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國的崛起》的文質(zhì)之美

王曉哲

（陜西廣播電視大學寶雞市分校，陜西 寶雞 721004）

秦朝創(chuàng)立的封建制國家制度，在中華文明史上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但秦朝的先史，亦即秦朝之前崛起的歷史，由于史料匱乏，出土文獻較少，顯得漫漶缺失?！爸芮刂唬瑘蛩匆笾苤缼捉^，則亡國之敗、種族之禍為之也。自丘明、史遷之不能紀其故，后世儒者莫之察，遂昧耳”[1]1。王琪玖先生精心撰寫的《大秦帝國的崛起》，洋洋灑灑40萬字，用寬廣宏闊的視野、廣博深刻的史觀、精彩靈動的史實、優(yōu)美流暢的文筆敘寫了大秦帝國崛起的完整過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力作。

一、豐厚純直的史實描寫傳達出愈挫彌堅、創(chuàng)生進取的主體精神

歷史猶如座座山峰，連綿不絕，站在最高處回首，會發(fā)現(xiàn)通向山峰的來路是一路的盤旋曲折和荊棘叢生?！洞笄氐蹏尼绕稹穾ьI我們深入歷史的莽蒼叢林，撥冗去繁，廓清迷霧，逐漸還原出了秦人一路走過的路線。正如內(nèi)容簡介所言：“秦部族是一個苦難的氏族，也是一個英雄的氏族……這個源起于東夷族群，崛起于隴東，興盛于關中，浴血于中原，用銅戟鐵錘建立起中國第一個封建帝國的鐵血民族，更多呈現(xiàn)出的是中華民族文化性格的‘陽極’， 即‘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創(chuàng)生進取精神?！比珪治宕笃拢骸昂榛臅r代——疊印在荊棘叢中的秦人足跡”、“與子同仇——在火與劍中浴血而生的初秦始民”、“倚天把劍——睥睨天下的秦人英姿雄風”、“滌蕩塵埃——建立在秦軍銅戟鐵錘上的大秦帝國”、“遽興暴亡——專治集權政治譜寫的二世悲歌”。這些標題厚重質(zhì)直，高度概括了秦人發(fā)展壯大的歷史進程，精心描述了秦人從氏族走向部族、諸侯、立國，到最終建立大秦帝國以及二世而亡的具體過程?！拔覀兦厝说南茸?，在此（甘肅禮縣）牧馬放羊，種谷打糧，亦耕亦戰(zhàn)；在此生聚囤集，屢仆屢起，由弱變強；在此厲兵秣馬，揮戈東進，在血與火中走向美麗富饒的關中大地”[2]39流暢自如的語言表現(xiàn)出秦人的苦難和悲壯，突出了秦人愈挫彌堅、生生不息的拼搏進取精神，充滿了悲壯有力的回聲。

全書描寫秦長于武力的同時，也注重敘寫秦人重視文化制度和道德的作用。伯益為大禹獻計，推行文德教化，三苗來服，“用文化認同處理民族問題，以德服人，以文化化人，化干戈為玉帛，實現(xiàn)大小民族和睦相處，這種做法即使放在今天也仍然是一條治國安邦的良策”[2]17。國家的強大是軍事、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制度綜合實力發(fā)展的結果，書中對秦人文化理念、思想道德以及制度建設有多處詳細探究，深度揭示偶然中的必然。軍事源于政治，政治源于經(jīng)濟，經(jīng)濟源于生產(chǎn)，生產(chǎn)受制于制度，制度源于文化，文化源于人才。全書用大量篇幅描寫秦國對人才的引進和重視，以求賢聚才為內(nèi)容的章節(jié)標題比比皆是：“尊賢敬老，百里奚、蹇叔歸秦為相”；“商鞅變法，獎勵耕戰(zhàn)重農(nóng)抑商”；“張儀入秦，游說六國用連橫而破合縱”；“范雎為相，一場冤獄逼出來的奇跡”等，詳盡描述了商鞅、張儀、范雎等一大批精英人物的身世際遇。一般史書只會簡單提及這些歷史人物，但作者不惜花費大量筆墨，深究賢才能臣的個人能力，全面分析個人才能稟賦和社會環(huán)境，最終得出精確深刻的觀點。例如對韓非的評價：“盡管他一生襟抱未能開，但他統(tǒng)一天下的戰(zhàn)略構想?yún)s最終通過秦王政之手得以實現(xiàn)，他的著作《韓非子》里的政治思想及其治國方略，對秦國的政治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成為秦國統(tǒng)一后政治統(tǒng)治的指導思想”[2]202。商鞅、張儀、范雎等一大批精英人物來秦后受到重用，這些治世能臣竭忠盡智，出謀劃策，攪動了波瀾壯闊的歷史風云。把這些功臣的命運排列組合起來，也正暗合了秦國碰撞中求生存、拼搏中得壯大的必然趨勢。

