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鵬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00)
作者問題及??伦髡哂^的內在矛盾
鄭鵬
(安徽大學文學院,安徽合肥230000)
作者問題是西方文論的核心問題,近年來,作者的死而復生已成為新的理論熱點,學界已對此進行了詳盡考察。這其中,福柯的主張一直未曾得到充分的發(fā)掘。事實上,??碌南嚓P主張非常重要,他所力主的“人之死”和“作者之死”之間的關聯、兩類作者之間的內在矛盾,無不典型地切合了這一思潮的基本所系。他的作者觀的內在矛盾,可以為我們再次反思作者問題和福柯思想,提供一個較好的契機。
作者;???;人;主體
作者(author)問題,是文學理論的傳統問題,也是當今文論的熱門議題。圍繞著作者在文學活動中的地位和價值、作者與作品的關系等根本問題,產生過種種看法。歷史上,模仿和表現的雙峰并峙,而自近代浪漫主義崛起之后,這種傳統格局被打破,更加凸顯的是作者/主體的地位。但在20世紀中后期,各種理論風起云涌,隨之而來的是對作者地位、作用的多角度沖擊,如詮釋—接受美學、結構—解構思想、形式—新批評理論分別從讀者、文本/作品的立場對作者的意義進行了弱化。作者的地位隨著超驗主體說的式微而衰落,且自1968年之后,“作者之死”的口號,幾乎響徹整個文學世界,作者之名可謂黯淡無光。
就西方文論而言,作者問題一直是文學理論的基本問題之一。17世紀之后,作者開始具有特別重要的理論意義。就國外學界主流而言,作者問題是文學理論特別是20世紀文論的核心問題,
在這一方面,唐納德·皮斯(DonaldPease)的《作者》(Author,1990)一文較早且較全面地梳理了作者的概念。據其總結,作者概念側重權威性(authority)、創(chuàng)造性(creativity),突出作者對作品的主導,從初始便與“主體”(subject)息息相關。從概念譜系看,作者的中古形式“auctor”和希臘詞語(拉丁化拼寫autentim),含義均強調作者的權威性。不同歷史階段的關鍵詞則延續(xù)了這一特質,首先是中世紀的auctor,其次是15世紀的genius,前者的權威來自神權和君權,后者則基于個體自身。20世紀初的新批評淡化了作者作用,此后心理分析學派對作者地位有所鞏固,60年代的文本等詞匯又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
除皮斯外,艾布拉姆斯(Abrams)也有類似的梳理。而圍繞“作者之死”這一重大事件,則有彼得·哈吉杜(PeterHajdu)《作者之死與再生》、彼得·拉馬克(PeterLamarue)《作者之死:分析報告》、威廉·埃爾文(WilliamIrwin)《作者的死亡與復活》等重要論作。
作者研究中,最為系統的是英國學者貝奈特(AndrewBennett)《作者》(TheAuthor,2005)一書。此書全面析察了作者概念史。貝奈特指出,作者并非自然概念,而是社會概念。這一概念的關鍵階段是十七世紀。此時,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催生了文學市場,宮廷文化衰落、手抄本退出、版權法頒布,使得法律意義的作者得以誕生,而這恰是審美意義作者出現的前提。18、19世紀,英國浪漫派充分闡明了現代意義的作者。20世紀,出現了多種新主張,貝奈特評介了其中三種。形式—新批評直接挑戰(zhàn)作者的地位;女性主義則無論是前后期,都無法擺脫女性/作者間的沖突糾葛;新歷史主義表面反對全能統一性作者,卻凸顯了類似意義的機制。貝內特最后申明,在文學領域內,作者的特殊作用必將持續(xù)存在。
