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無窮：《詩人玉屑》及其“命意”說

胡王駿雄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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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無窮：《詩人玉屑》及其“命意”說

胡王駿雄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410081)

南宋后期，魏慶之編的詩話總集——《詩人玉屑》是對宋人詩話的集成性選編，從保存南宋詩話資料的意義上來看，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詩人玉屑》的詩法論為當世及后代詩歌創(chuàng)作與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經(jīng)驗，其中“命意”說所提倡的詩學思想與創(chuàng)作理念尤為重要，堪稱中國古代詩學舉足輕重的篇章。

魏慶之；《詩人玉屑》；“命意”；意外無窮

作為中國傳統(tǒng)詩文評論的重要形式，詩話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歷過程。自《六一詩話》問世后，宋代便涌現(xiàn)出大量詩話著作，出現(xiàn)了空前繁盛的態(tài)勢，進而對元明清乃至近現(xiàn)代詩話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端膸烊珪偰俊诽岬剑骸八稳讼矠樵娫?，裒集成編者至多。傳于今者，惟阮閱《詩話總龜》、蔡正孫《詩林廣記》、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及慶之是編，卷帙為富。然《總龜》蕪雜，《廣記》掛漏，均不及胡、魏兩家之書。仔書作于高宗時，所錄北宋人語為多；慶之書作于度宗時，所錄南宋人語較備。二書相輔，宋人論詩之概亦略具矣?！盵1]單論一部詩話別集的批評視野勢必無法對詩歌發(fā)展的整個歷史過程和發(fā)展現(xiàn)狀作全局的反映，《詩話總龜》和《苕溪漁隱叢話》具備綜合性和理論價值，但受限于時代和個人視野而無法從整體上給予觀照，它們也只能總結(jié)與反思一定時期內(nèi)的詩話自身以及詩學領(lǐng)域的批評現(xiàn)象；正是基于這樣的詩話發(fā)展背景，魏慶之編纂出了《詩人玉屑》這樣一部詩評匯編。這部詩話集對南宋詩學進行了比較全面的思考與總結(jié)，運用獨到的眼光和標準取舍材料，突出強調(diào)創(chuàng)作命意，具有完整而深刻的詩學思想，因此，要研究南宋詩學，對《詩人玉屑》的審視無疑意義重大。

一　魏慶之及《詩人玉屑》

魏慶之，字醇甫，號菊莊，南宋建安人，生卒年月不詳。正史中并沒有關(guān)于魏慶之其人的記載，其事跡僅可在編于清代道光年間的《建陽縣志》中尋得一二。他生活的年代，正處于內(nèi)憂外患、朝政腐敗的南宋末年，社會動蕩不安。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魏慶之無力相抗，只能遠離嘈雜動亂的現(xiàn)實社會，隱居于山林。據(jù)《四庫總目提要》記載，魏慶之滿腹經(jīng)綸而無意于科舉，唯獨喜愛種菊，常與文人墨客曲觴流水，怡然自得?！对娙擞裥肌ぴ颉芬矊懙轿簯c之“閣學游公受齋先生，嘗賦詩嘉之，有‘種菊幽探計何早，想應苦吟被花惱’之句，視其所好事，以知其人焉”。[2]魏慶之視陶淵明為標榜，故以“菊莊”為號，好與同道之士酬唱往來。此外，魏慶之的事跡在明代萬歷年間楊德政所修的《建陽縣志》卷六人物志“孝義”篇也有簡略記載：“魏慶之字醇甫, 師于王晟, 得考亭學。中歲厭科第, 留情詩賦, 種菊盈籬, 詠觴自適, 號菊莊翁。手編《詩人玉屑》若干卷, 人爭傳之。辛卯歲饑，捐粟以賑貧者, 所全活甚眾，遇斷橋圯路必傾橐修之, 會大疫施藥無算, 有司欲聞旌之, 慶之力辭乃已?！盵3]由此可見，魏慶之不僅才華出眾，而且為人寬厚仁慈，樂善好施，在紹定四年建陽遭逢饑荒之時，魏慶之慷慨解囊，捐糧賑災，遇到斷橋圯路，他也定會出資修葺，每逢遭遇疫情，他也施藥醫(yī)救，同時，他堅決不肯接受官府的嘉獎，寬厚為人且淡泊名利。富裕的家境使得魏慶之能夠廣泛交游，并且也為其編纂詩話總集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同時，生活在黑暗腐朽的南宋末年，魏慶之能夠詩書相伴，隱居山林，不隨波逐流，不為名利所動，其高潔的性情為《詩人玉屑》增色不少。韋居安在《梅磵詩話》中也提到：“丁卯春自苕還建，余賦《沁園春》詞送其行，及以詩寄菊莊云：‘一莊純種菊，此地著詩仙。再世陶元亮，三生魏仲先。餐英知正味，飲水得長年。每見君吟稿，予懷亦灑然。’”[4]這也再次證實魏慶之不僅才華橫溢，而且品格高潔，韋居安認為，菊莊先生可以和陶淵明、魏野這樣的高雅之士相提并論，這樣的人生態(tài)度也是創(chuàng)作《詩人玉屑》的良好前提。

