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桐詩選

譚延桐詩選

面對著你從某本書里揀來的春天

虛設(shè)的筷子，無論如何也夾不起整個春天

春天的某個部位，還太生。即使好不容易夾起了

也難以咀嚼，難以下咽。因此，你

就干脆扔掉了那雙虛設(shè)的筷子，只用你的鍍金的目光

單挑，能挑起多少就挑起多少。就這樣

你努力了整整幾天，終于算是，有了一點兒經(jīng)驗了

也就是說，你也是一個有經(jīng)驗的人了

這事兒，你和誰都沒有講過，只是

一個人，面對著你從某本書里揀來的春天

時而拄著春天的一棵樹，時而手持春天的一朵花

慢慢地走著，慢慢地打量著……

要不是那場雨來得及時，肯定，你和你的影子

早就旱死了，早就旱成了那雙虛設(shè)的筷子

那雙虛設(shè)的筷子，乍一看，的確像是一副擔(dān)架

可是，明擺著，它抬不起你想要抬起的任何一樣?xùn)|西

鷹銜來了古城墻上的那柄古老的劍

我在我的廣大的靈府里養(yǎng)的那只鷹

——是的，它是一只年輕的鷹——平時，它

蹲伏在我的堅硬的骨頭上，一動也不動

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外瞅，一副比警覺還要警覺的樣子

可是，只要我的骨頭一動，哪怕

只是細(xì)微的響聲，它就會馬上——

是的，馬上呼嘯而去……一去，就是老半天

回來的時候，總能銜回一些光芒，或一首詩歌，或……

而這次，它銜回的，卻是懸掛在古城墻上的那柄古老的

長長的劍。此刻

我正在用我的目光，反反復(fù)復(fù)地擦拭著那柄劍

就像鷹經(jīng)常地擦拭著銹跡斑斑的天空。我

擦拭著，思量著……猛然間，我便又看見了鷹的深邃的眼睛

鷹的眼睛里的那個謎，我一直一直

都在猜，猜啊，至今，也沒有完全猜得透

這就注定了，我將一直一直

一直一直猜下去，直到

鷹的深不見底的眼睛里再也沒有了我猜不透的謎為止。確實，這是個艱巨的工程。比這更艱巨的恐怕，還是我將怎樣去揮舞那柄長劍這件事兒

雷一樣的轟隆隆的聲音

斜坡上，杯子一直在滾動

杯子里的水，以及味道，以及泡在里面的故事

也一直在滾動。沒有一塊石頭挺身而出

愿意去止住它。就那樣，它

一直在滾動，滾動，向著一個看不見的深淵

可惜，我跳不過去，我和杯子之間

隔著一堵厚厚的墻?？粗侵槐釉跐L動，就仿佛

看著一個頭顱在滾動一樣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很顯然，正從那里走過的他們

也看見了，他們都怕杯子突然就把他們絆倒了似的

或碾碎了他們似的

紛紛躲開了。只有那個結(jié)果沒有躲開：杯子

不見了，確實是不見了！腦子里

只有雷一樣的，轟隆隆的滾動的聲音

趁雨還沒有撐起它們的降落傘

據(jù)說，有雨?？墒?，現(xiàn)在沒有雨

我剛才禁不住像個孩子一樣跑到外面去看了一下

——不，是看了兩下——

確實是沒有雨。趁雨還沒有撐起它們的降落傘

我們就趕快晾曬一下我們的畫吧

我們，每天都在作畫，用各種各樣的顏色

畫完了，有的還沒有來得及徹底地干

我們就把它們放在了那兒：或是鋼琴上

或是椅子上，或是地上……它們

就很勤奮地發(fā)霉了——很顯然，它們是不知道發(fā)霉的后果的——

那些霉氣，我們是認(rèn)得出的。起碼的經(jīng)驗

我們還是有的。那是從它們的骨頭里

長出來的孤獨啊。是的，它們很孤獨，這點可以確認(rèn)

