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葉紫小說中方言詞語的運用

□黃玉瑩

淺析葉紫小說中方言詞語的運用

□黃玉瑩

葉紫是20世紀30年代著名的湖南籍鄉(xiāng)土作家，他的大部分小說反映了湖南農(nóng)村的階級斗爭，具有強烈的地方色彩，而方言在反映地方色彩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本文主要研究葉紫小說中方言詞語的運用，重點分析方言名詞性詞語、方言動詞性詞語、方言形容詞以及方言句式。

葉紫小說方言方言詞語

一、方言詞語在葉紫小說中的運用

方言具有強烈的地域性，能夠反映某個地方的風俗習(xí)慣和風土人情。在文學(xué)作品中運用方言要素，無疑會增加作品的地方特色和鄉(xiāng)土氣息。本文主要討論方言詞語在葉紫小說中的運用，主要涉及其小說中出現(xiàn)的方言名詞性詞語、方言動詞性詞語、方言形容詞以及方言句式。

（一）方言名詞性詞語的選用

葉紫小說中，方言名詞性詞語出現(xiàn)較多，主要有三類：稱謂名詞、指物名詞和時間名詞，下文將逐一分析。

1.方言稱謂名詞

稱謂詞是人們?nèi)粘Ｉ钪凶畛Ｓ玫目谡Z形式，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葉紫小說中的特色方言稱謂詞有很多，如：翁媽（祖母）、堂客（妻子）、岳老子（岳父）、老倌（老頭或丈夫）、后生子（年輕小伙子）、伢子（兒子或男孩子）、細媳婦（童養(yǎng)媳）、老倌子（老頭子）、男人家（男人）、老人家（老人）、野老公（情夫）、野婆娘（情婦）、長工司務(wù)（長工）、鬼婆子（不討喜的女性）、豬婆子（罵人時常用）。

在益陽方言中，有一類稱謂詞是長輩對晚輩的愛稱，表達了長輩對晚輩的愛護、疼愛。如：伢子（兒子、男孩子）、妹子（女兒、女孩）。在葉紫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伢子”這個詞。例如：

（1）“伢子??！你，你應(yīng)當記著！……”（《夜哨線》）

（2）“李家有什么不好呢？那伢子，”老婦人悶氣地想……（《菱》）

例（1）中的“伢子”是父親對兒子的愛稱。一句“伢子”，包含著苦命的父親對兒子的無限疼惜和殷切的希望。例（2）中的“伢子”是老婦人對女兒的青梅竹馬官保的昵稱，不難看出潛藏著老婦人對官保的喜愛之情。

益陽方言中還有很多帶貶義的稱謂詞，如：老鬼、鬼崽子、豬婆子、鬼婆子、狗崽子、懶精、砍頭鬼、憨子（做事不性急）、馬糊（做事不認真不精細），這些詞也出現(xiàn)在了葉紫的小說中。例如：

（3）“你這狗崽子！你這沒出息的敗壞家風的畜牲！……”（《菱》）

“狗崽子”是在罵人時不自覺蹦出來的詞，指不討人喜歡的人，雖然略顯粗俗，但符合人物當時的心境。將這些詞用在人物對話中，更具生活氣息和鄉(xiāng)土風味。

2.方言指物名詞

葉紫小說中方言指物名詞種類很多，這些特殊的指物名詞，反映了這個區(qū)域的生活習(xí)慣和風土人情。

身體類：頭頸骨、頸子（脖子）、腿子（腿）、眼珠子（眼睛）、腦殼（腦袋）、背心（脊背）。

（4）他把六根爺爺送走之后，便橫身倒在中艙里，瞪著眼珠子，望著篷子頂上那個剛剛補好的漏洞處出神……（《楊七公公過年》）

“眼珠子”在益陽話中是“眼睛”的意思，不是指整個眼珠，“眼珠”在益陽話里叫“眼珠子子”，這是一個四音節(jié)名詞，“眼珠”和“子子”都可獨立成詞，“子子”指細小的顆狀物，類似的還有“大蒜子子”（大蒜頭）“算盤子子”（算珠）。

