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

麥子

Part.1

楊樹花看見了石先生。

石先生是我和淳子興在江邊撿到的。

暑假的時候，淳子興常帶我去江邊撿石。

在寧安，有成千上萬的人以撿石為生，淳子興就是其中之一。在寧安，連三歲的稚童都能講出幾則關(guān)于撿石人的逸聞趣事，比如某某因一塊石頭突然暴富;某某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居然被拍賣行相中，拍出天價;某某以幾十元賣出的石頭，結(jié)果被買主一番打磨，標(biāo)出了一棟房子的價……淳子興身邊的許多撿石朋友都富了、賺了、發(fā)了，只有淳子興從未富過、賺過、發(fā)過。算命先生說，是他財運(yùn)太差。其實，他豈止財運(yùn)差，其他運(yùn)數(shù)也不太好，用算命先生的話來說，就是生的年庚時辰全不對，沖撞了“運(yùn)數(shù)”，若要改運(yùn)，除非換一個行當(dāng)做事。淳子興每次都會對算命先生的話頻頻點(diǎn)頭，一副深以為是的樣子，但一轉(zhuǎn)身就忘得一干二凈，仍將所有的心思都用在“石頭”上。

“讓他改行，除非讓狗改了吃屎?！睏顦浠ㄔ挷诶聿徊?，讓淳子興改行，純粹是睜眼說瞎話，比讓他改姓改名、換妻棄子還不靠譜。

在寧安，誰都知道，淳子興有一套完整的“撿石理論”。他認(rèn)為，天下石頭雖多，但大都屬于混沌狀態(tài)，只有極少數(shù)的石頭不但擁有生命，還擁有靈魂，這部分石頭或是見識過鐵馬金戈，或是聽聞過高士講道，或是曾被雅士賞識……它們有的靜默如初，有的向往云淡風(fēng)輕，只有極少數(shù)的石頭才希望到烏泱泱的人世走一遭。

淳子興的“撿石理論”決定了他撿石的原則：他從不撿市場上大家青睞和喜歡的怪石、奇石、美石！他只撿那些擁有生命和靈魂、渴望再到人世走一遭的石頭，但這些石頭注定很少，而且外形說不定還很丑。寧安人都笑淳子興，說他腦子有病，楊樹花也認(rèn)為他有病。

“他如果沒有病，我們早發(fā)了。”楊樹花對我說。

“我不認(rèn)為他有病?！闭麄€寧安，只有我堅定地選擇了站在淳子興一邊，所以有些老師和同學(xué)也認(rèn)為我有病，可是事實證明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并不比誰差，而且還有樂于助人之類的優(yōu)點(diǎn)。

一到放假，我就很喜歡陪淳子興去江邊撿石。

“這塊石頭很安靜。”

“這塊石頭來自大山?！?/p>

淳子興撿石時，喜歡將每塊石放在手中看了又看，放在耳邊聽了又聽，不像別的撿石人只要相中，就會馬上歡喜地將其放入囊中，拿去夜市交易，或是帶給專營石頭的商人。而淳子興不但從不賣石，反而常從同行手中買下一些石頭，將它們放入江中或是帶去山上“放生”。所以，有人常捉弄他，拿給他一些亂七八糟的石頭，忽悠他買下，幸虧他石雕的技術(shù)還不差，否則我們早流落街頭喝西北風(fēng)了。不過，楊樹花不樂意了，她說她已經(jīng)和淳子興勉強(qiáng)生活了十多年，不能讓自己的后半輩子再勉強(qiáng)下去。淳子興也不愿勉強(qiáng)她，所以兩人很痛快地離了婚，成了彼此的前夫和前妻。他們離婚前，我也勸過。

