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詞“嗨”的來源、句法分布及演變動因研究

田凱黎

（湖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湖北武漢 430062）

嘆詞“嗨”的來源、句法分布及演變動因研究

田凱黎

（湖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湖北武漢 430062）

嘆詞“嗨”在生活中被廣泛使用，已然形成社會流行語。針對“嗨”在社會生活中的高頻率使用，本文從來源釋義，句法分布，語用功能以及詞義演變的原因幾個方面詳細分析了“嗨”。

嗨 語義 句法功能 動因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對“嗨”的解釋主要有三：表示招呼或提起注意；表示得意；表示驚異。而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文化的融合，“嗨”的含義早已不僅僅局限于此三種，詞類屬性也發(fā)展了動詞和形容詞?！班恕弊鲊@詞獨立性很強，它不跟其他詞組合，也不充當句子成分，能獨立成句；作形容詞或動詞時可以跟其他詞組合，也在句子中充當了一定的成分。[1]

本文以“嗨”為關(guān)鍵詞，在北京大學(xué)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檢索相關(guān)語料，并整理分析語料，對“嗨”的來源、句法分布以及句法功能進行歸納總結(jié)，并聯(lián)系實際分析其語用變化產(chǎn)生的原因。[2]

文中語料均來自北京大學(xué)ccl語料庫

一、“嗨”的來源以及釋義

1.“嗨”的來源

“嗨”最早出現(xiàn)在《全元曲-雜劇》中，如：

（1）“嗨，劉均佐也，原來師父是好人?！?/p>

（2）“嗨，嗨，嗨，想這廝狠情理！

元代的“嗨”字在文中多為人物語言，單獨使用，主要表示驚異、感嘆、遺憾等語氣。[3]

清代小說如《七俠五義》中：

（3）“嗨，你我逃命尚且顧不來，還說什么門楣不門楣，報恩不報恩呢！”

（4）“見他嗨聲嘆氣，似有心事一般。”

清代小說中出現(xiàn)的“嗨”大多數(shù)與元曲中一樣，表達驚異和感嘆之類的語氣，單獨使用，后帶逗號或感嘆號單獨成句。但也出現(xiàn)了類似形容詞的用法，用來模擬嘆氣的聲音，如“嗨聲嘆氣”。

在近現(xiàn)代，“嗨”出現(xiàn)的頻率更高，如：

（5）“嗨，嗨，你又來了！沒有現(xiàn)錢，不好拿田地去抵押嗎？”（《子夜》矛盾）[4]

（6）“他以為是在夢中，竟揚手向她嗨了一聲?！保ó敶鷪罂蹲骷椅恼?995年）

由以上例子可見，“嗨”做嘆詞的用法是最普遍的，由古至今，“嗨”的主要詞性依舊是嘆詞。但同時又有新用法的出現(xiàn)，上文提到了做形容詞，近現(xiàn)代又出現(xiàn)了謂詞性的用法，如“向她嗨了一聲”中的“嗨”帶有謂詞性。

在當今網(wǎng)絡(luò)語的普及下，“嗨”出現(xiàn)了更加特殊的用法：

（7）90后情侶開摩托車太嗨 撞貨車雙雙殞命（《柳州晚報》2015年6月10日）

這兩個“嗨”活用為形容詞和動詞，解釋為快樂、開心、情緒激動、氣氛熱烈等。與元曲和清代小說中的意義和用法有了很大不同，從這里可以發(fā)現(xiàn)“嗨”字出現(xiàn)的新意義是受外來詞的影響，這一新意義與英語中的“high”有關(guān)。

同時，還有一種用法，表示打招呼，這個用法現(xiàn)如今比較普遍，如：

（8）“嗨，開復(fù)，最近好嗎？”艾倫推開辦公室的門，和我打招呼。我們的對話總是很輕松地開始。（當代史傳，李開復(fù)《世界因你而不同》）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中，“嗨”有表示打招呼的含義，而“嗨”在民國才開始被普遍用于打招呼，因此可以推測這里的“嗨”與英語中的“hi”有關(guān)。[5]

根據(jù)上文的分析，可以得出“嗨”的產(chǎn)生是由于人們表達感嘆的需要，來源于人們?nèi)粘５母袊@。在時代的更新中受到外來詞的影響，出現(xiàn)不同于本義的新意義，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詞義擴大，含義增加。

