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龐德社會控制理論中的“合作觀”

司馬守衛(wèi)

(天津商業(yè)大學 法學院， 天津 30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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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龐德社會控制理論中的“合作觀”

司馬守衛(wèi)

(天津商業(yè)大學 法學院， 天津 300134)

關鍵詞：龐德；社會控制理論；社會學法學；社會治理；社會轉(zhuǎn)型；社會利益

摘要：龐德社會控制理論的一個核心觀點是社會各要素的全方位合作觀：從社會控制理論來源的合作到理論構(gòu)建的合作、從社會控制主體的合作到社會控制對象的合作、從社會控制手段的合作到社會控制目的的合作、從社會控制力量的合作到社會控制規(guī)范的合作。它對處在社會轉(zhuǎn)型期的中國的社會控制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我國社會控制理論的構(gòu)建和完善、多元化社會控制主體之間關系的協(xié)調(diào)、法律及其他社會控制手段的相互配合都要在“維護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目標之下，充分體現(xiàn)合作的理念。

The Concept of Cooperation in Pound’s Social Control Theory

SIMA Shou-wei

(LawCollege,TianjinUniversityofCommerce,Tianjin300134,China)

Abstract:A core concept of social control theory of Pound is comprehensive cooperation of each element of society, i.e., from the cooperation of source of the social control theory to the cooperation of theory construction, from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subject to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object, from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means to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purpose, and from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power to the cooperation of social control standard. As a core content of Pound’s legal thoughts, social control theory has important inspirational significance for China’s social control in the period of social transformation. To develop a theory of social control in our country, to coordinate the diversification of social control subjects and to coordinate the relationship of law and other social control means, we should fully embody the concept of cooperation, complying with the goal of “safeguard the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the masses”.

人類歷史上一切理論學說的形成和發(fā)展皆植根于特定的社會背景之中。美國社會學法學的創(chuàng)始人羅斯科·龐德(Roscoe Pound)當然也不例外，他的“社會控制理論”是順應當時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由自由資本主義向國家壟斷資本主義過度的大背景而產(chǎn)生的。在這種國家全面干預社會經(jīng)濟的背景下，強調(diào)政府對整個國家經(jīng)濟的調(diào)控以及對整個社會的控制能力，這是龐德社會控制理論產(chǎn)生的社會背景。其理論背景則是19世紀末主導著整個19世紀法理學的歷史法學派日趨衰微，而同時社會學法學、新分析實證主義法學、新自然法學則初步發(fā)展并興盛起來，龐德借此機會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社會控制理論。龐德的社會學法學理論在形成之初即迅速流行開來，并成為美國的官方學說，這與他對時代特征的把握密切相關。龐德對當時社會發(fā)展態(tài)勢的認識是：“合作的觀念遠比自由的個人自我主張的傳統(tǒng)更接近于工業(yè)社會的現(xiàn)實情況。……這種關于合作的觀念遠比我們用以衡量事物的競爭性的自由自我主張的觀念，更接近于今天的城市生活。”〔1〕正如梁治平先生對近代以來的西方世界所認識的那樣，17世紀至19世紀那個崇尚競爭的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時代圖景已被20世紀以來一系列新的變化所沖淡了：社會開始取代個人、綜合開始替代分析、合作開始超越競爭〔2〕。當前，同樣處于社會轉(zhuǎn)型、社會變遷時期的中國，也面臨著利益多元、矛盾激增、社會失范、社會控制手段弱化的嚴重問題。對龐德社會控制理論進行全面深入的研究，對轉(zhuǎn)型時期我國的社會控制和社會治理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誠如《法律史解釋》的譯者鄧正來先生在對龐德的法學理論進行論述時所意識到的，龐德的社會學法學理論體系極其繁復，因而我們要想全面地理解和討論他的思想，就必須找到一條貫穿始終的線索。龐德的整個法律思想無處不體現(xiàn)著合作、綜合的理論色彩和邏輯傾向：從社會控制理論來源的合作到理論構(gòu)建的合作、從社會控制主體的合作到社會控制對象的合作、從社會控制手段的合作到社會控制目的的合作、從社會控制力量的合作到社會控制規(guī)范的合作。因而，可以說整個社會控制理論其實是一種全方位的合作理論。以“合作”為理論邏輯線索，可以更加便于我們?nèi)嫔钊氲亟沂君嫷律鐣刂评碚摰睦碚撎厣屠碚搩r值。

