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楠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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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鏡像時空體及其文化敘事意義
陳 楠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200)
《阿姆斯特丹》是伊恩·麥克尤恩繼“恐怖伊恩”“理念伊恩”之后,“突破我執(zhí)”到達“成熟伊恩”的作品。從空間詩學的角度考察,小說由引語整合,敘述主層中有兩條互相交叉敘述主線,在時空聚集交匯的道路中,潛藏了兩種不同的人生鏡像,形成鏡像時空體。以讀者的經(jīng)驗意識作為媒介,與現(xiàn)代社會地理空間符號的對應,接軌了現(xiàn)實世界與小說及小說描繪的世界,形成了獨特的歷史現(xiàn)實時空,從而生成小說的文化敘事意義。
阿姆斯特丹; 鏡像時空體;文化敘事
在英國當代小說界,伊恩·麥克尤恩占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這位小說家從創(chuàng)作以來,一直受到西方評論家的廣泛關注和嚴肅對待。他創(chuàng)作的第一階段限于揭露人的各類精神問題,包括《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First Love , Last Rites)到《只愛陌生人》(The Comfort of Strangers)的兩部短篇小說集和兩部小長篇,被評論界戲稱為“恐怖伊恩”。①從《時間中的孩子》(The Child in Time)開始,麥克尤恩進入到“理念伊恩”時期,致力于深入探究產(chǎn)生這些精神問題的種種原因。而在《愛無可忍》(Enduring Love)出版的次年,他突然拋出了《阿姆斯特丹》(Amsterdam)。這部黑色、輕松、諷刺小說開啟了他創(chuàng)作的第三個階段——如果說前兩個階段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執(zhí)著于展現(xiàn)和探究人性的陰暗面和精神問題的根源,是“我執(zhí)”。那么《阿姆斯特丹》就成為他“突破我執(zhí)”,從而進入真正成熟的創(chuàng)作階段——在保持著對人性的探討和精神追問的前提下,更開放地接納多元創(chuàng)作領域和風格。②細讀之下,《阿姆斯特丹》在整體謀劃、情節(jié)設置、敘事風格等等上都有獨特之處。本文試圖從空間詩學的角度,探討《阿姆斯特丹》的鏡像時空體及其文化敘事意義的生成。
在展開討論之前,先對“時空體”這一概念作解釋。這個術語源自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并以之為依據(jù),見諸數(shù)學科學中。巴赫金將它借用到文學理論中,幾近于比喻的一種狀態(tài)。它在文學場域中是被當作形式和內容的一個文學范疇所理解的,表示著時間和空間的不可分割(時間是空間的第四維)。在《小說的時間形式和時空體形式》一文中,巴赫金為“時空體”下了概念性的定義:“文學中已經(jīng)藝術地把握了的時間關系和空間關系相互間的重要聯(lián)系,我們將之稱為時空體(——直譯為‘時空’)?!盵1]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麥克尤恩的小說《阿姆斯特丹》同樣具有藝術時空體的特征。
小說開篇之前,麥克尤恩引用了奧登的十四行組詩《追尋》(The Quest)第三首《歧途》(The Crossroads)的首句,并對原文略加修改:“The friends who met here and embraced are gone,/ Each to his own mistake.(在這里相逢并擁抱的朋友已經(jīng)離去,/各自奔向各自的錯誤)”[2]僅對文本的分析,應當先剔除作者意圖將會對文本解構產(chǎn)生的影響。對此,我們可以采用現(xiàn)象學“懸置”的方法將它暫時擱置。這些可能是偶然克服了社會等級和空間分隔的“朋友”在這個時間進程和空間路途上邂逅。他們在這里相逢,并且離去。結合小說敘述文本,這里的“他們”指喻了四個主要的敘述中心人物:克利夫·林雷(Clive Linley)、弗農·哈利戴(Vernon Halliday)、朱利安·加莫尼(Julian Gemini)和喬治·萊恩(George Lane)。描述的這句話隱去時間的顯現(xiàn),帶出了空間的流動,在空間流動中潛藏了“離去”和“奔向”的道路。這實際隱喻了小說敘述中存在的兩個主要的空間點:倫敦與阿姆斯特丹??