當時的宋王朝偏安一隅，內(nèi)憂外患，可謂已是茍延殘喘，仁人志士內(nèi)心的苦悶和彷徨無法排遣，豪情和斗志也蕩然無存，他們只能從朋友間的酬唱往來中獲取心靈和精神的慰藉。魏慶之亦是如此，他與當時的文人交往甚廣，通過詩簡往來互相抒發(fā)心境，彼此鼓勵支持。他隱居于青山綠水間，與詩人黃昇、游九功、韋居安等都有廣泛交往和詩簡酬答，因而得以接觸和搜集到大量古今詩作的論詩之語，這為他輯錄南宋詩話帶來了不少方便，最終輯成總集性質(zhì)的詩話匯編之作《詩人玉屑》，并留有詩集《菊莊吟稿》，在當時流傳甚廣?？v觀魏慶之現(xiàn)存的詩篇及其與友人的相互贈答之作可以看出他深受道家出世思想的影響，效仿陶淵明、隱居避世、好酒種菊、陶冶性情，皆是菊莊先生努力實踐自己人生理想的表現(xiàn)。

魏慶之傾注畢生心血，編攥了《詩人玉屑》這一詩話總集。菊莊先生博覽群書，于先賢論詩的片語短札中甄選出有助于詩道者，編輯成帙，其中點滴條款皆可成為學習作詩的錦囊指要，故命名《詩人玉屑》，并與阮閱的《詩話總龜》、胡仔的《苕溪漁隱叢話》被后世并稱為宋代三大詩話總集?！队裥肌啡珪捕痪恚s三十余萬字。據(jù)黃昇為其所作原序的時間——“淳佑甲辰長至日”(約宋理宗淳佑四年，公元1244年)可知《玉屑》成書于于南宋末年。該書在內(nèi)容上可分為兩部分：卷一到卷十一，輯錄的是詩歌理論及創(chuàng)作方法。而卷十二到卷二十一，則是以人物為軸線輯錄自兩漢至南宋大部分詩人及作品的具體評論，其中許多古代的詩人、詩作和所輯錄的原詩話都已經(jīng)散佚，目前需要對這些資料進行研究，只能依靠《詩人玉屑》所保存的只言片語來把握其大致。從這層意義上說，《玉屑》具有不可忽視的文學史料價值。而且作為一部詩話總集，它能夠客觀全面地輯錄各家各派的觀點，所選材料均具有一定代表性，基本上概括出了宋以前我國詩歌發(fā)展的大致軌跡?！对娙擞裥肌返木幾朐谌?、胡之后，因而充分吸取了二者的長處，突出了詩歌理論性，反映了南宋詩話區(qū)別于北宋以來詩話“以資閑談”的創(chuàng)作目的，進而向詩歌理論領(lǐng)域拓展。