2.釋義

結(jié)合前文中談到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釋義，加上外來語的傳入帶來的新意義和新用法，總的來說，嘆詞“嗨”的義項有四：一、表示打招呼、問好或提起注意；二、表示得意、感嘆、驚異；三、表示情緒激動、氣氛熱烈；四、做為象聲詞，表示人的一種聲音。

二、“嗨”的句法分布

單獨使用時，“嗨”的句法分布有三種，分別是位于句首、句中和句末。

1.位于句首

（9）“嗨，你怎么不在那兒教書啦？”（楊沫《青春之歌》）

2.位于句中

（10）如今這社會，嗨，難呢?。▊ァ锻怀鲋貒罚?/p>

3.位于句末

（11）他是和對過的攤子打?qū)φ蹋骸斑@邊八分，別買那一毛的，嗨！”（老舍《牛天賜傳》）

“嗨”的句法分布比較靈活，句首句中句末都可存在，這是嘆詞“嗨”靈活性的一個體現(xiàn)，同時其在不同的位置所表達的意義也不盡相同，對于其不同的功能意義，下文句法功能部分將做詳細闡述。

三“嗨”的句法功能

1.“嗨”做嘆詞

上文已提到，嘆詞具有靈活性，同時其表義特征還具有不確定性以及對語境的高度依賴性，因此，在不同的語境中同一個嘆詞所起到的功能也是不一樣的。其句法功能主要有以下幾種：[6]

1）連接功能

連接兩個句子，“嗨”在這里類似連詞，區(qū)別是它連接的是一個句子或句群，使得上下文更加連貫的同時又增加了語義。而“嗨”的意義指向，又受到上下文的影響，這便是嘆詞對語境高度依賴性的體現(xiàn)。

1.表轉(zhuǎn)折

在這種情況下，“嗨”連接的前后兩個句子是一種相反的關(guān)系。

（12）“哎喲，我沒偷呀？嗨！好，我認輸！”（姚雪垠《李自成1》）

（13）杜老頭說：“要不是老母親拖住腳……嗨，別看他貌不驚人，當?shù)犊?，拉桿子，他可敢?！保ㄒρ┷蟆独钭猿?》）。

上述兩例，“嗨”字前后句意相反，沒偷但認輸，貌不驚人但勇敢，“嗨”做為前后語境的過渡，形成轉(zhuǎn)折，連接了前后語義。[7]

2.表解釋

下句對上句作解釋時也可用到“嗨”，用于提醒注意，引起解釋內(nèi)容。

（14） 然后問安人：“兄弟到什么地方去啦？”“嗨，你還不知道啊，跨院有兩間功房，他去練武啦！”（民國小說《雍正劍俠圖下》）

“嗨”位于句首，引起對前一件事的解釋，這兩例均是提起下文的解釋說明。[8]

2.表意功能

即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態(tài)度，話語語氣以及內(nèi)心感受的功能。受到語境的影響，“嗨”的表意功能有以下幾種：

1.表遺憾、懊悔、憤慨等心情。

（15）卜兒云：“嗨！可惜了，百米不成一滴，可怎生澆奠了也?！保ā度?雜劇1》[醉中天]）

卜兒慨嘆可惜。這兩例中的“嗨”強烈清晰的表達了說話者內(nèi)心的懊悔和無奈。

2.表驚訝、吃驚等態(tài)度。

（16）登上樓頂，嗨！映入眼簾的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人民日報》1998年）

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兩者都表達了說話者對所見事物的驚訝態(tài)度。

3.表責(zé)備，不屑等語氣。

（17）鄧九公道：“嗨，豈有此理！人家在我跟前盡了這么大情，我一分也沒得補報人家，這會子生生的把他送到死道上去，我鄧老九這罪過也就不小?！保ā秲号⑿蹅?上》）

鄧九公認為不報恩反而恩將仇報的方式是及其不對的，話語中帶有強烈的責(zé)備語氣。

4.提示功能

“嗨”的提示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喊叫聽話人即打招呼，提示聽話人或者引起聽話人的注意。例（18）表示提示聽話人以引起注意。