天文地理類：日腳（太陽）、老南風（夏季很強的南風）、老北風（冬季很強勁的北風）、西水（四川、湖北的湖水）、南水（湘江、資江、沅江三江上游的水）、麻麻雨（細雨）、街上（城市，相對于鄉(xiāng)村而言）。

飲食類：夜飯（晚飯）、玉蜀黍（玉米）、粑粑（圓形的餅類食物）、觀音粉（一種白色的細泥土）、稀飯（粥）、豬耳朵（一種油炸糕點）。

（5）“給我買五個粑粑！”（《電網(wǎng)外》）

“粑粑”是湖南人常吃的一種食品。常見的有：糖油粑粑、蒿子粑粑等等。還有一種是用面粉和雞蛋做成的“灰面粑粑”，這個做起來很簡單，為很多益陽人所喜愛，成為益陽人的早飯選擇之一。

農(nóng)具類：鋤楸、跛子桶（不足四人共一張扮桶割禾打稻）、水車、車葉子、風車（扇車）、瓜瓢、一張桶（打禾桶，由四個人支持一張桶）。

其他：草皮子（舊時農(nóng)民常用鋤頭薅的兜上帶層薄土的草皮做肥料）、牢刷板（一種用竹子做成的趕雞的工具）、草帽子。

3.方言時間名詞

葉紫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一類方言時間名詞，如：年數(shù)（年）、今朝（今天）、明朝（明天）、日中（白天）。

（6）“……我今朝接張家——明朝接李家哪！……”（《湖上》）

此外，葉紫小說中還出現(xiàn)了一些帶“子”尾的名詞，如：茅屋子、汗珠子、后生子、學(xué)生子、衣領(lǐng)子、草屋子、茶棚子、耳刮子、叫子、小刀子、船屋子、蓮蓬子、風車子、豬婆子等。

這些方言名詞，或反映了益陽的地域風貌、或展現(xiàn)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使文章散發(fā)出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

（二）方言動詞性詞語的選用

葉紫小說中動詞性詞語的選用經(jīng)過了作者的精挑細選，選取了一些有代表性的且又易懂的詞進入文本，一方面使文章更貼近生活，另一方面又體現(xiàn)了一定的地域色彩。

1.一般方言動詞

葉紫小說中的方言動詞有：落（下）、把（給）、作（耕種）、耍（玩）、尋（找）、曉得（知道）、認得（認識）、吃虧（受損失）、發(fā)痧（中暑）、收尸、相罵（吵架）、發(fā)氣（生氣，發(fā)脾氣）、過身（經(jīng)過）、扯閃（閃電）、拋尸。

2.方言動詞性短語

葉紫小說中的方言動詞性短語有：起水（翻身、發(fā)財）、打轉(zhuǎn)身（轉(zhuǎn)身）、困覺（睡覺）、包細腳、拉皮條（從中牽線，拉攏男女搞不正當關(guān)系）、打租飯。

（7）“……我好比深水壩里板罾……起不得水啦！……”（《星》）

資江是益陽的母親河，此外，益陽境內(nèi)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河流、池塘。“起水”從字面上看就是從水中起來。益陽人用“起水”比喻走出困境，解釋為翻身、發(fā)財，例（7）中的“起不得水”就是指不能翻身。

（三）方言形容詞的選用

葉紫小說中方言形容詞的選用不是很多，現(xiàn)列舉如下：

方言性質(zhì)形容詞：有味（有趣）、晏（晚）、惡（兇）、細（?。?、過細（仔細）、清白（清楚）、飽。

（8）假如他們再派那些活狗來收租時，就給他媽的一頓飽打。（《火》）

在普通話中，“飽”與“餓”相反，是指胃得到了滿足，是人的一種感覺。例（8）中用“飽”來修飾“打”，強化了打的程度，即狠狠地打?！帮枴痹谶@里是形容詞作狀語，是益陽方言中一種獨特的現(xiàn)象。