死蚝透マr、加莫尼和喬治在倫敦參加舊情人莫莉的葬禮上相遇,前兩者在阿姆斯特丹死去,后兩者在阿姆斯特丹放下了最后的道德底線。一個是人生結束的過程,一個是人性泯滅的過程。于是在這條路上同時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人生鏡像,同時也是整部小說具體描繪、具體體現(xiàn)的中心。一切事件的發(fā)生始于倫敦,結束于阿姆斯特丹。一系列的時間和空間被抽象出來,時間被注入空間借以實現(xiàn)物質化,《阿姆斯特丹》所體現(xiàn)出的便是鏡像時空體。正如巴赫金所說: “……時空體在作品中總是包含著價值的因素,但這個價值因素要想從藝術時空體的整體里分解出來,唯有通過抽象的分析……抽象思維當然可以把時間和空間分離開來加以思索,可以超脫他們包含的感情和價值因素……直觀對時空體的把握,是把時空體當作一個充實的整體來看?!盵3]
《阿姆斯特丹》通過鏡像時空體的特征,將實際現(xiàn)實生活與文學作品的關系方面藝術地統(tǒng)一起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小說開場莫莉·萊恩的葬禮。這個在紀念儀式上被定義成熱愛著一切的女人帶出了她生前的情感史中最為人私下津津樂道的四個情人,③從此以虛擬的形象活躍在之后他們的所有交集中。政治家、作曲家、報社主編、出版商,四個社會身份迥異,看起來并無職業(yè)交集的人同時出現(xiàn)在一處,此后的事件基本圍繞這四個男人的相遇展開對話,發(fā)生沖突。所以這場葬禮就成為了故事的一切延展在時間和空間上濃縮、凝聚的節(jié)點。在這個時間與空間點上,四個人物的時空進程交錯相遇,是與之相關的一切身份、年齡、信仰存在著的代表。他們成為了一種符號,在時空體的敘述過程中被典型化。正因如此,即使他們原先命運和生活的一系列時間與空間狀態(tài)都帶著復雜而具體的社會性隔閡,但在這里,一切都被克服,不同的命運相遇一處并相互交織,在情節(jié)的推動下不同一般地結合起來。他們在同一事件上的不同應激反應和意識傾向,以人性的道德打磨直指現(xiàn)代性的深刻危機。
從現(xiàn)代性的角度考察《阿姆斯特丹》,會發(fā)現(xiàn)小說的鏡像時空體與其文化敘事意義生成有所關聯(lián)。
要進一步了解鏡像時空體在《阿姆斯特丹》中實際承擔的文化敘事功能。首先要解決“阿姆斯特丹”的空間定位問題。從經(jīng)驗意識來看,文本中的“阿姆斯特丹”與客觀存在的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通過文學的鏡像映射,在象征意義上重合了:它隱喻了一個放縱原罪與原欲,連死亡的意愿也可以被偽造的獨立空間。除了阿姆斯特丹,另一個明確指出的地點還有倫敦。從小說的空間地理上來看,倫敦是所有事件開始的空間節(jié)點,阿姆斯特丹是所有事件結束的節(jié)點。如果說倫敦是欲望滋生并且不斷催生的第一空間,那么阿姆斯特丹就是欲望膨脹直至爆裂的第二空間。時間被濃縮融入到空間中,“小說里一切抽象的因素……都向時空體靠攏,并通過時空提得到充實,成為有血有肉的因素,參與到藝術的形象中去?!盵4]情節(jié)是其在時空體中的具體化,一切的事件被選擇在這里進行。因此,整個小說所反映出來的空間行徑就是從倫敦到阿姆斯特丹的過程。而小說題為《阿姆斯特丹》,那么文本世界在空間定位的整體傾向已經(jīng)表達出來。故而,無論是倫敦,還是阿姆斯特丹,地理空間的變化也不過是一種語言意義上的換喻,所有的能指最終都指向一個所指:現(xiàn)代社會中普遍存在著極端自我與享樂主義,以及失去道德的規(guī)范而被不斷割裂的人性逐漸脆弱的歷程。
更為重要的是,在《阿姆斯特丹》的文化敘事意義生成中,鏡像時空體充當了一種特殊的表現(xiàn)方法。它接軌了現(xiàn)實世界與小說及小說描繪出來的世界,并豐富了現(xiàn)實世界,生成小說的文化敘事意義。結合小說的空間地理節(jié)點與敘述角度,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小說存在兩條由人物帶領的敘述主線:弗農與克利夫、喬治與加莫尼。兩者均從莫莉的葬禮進入敘述主層,前者的關系從朋友到對抗喬治和加莫尼的盟友,后因為矛盾的爆發(fā)而友情破裂,最終互相為對方選擇在阿姆斯特丹接受“安樂死”;后者從情敵到對抗弗農與克利夫的盟友,后因加莫尼異裝照片的暴露而加深合作,最終確定弗農與克利夫死亡之后各自回歸原先的社會身份。兩條敘述主線同時進行,敘述內容互相交叉,四個敘述中心人物在這個時空聚合點交匯,共同演繹了現(xiàn)代都市人意義上的故事糾葛。小說以現(xiàn)代性的空間地理坐標,如“倫敦”“阿姆斯特丹”等為標志,在引導讀者進入文本描繪世界時不自覺的套用他們現(xiàn)實世界中的經(jīng)驗意識與之對應、接軌,因此這些空間坐標就成為了一種空間符號。而在文本描繪世界中,這些客觀的現(xiàn)代地理空間符號隱藏了時間標志,時間被注入空間,促進空間的流動并顯示出主要的時間特征。