（18）她在鄉(xiāng)政府門口剛站下不久，老傳達還沒留意到她，院里就有人叫:嗨，那不是南水美景公司的楚經(jīng)理嗎?（周大新《湖光山色》）

5.代句功能

劉丹青在《嘆詞的本質(zhì)-代句學(xué)》中明確提出嘆詞的本質(zhì)是代句詞，在詞類中與代詞的性質(zhì)最接近：代詞代替詞語，嘆詞代替句子。[9]“嗨”也具有代句功能如：

（19）馬全有冒火了，說：“榆城也不打，援兵也不打，這是……嗨！”（杜鵬程《保衛(wèi)延安》）

欲言又止，用“嗨”表達未盡之意，相對其他功能，“嗨”的代句功能較為少見，這里僅列一例，不做過多分析。

2）“嗨”做動詞

1.“嗨”單獨做動詞，后不接其他賓語，如“嗨起來”“怎么嗨”等

（20）別被五月病纏上了 趕緊讓自己嗨起來（《嘉興日報》2015年5月6日）

（21）國慶過半怎么嗨 去這些高顏值農(nóng)家樂找樂子（華農(nóng)網(wǎng)2016年10月5日）

“嗨”做動詞的用法使得它的含義更加豐富，“嗨起來”中“嗨”帶有“樂”的意思，“怎么嗨”中的“嗨”也可解釋為“玩”，但是卻不能拿來替換，“嗨”所蘊含的意義比“樂”和“玩”更加豐富多元。

2.“嗨”后接賓語，與賓語一起構(gòu)成句子的謂語。如“嗨翻”“嗨爆”等

（22）10十一長假 江夏草地音樂燒烤晚會讓你不出遠門嗨翻天。（騰訊大楚網(wǎng)，2016年9月28日）月3日）

“嗨”后接賓語比“嗨”單獨做動詞時表現(xiàn)的意義更強烈，“嗨翻”“嗨爆”體現(xiàn)了人們娛樂方式的多元化和身心所體驗到的絕對愉悅。

3）“嗨”做形容詞

1.作謂語

（23）8萬人涌向自貢花海 拍照太嗨踩踏花草（《華西都市報》2016年3月9日）

形容詞“嗨”作謂語時往往需要程度副詞的修飾，如很，太，真等，這與一般形容詞作謂語的用法相同，區(qū)別是形容詞“嗨”不能單獨作謂語，而一般的形容詞大多數(shù)可以單獨作謂語。

2.作定語

（24）長沙城北千余商家發(fā)起嗨購（《長沙晚報》2016年10月3日）

形容詞“嗨”作定語時往往后接動詞，起到修飾作用，意思為開心無拘束做某件事。也有后接名詞現(xiàn)象如嗨歌，而這里的“嗨”既可以理解為形容詞也可以理解為動詞，后接名詞的用法仍在發(fā)展中，目前接動詞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

3.作補語

（25）巴洛特利又在尼斯玩嗨了 但這次沒人噴他腦殘（搜狐體育 2016年9月29日）

形容詞“嗨”作補語，接在動詞后，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動詞往往與人們的娛樂方式相關(guān)，于是總結(jié)出形容詞“嗨”的用法是在人們娛樂多元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的，是人們在現(xiàn)代環(huán)境下交流的需要。

四、“嗨”語義演變的動因

1.時代更新，語言發(fā)展的需要

社會，人際交流是語言演變的基本條件。[10]“嗨”由原始對聲音的模擬，發(fā)展為一個有豐富含義的特色詞，時代的向前使得詞義越來越豐富。人們?yōu)榱嗣枥L社會中出現(xiàn)的新現(xiàn)象，在不斷的借用和新意的賦予中逐漸接受了“嗨”的新意義，而與時代不符合的舊意義則漸漸開始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從北大語料庫ccl中對“嗨”的現(xiàn)代漢語語料中來看，很多古代中的用法已經(jīng)開始消失，“嗨”更多出現(xiàn)在問候語中，受到英語“hi”的影響，問候意開始取代原來的模擬聲音為主的本義。

2.文化交流交融的需要

全球化的趨勢越來越快，各國文化之間的滲透與交融越來越頻繁，對詞匯的影響也是巨大的?！班恕眱蓚€新意義均與英語有很大的聯(lián)系。英語中的“hi”在英語中屬于一個問候語，是人與人之間打招呼的一種方式。為了交流的需要，英語在我國的普及，也使得越來越多的人學(xué)習(xí)到了這種打招呼的方式。而另一個表示情緒激動、氣氛熱烈的含義則與英語中的“high”有關(guān)。文化交流交融賦予了舊詞新的含義，并不斷發(fā)展。