二、嚴謹扎實的考證考據(jù)深化了史實的實證性和客觀性

史書難寫，難在寫活，更難在對史實的精準把握，所以口頭清談妄議者甚眾，下筆力耕者頗少。作者王琪玖屬秦人，他對先祖先賢滿懷敬重膜拜之情，忠實虔誠地直書秦史。正如后記所言：“為了采信某條歷史信息，我往往會查閱數(shù)十篇相關文章，有時甚至會將手邊所有的資料復讀數(shù)遍，如披沙揀金，又如剝繭抽絲，”可見作者對史料做了大量收集和?？惫ぷ鳌V征博引，厚積薄發(fā)，是本書表現(xiàn)出來的重要特征。

書中多處對史實進行了考證考釋。在考證伯益被賜熊姓時，關于“熊”與“嬴”的相通，作者引用《說文解字》等字書，結合金文、銘文等多方考證，又引用于省吾、徐中舒等大家論點做論據(jù)，得出熊姓即嬴姓的觀點，令人信服。又如秦崛起于西垂，那么“西垂”到底在什么地方？作者引用《括地志》、《讀史方輿紀要》等方志、史書，從文字學、音韻學等多個角度反復考證，最后得出結論：“甘肅禮縣的大堡子山一帶，就是秦人部族的發(fā)祥地”[2]39。這是在全面結合史料的基礎上，借鑒最新研究成果得出的結論。再如，在考證“汧渭之會”的具體地點時，作者分別引用司馬遷和今人的三種說法，全面解析了“汧渭之會”的具體地點，并運用考證結果指明了秦文公從西垂至“汧渭之會”的具體路線，得出清晰準確的結論。

引詩證史，也是作者考證的重要途徑之一。在第二章“秦風獵獵”一節(jié)中，作者引用《詩經(jīng)·秦風》中的《小戎》、《無衣》等篇章展現(xiàn)秦人的社會生活和精神風貌，表現(xiàn)出秦人堅強而歡愉的生活狀態(tài)。寫到子車氏為秦穆公殉葬時，引詩《黃鳥》，說明秦穆公晚年的昏聵自私，反映秦國落后的人殉制度。秦悼公時秦國仍處于奴隸社會，落后于其他國家，小貴族也衣食無著，作者引用《權輿》，直接反映了國勢的衰微。在描述秦王贏政開疆拓土征戰(zhàn)四方時，作者引用李白《古風五十九首·三》：“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睆垞P出嬴政志滿意得并吞天下的雄風。天下統(tǒng)一后始皇多次出巡，勒石記功，作者又引用嶧山、梁父山等多處刻石文字，從文字學、史學等角度再現(xiàn)始皇的英風豪氣。

作者對不同的史觀采用了兼收并蓄的態(tài)度，為讀者提供了多維度的觀察視角。周幽王寵愛褒姒，但褒姒表情嚴肅，很少露出笑容?！拔液苜澩貤钕壬囊娊?，即褒姒不笑，是因為她懷著褒國被滅的仇恨”[2]57。身負國仇家恨的人，怎能談笑自若？這種分析是極有道理的，完全符合人物情感和內(nèi)心世界。又如對秦始皇功過是非的評價，作者列舉了章太炎、錢穆等歷史學家的史觀，客觀分析了對秦始皇的評價。應該說，每種評價都代表著一定人群的聲音，這些評價本身也是一種歷史存在。作者善意的接納并汲取著每種評價的科學成分，最后得出了公正合理的公論：“學者們一致認為，秦始皇最為杰出的歷史功績，首推順應歷史發(fā)展趨勢，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封建中央集權國家，在思想和制度層面上奠定了中華民族的心理結構和封建社會的政治框架”[2]261。