它們的孤獨，除了我們這些養(yǎng)育它們的人

又有誰知道呢。因此，我們現(xiàn)在就行動吧

不用喊一二三了，那樣太夸張了。我們

現(xiàn)在就行動吧，行動起來，把它們晾曬一下

好好地晾曬一下。說不定，雨

一會兒就來了。萬一雨一會兒真的來了，我們就再把它們收起來堅決就是不讓它們跟雨去見面，去打交道

我們可以拿我們的身體去招待雨，和雨

進(jìn)行一輪又一輪的談判，無論談判是怎樣地艱巨

它們不行，它們的身體，從一生下來

就是非常柔弱的。柔弱的都是需我們?nèi)ズ亲o(hù)的

那水很涼也很深

那水很涼。只有撲通一下跳進(jìn)去了

你才會知道，那水，究竟有多么涼

但，你仍然形容不出，因為任何一個形容詞

都沒法兒順利地擰到它的上面去

那水很深。不斷地有人作為鬼捐獻(xiàn)給了它

也仍然有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具體的深度

（我在想啊，即使是，知道了，他們也是不可能會相信的

不可能會相信，這是肯定的，我從來沒有這么肯定過）

那水，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是藍(lán)盈盈的

因此就對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人構(gòu)成了一種比誘惑還要大的誘惑

致使，有些人，連想也沒想，就撲通一下

跳進(jìn)去了……只是激起了一朵朵蒼白的浪花

從此，便再也沒有一個像蓮花一樣浮出水面來

很顯然，是被那水，永遠(yuǎn)地收藏了

（看來，那水，也實在是

確實是一個樂此不疲的收藏家?。?/p>

那水看上去，和一般的水一模一樣

而實際上，卻很不一樣，不一樣的地方在于

它長著許許多多的隱形的牙

再難嚼的骨頭，它也能嚼得爛而又爛

那水，我端一碗給你，你還喝不喝？

那水，我一滴不剩地送給你，你還要不要？

漸入佳境

夏，夏，夏，夏天了。空調(diào)，有些忙不過來了

我再次搖起了這把有山有水的扇子，任數(shù)不勝數(shù)的負(fù)氧離子

從扇子里歡歡欣欣地跑出來，撲到我的臉上

撲到我的心上，把我周圍的滯悶一一俘虜，剿滅，澄清著我的生活

甚至，撲到我的血液里，攪起萬頃紅浪。我就像握著一只神奇的手那樣

久久地握著焊在我手上的這把扇子，搖啊，搖啊……忘記了時間

忘記了一切。搖一次，我就肯定一次。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肯定了再肯定的，究竟是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肯定，肯定是無效的，因為，贈我這把扇子的人

注定會把自己，以及自己的乾坤，以及自己的日月，慷慨地贈給別人

想到了這里，我便開始，更加用力地?fù)u，搖，搖啊

企圖把那個在我看來是多余的枝杈一樣的人扇到遙遠(yuǎn)的南極去

讓他永遠(yuǎn)也夠不著你這把有花有香的扇子，讓他永遠(yuǎn)也沒法把你握在他的手中

讓他永遠(yuǎn)也沒法搖你。想著，想著，我手中的這把扎了根的扇子

便變成了你。我或輕或重地?fù)u著你，搖著，搖著，便漸入佳境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依賴過任何一把扇子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因為任何一把扇子而耽誤了趕路

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煽起了一場又一場大風(fēng)

我在大風(fēng)中東倒西歪，就像一棵企圖把自己連根拔起的法桐

譚延桐，著名作家。畢業(yè)于山東大學(xué)文學(xué)院。先后做過教師及《山東文學(xué)》《作家報》《當(dāng)代小說》《出版廣角》編輯及編輯部主任，現(xiàn)為藝術(shù)雜志社主編，兼任巴洛克藝術(shù)學(xué)校校長。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讀者雜志社及廣西文聯(lián)簽約作家，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委員會宣傳部及廣西文聯(lián)簽約音樂家，南寧文學(xué)院及多所大學(xué)客座教授，廣西民族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學(xué)位論文評審專家，《散文選刊》中旬刊編委。

曾被評選為“中國桂冠詩人”、“中國當(dāng)代散文十家”之一，被譽為“寫意散文的先驅(qū)”。辭條被收入《世界名人錄》等。系首批文化藝術(shù)國家榮譽金質(zhì)勛章獲得者。

著有詩集、散文集、詩論集、長篇小說共18部，部分作品被譯為英、法、德、意、俄、荷、日等多種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