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紀錄片《人造風景》

姜光輝

（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9）

淺析紀錄片《人造風景》

姜光輝

（中國藝術研究院，北京 100029）

導演拍攝的工業(yè)風景，構成了一幅工業(yè)化、全球化進程中的立體的影像圖景。不得不承認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角度的獨特，他所拍攝的這些巨大的工業(yè)造物，冷峻的色調，空曠的場面，壓抑的、令人窒息的畫面氣氛，給人以視覺和心靈上的沖擊，并引發(fā)人們的深刻思考。在紀錄發(fā)展中國家工業(yè)化發(fā)展的現(xiàn)狀時，散發(fā)著濃烈的悲情意味，同時顯露出創(chuàng)作者強烈的主觀性表達。

長鏡頭；壓抑；批判；情感基調

我們總是感嘆大自然的力量，而在這部紀錄片中，讓我們禁不住感嘆人的力量并引發(fā)我們對人與自然關系的一種反思。不知應該是驚嘆于我們的偉大，還是為這樣的鏡頭感到哀傷。整部影片將鏡頭對準中國福建某巨大的工廠、回收工業(yè)垃圾的鄉(xiāng)村工廠、中國某造船廠、印度孟加拉國的拆船廠、石油生產基地、天津港散貨物流中心、天津的煤礦基地，正在熱火朝天修建的三峽大壩工程和庫區(qū)那些正在拆毀的城鎮(zhèn)，以及上海的雄心勃勃的城市化建設等。幾個大而不同的拍攝場景，展示了東方古老的中國和印度正在如火如荼地發(fā)展，它們共同從一個基點出發(fā)，綜合表現(xiàn)“人造風景”這一總的題目。這種結構布局恰好呼應了作品的主題——人造。巨大的立交橋環(huán)線、三峽工程、垃圾山、煤礦基地、石油基地……這些都是人的力量造就的“風景”。

影片中拍攝了大量的中國影像，只有一處拍攝了印度孟加拉國，一群下層的勞工正在海邊的灘涂上拆卸已經報廢的輪船。不過，這一段是作為中國的對照而拍攝的。前一個鏡頭正是在中國的一個造船廠，一艘艘鋼鐵巨輪正被制造出來，而在這里它們卻被一點點地分解。兩個場景的對比產生了一定的反諷效果，讓人不禁思考：人類到底在忙碌什么？片子雖關乎中國的工業(yè)化發(fā)展現(xiàn)狀，但不應把這個話題用“中國”框住，畢竟這樣的狀況是全球化進程當中的，是世界性的話題。

在這部紀錄片當中，彩色畫面和黑白畫面多次穿插使用，紀時性和表現(xiàn)性藝術手法交叉剪輯，影像和圖片相結合表現(xiàn)。這種融和風格的表現(xiàn)方式極具主觀創(chuàng)造性色彩，同時也極具創(chuàng)作者個人化的手法，突破了傳統(tǒng)的紀錄片的模式。

彩色的畫面和黑白畫面產生不同的審美感受。彩色的影像畫面給人一種明快的視覺和心理感受，黑白的影像畫面則給人一種壓抑和恐懼的心理感受。在整部片子當中，兩種不同基調的影像畫面相互穿插、結合使用，共同凸顯影片主題。