一、從理論來源的合作到理論構(gòu)建的合作

誠如波洛克對龐德所作的評價，龐德“除了閱讀數(shù)量驚人的案例匯編之外，他似乎閱讀了世人用英語、法語和德語所寫的有關法哲學的每一本著作”〔3〕。正是基于對前人著作的廣泛閱讀以及對前人理論的批判、吸收和融合，龐德才實現(xiàn)了其社會控制理論來源的多樣化和豐富性，從而也增強了理論的科學性，減少了片面性。在龐德身上，我們可以明顯地發(fā)現(xiàn)耶林(社會利益理論)、羅斯(社會控制理論)、沃德(社會學理論)、薩維尼(歷史法學理論)、奧斯丁(分析實證法學理論)、威廉·詹姆斯(實用主義哲學)、柯勒(人類文明理論)、霍姆斯(實用主義法學理論)的影子。

在法律科學外部，龐德提倡所有的社會科學的合作，包括政治學、經(jīng)濟學、歷史學、倫理學、哲學等等，甚至包括和自然科學的合作，將所有的學科知識都用來解決法學問題。因為任何一門學科都不是自足的，所以“我們必須再次解放法律，并且從外部世界吸取更多、更新的養(yǎng)料”〔4〕。而在19世紀的各社會科學之間卻存在著特有的不合作的特征，“這恰恰是上一個世紀(19世紀)的精神——人人只為自己，每門學科只管其本身?！藗儼衙块T學科看作如同從事這門學科的獨立和自足的個人一樣，也是獨立和自足的”〔1〕，這當然是龐德所強烈批判的。

在法律科學內(nèi)部，龐德對歷史上存在過的各種法學理論學說都進行了仔細全面的考察和梳理，并在《法律史解釋》一書中對歷史法學派、分析法學派、哲理法學派進行了重點剖析。他認為這些法學學派的一個共同缺陷在于試圖通過某種單一的因素對所有的法律現(xiàn)象和整個法律發(fā)展史進行解釋，“法學家總是希望把所有的法律規(guī)則和法律概念都置于一個不容置疑的基礎之上，而這個基礎便蘊含于不會改變的事物本性之中，存在永恒不變的理性之中，存在于不朽的慣例之中”〔4〕。針對法學家們的這種慣用思維模式，龐德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們必須放棄探索某種能夠使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的單一觀念的做法，現(xiàn)實的法律秩序絕非一種簡單的理性之物。”〔4〕具體地來說，自然法學派基于事物本性和人的本性而產(chǎn)生的理性認識來解釋整個法律世界；哲理法學派強調(diào)法律的哲學基礎；歷史法學派堅持用民族精神和歷史經(jīng)驗來詮釋所有法律現(xiàn)象；分析法學派則專注于探尋法律體系的內(nèi)在邏輯方案，認為法律是主權(quán)者的命令。而在歷史法學派內(nèi)部又存在著六種對法律史的解釋方式：以個人權(quán)利為核心的倫理解釋、以宗教觀念為核心的宗教解釋、以自由理念為核心的政治解釋、以種族精神為核心的人種解釋、以自然選擇為核心的生物學解釋、以經(jīng)濟利益為核心的經(jīng)濟解釋。龐德反對這種用簡單的方式處理復雜問題的做法，而提倡對這些理論進行批判性地吸收借鑒，以至博采眾長、融會貫通。

龐德認為，當前的法學研究工作不能脫離已經(jīng)存在的法律經(jīng)驗材料和法學研究工具，應站在前人的基礎上對前人的法學思想進行揚棄，才能全面徹底地掌握那些材料和工具的真正價值。雖然前人的這些理論學說都存在著難以磨滅的缺陷，但是它們又都包含著真理的成分，誠如綜合法學派的代表人物博登海默所說：“這些學說最為重要的意義乃在于它們組成了整個法理學大廈的極為珍貴的建筑之石，盡管這些理論中的每一種理論只具有部分和有限的真理”〔5〕。同樣具有綜合法學傾向的龐德表達了相似的看法，他認為今后法學思想的發(fā)展路徑越來越明晰，這種路徑更加傾向于合作理想而非相互對立。龐德從自然法學派借鑒了可以通過人的主觀努力、運用人的理性創(chuàng)造法律的觀點；從歷史法學派的倫理解釋中借鑒了探尋法律目的，并為法律發(fā)展提供方向的觀點；從宗教解釋中借鑒了關注法律現(xiàn)象的本質(zhì)及其起源的思路；從人種學解釋和生物學解釋中借鑒了通過類比的方法對事物進行解釋的方式；從經(jīng)濟學解釋中借鑒了法律的目的是滿足人的需求的觀點。龐德以綜合而非單一、多維而非平面、廣闊而非狹隘的視角研究前人的理論成果，避免了僅從某個單一的方面進行研究所帶來的局限性〔6〕?？梢哉f，如果沒有前人豐富的法律思想作為鋪墊，龐德不可能憑空構(gòu)建出一個如此聲勢浩大的社會控制理論。