方言狀態(tài)形容詞：鐵緊、精光、繃緊的、靜板板、云里霧里、煙霧籠天、啰里啰嗦、悉悉索索、傷心傷意、懶心懶意、烏七八糟。

（9）七公公他已經(jīng)瞪著眼睛，咬著牙門，把拳頭捏得鐵緊了?。ā稐钇吖^年》）

（10）……捐稅又象剃頭刀似的，將她所收下的谷子統(tǒng)統(tǒng)刮個精光。（《懶捐》）

例（9）中的“鐵緊”是指緊的那種狀態(tài)，把拳頭捏得“像鐵一樣緊”，寫出了七公公在聽到兒子被判了十年徒刑后的憤怒以及無奈之情。例（10）中“精光”指不剩一點東西，這兩個詞表示的都是程度之高。

從上文分析可以看出，葉紫小說中，方言名詞性詞語運用得最多，范圍也最廣泛，其次是方言動詞性詞語，方言形容詞用得最少。方言名詞性詞語在人名、地名、指物類、時間類都有涉及，通過這些方言名詞性詞語，我們可以了解到小說中人物生活的環(huán)境是湖區(qū)，湖區(qū)的農(nóng)民除了種田外，還有一些特別的生產(chǎn)方式，像坐著澡盆去湖中采菱、摘蓮蓬等。這些方言名詞性詞語，不僅反映了湖區(qū)的地理環(huán)境，而且反映了洞庭湖濱人們的生活習(xí)俗、飲食習(xí)慣，具有明顯的地域色彩。葉紫小說中方言動詞性詞語的運用雖然不多，但都是通俗易懂有代表性的詞，像“落”“曉得”等，很多地方也有這種用法，可見作者選詞時的用心。這些方言動詞在恰當?shù)臅r候出現(xiàn)，豐富了小說的語言，使人如聞其聲，如臨其境。方言形容詞的運用也經(jīng)過了作者的精心挑選，放棄了“宿林清靜”“傷心拍意”等難懂的詞，而選用了一些通俗的詞，有力地增加了文章的語言表現(xiàn)力。

（四）方言句式的選用

葉紫的小說中還有一些特殊的方言句式，體現(xiàn)了方言韻味。例如：

（11）“……他還叫媽媽打我，不把飯我吃！……”（《湖上》）

（12）“我操他的媽！他把我們，把我們一個什么名目？”（《懶捐》）

（13）“……他把豬耳朵弟弟吃，不把我吃！……”（《星》）

“把”在益陽話中功能很多，可以作動詞、助詞、介詞、連詞和量詞。例（12）中“把”用作動詞，是“給”的意思，“把”的賓語是名詞或代詞。例（11）和例（13）中的“把”也是“給”的意思，用作動詞，不同的是，它構(gòu)成了兼語句?！鞍选弊髁吭~，在小說中也有出現(xiàn)，如：個把什么人、排把人、個把大小的官兒。這在益陽話中是比較特殊的。

二、葉紫小說中運用方言詞語的特點

方言有強烈的地域性。在葉紫小說中隨處可見益陽方言的運用，但是，除了個別難懂的方言詞外，其他方言區(qū)的人閱讀他的小說基本上沒有什么障礙，這與作者的精心挑選不無關(guān)系。具體來看，葉紫小說中方言詞語呈現(xiàn)出以下特點：

（一）方言成分出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中

周立波曾說過：“采用某一地方的，不太普遍的方言，應(yīng)當盡可能的不用來敘事。寫對話時，書中人物是哪里人，就用哪里的話，這樣才能夠傳神”（周立波，1981）。葉紫的小說作品很好地遵循了這一原則。如：