至于國內相關研究,就總體看來,20世紀80年代之前,國內作者問題研究堅持社會背景與作者之關聯,特別是前者的決定性。此后持續(xù)引介歐美新論,90年代后,金元浦、孫先科等注意到讀者中心論的沖擊,敏澤等人則依然堅守馬克思主義作者主體論。新世紀以來,周憲、李建軍、周小儀、李作霖、谷鵬飛等學者先后發(fā)表論文,或繼續(xù)凸顯讀者作用,或強調作者的倫理標準,或立足快感效應,或引介新文本主義思想,盡管語境依然立足于應對西方,卻也體現出作者研究的新成就。
這其中,最全面的研究當屬刁克利的論著《西方作家理論研究》以及《詩性的拯救:作家理論和作家評論》,在前作之中,刁克利從古希臘靈感說談起,將作家中心論分為三個重要階段、六種重要形態(tài),詳細探尋作者觀和作者中心觀的緣起、確立和破裂。此書結構宏大,回顧了西方2500年來的作者理論。由于結構宏大,甚少論及??拢茨鼙M詳其義。后作分三個部分,只有第一部分談論西方論者的作者理論,余者評析西方作家作品,未直接論及??伦髡哂^。此后,刁克利發(fā)表了《作者》、《“作者之死”與作家重建》等文,試圖以重建“作家”來應對“作者之死”。
從以上可以見出,作者問題是文學問題中經久不衰的經典問題,相關討論也是積累甚多。而有關作者,??缕鋵嵷暙I了相當獨特而重要的看法。不過,無論國內外,研究作者概念、福柯理論者多,直接關注福柯作者觀者少。既有研究也多為轉述或簡單應用??碌淖髡哂^,卻未曾充分剖析其理論的內核、外部淵源,著眼??滤枷胝w走向的系統而深入地考察和評介,相對罕見。這種趨向,由于福柯法蘭西學院講演系列的面世,很可能還會持續(xù)一段時間。
在中西方關于作者觀,特別是福柯作者觀的討論中,英國愛丁堡大學學者西恩·伯克(SeanBurke)值得予以特別關注。
一方面,他較早對作者問題進行了新的勘察,重新肯定了作者的重要地位,旗幟鮮明地以《作者的死亡與復歸》(TheDeathandReturnoftheAuthor,1992)為專著命名,得到了學界的肯定,并于2008修訂再版,他從倫理學的角度,為作者的意義作出了具體界定。寫作與倫理之傳統關聯,再次進入學界視野,并被賦予新的意涵。2008年,伯克《寫作的倫理》(TheEthicsofWriting:AuthorshipLegacyinPlatoandNietzsche)出版,進一步強化了考察作者問題的道德立場。
另一方面,在伯克的研究中,多次言及???。他指出,福柯“人之死”的觀點,對作者問題產生了深遠影響,而《什么是作者》(Qu'est-cequ'unauteur?)一文,則是對作者內涵高度凝練的歷史總括。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伯克還點明了福柯作者觀的曖昧,并據此點評了福柯思想的內在矛盾。
在伯克的著作中,他是以一個別具意味的事例引入了作者問題的新反思,那就是轟動一時的保羅·德曼事件。①Sean Burke,the Death and Return of the Author,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2,pp.1-7.
1987年,《紐約時報》刊發(fā)一篇題為《納粹報紙驚現耶魯教授之作》的文章,迅速傳播開來,產生了爆炸性效應。該文指出,1940-1942年,德曼在比利時的納粹合作刊物《晚報》(《LeSoir》)上發(fā)表了170篇文章,其中相當一部分顯示出反猶和擁護納粹的情緒。這無疑是一個極為可怕的事件,它顯示出德曼二戰(zhàn)時期不過是一個可恥的通敵者。這無疑導致了對德曼其人,乃至其在文學理論領域內的貢獻的重新評估。