龐德在對前人理論觀點進行批判和借鑒的基礎上，通過“理性和經(jīng)驗的合作”的方式構(gòu)建了自己的社會控制理論。龐德在《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一書的最后呼吁，我們應當基于經(jīng)驗材料來發(fā)現(xiàn)，并且利用我們的理性智慧來發(fā)展那些約束人們社會行為的規(guī)范，以期達到在最小代價的前提下實現(xiàn)社會整體最大利益的目標。例如，作為社會控制手段的法律，即是由兩部分構(gòu)成的：一是命令性成分，二是傳統(tǒng)性成分。前者是立法者的理性創(chuàng)作，后者是法律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龐德批判了19世紀歷史法學派認為法律只能被發(fā)現(xiàn)而不能被創(chuàng)制的觀點，歷史法學派那種對法學家作用的否認以及包含在立法無用和法律批判無用的觀念之中的法理學悲觀主義，使得它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受到廣泛的批判。龐德認為，以歷史法學派為代表的“19世紀所有的學派都一致認為人類有意識的行動是沒有什么作用的，盡管各學派的出發(fā)點不盡相同。在這些學派的設想中，各種事件和各項制度都是以一種緩慢且有條不紊的方式承前啟后相繼的；在這個過程中，各種事物也都是通過逐漸演化而趨于完善的”〔4〕。歷史法學的“這些解釋只字未提法律者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理性或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試錯過程而在調(diào)適或協(xié)調(diào)人們具有的各種相互重疊的權(quán)利主張的方面做出的不懈努力”〔4〕?！皻v史法學派試圖把人類改進法律和發(fā)展法律的努力從人類進行有意識努力的領域中排除出去?！薄?〕他們事實上采取的是一種被動消極的思維模式。而這種強調(diào)“人”的主動的有意識的作用的觀點恰恰是17、18世紀自然法學派所強烈推崇的。然而，自然法學派在這個方向上又走向了極端，它過分強調(diào)通過人的理性創(chuàng)制法律，甚至可以不顧法律經(jīng)驗材料。龐德將歷史法學派和自然法學派的思想進行了融合，認為人在法律發(fā)展中并非無能為力的，而是可以朝著一種理想的目標進行努力，同時這種努力必須以法律經(jīng)驗為基礎。龐德的社會控制理論即是在這一思想的指引下構(gòu)建起來的。

二、從控制主體的合作到控制對象的合作

社會控制活動必然是由各類社會控制主體通過一定的社會控制方式作用于控制對象的過程。在龐德的社會控制理論中，社會控制主體呈現(xiàn)多元化的特點，而且社會控制主體之間是一種相互合作的關系。近代以前，血緣組織、宗教組織等社會團體曾在社會控制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而在16世紀以后，血緣組織和宗教組織作為社會控制主體的能力日趨衰微，社會政治組織成為社會控制中的首要主體，它保持著一種對強力的壟斷。但是，社會政治組織要想充分發(fā)揮其控制作用，仍然需要其他社會控制主體的合作。

如鄧正來所理解的那樣，龐德的社會控制意味著社會成員之間通過直接和間接地、有意識和無意識地相互施壓來實現(xiàn)相互控制〔7〕。為使社會主體的行為都能遵循社會規(guī)則，對社會主體所施加的壓力都是相互的，因而社會控制的主體也是社會控制的對象。社會控制的目的是實現(xiàn)對人們需要的控制和滿足。龐德社會控制理論的人性論基礎是對人性的二分法，即人性包括自我主張的一面和團結(jié)合作的一面。基于這種人性論認識，龐德確立了社會控制的目的是對人性的控制和滿足，即將人性的自我主張約束在一定范圍之內(nèi)，并利用人性的合作，有效地解決利益沖突，實現(xiàn)社會利益的有序安排，最終滿足人性的需要。龐德對人性和社會控制的關系的論述與我國古代思想家荀子的觀點極為相似，荀子曰：“禮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荀子·禮論》)根據(jù)荀子的理論，制度的產(chǎn)生既是為了限制人的欲望，亦是為了滿足人的欲望〔8〕。

