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楚辭》對宋代草木花果賦的影響

王 彬，秦 瑋

(山東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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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楚辭》對宋代草木花果賦的影響

王 彬，秦 瑋

(山東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宋代是楚辭學發(fā)展的一個興盛期，宋代的辭賦創(chuàng)作深受《楚辭》浸潤，其中草木花果賦的創(chuàng)作尤其如此。屈原的《橘頌》對宋代草木花果賦的影響很大，有許多草木花果賦是模擬《橘頌》而作；宋代草木花果賦普遍運用屈騷“香草美人”的藝術(shù)手法，以香草比擬人的美德，佳構(gòu)頗多；宋代的草木花果賦創(chuàng)作中還出現(xiàn)了一個特別的現(xiàn)象，有些賦家在自覺地補充屈騷的香草意象群。

《楚辭》；宋代；草木花果賦；影響

《楚辭》被認為是后世辭賦之祖，它對中國古代辭賦的衣被、沾溉是深刻而久遠的。與唐代相比，宋代是楚辭學發(fā)展的興盛期，出現(xiàn)了晁補之、洪興祖、朱熹等《楚辭》研究的大家[1]。因之，宋代的辭賦創(chuàng)作難免要受到《楚辭》或者屈騷傳統(tǒng)的浸潤。筆者關(guān)注的是《楚辭》對宋代的草木花果賦的影響。不能否認，宋代草木花果賦受《楚辭》的影響甚深，特從以下三個方面加以論述。

一、屈原《橘頌》與宋代草木花果賦

《橘頌》是屈原《九章》中的一篇，它可以說是中國辭賦史上的第一篇草木花果賦，宋代多有模仿、學習《橘頌》的賦作?！堕夙灐啡娜缦拢?/p>

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圓果摶兮。青黃雜糅，文章爛兮。精色內(nèi)白，類可任兮。紛緼宜脩，姱而不丑兮。嗟爾幼志，有以異兮。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閉心自慎，不終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愿歲并謝，與長友兮。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年歲雖少，可師長兮。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2]119-121

在宋代的草木花果賦中，吳淑有一篇《橘賦》。單從題目上看，會讓人以為吳淑的《橘賦》是從屈原《橘頌》那里衍生而來，而其實不然。吳淑(947～1002年)，字正義，潤州丹陽(今江蘇丹陽)人，他能夠在宋初賦壇上占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因為他的《事類賦》。《事類賦》下含100個子目，是一部用賦的形式撰寫的類書，《橘賦》只是其中的一篇[3]。既然屬于類書性質(zhì)的作品，《橘賦》里當然包含有許多典故，屈原的《橘頌》在吳淑的《橘賦》里只是一個典故，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影響?！爸页贾模壬暧诔?；純孝之感，更見于王靈?！盵4]2751這是出自吳淑《橘賦》里的一句話，屈原《橘頌》在吳淑《橘賦》中的影響僅僅是這個駢句中的前半句而已。

受屈原《橘頌》影響較深的是其他題材的草木花果賦，劉敞(1019～1068年)的《栟櫚賦》在這方面具有典型性：

圓方相摩，純粹精兮。剛健專直，交神靈兮。馮翼正性，栟櫚榮兮。中立不倚，何亭亭兮！受命自天，非曲成兮。外無附枝，匪其旁兮。密葉森森，劍戟铓兮。溫潤可親，廉而不傷兮。霜雪青青，不凍僵兮。壽比南山，邈其無疆兮。被發(fā)文身，何佯狂兮。沐雨櫛風，蹇無所妨兮?？嗌砜艘眩貌皇氋?。摩頂至踵，尚禹、墨兮。黃中通理，類有得兮。屹如承天，孔武且力兮。懔其無華，不尚色兮。表英眾木，如繩墨兮。播棄蠻夷，反自匿兮。遁世無悶，曷幽嘿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則兮。[4]2654-2655