（14）“……要打，我李憨子總得走頭前！……”（《火》）

（15）“明天的日腳很好啦！人家都準備下田了，我們也應(yīng)當跟著動手。頭一天做功夫，總很飽飽吃一餐，來能好一些，做起功夫來也比較起勁?！保ā敦S收》）

例（14）中“頭前”是指“前面”，這個詞作為一個方言詞被收進了《現(xiàn)代漢語詞典》，有兩種意思：一是前面，二是以前，益陽方言里取第一種意思。例（15）中“頭一天”是指“第一天”。此外，還有近天中（近幾天）、落雨（下雨）、過細（仔細）、有味（有趣）、四圍（四周）、曉得（知道）、認得（認識）、么子（什么）……這些詞與普通話略有區(qū)別，但意思不難理解，可以直接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不需要解釋說明。有的需要聯(lián)系上下文語境來推測方言詞的意思。例（15）中“日腳”即“太陽”，“功夫”指“事情”，具體指在田里勞作，“來”是根據(jù)益陽方言“才”的讀音造出的一個詞，意思是“才”。

（二）方言成分出現(xiàn)在普通話敘述話語中

雖然方言成分主要出現(xiàn)在人物對話中，但也不排除在普通話敘述中夾雜著方言要素。如：

（16）云普叔用袖子偷偷地捫著臉。（《豐收》）

（17）孩子們一伴一伴地跑來跑去，赤著腳在太陽底下踏著軟泥兒耍著。（《豐收》）

（18）我們的后面也覺得有一股刺骨般的寒氣，在襲擊著我們的背心。（《山村一夜》）

例（16）中的“捫”是“捂住”的意思。例（17）中的“一伴一伴”指“一群一群”，“?！本褪恰巴妗?。例（18）中的“背心”是“脊背”的意思。這些都是益陽話中常見的一些詞，把它融入敘述語言中，讀者可以根據(jù)前后文知道這個詞的意思，而本地人讀來會覺得非常貼切，這能使文章形象生動，富有生活氣息。

（三）方言名詞、方言動詞和方言形容詞的表現(xiàn)功能各有側(cè)重

葉紫小說中用到了一些方言名詞、方言動詞以及方言形容詞等，它們的作用各不相同。方言名詞一般用于稱謂和地理風貌的描寫，展現(xiàn)了山水風貌，反映特定地域的民情，有利于營造濃郁的地域色彩。而方言動詞和方言形容詞則能增加語言的表現(xiàn)力，讓文字活躍在紙上，使人物形象更加豐滿。例如：

（19）云普爺爺和一個六歲的虎兒，是去年八月吃觀音粉吃死的。（《豐收》）

（20）“你們這兩個東西，你們收尸！你們收到哪里去了？……”（《電網(wǎng)外》）

（21）世界整個兒靜板板地，象快將沉下去一樣。（《電網(wǎng)外》）

例（19）中的“觀音粉”，是一種白色的細泥土，舊時災(zāi)民常用來充饑，食后不能消化，所以很多災(zāi)民因此而死?！坝^音粉”出現(xiàn)在文中，可以反映當時農(nóng)村普遍缺少糧食，農(nóng)民走投無路的情形。除了這些，小說中還有很多獨具特色的地名：十八垸、鳳凰湖、華家堤、磨子灣、叉湖口等，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區(qū)景象。例（20）中的“收尸”是長輩罵晚輩常用的一個詞，主要是罵別人不認真做事，到處亂跑。例（21）中的“靜板板”是“靜悄悄”的意思，形容整個世界很安靜。

葉紫小說中恰當?shù)剡\用了一些方言詞語，一方面體現(xiàn)出作者高超的用詞能力，另一方面能反映地域色彩，增加語言魅力，也為方言研究提供了有力的例證。

［1］崔振華.益陽方言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2］胡從經(jīng)編.葉紫文集（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3］徐慧.益陽語法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黃玉瑩湖南長沙 湖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41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