弗農、克利夫、喬治、加莫尼、莫莉等人物,也在接軌中戴上了現(xiàn)代都市人的身份面具。通過讀者的解讀作為媒介,貼上現(xiàn)代都市進程中某個階段某個信仰甚至某個階層的標簽,成為被截取的現(xiàn)代社會史中的符號成分。在這一交流過程中,“作品及其中描繪出來的世界,進入到現(xiàn)實世界中,并豐富這個現(xiàn)實世界,現(xiàn)實世界也進入作品及其描繪出的世界……(它)本身就具有時空體的性質,因為它能發(fā)生在歷史發(fā)展中的社會性世界里,卻又不脫離不斷變化著的歷史時間?!盵5]在《阿姆斯特丹》的鏡像時空體里實現(xiàn)著文本與現(xiàn)代都市進程中歷史與生活的接軌,體現(xiàn)作品中的特殊生活,形成了小說獨特的歷史現(xiàn)實時空,并生成了《阿姆斯特丹》的文化敘事意義。
注釋
① 因為伊恩·麥克尤恩的早期作品充滿了陰暗面的話題,如暴力、亂倫、性等,因此他的作品一度被冠上“震蕩文學”(Literature of shock)。評論家Hermione Lee 稱之為“震蕩文學的大師”。
② 馮濤先生對麥克尤恩從1975年到2012年的創(chuàng)作時間段提出了“三個分期”,為“恐怖伊恩”“理念伊恩”與“成熟伊恩”。詳細參考馮濤先生翻譯的2011年7月出版的《阿姆斯特丹·譯后記》。
③ 即使喬治是莫莉法律意義上的丈夫,但通過弗農與哈利戴在”追思花園”中的對話,可以判斷他也不過只是莫莉生前的眾多情人之一。具體參看《阿姆斯特丹》。
[1]巴赫金. 小說理論[M].白春仁,曉河,譯.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74.
[2]伊恩·麥克尤恩. 阿姆斯特丹[M].馮濤,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1.
[3]巴赫金.小說理論[M].白春仁,曉河,譯.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44.
[4]巴赫金.小說理論[M].白春仁,曉河,譯.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52.
[5]巴赫金.小說理論[M].白春仁,曉河,譯. 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456.
Class No.:I106.4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Amsterdam:Mirror Image Phenotype and its Cultural Narrative Significance
Chen Nan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Zhejiang 325200,China)
Amsterdam is Ian McEwan’s another novel followed after Terrorist Ian, the Concept of Ian, Break- through the Ego to Mature Ian. From the angle of the poetics of space, the novel has two narrative thread, two different life mirror, which constitute mirror phenotype. Taking the reader's experience of consciousness as a medium, which is in line with the reality, the fiction depicted the world, forming a unique historical and realistic time and space to generate novel cultural narrative significance.
Amsterda; Ian McEwan; cultural narrative
陳楠,碩士,溫州大學2014級文藝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文藝美學。
溫州大學校級研究生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鏡像切換的價值生成”(項目編碼:3162015019)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I106.4
A
1672-6758(2016)11-013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