這些材料表明,德曼是一個兩面人。一方面,他對當時比利時的猶太人境遇表示同情,另一方面,又認為猶太文化是西方文化的墮落。一方面,是一個無可指責的學者和導師,同時,又是對家庭始終隱瞞的重婚者。這一點,也有意無意間體現在他的理論研究上。
根據伯克的分析,作為耶魯大學“解構四人幫”的主將,德曼刻意強調作者的生活不足以解釋其作品。在學術前期,他通過現象學的方法構建了一個傾空一切的超驗主體,懸置了一切具體的個人經驗,在后期,則通過解構主義否認了一個超驗或經驗的穩(wěn)固主體的存在,力主作者的個性和生活史在文本中消失。毫無疑問,自德曼戰(zhàn)時文章被發(fā)掘之后,批評家就設想其戰(zhàn)后解構主義文論的根本目的在于掩飾自身。
德曼事件引發(fā)了巨大的爭論,他的好友及弟子門徒為其進行了激烈的辯護。盡管最后來看,德曼在政治上并沒有反猶和擁護納粹的跡象。這場論爭本身,卻已經放棄了作者之死的理論,因為激起這場論辯的,恰恰是以德曼之名所寫下那些文字。
因此,伯克認為,德曼事件最重要的效應,或許就是當宣稱作者死亡或缺席的同時,作者卻以一種強有力的姿態(tài)重申自己的存在。因此,伯克總結,這一切無不表明,在宣布作者離去的時候,作者正在回歸,甚至,恰恰在宣稱死亡時,作者這個概念表現出前所未見的活力??梢赃@么說,作者從未死去,他甚至從未離去。
為此,伯克詳細剖析了作者之死的理論實質,梳理了它的來龍去脈。這其中,有幾位重要的理論家產生了關鍵性的作用,并有兩篇文章堪稱這一學說的代表性作品。其中一篇是流布甚廣的《作者之死》,另一篇則是《什么是作者》。
在伯克看來,相較于前者,??碌倪@篇文章顯得更有意味,因為它顯示了福柯在作者認識上的矛盾性。這甚至蔓延到??碌膶W說整體。
《什么是作者》是福柯的名作,批評界已相當熟悉。就整體來看,盡管最后的結論似乎相當明確,對作為主體的作者進行了否定,幾乎是另一個版本的《作者之死》。但仔細勘察,不難發(fā)現福柯對于作者的態(tài)度,的確表現出相當的含糊和曖昧。
這篇文章的法文原作收在《言與文》(ditsetecrits)之中。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文本,英文有兩個譯本,中文則有三個譯本。國內有文章①張琦:《從<作者是什么>的兩個譯本談開去》,《當代外國文學》2010年第1期。專門指出兩個英譯本之間的差異,認為其中一個譯本過于迎合美國的新批評口味,失去了文本內在的張力,此處不再細談。事實上,兩個英譯本的內容幾乎沒有差別,關鍵立場的論述也基本相同。比如說在談及“話語行為的創(chuàng)立者”之時,一個譯本省略了對弗洛伊德的一段具體的論述,但該譯文也指出,重新思考弗洛伊德或馬克思,能夠改變精神分析學和馬克思主義,同樣表明的是作者的主導性。而在結尾部分省去的那些內容,最重要的一句話都保存著,只不過一個譯為“考慮到過往的歷史變換,作者功能的表現,乃至其存在與否,都不是永恒的。我們可以很容易想象出一個完全不需要作者,話語自由流通的文化”,另外一個則表述為“……我認為,當我們的社會發(fā)生變化,當它正處在變化的過程之中,作者功能將會消失”。無論如何,二者的根本觀點都是預見了作者的死亡,都暗合新批評的主張。
這篇文章的主線是分析作者的內涵,指出它最重要的意義在于四種根本的功能。作者已經不再是無盡天賦的表現,而是對話語無限蔓延的限制原則,并且終將會在歷史的變化中消失。換言之,作者之名只是具體功能的實現,而非話語/文本意義的根本。這恰如??滤惪颂氐哪蔷湓挕罢l在說話,又有什么關系呢?”