在整部影片當中，彩色畫面和黑白畫面二者多次交叉剪輯。尤其是對黑白影像的使用是本片的一大特點，使畫面更具有視覺沖擊力和表現(xiàn)力，大大增強了畫面的藝術效果，同時又具有一定的批判色彩。例如，創(chuàng)作者在一個回收工業(yè)垃圾的鄉(xiāng)村工廠給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們拍照，這一段黑白影像的拍攝，渲染出一種沉郁、壓抑的影像氣氛和情感基調。黑色也常常代表著恐懼和死亡，片中運用黑白的影像畫面濃重地表現(xiàn)整個村莊中的人們生存環(huán)境的污濁和黑云滾滾、遮天蔽日的灰暗。電子垃圾所釋放出來的污染氣體彌漫在整個鄉(xiāng)村的上空，村里的老老少少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活著。天真樂觀的孩子們期待拍照，好奇地圍觀著，站在電子垃圾堆成的小山上，異常開心地聽從攝影師安排。當孩子們看到照片時，臉上露出歡快、純潔的笑容，并發(fā)出清脆爽朗的陣陣笑聲。畫面和聲音的對比效果，凸顯出二者的格格不入，通過黑白畫面對聲音形成的反襯效果，從而對觀眾的視覺和心理產生了強烈的沖擊力，其中包含的悲劇性和批判性顯而易見。這些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成為這位攝影師在西方課堂上的“物證”和進行環(huán)保訓誡的道具。

在展示三峽大壩建設的一段影像當中，同樣使用了黑白影像的畫面處理手法。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孩，站在那已被拆除的沿江小城的坍塌房屋和殘磚斷瓦上，面對著攝像機端著碗在吃飯。小女孩邊吃飯邊好奇地對著攝影師和攝像機，同樣的，她并不知道自己身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又意味著什么。稚嫩的孩童在工業(yè)化發(fā)展大潮中，比一顆螺絲釘還要渺小。這是工業(yè)化發(fā)展和現(xiàn)代化建設中，一些沿岸百姓的真實生活處境。

此外，攝影師在拍攝印度某拆船廠時，同樣使用了黑白的影像畫面進行表現(xiàn)。壓抑、恐怖的畫面氣氛和影像基調，加上人物的笑容，大大加強了二者之間的對立與不和諧，也共同渲染出了一種接近死亡的、地獄般的生活影調。使用色彩和色調來處理影像，體現(xiàn)出了創(chuàng)作者對再現(xiàn)與表現(xiàn)藝術手法的有效運用。

穿著整齊劃一的工作服的人群被當作了風景入畫；個體的人被最大限度地模糊，大部分的特寫鏡頭也是集中在他們干活的如機器一般的手上；幾個黑白場景配上幾乎貫穿后半段的哀怨的音樂，顯然在暗示畫面中人物命運的悲劇性。這些具有批判色彩的藝術處理手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出了創(chuàng)作者的立場和創(chuàng)作態(tài)度。即便是開頭第一個長鏡頭中，導演通過旁白表達了自己的一個創(chuàng)作態(tài)度，其中說道：“我既不想美化工業(yè)，也不想責備它，我想說的是，這就是現(xiàn)狀?！眲?chuàng)作者試圖通過旁白使自己從作品本身剝離出來，以紀錄者的姿態(tài)來展示作品，進而顯得中立。但是，黑白影像的表現(xiàn)手法的使用，與紀錄者一開始所表達的個人中立態(tài)度是不能完全吻合的。即便創(chuàng)作者記錄的影像是真實發(fā)生的，但是所運用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和影像風格卻帶有明顯的個人化的批判色彩。

除此之外，在這部紀錄片當中，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創(chuàng)作者不僅沒有刻意地隱藏攝像機，而且除去旁白和對話的聲音之外，還使拍攝者不止一次地出現(xiàn)在畫面當中，呈現(xiàn)出創(chuàng)作者拍攝素材時的真實場景影像資料。似乎要傳達給觀眾，創(chuàng)作者拍攝影像的真實性和真實是被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出來的雙重含義，從而引發(fā)觀眾的思考。

紀錄片中，長鏡頭的使用非常普遍，影片在開頭長達8分鐘的移動鏡頭中緩緩地展開。一個巨大的工廠車間，一排排的流水線，坐滿了正在機器旁做著各種各樣工作的工人，前5分半鐘沒有任何的旁白或者對話，只有沉悶的機器嗡嗡作響，或者輕微的打擊聲，聲音和畫面單調得讓你沉沉欲睡。五分半鐘后，旁白響起，鏡頭繼續(xù)移動，最后鏡頭定格于車間的一個俯拍的遠景鏡頭，整齊的機器與螻蟻般的穿著黃色工服的工人在巨型的車間里顯得極其渺小。