劉敞的這篇《栟櫚賦》以四言為主、“兮”字結(jié)尾，在形式上與屈原的《橘頌》極其相像。屈原在《橘頌》里盛贊了橘的美德，說它“受命不遷”、“蘇世獨立”，實際上是托物自喻，表現(xiàn)自己的高潔人品。劉敞的《栟櫚賦》在寫法上與屈原的《橘頌》一模一樣，他稱揚栟櫚“剛健專直”、“遁世無悶”，其實也是借物自況。雖然劉敞與屈原推崇的美德不一致，但《栟櫚賦》學習《橘頌》的痕跡是顯而易見的，甚至是一種亦步亦趨的模擬。前人也早已指出了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浦銑在《復(fù)小齋賦話》中說：“劉貢父《栟櫚賦》，是學《橘頌》文字?！盵5]

與劉敞的《栟櫚賦》相比，王炎(1137～1218年)的《石菖蒲賦》在學習屈原《橘頌》時并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在賦的開篇，王炎的寫法倒與《橘頌》相近，同樣稱美石菖蒲的品德：“老石嶙峋，金鐵貞兮。浮云所根，氣潛蒸兮。下漱冽泉，玉鏘鳴兮。蹙節(jié)盤屈，托以生兮。附堅涵潤，密如積兮。四時青青，不改色兮。烈日凝冰，無能厄兮。潛蓄幽馨，如有德兮。”然而，接下來的描寫超出了《橘頌》的寫作手法，王炎為了抬高石菖蒲的地位，不惜貶低其他的香草，其中包括松、竹、梅等廣為人知的草木中的“君子”：“虬髯者松，負勁氣兮。惟竹虛心，古君子兮。蘭有國香，儕高士兮。梅也如玉，勝靜女兮。得土則繁，否則悴兮。獨根于石，孰如蒲之精粹兮。”[4]2580與石菖蒲相比，松、竹、梅等植物的生長必須“得土”，遠不如石菖蒲“獨根于石”的精粹，如此一來，石菖蒲給人的感覺就比松、竹、梅還要高尚了，這其實是反襯的手法。

王炎在《石菖蒲賦》的序中說：“予書室中有石菖蒲一本，郁然暢茂，蓋資水石之清幽以遂其性。此物醫(yī)經(jīng)所論可以延年，可以成仙，第人取而食之，蒲喪其生矣。然則，為人養(yǎng)生者非蒲之愿也?！盵4]2579據(jù)醫(yī)書上記載，服食石菖蒲是可以延年益壽的，但王炎認識到為了一己之私而損害石菖蒲的性命是不應(yīng)該的。在賦中，王炎進一步闡明了自己的觀點：“方士者流，言可餐兮。香心益髓，將引年兮。一寸九節(jié)，可登仙兮。帝經(jīng)君錄，其言然兮。予乃獻疑，進末議兮。彭聃最壽，終亦逝兮。喬松飛升，今安在兮？屑而餌之，蒲何罪兮?！盵4]2580王炎對飛仙的說法表示了懷疑，對損害其他生靈以延長自身壽命的做法表示了否定，從這種見識上來看，王炎的人生境界是很高的，而這種人生境界正是《石菖蒲賦》要表達的。屈原的《橘頌》是通過托物自喻來表現(xiàn)自身的美德，王炎在《石菖蒲賦》里并沒有將自己與石菖蒲相比擬，而是通過訴說他對待石菖蒲的異于俗人的態(tài)度來展現(xiàn)一種超然出塵的人生境界。

劉敞的《栟櫚賦》與王炎的《石菖蒲賦》都受到了屈原《橘頌》的影響，但如上所述，二者不盡相同，前者亦步亦趨，后者有所突破。由此可見，宋代草木花果賦在學習屈原《橘頌》時既有繼承的一面，又有發(fā)展的一面。除此以外，當然還有其他草木花果賦受到《橘頌》的影響，如黃庭堅的《白山茶賦》等。而且，黃庭堅《白山茶賦》的小序也值得注意，序曰：“姨母文城君作《白山茶賦》，興寄高遠，蓋以自況，類楚人之《橘頌》。感之，作《后白山茶賦》?！盵4]2722由這段小序可知，黃庭堅的《白山茶賦》確切說來應(yīng)是《后白山茶賦》，是黃庭堅有感于他姨母的《白山茶賦》而作的；從這段小序中還可以知道，黃庭堅的姨母曾作有《白山茶賦》，且在“興寄”上與屈原的《橘頌》很相似，可惜的是這篇出自女賦家之手的賦作今天已看不到了。