“他只是運(yùn)氣不好，說不定某天就發(fā)了。”我對楊樹花利誘。

“你覺得他能發(fā)嗎？”楊樹花嗆我。

“說不定哦?！?/p>

“那等他發(fā)了再說?！?/p>

其實，我也不太相信淳子興能發(fā)，但在楊樹花讓我選擇跟誰時，我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淳子興曾說，他恐怕就是一石頭轉(zhuǎn)世，楊樹花說她可不愿和一塊石頭過一輩子，可我覺得和淳子興這樣的“石頭”在一起，還是挺有意思。至少他每次撿到滿意的石頭后，都會給我買書、買玩具、買衣服，還給我唱歌、講故事，偶爾興致來了，還拉著我和他喝小酒。而且，淳子興也不像別的老爸那樣，整天忙著盤算別人的錢袋，陰損他人，或是像許樂佳的爸爸那樣整天待在電腦前看美女、打游戲，更不像丁子奧的爸爸那樣整天都待在牌桌上。他每天干得最多的事不過是待在石室，一遍遍撫摸那些他自認(rèn)為有靈魂的石頭而已。這樣的老爸的確有些神經(jīng)，有些傻，但他一不偷二不搶，完全靠自己的手藝吃飯，有點(diǎn)與眾不同的癖好也無傷大雅。反正，我就是這么認(rèn)為的。

Part.2

遇見石先生的那天早晨，淳子興很興奮，很早就掀開我的被子，問我愿不愿陪他去江邊。

暑假里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無聊，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磊仔，我預(yù)感到一尊好石正等著我呢?！甭飞?，戴著草帽、背著水壺、拎著石囊的淳子興對我不斷重復(fù)。

“我還預(yù)感到楊樹花今天不會給我打電話。”我不太信他，因為他每次去江邊都會說同樣的話。

“真的，我從沒像今天這樣，心臟‘怦怦怦跳個不停?！贝咀优d按住他心臟的地方，好像生怕那紅紅的小東西一不注意就會跳出他的胸腔。

“難道它平時就沒有‘怦怦怦？”我拿下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放上去——怦怦怦，淳子興的心臟果真跳得好激烈啊。

在江邊，像以往一樣，淳子興遇到很多熟人，他們都用神神秘秘的目光瞅他，又似笑非笑地瞅我，就像突然發(fā)現(xiàn)森林中多出倆怪獸。我和淳子興才不在乎呢。我們認(rèn)真地翻檢每一塊石頭。

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交匯處的江灘上，每晚都會有許許多多的石頭被浩浩蕩蕩的江水從遠(yuǎn)方帶來，所以撿石人每天都會有新發(fā)現(xiàn)、新驚喜。石先生是一塊直徑一尺左右、四面玲瓏的石頭。這樣的石頭在江邊比比皆是。最初發(fā)現(xiàn)石先生的是一位壯實的中年男。他將它看了看，便順手扔到了亂石中。過了一會兒，一位扎馬尾巴的小伙子也看見了它。他咂巴著嘴里的煙，將它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瞇縫著眼，很專業(yè)地變換著角度瞧了瞧。

“廢石?！彼麑σ慌缘拇咀优d歪了歪腦袋。

淳子興不說話，兩眼直直地看著石先生。

“絕對是廢石?！瘪R尾巴正了腦袋，聳了聳肩，手一松，石先生便“咚”地掉在了地上。淳子興還是不說話，還是直直地看著石先生，大概是對他的這種舉止早已見慣不驚，馬尾巴沒有再理我們。

淳子興小心翼翼地將石先生捧了起來。他用江水將它洗了一遍又一遍，真的只是一塊很普通的石頭呢，甚至還談不上好看。

“磊仔，這是一塊靈石。”淳子興卻激動得淚流滿面。是嗎？可是無論怎么看，我都只瞧出它不過是那種灰不溜秋連紋路都不清晰的家伙，除了造型有點(diǎn)特別外，還真瞧不出別的。可是，淳子興既然說它是靈石，我還能說什么。我只好聽任他親昵地稱呼它“石先生”，又呆頭呆腦地跟在他的屁股后頭，看他恭恭敬敬地將石先生“請”回了家。

家里的書房、客廳都被淳子興辟為了石室。石室里全是被淳子興請回家的靈石。他說，像石頭這種東西，世人都小瞧它們，以為它們不如珠玉精美，卻不知它們中的每位都?xì)v經(jīng)千萬年歷史，身上每條紋路的形成都飽歷滄海桑田，只不過它們數(shù)量眾多，才被我們漠視，若是它們?nèi)缰橛癜阆∩伲峙氯巳硕紩ζ溱呏酊F。淳子興的話乍一聽，有些莫名其妙，細(xì)想，嗨，還真是那么一回事。

能被淳子興請回家中的石頭并不多，我偶爾也會去和它們照照面、打個招呼，可我也從未見過它們有誰回應(yīng)過我，或是對我顯現(xiàn)什么。所以，對石先生，我并不“感冒”。