三、純直精準的史論探析閃現(xiàn)出智慧靈動的個性灼見

“褒見一字，貴逾軒冕；貶在片言，誅深斧鉞”[3]142。史家秉持春秋筆法，必求公平正道。王琪玖先生常年埋頭治學，沉浸秦史彌久，生發(fā)出對歷史的獨到看法。他的看法和結論不落窠臼，往往超脫而出，生發(fā)出一種新的氣象和意境來?！皩τ谖宓郏覀€人意見，不要過于認真，非要考證出個什么正宗之類的東西來，不但褻瀆了先祖，也于今無益。但是，如果把五帝看成人類社會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文明進程標志，倒是蠻有歷史意義的”[2]4。上古之事，大多迷離，人事物事均已湮沒難尋，作者分析了女媧、有巢氏、神農(nóng)氏和黃帝分別代表的時代，用模糊語言恰當表述了遠古歷史發(fā)展的階段，實在是模糊而準確。古人常用神話來引出先祖，“為什么司馬遷要將秦人先祖的來源記為‘玄鳥隕卵，女脩吞而食之，生子大業(yè)’呢？我認為，這是司馬遷，當然也包括其前其后無數(shù)具有‘天命’思想的人們，為了神化其種族及其自身生命價值而虛擬起來的一個神話世界，并由此而引發(fā)出來的一個神話傳說”[2]9。這種分析是有道理的，用神話來美化先祖，是古人增加先祖神秘性和權威性的常用辦法，作者直接點破神話面目，表現(xiàn)出客觀求實的治學特點。

在分析啟代伯益而治天下的原因時，作者寫到：“真正的原因是，中國社會歷史發(fā)展到帝禹時，已經(jīng)走完了由蒙昧中期到野蠻末期的全部過程，跨進了奴隸社會的門檻，父系氏族社會‘選賢與能’的原始公社制度正在日益繁盛的財產(chǎn)私有的洪流沖擊下垮坍”[2]24。作者隨后分析出，伯益代表了沒落的父系氏族社會力量，而經(jīng)過大禹有意無意培養(yǎng)扶植起來的夏啟，掌握了實際的權力，代表了新興的奴隸社會的力量。兩者相較，奴隸社會代替原始社會也就成為必然，這是啟取代伯益的深層次原因。正如范文瀾先生分析的那樣：“啟可以廢‘禪讓’制，說明私有財產(chǎn)制度在禹時基本上成熟了”[4]102。作者不僅探析了歷史的表象，也深入到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得出了符合唯物史觀的可靠結論。

在分析大駱使“馬大蕃息”原因時，作者在講述完犬丘一帶水草肥美的優(yōu)越地理位置后，還找到了一個原因，“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大駱和他的族人們能夠和西戎部族友好相處，特別是大駱與申戎的通婚，更是為秦人部族創(chuàng)造了一個良好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環(huán)境”[2]42。如果說水草肥美是自然因素，那么通婚求安寧的辦法則是社會因素，作者敏銳捕捉到大駱通過建立姻親的辦法加強部族團結的重要作用，是當時部族提高社會地位的重要途徑。

作者在分析秦國戰(zhàn)勝六國原因時，提出了一個引人深思的觀點：“我認為，秦國一直是在兩條戰(zhàn)線上作戰(zhàn)，其外交政策在戰(zhàn)爭中起到的作用，并不比軍事斗爭遜色，有時甚至還要超過軍事斗爭”[2]169。秦國既能痛下決心變法圖強，又能以海納百川的胸懷吐故納新，兼收并蓄，空前吸納了戰(zhàn)國時代的精英人物，形成了最先進的外交策略，遠交近攻、連橫制敵等外交策略是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確是秦國克敵制勝的重要戰(zhàn)略，也是一種戰(zhàn)爭藝術。