二、宋代草木花果賦對屈騷“香草美人”傳統(tǒng)的繼承

說到屈騷的“香草美人”傳統(tǒng)，論者每每要引述王逸的這句話：“《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諭，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盵2]2因為筆者主要關(guān)注的是宋代的草木花果賦，與“美人”的關(guān)系其實不大。這里將“香草”與“美人”聯(lián)用，原因在于“香草美人”是一個比較固定的搭配，若冒然將兩者拆開，實在別扭。而且，還有下面一則資料：

爽秋涉杪，扶欄間有牡丹舊枿，輒吐芳桋，亭亭上擢，發(fā)紅葩一，大可徑咫，角春取勝，無間然爾。扶欄當采翠亭之右，亭屹縣圃之西北隅，圃直縣堂之背，縣介大江之南。蓋漢元朔中江都易王，上封其子敢為丹陽侯，采邑蕪湖，此其地歟？今為太平州筦。時河間凌公尹之，行再期矣，政休賦集。又所瀕江，英游雅故受署赍伐、被召將命者，憧憧然率道其疆，故觴詠之娛，相因無缺。及此珍卉馨茂，公有異時之貴，趣張具高，會于其側(cè)所謂彩翠亭者。酒三行，濟陽蔡某釂舉而言曰：“公走文章聲，二紀于茲，顛葆幾華，位不過禁省貳丞，官不過萬戶長吏。而善御外物，居頗休閑，獨以浩博記書稱道圣明為事。今是花也，韜英和緒，揭麗蕭辰，時雖后而且大盛。意者公其日寖亨會，才慮將有所讎乎？昔騷人取香草美人以媲忠潔之士，牡丹者抑其類歟?請為公賦之?！盵4]2662

這一大段文字是蔡襄(1012～1067年)《季秋牡丹賦》的序言。牡丹賦自然屬于草木花果賦了，蔡襄的這篇《季秋牡丹賦》并不涉及“美人”，但蔡襄在作此賦時想到的是“騷人取香草美人以媲忠潔之士”，因此依蔡襄的說法，將“香草美人”聯(lián)用，但在用意上偏向于“香草”，即以香草“比德”。

上面的序言點明了蔡襄寫作《季秋牡丹賦》的背景，當時凌尹之窮守于太平州丹陽縣，頗有政聲，但官卑位小。盡管如此，凌尹之還是“浩博記書稱道圣明”，蔡襄預(yù)言凌尹之將來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所以他寫作《季秋牡丹賦》來表揚凌尹之。在一般情況下，借香草“比德”往往是比擬自身的高尚品德，換言之，就是托物言志。蔡襄的這篇《季秋牡丹賦》相對特殊一些，他借牡丹來比擬凌尹之的美德，是贊揚他人的。

蔡襄所見到的牡丹是在季秋盛開的，當此之時，霜露降臨，許多草木已凋謝，這時牡丹的盛開便顯得卓爾不群?！八酚鹉舷?，建杓西宅。霜天一清，露草皆白。悲哉！轉(zhuǎn)涼葉于亭皋兮，悵秾華之闃寂。均百芳之不能秋兮，何子花天姿之的的?！苯酉聛恚滔迕枘×思厩锬档さ膵擅溃骸柏食蹰氯罎摯?，扶攔向夕。芳枝舉以融怡，絳蕊扃兮冪歷。寶霧宵籠，鮮風曉拆。麗或中人，香可專國?？碳t炬以烘焰，綴彤霞而薦色。”同時，蔡襄將牡丹的生長位置與凌尹之的處境相比附，“今何為兮江之干，地之卑兮歲將闌。荊蕪北兮霜月寒，望下苑兮思上蘭。嘉本擢兮靈根盤，泊淮波兮鮮楚山?！盵4]2663-2664最后，蔡襄指出“貴賤反衍，禍福倚伏”，凌尹之的才智終將會得到朝廷大用的。