重于詩法，有補詩道，這應該是《玉屑》詩學思想的集中表述?！队裥肌分兴^“詩道”，不單指詩歌經(jīng)世致用的社會功用，也包括了詩歌傳達創(chuàng)作主體情感思想的認識和把握，對詩歌美學風格的鑒賞，對詩歌批評的重視以及對詩歌發(fā)展史的總體趨勢和對當下境況的體認等。而所謂“詩法”，是對詩歌創(chuàng)作具體方法的認識與實踐指導，包括體裁、題材、句式、句法、用典、聲律等的選擇，這些都在《玉屑》里得到了切實詳盡的論述。黃昇所作的《原序》就頗能表明其詩學指導思想：“自有詩話以來，至于近世之評論，博觀約取，科別其條，凡升高自下之方，繇粗入精之要，靡不登載。其格律之明，可準而式；其鑒裁之公，可研而核；其斧藻之有味，可咀而食也。既又取三百篇、騷、選而下，及宋朝諸公之詩，名勝之所品題，有補于詩道者，盡擇其精而錄之。蓋始焉束以法度之嚴，所以正其趨向，終焉極夫古今之變，所以富其見聞?！盵2]這段序言將魏慶之的詩評匯輯比喻成醫(yī)方，頗為形象，且賦之以“靈方”，清楚地揭示了《玉屑》的詩學目的，對其評價極高。究其原因，應在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束以法度之嚴，所以正其趨向，”即標舉詩法之意義；二是“名勝之所品題，有補于詩道者，盡擇其精而錄之”，即進一步指明有補詩道之現(xiàn)實重要意義；三是“終焉極夫古今之變，所以富其見聞”，即通過鍛煉詩法以達到古今詩歌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的目的，或許這才是最根本的詩學旨趣。

《詩人玉屑》在中國古代詩學史上擁有著獨特的詩學價值。文學史研究處于不斷發(fā)展的過程之中，詩歌流變規(guī)律無疑是文學史研究的重要方面，它主要強調(diào)各種詩歌體裁的緣起與演變，以及這些演變所表現(xiàn)出的文化意義。在《詩人玉屑》中，魏慶之不僅提出了詩歌特色的轉(zhuǎn)變，也在一定層次上揭示了詩歌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進而通過對宋詩與唐詩的比較，突出了宋文化的主要特征。同時，詩歌是心靈人格的呈現(xiàn)，與天道密切聯(lián)系，因此，詩歌能夠起到陶冶身心的作用。詩歌作為“天之義”，是宋代哲學思潮對文學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結(jié)果。哲學啟發(fā)詩人用理性思維看待天人之關(guān)系，這正是宋詩獨樹一幟的新特色。在《玉屑》中，魏慶之提倡追求含蓄平淡的審美風貌、堅持文如其人的思維傳統(tǒng)、強調(diào)政治關(guān)懷的詩歌功能都與當時南宋的詩學語境相符的。而隨著文學的進步，文學理論也逐漸發(fā)展起來，宋代的文學理論確定了詩歌的性質(zhì)，發(fā)掘詩歌創(chuàng)作和其他文體創(chuàng)作之間的差異，對詩歌和其他文藝形式互相滲透的理解也更為清晰透徹。魏慶之《詩人玉屑》在確立詩歌創(chuàng)作的參照、拓展詩學的理論視野、詮釋審美范疇的內(nèi)涵等方面對詩學內(nèi)涵都有重要的拓展。

二　 《詩人玉屑》“命意”說及其詩學價值

關(guān)于詩歌創(chuàng)作理論的探討在中國古代詩學中由來已久，所涉及的內(nèi)容也甚是廣泛，但其中最為核心的，無非詩歌的立意、形式與技巧，即對“詩法”理論的研究。這不僅包括存在于詩歌之中的客觀的規(guī)范與法度，也包含詩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所運用的藝術(shù)技法。《玉屑》關(guān)于詩歌創(chuàng)作規(guī)范與法度的論述，大多是就宋人已有的詩法思想加以斟酌取舍，或棄而不論，或繼承發(fā)揚，從而能形成自己的詩法理論。立意與構(gòu)思，正是《玉屑》詩法理論最重要的理論部分。

“意在筆先”是古人極為推崇的作詩經(jīng)驗，即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大多時候須首先確立主題，擬定一個中心，章法結(jié)構(gòu)、素材取舍以及語言斟酌才能得以順利地開展進行。而其中的章法又至關(guān)重要，它是詩歌的整體脈絡(luò)與藝術(shù)建構(gòu)，是詩人構(gòu)思過程的整體思想的藝術(shù)體現(xiàn)，特別是自然抒發(fā)、重視情性的古詩，往往隨著詩人運思的變化，顯示出極大地主觀靈活性。但仍需要遵循一定的章法，故劉勰云：“夫設(shè)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盵5]所謂命意，即經(jīng)營章法。從創(chuàng)作實踐來看，命意就是立意，是對整首詩主旨的提煉。晉代陸機闡述的創(chuàng)作理論中就提出“文”“意”“物”三要素，即在藝術(shù)構(gòu)思上必須重視立意，而在完整篇目上要重視整篇的章法法度。所以，“命意”是最基礎(chǔ)的章法藝術(shù)?！耙狻笔窃姼鑴?chuàng)作的核心和統(tǒng)帥，材料的剪裁、詞句的選用都只有在所要表達的意圖完全明確的前提下才能順利進行，因而，“意”的主導作用和支配地位在任何一首詩歌中都能得到印證?！队裥肌肪砹杏小睹狻返妮嬩?，較全面地總結(jié)了宋以前有關(guān)煉意的要求與方法，對“命意”之法進行了獨到的闡述。

