯懦孩童成長為一個有勇有謀、匯聚眾多優(yōu)秀品質的小男子漢,成長為叢林首領。
在已經被精簡過的情節(jié)中,創(chuàng)造性叛逆產生的原因,第一是影片主題的需要,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例如,老虎的追殺、設計處死老虎以及巴魯的采蜜生活等,影片需要通過它們揭示毛克利的優(yōu)秀品質,展示其成長和自我發(fā)現。第二,上文提到過,迪士尼電影有其獨特的價值觀,電影要進行一些叛逆才能契合這種價值觀。例如,毛克利與動物的對視,電影中的處理體現了迪士尼電影的平等觀念。第三,電影的時間一般都在90到120分鐘之內,而《叢林故事》中毛克利的故事則有兩百多頁。(本文選用的是北京理工大學2015年7月出版,由賈麗萍、喻紅翻譯的版本。)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圍繞身份與成長主題進行敘事,情節(jié)的刪減、增加、改變都是無法回避的。
第四,角色塑造上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產生的原因有二:表達主題及展示人物性格。影片中老虎、毒蛇等角色是邪惡力量,它們是毛克利自我發(fā)現和成長道路上的阻礙,也是推動力量。正是在這些角色共同作用的情節(jié)中,電影的主題得到凸顯。同時,邪惡力量的存在也從側面烘托毛克利的形象特點。大熊從惡到善的轉變,則使毛克利的善良更為突出。
第五,美國傳統(tǒng)文化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皞€人英雄主義是為完成某一重大意義的歷史任務或實現某一社會理想時表現出來的果敢、英勇和犧牲精神。個人英雄主義要反映出社會正義,敢于克服困難并與黑暗勢力進行頑強不屈的斗爭?!盵4]取自于英國文本的《夢幻森林》,進入美國必然也要契合美國的文化傳統(tǒng)。毛克利在電影中就是一個小英雄,克服了艱難險阻,鏟除掉邪惡力量,維護了叢林的和諧寧靜。
喬恩·費儒的《夢幻森林》與吉卜林的《叢林故事》同樣讓人回味悠長。從文本到電影,文化傳統(tǒng)、導演個人傾向、迪士尼的傳統(tǒng)、影片的內部機制以及電影本身的特殊性,這些因素共同作用,形成了影片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這再一次提醒我們,文本和改編的電影之間是無法劃上等號的,小說一經改編成電影,就成了一個與之不同的藝術品。不能用文本來衡量電影,也不能用電影來苛求文本,它們本身各有特色。
[1]謝天振.譯介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131.
[2]Tomkins,J.M.S.The Art of Rudyard Kipling[M].Herford: The Shenval Press,1959.
[3]張安律,劉安洪.迪士尼電影的隱蘊價值解讀[J].電影文學,2010(7):34-35.
[4]黃駿.文化霸權視角下的《鋼鐵俠》系列電影[J].聲屏世界, 2014(12):67-68.
責任編校 邊之
I106.4
A
2095-0683(2016)04-0066-03
2016-06-21
吳超平(1978-),女,安徽淮北人,淮北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