蔡襄的《季秋牡丹賦》繼承了屈騷的“香草美人”傳統(tǒng)是確信無疑的，只不過他的寫作宗旨是為了贊美他人，不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高潔人格。下面以李綱(1083～1140年)的《幽蘭賦》為觀察對象，看一看李綱是如何借幽蘭比擬自身品格的。

Pielou物種均勻度指數(shù)計算公式：E=H/Hmax，式中H為實際觀察的物種多樣性指數(shù)，Hmax為最大的物種多樣性指數(shù)，Hmax=lnS(S為群落中的總物種數(shù))。

李綱的《幽蘭賦》之前也有一段很長的序言，在序中，李綱同樣提到了《楚辭》，且做了一點考證性質(zhì)的工作：

蘭有二種:華以春者似蕙，華以秋者似菊?！冻o》曰:“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庇衷唬骸按禾m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苯袷廊酥R者，素葩叢本，特春蘭耳。予嘗得一種蘭于亡友蕭子寬家，綠葉紫莖，至秋始華，如《楚辭》之所賦，其華似菊，而色微紫，其香似春蘭而加芳，食之味尤辛甘，可以調(diào)芼。[4]2664-2665

《楚辭》中既寫到了“秋蘭”，也寫到了“春蘭”，據(jù)李綱所言，秋蘭與春蘭略有不同，但“二蘭皆喜生于高山深林、闃寂無人之境，則芬芳郁烈，茂盛而遠聞。移而置于軒庭房室之間，不過一再歲，華益鮮而香益微”[4]2665，正因為蘭花有這樣的特點，李綱進一步指出：“蓋其天性如此，故古人又以幽蘭目之。與夫山林隱遁之士，耿介高潔，不求聞達于人，而風流自著者，亦何以異？故感而賦之?！盵4]2665李綱是南宋名相，他的政治生涯頗為坎坷，一度遭到貶謫。在貶謫期間，李綱的思想難免由心系天下向隱遁自守傾斜，所以幽蘭的特性與李綱的心理情感深相契合，“感而賦之”就在所難免了：

相百卉之芳菲兮，待培植而乃成。何茲蘭之異稟兮，處幽僻而方興。高山崔嵬而巃嵸兮，深林杳杳以冥冥。下波濤之噴激兮，上雪霰之飄零。邈人跡之不到兮，蘭于焉而獨馨。言茁其芽，載擢其英。春與蕙兮偕秀，秋與菊兮并榮。或素葩而叢本，或綠葉而紫莖。雖春秋之異種，豈殊德于幽貞。耿介自許，芬芳誰與。久而不知其香，晦而不改其度。榮何謝于光風，瘁何傷于白露。配芝桂以為友，奚蕭艾之能侶。類同心之契合，比明德之欣附。淑人君子，愛而不忘。[4]2665

在此賦中，李綱十分推許幽蘭的“耿介”與“獨馨”?！氨让鞯轮栏健笔敲餮詫⒂奶m來“比德”，李綱通過頌揚幽蘭，意在表明自己高潔的志向：即使不被他人賞識，也要耿介自守、潔身自好。

還需要注意的是，上面提到的蔡襄的《季秋牡丹賦》與李綱的《幽蘭賦》不僅采用了以香草“比德”的藝術(shù)手法，行文的語言也是以騷體句式為主，這同樣是受屈騷傳統(tǒng)影響的顯證，類似的賦作還有文同的《蓮賦》、高似孫的《幽蘭賦》等。王逸說：“惡禽臭物，以比讒佞?！盵2]2以香草比擬人之美德是對屈騷“香草美人”傳統(tǒng)的繼承，其實它的對立面以“臭物”比擬人之惡德也在這一傳統(tǒng)之中，梅堯臣的《凌霄花賦》是借凌霄花諷刺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也是繼承了屈騷傳統(tǒng)的。