意為主而詞為衛(wèi)：宋代是古今學人公認的“以意為詩”的時代，“意”也是宋人論詩特別注重的一個特點，因而鍛煉詩意，是宋代提高詩歌藝術(shù)的普遍追求和提升思想內(nèi)涵的主要方式。《詩人玉屑》秉持時代論斷，突出強調(diào)了詩歌創(chuàng)作中“意”的絕對地位?！睹狻贰耙砸鉃橹鳌睏l云：“魏文帝曰：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詞為衛(wèi)?！盵2]而在《命意》“先意義后文詞”也引《劉貢甫詩話》云：“詩以意義為主，文詞次之；意深義高，雖文詞平易，自是奇作。世人見古人語句平易，仿效之而不得其意義，便入鄙野，可笑?！盵2]可以看到，不管是文章還是詩歌，都強調(diào)重視“意”的主導地位，文辭是為文章的主旨意蘊服務的。早于《玉屑》的《苕溪漁隱叢話》已經(jīng)關(guān)注到如何處理辭與意的關(guān)系這一問題，《叢話》也強調(diào)“意在筆先”，提出詩歌創(chuàng)作首先要立意，構(gòu)思立意不能蹈襲前人，尤其在處理辭意的關(guān)系時，應以妥帖合意為工，但它并未進一步作出創(chuàng)作上的利弊指導。而《詩人玉屑》則從南宋后期的詩壇實際和理論批評家對前期詩歌實際操作情況上進行檢查、反思，有意識地總結(jié)藝術(shù)規(guī)律并思考創(chuàng)作規(guī)律。

用意當精深：詩歌由語言文辭構(gòu)成，在創(chuàng)作時如何能恰當?shù)乇砬檫_意，這是個值得所有詩人與詩論家思考與實踐的問題?！队裥肌吩诰幾胨嗽娫u時，突出煉意要有深刻的內(nèi)涵，避免詩意簡單化。例如“立意深遠”條引《緗素雜記》以強調(diào)詩意的鍛煉：“李義山錦瑟詩云：‘錦瑟無端五十弦，……只是當時已惘然。’山谷道人讀此詩，殊不曉其意；以后問東坡，東坡云：此出古今樂志，云錦瑟之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聲也適怨清和。案李詩‘莊生曉夢迷蝴蝶’，適也；‘望帝春心托杜鵑’，怨也；‘滄海月明珠有淚’，清也；‘藍田日暖玉生煙’，和也。一篇之中曲盡其意，史稱其瑰邁奇古，信然。”[2]魏慶之從山谷和東坡談詩論藝的角度指出“意”之曲折豐富及其難以求得，因此鍛煉詩意，求其精、深、遠，這些在魏慶之的《玉屑》中得到了高度重視。在宋代，詩歌被賦予了極其重要的社會意義，它被文人墨客用來表達各自的政治見解，文學主張；也被用以仁人志士間的往來唱和，增進相互的友情。因此，大多數(shù)宋詩不再簡單只是個人情愫的抒發(fā)，也肩負著傳達社會主流思想，這同時也體現(xiàn)出宋人對詩意的探討已經(jīng)不像唐人那樣空靈無際，而是將之細化具體、拆分解讀，層層推進以展現(xiàn)鍛煉詩意的功夫與意義。

