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水
我是一個坐在歲月里的,滿意自己、喜愛自己的成年女人。
兒時,奶奶總是買來一小塊五花肉,斬碎后拌上半顆甜酒曲及少許鹽,用荷葉包好,用柴木的火灰煨。我被濃郁的肉香引回屋子時,會看到奶奶正將荷葉剝開,將成團的肉往弟弟嘴里塞。她看見我,便道:“這是給弟弟治病的,你只能嘗一點?!蔽也簧岬睾炖锏哪且恍≯缛猓V癡地看著弟弟的腮因大口咀嚼吞咽而鼓起來、癟下去。
哪有什么???肉拌甜酒曲煨,是老家的偏方,在那個貧瘠的年代,是為了讓孩子吸收更多營養(yǎng)。重男輕女在那個年代多么正常,只是年幼的我難過不解:奶奶為什么更愛弟弟?
也因此,曾經(jīng)的我很愛吃肉。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這個重口味的湖南人,發(fā)現(xiàn)自己對肉食不再熱愛,口味清淡起來。蔬菜,我喜歡用開水一過便吃;偶吃肉類,我喜歡白煮或者清蒸——我喜愛它的本味。
當然,這口味顯然不適合湖南人家的。家人一起吃飯時,總是老公掌勺,他善用各種調(diào)料,姜蔥蒜醋醬油,還有永不能少的辣椒。女兒吃得歡,我其實也吃得香。
只是在這過程中,我下意識地細細咀嚼食物,唇齒間,蔬菜的清香、肉的鮮香在辣味之后,緩緩蔓延開來,抬眼看另兩個人,一種悄然而私密的愉悅隨之而來。
但這種愉悅還不夠,我更盼望老公與女兒都不回家吃飯的時刻。那樣的時刻,是我用最愛的食物,來款待自己的時刻。
就像今天,他們都不在。
我洗洗手,做全麥饅頭。
將全麥面粉放進面包機,打兩個雞蛋,再倒進溫水沖開的酵母……按下面包機的和面鍵后,我舍不得蓋上蓋,蹲在那里入迷地看著面包桶里的攪拌片緩緩地旋轉(zhuǎn)著,面粉很快被攪成一個團,那個微黃的團繼續(xù)轉(zhuǎn)著,漸漸地,濃郁的面團與發(fā)酵粉混合的香氣從面包桶里發(fā)出來。
我微醉在這種香味里,下意識地記起全麥饅頭嚼在嘴里那種妙不可言的口感以及饅頭本身的香味,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面包機攪拌的聲音輕微地傳來,我心極雀躍。站起身,打開音樂。
面包機發(fā)出完成的提示聲讓我回過神時,面團已經(jīng)膨脹開來。放點洗好的葡萄干,揉拍之后用刀切成一個個小團,放進蒸鍋里。只需十五分鐘,饅頭的香味在屋子中彌漫開來。
揭開蒸鍋蓋,一個個形狀不太規(guī)則的胖乎乎的饅頭靜靜地躺在那里,我拍個照片,發(fā)在某個小群里,會收獲一片歡呼聲——好奇妙,我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朋友,竟然全都愛吃全麥饅頭,與我家里兩位形成鮮明的對比??墒敲髅?,我們成為朋友的理由與全麥饅頭無關(guān)。
正是因為他們,我做全麥饅頭的熱乎勁才會一直堅持下來。
他們的歡呼,讓我覺得自己是被喜愛著的,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
之后,再做雞肉。雞腿一個,洗凈,放進冷水里,煮開8分鐘后,撈出雞腿在冰水里浸過,再放進湯里煮2分鐘,關(guān)火,靜待5分鐘后撈出切成塊蘸醬吃。
想起即將嘗到的美味,我不由得口舌生津,卻忽地記起奶奶。她最愛的是肉羹。如果她還在,我定會給她做一碗。
煮雞腿的湯不用倒掉,直接將洗好的青菜放進去焯過撈出。
稀飯是原來就煮好的。
一小碗稀飯,一個全麥饅頭,一碟青菜,一個雞腿肉。不多不少,全吃完。
一個人,只為自己而忙乎。這種忙碌帶來了全然不一樣的滿足與喜悅。那一刻,我不是某個人的母親,不是某人的妻子,也不再是那個癡癡地看著弟弟歡快吃肉的女童。
我是一個坐在歲月里的,滿意自己、喜愛自己的成年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