三、宋代草木花果賦對屈騷香草意象群的擴充

《楚辭》出于比興的需要，大量使用香草意象，這些意象構(gòu)成了一個香草意象群。至于屈原使用了哪些香草意象，這里借用王令的統(tǒng)計。王令(1032～1059年)，字逢原，廣陵(今江蘇揚州)人，他是北宋重要的騷體賦作家。王令在他的《藏芝賦》前撰有一段長長的序，字數(shù)遠超賦的正文，茲節(jié)錄相關(guān)的部分如下：

在這段序中，王令大略統(tǒng)計了《詩經(jīng)》與《楚辭》使用的草木花果意象。王令將《楚辭》列在《詩經(jīng)》之后，是有意抬升《楚辭》的地位。在陳列完《詩經(jīng)》里的草木意象后，王令說《詩經(jīng)》“未嘗及芝也”，緊隨上段引文之后，王令接著《楚辭》里的草木意象說：“若夫陳忠而直私，忿廢而怨逐，托于彼而取此以見義，此則予之所知；至于道，則予不得而一也。然稱類已眾，而芝復(fù)獨遺，是誠何故耶？”[4]2673正是有見于《詩經(jīng)》《楚辭》里都沒有使用“芝”這一意象，而“芝之為物，不常有而或出，可愛者也”[4]2672，王令才特地寫了《藏芝賦》，既是借“芝”發(fā)憤抒情，也是自覺地補充《詩經(jīng)》《楚辭》遺缺的香草意象。王令在《藏芝賦》里寫道：

“庭勾突萌，抽蔚擢秀，孰非春兮？坯培壅堙，播溉軋蒔，孰非人兮？不為常生，特見挺出，芝則神兮。靈干不阿，眾葉類附，不孤有鄰兮。生莫時期，毓無種裔，天生德兮。芣苢薦庭，蘪蕪薦道，退野即兮。生無本根，拔不滯茹，無吝惜兮。榮而不華，槁而不枯，莫損益兮。茨萊翳陰，高出下蔽，適以取容兮。朝菌射干，齊長并秀，德不校同兮?；脑x壤，棄放委廢，若將終兮。知者謂誰，何為來哉，似不必逢兮。困于不知，束于薪蘇，自信不恥兮。摧戕折傷，披本斷干，禍不自已兮?；鹧啄痉?，投置不縮，知命有止兮。偶于自生，不祈見聞，吾與爾已兮！”[4]2674

在王令的筆下，藏芝“特見挺出”，不同凡響，但卻“不逢”于世，雖則如此，藏芝仍然“自信不恥”，不求聞見于人，所有這些藏芝的品質(zhì)，正是王令的夫子自道?！恫刂ベx》全文使用“兮”字句，以芝“比德”，是典型的繼承屈騷傳統(tǒng)的草木花果賦。

如上所述，王令寫作《藏芝賦》有補充《楚辭》香草意象群的意思，但因為是與《詩經(jīng)》一并談及的，似乎不夠?qū)ｉT，下面便陳列幾個專門補充屈騷香草意象的例子以加強論據(jù)。

在宋代草木花果賦中，梅花賦是大宗。由于宋代社會上形成了一種普遍欣賞梅花的風氣，梅花賦的創(chuàng)作數(shù)量要遠遠高于其他的草木花果賦。劉黻(1217～1276年)的《梅花賦》先敘寫了梅花的清高不媚俗：“覽賦形于宇內(nèi)兮，粲群植之敷紛。何眾先而獨后兮，曰此花其有聞。均受氣以立命兮，本萬古之一春。不竟時以媚俗兮，故寧歷落乎歲寒?！庇謱懥嗣坊ㄈ缦扇艘话愕纳駪B(tài)：“緬藐姑之雅潔兮，映白璧其奚瑕。蹇偓佺之蕭散兮，跨蒼虬之在阿?！盵4]2704之后，劉黻以梅花的口吻感嘆：