言內(nèi)含蓄而意外無窮：從創(chuàng)作角度上看，含蓄是實現(xiàn)詩意味外之旨的必然要求。漢魏古詩、唐詩至宋代詩歌都要求詩意不宜過于直露，否則就會流于淺俗。宋代理學興盛，對個體心性修養(yǎng)的提升的要求，勢必會影響到詩歌創(chuàng)作中對詩人主體言辭的要求，從詩歌外部表現(xiàn)形式到內(nèi)在言說方式都要求簡練、含蓄、婉約，以實現(xiàn)傳達詩人的言外之旨?！队裥肌肪砹小八级弥睏l引迂叟語：“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胶釉凇?，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恐，則時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盵2]把言、意和詩教聯(lián)系在一起，宋人因此找到了貫通三者的方式，并作出規(guī)范，從語言、思想到外化的行為都統(tǒng)歸到“含蓄”這一要求中。菊莊列小標題明確指出要“思而得之”，就是要求學詩與作詩之人應用不樂、不淫、不哀、不傷之言表達“聞之者足以戒”的思想感情。毫無疑問，“思”之本身就內(nèi)含著一種主體心靈道德的反省與自持，宋代理學對詩學影響之深可見一斑。曾有學者對“含蓄”的美學本質(zhì)從中國古典詩論的詩教出發(fā)、從詩歌技法的角度索解以及從風格角度加以描述這三個方面加以概括總結(jié)。這三點在《玉屑》的“命意”篇中都有所體現(xiàn)，也是魏慶之《詩人玉屑》總結(jié)言與意二者關(guān)系的突出特點。

“意新語工”與“不盡之意”：宋人尤其重視提倡創(chuàng)新，《詩人玉屑》抓住了宋詩的這一特色，并將之提煉出來，特別注重對詩歌立意與語言的創(chuàng)新?！队裥肌贩磸鸵浽娬撛u語，將重點指向了“意新語工”與“不盡之意”的認識和把握上來?！耙庠谘酝狻睏l引《金陵語錄》說：“圣俞嘗語余曰：詩家雖率意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2]指出，好詩之精妙之處就在于發(fā)人所未發(fā)，想人所未想，即能用恰當?shù)卣Z辭表達新穎、深遠、令人琢磨不盡的思想意趣，這才是詩家應努力的方向。雖然“意新語工”與“不盡之意”都是講求煉意時如何用恰當?shù)匮赞o來傳情達意，但二者也不盡相同，可視為目標實現(xiàn)的兩個階段，前者著重于語辭精妙，后者則追求脫落形跡而求得雋永深長之韻味。兩者在語義上并不存在矛盾，若說前者是創(chuàng)作法則和具體要求，那后者就是最終目標和古代詩人向往已久的詩歌境界。《玉屑》征引大量有關(guān)“意”的詩話詩評，足見其對于鍛煉詩意的重視。

三　結(jié)語

魏慶之所編的《詩人玉屑》在宋代詩歌理論史上具有很高的價值，同時，作為南宋后期出現(xiàn)的一部詩法類著作，《玉屑》也成功地發(fā)揮了指導詩人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的功用。它匯集了元代以前詩選、詩話、筆記、雜著，廣泛輯錄了諸家論評，結(jié)合自己的理解形成了比較完整的理論系統(tǒng)，尤以其中“命意”一說頗為著墨?！对娙擞裥肌穼υ姼鑴?chuàng)作具體技法的探討，體現(xiàn)了宋詩求新立異、精益求精、的風格追求，魏慶之生活在南宋末年，站在一定的高度上對詩學發(fā)展進行總結(jié)、思考，站在詩學發(fā)展轉(zhuǎn)型的關(guān)節(jié)點上，對詩歌規(guī)律進行了有益的探索，其強調(diào)的“意在筆先”“意外無窮”，其詩學觀均帶有明顯的總括與展望的性質(zhì)，在整合各種理論觀點的同時絲毫不失鮮明的詩家觀點與個人特色。

[1]紀昀總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六)[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5388.

[2]魏慶之.詩人玉屑.王仲文點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原序2，124，124，130，127，128.

[3]楊德政.建陽縣志·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M].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426.

[4]韋居安.梅磵詩話[A].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3：564.

[5]劉勰.文心雕龍·章句卷三四[M].范文瀾,校注，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570.

Class No.: I207.21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ShiRen YuXie and Implicated Doctrine

Hu Wangjunxi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China)

In the late southern Song dynasty, Wei Qingzhi compiled a book namedShiRenYuXie, which is a collection of poems and commentary.ShiRenYuXiehas a high value in literature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the significance of preserving the poems and comments of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The poetry methodology ofShiRenYuXieprovides a wealth of experience for the creation and study of poetry, the poetic theory and creation concept advocated by the "conception" view is particularly important, and it is an important chapter in the theory of Chinese ancient poetics.

WeiQingzhi;ShiRenYuXie; conception; endless meaning

胡王駿雄，碩士，湖南師范大學。研究方向：文藝理論與寫作學。

1672-6758(2016)06-0122-4

I2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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