3.人們求新、求時尚心理的需要

人們在用語言交際的時候，為了引起對方更多的注意，常常換用一些“新鮮”的說法，由此引發(fā)詞匯或用法的變化?！班恕毙掠梅ǖ漠a(chǎn)生是人們求新心理的需要，但是也離不開意義的聯(lián)系，部分人的使用，在逐漸被大眾所接受的情況下，開始普及并成為一種流行語?！班恕弊鰹樾稳菰~和動詞用法的源頭可能無從考據(jù)，但是其產(chǎn)生過程是肯定的，就是在外來詞的影響下，隨著娛樂方式的增加以及大眾的求新而被確定下來。

4.“嗨”本身詞義的多元性以及靈活組合性

在“嗨”的新用法中可以發(fā)現(xiàn)“嗨”與其他詞的組合是靈活多變的，比較自由，比如“嗨聊”和“聊嗨”，“嗨玩”和“玩嗨”，“嗨起來”和“起來嗨”等，“嗨”自由的組合形式是其成為熱詞的一個重要原因。如今，“嗨”的新意義已經(jīng)被大多數(shù)人認可，所蘊含的意義具有了獨特性和無可替代性，“嗨起來”“嗨翻”“嗨爆”等詞中的“嗨”如若換為“樂”或者其他詞均不能完全表達出它的含義，這種無可替代性決定了“嗨”存在的必要性。為了表達的需要，“嗨”做為形容詞和動詞的新用法以及表達情緒激動、氣氛熱烈等的含義也將被持續(xù)使用下去。

結(jié)語

據(jù)可考證文獻得出“嗨”最早出現(xiàn)在元代雜劇中，其釋義由最初的表示驚異、感嘆的嘆詞發(fā)展出形容詞和動詞的用法，語義也發(fā)展出表示氣氛熱烈、情緒高漲等新意義；“嗨”在句子中分布位置靈活，句首句中句末均有涉及，這也是嘆詞靈活性的一個體現(xiàn)；在時代的發(fā)展中，“嗨”的詞性逐漸豐富，由原本的嘆詞發(fā)展出動詞和形容詞兩種詞性，做動詞可單用可帶賓語，做形容詞可作謂語、定語、補語；“嗨”語義演變的動因離不開社會環(huán)境和外來文化的影響，其自身的性質(zhì)也是它在時代的發(fā)展中被賦予新意義和新用法的必要條件。

“嗨”的語義具有靈活性且受到語用環(huán)境和文化交流的影響，其語義或消失，或發(fā)展，具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語言不是一成不變的，總會隨著新事物的產(chǎn)生而不斷的變化。本文僅以“嗨”為例，分析了從古自今的用法及其變化。希望對未來嘆詞的研究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1]周國光.嘆詞的語法功能.語義功能及其定位.語言學(xué)刊.2016年5月15卷第3期

[2]李湘.淺談嘆語嘆詞語義功能新現(xiàn)象.語文學(xué)刊.2012年11月

[3]涂加勝.“嗨”詞受青睞.語文建設(shè).2015年11月

[4]劉紅蓮.從語用學(xué)角度看嘆語嘆詞的表意功能.語言文學(xué).2012年第5期

[5]吉海韻.“嘿”的句法分布及語用功能簡析.語言廣角.2016.08

[6]仝卓.從語言類型學(xué)看情態(tài)助詞“啊”的情態(tài)語義及句式分布.語言本體研究.2016.07

[7]葉蜚聲，徐通鏘著.王洪軍，李娟修訂.《語言學(xué)綱要》（修訂版）.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9月第17次印刷

[8]楊子菁.現(xiàn)代漢語嘆詞的特點及對外漢語嘆詞教學(xué).海外華文教育.2003年第3期

[9]參見：劉丹青《嘆詞的本質(zhì)-代句詞》，世界漢語教學(xué)，2011（2）

[10]參見《語言學(xué)綱要》（修訂版）(葉蜚聲，徐通鏘著.王洪軍，李娟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