顧冥霧之漫漫兮，凱皎日之昭昭。遇傅筑之愛其實兮，以商羹而見招。嘆湘累以節(jié)終兮，何獨不盼我以《離騷》。[4]2705

“何獨不盼我以《離騷》”的意思是說屈原在《離騷》中使用了那么多的香草以“比德”，梅花在各個方面不輸于任何香草，為什么屈原把梅花遺漏了呢？為了彌補這種缺憾，劉黻寫作了這篇騷體《梅花賦》，把梅花添補到了屈騷的香草意象群中。

與劉黻的《梅花賦》類似，蒲壽宬的《和倪梅村梅花賦》也注意到了《楚辭》對梅花的遺漏：“昔湘累之托諷兮，顧何芳之不萃。念草木之凋零兮，貫薜荔之落葩。嗟蘭艾之與處兮，亦固知其蕪類。于梅柟之偶缺兮，非忿顧而疾視?！盵4]2706蒲壽宬說，屈原善于借物托諷，幾乎使用了各種香草來比興，而屈原對梅花的忽略，并非歧視梅花，只是一時的“偶缺”。既然屈原在《離騷》中缺略了梅花，蒲壽宬干脆自己寫作梅花賦以補充屈騷的不足。在賦中，蒲壽宬不僅盛贊梅花的品格，還直接將梅花比作屈原：“立耿耿于霜晨兮，豈欲別一醒于眾醉。彼徘徊于清淺兮，亦猶行吟于湘水。”[4]2707除蒲壽宬的《和倪梅村梅花賦》外，朱熹的《梅花賦》也將梅花比附屈原。這些意在補充屈騷香草意象群的梅花賦都受《楚辭》影響甚深，無不強調(diào)梅花的品格，并以“梅格”來比“人格”。在梅花賦的創(chuàng)作中，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注意到了梅花的內(nèi)在品質(zhì)，如目今可以見到的最早的一篇《梅花賦》，它更注重的是梅花的外在形貌：“梅花特早，偏能識春?；虺嘘柖l(fā)金，乍雜雪而披銀。吐艷四照之林，舒榮五衢之路。既玉綴而珠離，且冰懸而雹布。葉嫩出而未成，枝抽心而插故。摽半落而飛空，香隨風而遠度。掛靡靡之游絲，雜霏霏之晨霧?！盵6]這段《梅花賦》出自梁簡文帝蕭綱之手，他的筆墨集中在梅花的物色上，與受屈騷傳統(tǒng)影響的梅花賦很是不同。

史子玉在《枸杞賦》中說：“荷神農(nóng)之知音，悵《離騷》之偶遺?！盵4]2757他創(chuàng)作《枸杞賦》也是為了補屈騷香草意象群之遺。在宋代的草木花果賦中，補充屈騷的香草意象群是一個相當自覺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是值得注意的。

[1]易重廉.中國楚辭學史[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1.

[2]洪興祖.楚辭補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5.

[3]劉培.兩宋辭賦史[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2.

[4]曾棗莊，吳洪澤.宋代辭賦全編[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5]浦銑.復(fù)小齋賦話[M]//何沛熊.賦話六種.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2: 79.

[6]嚴可均.全梁文[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1:91.

(責任編輯：母華敏)

There Comments onChuci’sInfluence upon Plant Fu of Song Dynasty

Wang Bin, Qin W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Shandong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100,China)

Song Dynasty is a boom period ofChuci, which affects Cifu creation of Song Dynasty greatly. Among cifu of Song Dynasty, plant fu is influenced byChucimore deeply than others. Qu Yuan’sOrangeOdehas a huge effect on plant fu of Song Dynasty and many pieces imitate it deliberately. Plant fu of Song Dynasty uses the artistic techniques of “vanilla and beauty” universally. Consequently, a lot of outstanding works emerge. A special phenomenon exists in the plant fu creation of Song Dynasty, that is, some writers supplement the image group of vanilla ofChucipurposefully.

Chuci; Song Dynasty; plant fu; influence

10.3969/j.issn.1672-7991.2016.02.003

；2016-03-01；

2016-03-10

王 彬(1989-)，男，山東省沂水縣人，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宋代文學研究。

I206.2

A

1672-7991(2016)02-001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