在評價呂不韋時，“我認為，呂不韋的出現(xiàn)，對于秦國來說，是一大幸事”[2]187。作者全面分析了呂不韋對秦國的歷史貢獻，首先是調(diào)兵遣將，拓疆開土，繼續(xù)向中原用兵，為秦國最后完成統(tǒng)一天下的大業(yè)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工作；其次是組織編撰了鴻篇巨制《呂氏春秋》，傳播治國理政思想，呂不韋站在傳承秦國大業(yè)的立場上，繼續(xù)推動秦國統(tǒng)一六國的步伐。作者擺脫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陳舊史觀，客觀公正地評價了呂不韋的歷史功績，對于正確認識歷史人物具有獨到的意義。

四、優(yōu)美灑脫的散文筆法營造了典雅清新的意境美

王琪玖先生長于散文創(chuàng)作，出版過散文集《沐惠村紀事》等作品。他筆端的文字，情感濃郁，用流暢優(yōu)美的散文筆法訴說歷史，營造出了典雅清新的意境美。引言中寫到：“請不妨跟著我，踏入遠古時代的郁郁叢林，從蔚藍色的東海之濱出發(fā)，沿著司馬遷插在秦人歷史長河岸邊的路標，探尋秦人先祖的蹤跡，讓那湮沒在一頁頁已經(jīng)發(fā)黃變脆的史籍里的秦人的面影，變得生動鮮活起來?！弊髡吲e重若輕，把探秘凝重深厚的歷史過程寫得輕巧靈活，充滿生活情趣。在描寫秦人先祖時，作者寫到：“遙遙的，在山之阿，在水一方，清清的河水里浮映起一個個或俯身汲水，或握發(fā)而浴，或者撩水嬉戲的年輕女性的面影……”[2]2。營造出了詩情畫意的場景，還原出自然平靜的原始生活狀態(tài)。

有些歷史事件本身是輕松愉快的，有些事件本身是深沉悲壯的，因而敘述的風格也隨之迥異。“秦襄公死了以后，他的兒子秦文公將他埋葬在西垂，接過他手中的長劍，披上血染的戰(zhàn)甲，又走上了伐戎開土的征途”[2]60。作者平靜有力的描述飽含著秦文公大悲大哭之情，把人物的心理描寫和動作描寫有機結合起來，寫出了篳路藍縷的創(chuàng)業(yè)之苦?！爱斍赝踬樌叵麥缌藡獨奔瘓F之后，為了把秦國之舵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使它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駛，權力欲與野心俱長的秦王嬴政，又把剪刈之殳，投向了扶他上王位的‘仲父’呂不韋……他從容地揩去王劍上的血污，然后用鷹隼般的眼神，掃視著秦王宮廷里那些匍匐在王階之下的群臣，他在搜尋著潛在的下一個有可能成為嫪毐第二的人……”[2]210-212。嬴政隱忍多年，終于在當權后開始鏟除異己。作者運用比喻、象征等修辭，描繪了嬴政冷酷無情瘋狂反撲的場景，冷峻肅殺的場面躍然紙上，具有動態(tài)的畫面感。“落后的宗法制度、陳舊的統(tǒng)治手段、腐敗的政治環(huán)境，使得楚國這個超級大國猶如中風的巨人，步履蹣跚”[2]241。三個并列的原因分析，再把楚國比喻成“中風的巨人”，幽默詼諧地描寫了楚國外強中干搖搖欲墜的狀態(tài)，形象生動，令讀者會心微笑，歷史也可以寫得如此輕松詼諧。

“一往情深，這就是一切偉大的藝術和文學在精神上最重要的特征。文學的價值和力量，從根本上講，就決定于作家的情感態(tài)度與作品的情感力度”[5]310。在閱讀過程中，讀者能夠感受到字里行間噴薄而出的強烈情感力量，即作者王琪玖對秦史的熱愛和癡迷。全書以豐富深厚的底蘊、寛廣宏闊的視野和純直準確的史觀，再現(xiàn)了秦人崛起的艱辛歷程和偉大壯舉，內(nèi)容雄渾博大，文筆典雅優(yōu)美，如同靜水深流，平緩有力，不時激蕩出智慧與靈動的浪花，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先秦史佳作。

[1]蒙文通. 先秦諸子與理學[M]. 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2]王琪玖. 大秦帝國的崛起[M]. 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

[3]劉勰. 文心雕龍[M]. 北京:中華書局,1986.

[4]范文瀾. 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49.

[5]李建軍. 文學因何而偉大[M]. 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