請回石先生的那個晚上，淳子興高興地喝了很多酒，還邀請石先生喝。可是，坐在他對面的石先生面前的酒從未見少，還是我自告奮勇幫石先生喝了一杯。

第二天，淳子興沒有照例去江邊。他去了城后的山，回來時，背回一大桶山泉。

他將石先生放在清洌洌的山泉中洗了又洗，和它不斷竊竊私語著古今中外;晚上的時候，他還問它冷不冷，是否適應(yīng)。我從未見淳子興如此。我有些害怕了。我打電話給楊樹花。

“他是不是真得了神經(jīng)?。俊睏顦浠▎栁?。

“我怎么知道！”

楊樹花急了。她說，你幫我“監(jiān)視”著，我旅游回來就帶他去檢查。

Part.3

石先生是在淳子興為它整整洗了一個月的山泉浴后，才顯現(xiàn)出真容的。在那一個月里，淳子興每日都去背山泉，每日都和石先生聊天、喝酒。

“磊仔，快起來！”一天晚上，激動的淳子興將熟睡的我搖醒。他將我拉到石室。案幾上有一塊直徑一尺左右的石頭，上面有層層疊疊的峰巒，還有許多細(xì)細(xì)小小的孔，一朵朵柔柔軟軟的云朵正從小孔里吐出來。我當(dāng)即傻了眼。

“這寶貝是你從哪撿的啊？”我問淳子興。我心跳得厲害，覺得淳子興終于要轉(zhuǎn)運(yùn)了。

“是石先生呀！我就知道它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你知道嗎？我第一眼看到它，心臟都快停止跳動，因為我靠近它時，立刻聽到了山的聲音、海的聲音、江的聲音、花的聲音、鳥的聲音……好多好多的聲音！這一定是一塊神石，瞧瞧，這才是它本來的面目。它在江底已待了太長時間，流水已模糊了它的原貌……”淳子興滔滔不絕。后來，他對我說得不過癮，還興奮地給楊樹花打去電話，叮囑她在外邊要注意安全，要吃好喝好玩好。

“他又犯病啦？有這么關(guān)心前妻的嗎？”楊樹花讓淳子興將電話交給了我。

“沒什么，他只是撿了一塊好石。”

“哦，那我改天過來瞧瞧?！睏顦浠樋谡f道。

一朵又一朵的小白云接連不斷地從石先生的小孔里冒出，好看極了。我和淳子興為此研究許久，也不知這些白云究竟是從哪里冒出的。過了幾天，從石先生小孔里冒出的白云突然變成一股股清涼的泉水，就像一根根銀絲線般垂懸在光潔的石壁上，過了不久，外面便下起了細(xì)雨。而第二天，天放晴時，那些銀絲線不見了，一朵朵小白云又從小孔里冒了出來。

“你看過《聊齋》嗎？”淳子興問我。

我當(dāng)然看過，書還是他買的呢。

“你還記得那篇《石清虛》嗎？”淳子興變得有些憂心忡忡。我怎會忘？這個故事他還給我講過呢。

在蒲松齡的故事中，有一個叫邢云飛的人，非常喜歡石頭，某天他撿到一塊異常精美、還會吐出一團(tuán)團(tuán)小白云的石頭。結(jié)果呢？那石頭不但沒給他帶來好運(yùn)，還讓他沾惹上官司，最后歷經(jīng)重重苦難他才又順利地將那塊石頭重新買回家。

“磊仔，它會不會就是石清虛？”淳子興小心翼翼地問。

可是，蒲松齡不是在故事結(jié)尾說石清虛已經(jīng)碎成幾十片，還被埋入邢云飛的墓里了嗎？

“你想，會不會是蒲松齡故意那樣寫，免得大家再打石清虛的主意？”

我不是蒲松齡，我怎會知道？可是，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所以，石先生完全可能就是石清虛！”淳子興得出了結(jié)論。為了佐證這一結(jié)論，他從網(wǎng)上查出了《石清虛》的白話文、文言文，反復(fù)地對照、比較。