主要內容大略如下。
1.??率紫戎赋?,作者是一個重要的現象,作者個人性如何在歷史中得以凸顯值得考察,但他這篇文章只考察文本與作者之間的關系、作者如何處于和先于文本的方式。其中一個譯本還特地點出,這篇文章的目的之一是彌補《詞與物》中,對作者的含糊使用。
2.緊接著,??陆榻B了當時的主流觀點:作者無關緊要,在寫作過程中也不再重要。這可以從兩個基本觀點看出來。
兩個相關主題:第一點,就表達客體而言,wring(寫作/書寫)與表達無關,寫作不是為了表達某些外在事物,而是從表達某一特定的事物變?yōu)橹圃煲粋€主題/主體不斷消失的空間,在其中能指與所指自由嬉戲;第二點,就創(chuàng)作主體而言,和傳統的寫作目的不同,寫作不是為了規(guī)避死亡,而是面向死亡。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一是現實中作家為了創(chuàng)作不惜耗費壽命,如普魯斯特、福樓拜、卡夫卡,二則是作者的缺席,即在作品中作家個人特性的抹去。
3.在作者缺席之后,有兩種試圖取而代之卻并不成功、并且遮蔽了作者缺席之意義的概念:作品(work)和寫作(writng)。
作品概念主張拋開作者來單獨理解作品,轉而研究結構、內部形式等,福柯認為,作品這一概念難以離開作家而單獨運行,比如,什么人的文字可以成為作品?薩德在被當作瘋人時所寫的文字顯然不能成為作品,尼采的洗衣單也不能成為作品。
寫作或書寫的概念,在??驴磥恚@不過是一種重復,一種對宗教或審美—批評的超驗原則的重現,是神性或沒進行書寫,盡管和個人無關,不再以個人特征作為意義來源,卻是將某種先驗性(apriori)的東西作為意義來源。
4.作者之死、上帝之死這些口號已經相當重復和空洞,因此重要的不是復述這些口號,而是定位作者之死后的空間,首要的則是定位作者,作者這個名字究竟意指什么?
??轮噶俗髡?作家(author)之名與普通人名的相似與差異。作家之名與普通人名都是專有名詞(塞爾(Seale)所規(guī)定的專有名詞),有相似之處。但二者又有區(qū)別,比如普通人名所指的對象沒有寫、或寫了某些作品,不會影響其所指對象的意義,而作者卻非如此,莎士比亞如果沒有寫那些十四行詩,會影響到莎士比亞這個名字的意義,此外,作家的筆名和真名的問題,和普通人名的化名與假名的意義也不盡相同。
這一切,表明作者之名的意義在于具有特殊的功能,一種定位話語的功能,即意味著某種話語的特定存在模式。話語具有作者,則是指它在某種文化之中必然具有某種模式和狀態(tài)。
5.作者之名的特征在于其功能,這種功能又具有四種最重要的四種特征。
第一種,是所屬或占有的關系,毫無疑問,這種特征是最容易察覺的,福柯將其總結為作者功能與話語世界的法律和制度體系相關,它和話語世界中的包含、確認和流通相關。不過,??轮赋?,這種所有關系的歷史很有意思,它一開始是和懲罰相關的,話語行為一開始不是一種產品、事物或商品,而是一種冒險和褻瀆,作者之名意味著一種僭越。而到18、19世紀之后,商業(yè)利益取代了冒險,作者之名意指財產或所有關系。
第二種,它并不在所有的時代和所有的文明中以同樣的形式影響所有的話語,而是在歷史環(huán)境變化中變化的。比如,科學話語和文學話語的作者之名,其意義就發(fā)生過重大變化,起初,科學需要借助作者之名來獲得合法性,比如希波克拉特這么說,17、18世紀后方式變化,科學自身便具有合法性,作者無關緊要,文學則經歷了一個相反的過程。先是只重文本,如史詩,后來才重作者,如莎士比亞??傊髡吖δ懿皇且怀刹蛔兊?。
第三種,作者功能并不能使得話語的性質自發(fā)地系于一個個體,換言之,作者不是話語特征的由來。相反,是話語的一系列運作,造成了作者特征的形成?!笆且粋€復雜運作的結果,構成了我們稱為‘作者’的特定理性存在”。事實上,在??驴磥恚J為作者的某種天賦、特性決定了作品的本質、真相,不過是基督教思想的延異,接近于基督教釋經學,只是將神的神圣性置換為作者的神圣性而言。(甚至現代批評的關于如何確認作品與是否屬于作者,也基本上延續(xù)了圣·杰羅姆(SaintJerome)的四種界定)。換言之,作者賦予作品本質的這種認識或功能,正是一系列歷史動作的結果。