在隨后的第二個鏡頭，則是鈴聲響起，前面的工人離開車間里的工作崗位往外走。第三個鏡頭使用了搖鏡頭，拍攝逐漸空下來的工廠車間，拍到一位沒有離開工作崗位、趴在機器前睡覺的工人。第四個鏡頭，是工廠的車間外面，赫然寫著“世界工廠、世界通道”幾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英文解釋。第五個和第六個鏡頭是零零散散的工人結伴從車間走出來。第七個鏡頭是遠景拍攝從車間走出來的工人們，之后，鏡頭開始慢慢向下俯拍，然后畫面定格，這時畫面的構圖是馬路中線和地面上的一條橫線相交叉，形成一個“十字架”的畫面分切效果。隨后畫面淡出，疊印在畫有一副向日葵的大門上，鏡頭開始向上仰拍，露出大門的門鎖鎖眼，再往上，露出了一個簡筆畫的黃色笑臉。這時畫外音出現(xiàn)，“大家早上好！”“好！”

接下來的一個鏡頭是，遠景拍攝工人們在工廠的路邊集合，集合的隊伍長得看不見邊際，年輕的男男女女，密密麻麻，只看見一片一片的黃色，場面很是壯觀。隨后，在旁白對話當中，攝影師給了一個長達19秒的仰拍的鏡頭。然后，畫面繼續(xù)剪接之前攝影師拍攝的畫面，旁白對話繼續(xù)。最后，畫面場景定格在攝影師的鏡頭里。拉鏡頭，畫面出現(xiàn)于加拿大的攝影展的展廳里，作為藝術品懸掛在展廳的墻上，它們正在震撼著地球另一端的人。展廳里還展出了拍攝的各式各樣的工業(yè)場所、工業(yè)造物，如廢棄了的采石場、礦山、垃圾山等“人造物”和“人造風景”。接著畫外音先切入，之后畫面剪接攝影師正在進行演講，講解其所拍攝的畫面和圖片。

在前面這一段10多分鐘的拍攝中，這些影像畫面看上去似乎是毫無感情地存在著，但是影片的呈現(xiàn)方式和畫面氣氛的渲染，則含有強烈的主觀化批判色彩。

眾所周知，“十字架”代表著救贖的含義。影片9分54秒，鏡頭開始向下俯拍，10分03秒時畫面定格，這時馬路中線和地面上的一條橫線相交叉，形成了一個“十字架”的畫面分切效果。這種鏡頭的選擇和使用，把創(chuàng)作者背后所隱喻和所要表達的深層的含義，又一次顯露了出來。這與創(chuàng)作者在第一個鏡頭的旁白中說的，對工業(yè)現(xiàn)狀既不美化也不責備的中立的態(tài)度亦有所出入。這個鏡頭的使用也包含了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情感，含有創(chuàng)作者個人的價值取向，隱晦地表現(xiàn)出了創(chuàng)作者的個人的深層觀點——這些人需要被救贖。

在后面的部分，創(chuàng)作者幾乎是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個人的觀點。片中24分35秒至24分48秒處，攝影師通過旁白，說自己很少拍肖像，但一位老太太令他不得不拍，因為她經歷了“大躍進”和“文革”時代，如今卻坐在從西方運來的垃圾堆里……除此之外，在拍攝三峽大壩的部分，創(chuàng)作者問一個中年男子參加了國家那么大一個工程，是否感到自豪，中年男子說，我只是個打工的。這樣的對話，或許能夠隱隱地感受到創(chuàng)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無法掩飾的、其強烈的批判精神和濃厚的西方意識形態(tài)。