“石清虛的前后有92個小孔，石先生的前后有108個洞呢?！蔽覍Υ咀优d說。

“那可能是蒲松齡弄錯了?！?/p>

嗯，的確，作家經(jīng)常弄錯事情，尤其對數(shù)字不太敏感。

“石清虛的孔內(nèi)還刻有‘清虛石天供，石先生的孔內(nèi)卻沒發(fā)現(xiàn)字?！?/p>

“那可能是蒲松齡杜撰的，也有可能字被江水沖沒了。”

完全有可能！

“石清虛身上的三個封閉小孔上有三對指頭的痕跡，是那個向邢云飛索要石頭的神仙給捏的，以減少他三年的壽命。”

淳子興連忙查看洞孔，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不是三個，而是有六個封閉的小孔。

“這么說，如果我擁有這塊石頭，會減6年的壽？”淳子興有些郁悶了。

“這6個洞沒神仙的拇指印呢！再說，不是有108個孔嗎？即使少了6年，你還能活102歲。”

淳子興聽我這么說，又高興起來，認(rèn)定石先生就是蒲松齡那老頭筆下的石清虛。我不知道石先生是否是石清虛，我只知道石先生現(xiàn)在是一寶貝，價值連城，千金難買！而楊樹花在見到石先生的那一瞬間，馬上就和我有了相同的看法，只是她比我看得更多，想得更遠(yuǎn)！

Part.4

“你想想，如果你將這塊石頭賣了……”楊樹花坐在沙發(fā)上，對淳子興展開了綿延不絕的游說，一如她當(dāng)年討伐他的不浪漫。

“它叫石先生，不叫‘這塊石頭?！贝咀优d說。

“哦，好吧，你想想，如果你將石先生賣了，你就可以和磊仔搬進(jìn)別墅，就再也不用親自動手做飯，就可以暢游五湖四海。對啦，你不是想帶磊仔去看金字塔嗎？賣了石先生，你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你想去大不列顛就去大不列顛，你想去那個歪歪斜斜的塔……”

“比薩斜塔?！?/p>

“對，你想去比薩斜塔就去比薩斜塔，你想去黃鶴樓就去黃鶴樓，你想去西湖住多久就住多久……”

“我還要到江邊撿石頭呢。”

“對，你還要到江邊撿石頭，想撿就去遛遛，不想撿就去玩玩;你可以用半年時間撿石頭，半年時間帶磊仔旅游，如果你愿意帶上我，我也不會介意。”

“磊仔還要上學(xué)?！?/p>

“嗨，等你賣了這塊……賣了石先生，你給他請家教不就得了?！?/p>

“帶著家教一起出去玩？”

“哎呀，我只是打個比方，反正賣了這塊石頭，保證你和磊仔下半輩子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當(dāng)然如果你想要和我復(fù)婚，我也會慎重考慮……”楊樹花不愧是當(dāng)老師的，一會兒就將淳子興說得暈暈乎乎，只顧看著她發(fā)呆。

“好，事情就這么決定了?！弊詈螅瑮顦浠ㄕf。等淳子興反應(yīng)過她這句話來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楊樹花已將江寧最大的石頭商人古石軒帶了來。

“我就說嘛，像淳老兄這樣的人，不出手則罷，一出手絕對大手筆！”古石軒一見石先生眼睛就瞪得滾圓，等眼睛又瞇成一條縫時，就開始對淳子興大灌迷魂湯，而楊樹花還一個勁在旁邊煽風(fēng)點(diǎn)火，“古老板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瞧出我們老淳手筆不凡，那價格上可不要虧待我們。”

“楊老師多慮了，就憑淳老兄幫我雕刻過那么多好石雕的份上，我也不會占他的便宜?！?/p>

……

楊樹花和古石軒互相吹捧、推讓、探底，淳子興則好像還在夢中，一會兒看著不停翻著嘴皮的楊樹花，一會兒看著腆著孕婦肚的古石軒，一會兒又怔怔地望著石先生。

“磊仔，你想住大房子嗎？”最后，淳子興看著我。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你想去看金字塔嗎？”