??驴偨Y,作者功能不是由源自生產者的、話語的某種自然特征所決定,而是被一系列特殊而復雜的運作所規(guī)定。
第四種,由于文本或作品并不是完全聽命于作者的被動(惰性)因素,在作品之中會有一些因素影響到對作者的身份和意義的理解,比如人稱代詞、表時空的副詞等等,它們帶來的是一種特殊的效應,即不能將作者本人和作者身份完全等同,恰如將小說第一人稱當作作者。
由于作者可以同時產生數種自我、多個主體,因此它不能純粹和簡單地指向某個真正的個人。它不僅體現在文學話語中,還同樣適用于科學話語。
6.一類特殊的作者:話語活動的創(chuàng)始人(foundersofdiscursivity)或(initiatorofdiscursivepractice),他們不僅創(chuàng)造同,還制造差異。換言之,他們和一般的所謂開創(chuàng)性的作家不同,不僅提供了日后可以為后繼者所用的通則,還開啟了辯爭的可能。比如哥特小說的開創(chuàng)者,小說的種種特點將會被繼承和模仿,而象馬克思、弗洛伊德、尼采,他們不僅創(chuàng)造了自身的理論原則,還激發(fā)了一系列的不同意見,制造的是一個無盡的話語空間。
7.話語實踐與科學話語的不同。這一部分是傳統的話題,自20世紀初的俄國形式主義起,一直被不斷地翻新。
8.最后,福柯得出結論,關于作者的傳統問題將會被新興問題所取代。
傳統的問題主要有:到底是誰在說話?真是他而非別人?以何種真實性或創(chuàng)造性在說話?在他的話語中,表達了哪些自身最深沉的部分?
新興的問題則包括:這種話語的存在模式是什么?它曾在何處被使用過?它如何才能流通,誰將其據為己有?在它的內部,能夠容納可能的主體的空間是什么?誰能承擔主體這些變化不定的功能?
而超越這一問題群的趨向則是“誰在說話,有什么關系”,換言之,就是作者無關緊要。因此,??逻@篇論文,通常被視為維護作者死亡的一篇杰作。
不過,這篇文章的第6部分,即那一類特殊的作者,造成矛盾或某種張力。從文章的整體取向來看,??碌幕玖鰺o疑是其考古學思想的延續(xù),不存在所謂深層的真相或本質,來源于某種超驗的主體,而是話語的運作產生了意義或本質。因此,順理成章,作者不是話語的制造者,而是話語制造了作者,作者不是話語意義的來源,而是話語的限制原則。
然而,正是這類特殊的作者的存在,使得??碌拿}陷入了尷尬。如果說弗洛伊德開創(chuàng)了精神分析學派,馬克思建立了馬克思主義,并且,如果回到馬克思等人,重新思考這些作者,必然會改變這些主義或學科的面目。這恰好意味著這些理論、這些文本的意義始終指向它們的作者。這顯然和作為話語功能和話語產物的作者,終會消失的、作為功能的作者形成了對立。
有鑒于此,在伯克看來,福柯實質沒有取消作者,始終無法完全否定作者或主體的存在,問題只是由主體不存在,轉為主體如何產生。
而這一切,都與福柯的重要理論主張息息相關。比如,《詞與物》中的“人之死”。
在《詞與物》中,福柯認為,440年間,作者或個體始終臣服于非個體性的力量——知識型。既然知識型決定著具體認知的產生,那么個人的主動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同時,福柯又認為知識型是空間性的,每個知識型之間是完全斷裂的。對??露裕瑪嗔咽墙^對的、不可避免的,無需理由的。
根據伯克的分析,每個知識型之間的絕對斷裂,則是人之死的基礎。這一點也很好解釋。對??露裕l(fā)問“什么是人”或者“人”的誕生,始自1800年,源于康德人類學理論。經由康德的一系列梳理廓清之后,人作為知識的對象和主體(subject),既是知識的獲得者,又是知識得以可能的原因。到了1960年代,結構取代超驗主體,“人之死”開始,人類中心主義結束。①Sean Burke,the Death and Return of the Author,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2,pp.62-65.
自此,認為人是作者面臨兩個問題,第一,鑒于特定歷史時期的知識型的作用,個體對話語的創(chuàng)造性作用幾乎可以忽略。第二,人作為自身行動、知識、作品的主體,已經完結。因此,作為主體/人的作者,也必然完結。②Ibid,pp.65-66.