三峽大壩的建設部分，出現(xiàn)了許多有豐富意義的影像畫面：被拆的房屋，黑白的畫面，人們在拆遷的房屋上打打砸砸，攝影師在拍攝，正在焚燒的垃圾堆，房屋倒塌的聲音，攝像師扛著器材在廢墟上走，一個對著攝像機端著碗正在吃飯的小女孩，廢墟中依舊在忙碌的人們，攝影師擺拍扛著東西走過的人和牽著毛驢走過的人們，攝影師給他們看圖片，他們對著鏡頭展示著他們從攝影師那里得到的圖片……這些人并不能夠理解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些巨變留下的影像，能夠感受到工業(yè)化發(fā)展背后的陣痛和創(chuàng)作者批判的聲響。

但到了最后上海的城市化建設部分，剪輯了一位年輕海歸女富豪的豪宅和簡陋的弄堂民居的強烈的對比影像，看上去和前面的部分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略感突兀。之后有一個鏡頭表現(xiàn)了一位坐在空曠的新樓的樓梯上做針線的老奶奶，讓人印象深刻。年青一代積極地參與到城市化的建設當中，老一輩的人卻被置于一個尷尬和孤獨的處境，無所適從。城市的發(fā)展他們無法及時參與其中，看到在夾縫中生存的他們，也令我們的內心隱隱作痛。

影片的最后，是蓬勃興起的天津某煤礦基地，一片一片的等待建設的荒地、騎自行車的男人、帶著面紗騎自行車的女人、一片片堆積如山的煤堆、對著煤堆的房子、暗黃的天色、遠處閃爍的霓虹燈……天色漸入黃昏，然后，畫面定格，遠處的霓虹燈透出一股寂寞的感覺。伴隨著這個鏡頭的是單調嘈雜的嗡嗡聲，這種聲音充斥整個熒屏，這是一種毫無生機的絕望之聲。畫面逐漸模糊直至黑屏，影片結束……

總體來講，本片出彩的影像效果和其深層次的意義表達，以及所具有的批判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不言而喻。此外，我們發(fā)現(xiàn)，片中多次使用了對比手法進行拍攝。巨大的輪船或浩大的三峽工程與電焊工的渺小之間的視覺對比、中國某造船廠和印度輪船拆分廠的影像對比，上海的老弄堂和新別墅區(qū)的對比，以及密密麻麻上海老城區(qū)和高樓林立新城區(qū)的畫面對比。無論從色彩還是構圖，整部片子都有著豐富的意象。

本片榮獲2006年多倫多影評人協(xié)會最佳加拿大影片和最佳紀錄片獎、2007年加拿大金尼獎最佳紀錄片獎、2007年河水潺潺國際影展最佳紀錄片獎。

這部片子本身的意義和價值不容否定，并且除了藝術上的成功之外，還讓我們對自身的生活環(huán)境現(xiàn)狀產生了強烈的擔憂。一個領土廣闊、人口超載的國家，為謀求發(fā)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我們應該銘記，龐大的發(fā)展建設工程的背后是數(shù)百萬背井離鄉(xiāng)的百姓；城市處處林立的高樓下，是一片片被摧毀的耕地和一群群被迫改變生存方式的人們。這部片子還讓我們知道了在這個地球上，還有另外一些艱辛的生活是我們所不了解的，還有另外一些人造的“風景”是我們無法想象的。也讓我們深刻地認識到，盡最大力量保護我們生存的家園刻不容緩。

此外，我們也不反對創(chuàng)作者所表現(xiàn)出來的批判視角。排除政治目的，排除創(chuàng)作者站在道德制高點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優(yōu)越性與環(huán)保的角度，去構建正義和非正義的二元對立邏輯，并以此去評說發(fā)展中國家和人民的可能。我們應該感謝創(chuàng)作者為我們留下的直觀影像，記錄下了這個時代的工業(yè)風景，并讓我們深深地反思。

［1］ 任遠.紀錄片的理念與方法［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8：116.

［2］ 米克·巴爾（荷）.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M］ . 譚君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113-114.

［3］ 吳格爾.中國環(huán)保紀錄片的話語立場與敘事特征［J］.浙江傳媒學院學報，2015，22（6）：7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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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13-016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