怎會不想？上次同桌車子姜在我面前吹噓看到金字塔時，我還差點(diǎn)揍他一頓呢。除了金字塔，我還想要去大峽谷、美國國家公園。

“那你還想要媽媽回來嗎？”淳子興看了一眼穿著綠色連衣裙、挽著發(fā)髻，依然美麗無比的楊樹花。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雖然楊樹花話多，又愛慕虛榮，但她畢竟是我的親媽，雖然她和淳子興離婚了也是我親媽，但在別人看來卻是完全兩回事，她回來住和在外婆家住更是兩回事，所以我覺得對淳子興點(diǎn)一次頭還不夠，于是我又接連重重地點(diǎn)了幾個頭。就這樣，在我不斷點(diǎn)頭中，淳子興默認(rèn)了楊樹花是他代理人的身份，默認(rèn)了古石軒遞過來的一張面額巨大的支票。

Part.5

古石軒將石先生帶走后，淳子興生了一場病，發(fā)燒，迷迷糊糊地說著我和楊樹花聽不懂的胡話，等他完全好時，人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我和石先生的緣分還沒有盡呢?！币惶?，他突然對我們說。

“什么緣分？人家古石軒打算將那塊石頭拿去香港拍賣呢，你就甭惦記了?！睏顦浠ㄓ每曜忧昧艘幌麓咀优d的碗，接著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可是，事情還真給淳子興說中了，古石軒居然又將石先生送了回來。

十多天不見，吐云淌水、生機(jī)勃勃的石先生儼然變了一個樣——面如死灰，不但峰巒疊嶂不見了，連108孔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古老板，你很不地道呢，這分明就是一破石頭，怎說是當(dāng)初我們賣你的那一塊？”楊樹花面紅脖子粗地大聲嚷嚷，就差將古石軒轟出去了。

“我也不知道你們用了什么妖法，反正這石頭到了我手中，一天一天變著樣，就像一個人一樣，一天一天萎頓了下去，最后就萎頓成了這副糟樣！”古石軒一臉委屈。

“好啦，這塊石頭我不賣你了，你和它沒緣分，你也不懂它?！贝咀优d卻站出來，輕描淡寫說道。

“什么？”楊樹花和古石軒當(dāng)即就傻了。楊樹花的嘴張得能塞下她蒸的大包子，古石軒的眼睛則鼓得能當(dāng)乒乓球打。

就這樣，石先生又回到了淳子興的身邊，而楊樹花則氣得又差點(diǎn)從他身邊離開。

石先生回來的那天，淳子興給它倒了許多酒，還不停給它道歉。

“他就一神經(jīng)?。　睏顦浠▽ξ艺f。

我也覺得淳子興的確夠神經(jīng)，白白地丟了好大一筆錢，白白地放過一次時來運(yùn)轉(zhuǎn)。

“將石先生賣出，對我們來說也許是福，但也可能是禍，但對石先生而言卻絕對是一場災(zāi)難?！蓖砩?，淳子興給我和楊樹花上起“哲學(xué)課”。

“什么災(zāi)難？”楊樹花對他翻了一白眼。

“這世間凡有靈性者誰愿被當(dāng)做商品？誰愿被當(dāng)做玩物買來賣去？何況石先生這種靈性極強(qiáng)者?！?/p>

“總之，你的意思就是，我們不能將幸福建立在一塊石頭的痛苦上，對吧？”楊樹花不愧是老師，一語中的。

“是的?！?/p>

楊樹花當(dāng)即被淳子興的回答氣得說不出話。

“石先生一定是預(yù)知到什么或是想回到我身邊，才將本來面目又藏了起來……”

“你別廢話了，如果你能讓那塊破石又吐云淌水，我就信你的鬼話;如果不能，你就一神經(jīng)，我堅決不會再和你攪在一起！”楊樹花打斷淳子興的話，咬牙切齒道。

唉，沒想到居然讓一塊石頭來決定他們能否破鏡重圓，我對此還真是無話可說！

所有的故事都很濫俗，這個故事也不例外，不過洗了幾次山泉浴，石先生居然又出現(xiàn)了峰巒疊嶂、白云流水。

“你爸就一怪胎。”楊樹花說。她還說：“你爸上輩子絕對就一石頭精，算我倒霉，遇上了他，但幸虧我沒懷一石胎，你還算勉強(qiáng)正常?！?/p>

我沒有告訴楊樹花，家里自從有了石先生后，我也變得和淳子興差不多了。我常常站在石室，聽那些石頭竊竊私語，笑談古今風(fēng)云或是回憶往昔崢嶸……我還聽到它們在呼吸，在歌唱，在用靈魂對我說話，至于石先生究竟是不是石清虛，對我，對淳子興來說，已經(jīng)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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