在伯克看來,為了達成對人之死的完滿證明,福柯對兩位重要的思想者——笛卡爾和尼采——采取了不同的立場。正是這種處理,暴露了福柯未能完成對人的終結。
對于笛卡爾,福柯有意無意地做了淡化處理,對于尼采,則是不斷援引和借助,一直到生命的末期,以至后來獲得了“講臺虛無主義者”的稱號③詹姆斯·米勒:《??碌纳缾塾?,高毅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6頁。。??聦δ岵傻姆?,有各式各樣的解釋,比如對譜系學方法論的訴求,對虛無思想的看重等等。而在伯克看來,最重要的是尼采預言了人之死,笛卡爾延續(xù)了主體傳統,或者可以說,尼采堅持人之死,笛卡爾則相反。
對于福柯而言,笛卡爾是個難以處理的人物,“笛卡爾傳統”、“笛卡爾的影響”之類,顯然和知識型的絕對斷裂相互矛盾。若以笛卡爾為線,則我思與主體、我思與人之間,顯然并非絕對的斷裂。這帶來了尷尬,因此,??聫娬{人是一個晚近的發(fā)明,正在走向終結,必然會忽略笛卡爾。而在事實上,直至胡塞爾,還通過“笛卡爾式的沉思”,延續(xù)著我思。與笛卡爾不同,尼采則有力支持了這一判斷?!吧系壑馈睂χ黧w的否定,和人之死對主體的否定完全是同一路數。④Sean Burke,the Death and Return of the Author,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1992,pp.66-74.
然而無論如何,笛卡爾的我思和康德的超驗自我,胡塞爾的我思和笛卡爾的我思,是否存在著絕對的斷裂,終究是無法完全避開的尖銳問題。有鑒于此,伯克認為,福柯在《什么是作者》一文中表露的立場是含糊的,石破天驚的“人之死”也不過是一個尷尬的命題。
結語
伯克的分析,或許失之偏頗,他所據引的材料也不夠全面,但其核心觀點,卻是不無道理。至少能從某種角度,為我們提供對??掠^點的反思。
事實上,??挛茨芙K結人或主體,在其更早期的著作中也已有所體現。
在早年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古典時代瘋狂史》中,福柯也始終未曾解決一個根本性的問題:究竟存不存在一個絕對性的自足的瘋狂?
從文本的敘述上看,他似乎傾向于并不存在。我們已經知悉,在文藝復興時期、古典時期和啟蒙時期,瘋狂的時代內涵大相徑庭,瘋人的境遇也各不相同。這好像驗證了??碌牧?,即,每個時代根據自己的語境界定了特定的瘋狂,并不存在一個永恒不變的客觀瘋狂,再進一步,瘋狂不過是建構的產物。但對此??乱参丛鴶蒯斀罔F般絕對,比如他又數次宣稱,絕對性的瘋狂,盡管長久以來湮沒不聞,命懸一線,卻始終未絕,在尼采,梵高,阿爾托的作品之中,時有展露。
或許,對待瘋狂的這一曖昧態(tài)度,也影響了對其他對象的考察。延續(xù)到福柯的主體觀和作者觀之上,便形成了伯克所批評的尷尬境況。又或者,這恰恰是虛無主義者的根本所系,其中種種,仍需更精微的考證。
The author's problem and the inner contradiction of Foucault's view of author
ZHENG Peng
The authorial problem is the core problem in western literary theory.In recent years,the Resurrection of the author has become new hot spot theory,scholars have conducted a thorough investigation about this.Among these,Foucault's ideas had not been fully explored.In fact,Foucault's related claims is very important.The inherent contradiction which between the"Death of Man"and the"death of the author",between the two kinds of authors,all typically meet the basic lines of this trend of thought.The inner contradictions of his views on the author can provide a better opportunity for us to rethink the author's problems and Foucault's thought.
author;Foucault;man;subject
I01
A
1009-9530(2016)04-0065-05
2016-06-10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項目“主體與作者:??伦髡哂^及其意義研究”(16YJC751041);安徽大學文學院教師課題“??伦髡哂^研究”(wkyj20150016)
鄭鵬(1979-),男,安徽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