龐德認為，合作是一個過程，它必然導向某種目的，這個目的就是“文明”。龐德認同科勒關于“文明就是最大限度地展現(xiàn)人類力量的社會發(fā)展”的觀點?？评照J為，并不存在一種能夠適用于所有文明的具有永恒性和普適性的法律體系，但是存在一種普遍性的觀念，即人類文明的觀念。人類通過兩種方式展現(xiàn)自己的力量：一是對外在于人類自身的自然界的認知和改造能力，二是對人類內(nèi)在無限欲望的制約。前者可以用來獲取物質(zhì)財富，后者則可以保障人們繼承、保有和增加他們已經(jīng)獲取的東西。社會控制的主要目的就是增進人類文明：通過每個社會主體之間所施加的壓力，促使人們都各盡本分、各司其職以維護社會的物質(zhì)和精神財富，并且防止人們進行反社會的活動，從而實現(xiàn)社會秩序，減少阻力和摩擦，以至最大程度地滿足人性的需要。這實質(zhì)上是一種社會功利主義的觀點，即滿足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利益。

三、從控制手段的合作到控制目的的合作

與社會控制主體的多元性相對應，社會控制手段也呈現(xiàn)出多樣化的特點。道德、宗教在歷史上都發(fā)揮過重要的作用，甚至是主要的社會控制手段，但是法律在近代世界成為了社會控制的主要手段。其主要原因在于，社會生活的復雜化，以及國家成為社會控制的主導性主體。并且，法律的社會控制能力和控制效果已成為社會的文明程度的重要標志〔9〕。法律具有著道德和宗教所不具備的精確性、穩(wěn)定性、規(guī)范性、強制性等優(yōu)勢，但法律在發(fā)揮其作用時，也明顯地存在著以下幾個固有的弊端：在認定案件事實上的困難、對于人內(nèi)心世界的無能為力、追溯因果關系的艱難、存在不適合法律調(diào)整的領域、作為法律執(zhí)行主體的人的局限性。正是基于法律的以上缺陷，使得其他社會控制方式具有了存在的必要。

多樣化的社會控制手段的合作致力于實現(xiàn)作為社會控制目的的人類利益的合作。龐德繼承并發(fā)展了耶林的利益理論，其社會控制理論建立在利益論的基礎之上，法律以實現(xiàn)各種作為利益的人的主張、要求、愿望為目的。龐德在《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一書中開篇即通過實用主義大師威廉·詹姆斯之口表達了其所信奉的實用主義的哲學立場：“任何一個問題的最大敵人就是這一問題的教授們?！币驗檫@些所謂的“教授們”慣于建構(gòu)一些不切實際的理論模型，甚至妄圖通過歪曲對人類社會和自然界事實的解釋而使之符合自己的理論。這種學究式、教條式的作法是龐德所深惡痛絕的，而將理論的構(gòu)建著眼于滿足一定的社會目的和社會效果的實用主義哲學觀才是龐德所始終加以堅持的。龐德同耶林一樣將利益劃分為個人利益、社會利益和公共利益三類，其中社會利益最被看重。法律的作用就在于承認某些利益、限制利益的范圍，并且努力保障利益的實現(xiàn)?？梢哉f法律的目的就在于利益之間的相互協(xié)調(diào)與合作，包括個人利益之間的合作以及個人、社會、國家利益之間的合作。如張乃根教授所認為的那樣：“社會利益既是社會控制、社會工程的主要對象，又是法律保障的主要需求，從而它將龐德法哲學的主要觀念熔為一爐?！薄?0〕然而，不同的社會主體之間的利益是會發(fā)生沖突的，對此，除了限制各自的利益范圍，龐德還提出了三個確定價值判斷標準的方式：一是經(jīng)驗的方式，即通過司法實踐以及反復的社會試驗去發(fā)現(xiàn)最有利于調(diào)整各種相互沖突社會利益的原則和標準；二是理性的方法，即根據(jù)一定時空范圍內(nèi)的法律假說對各種利益進行評價，龐德提出了五種法律假說；三是關于社會秩序從而也是關于法律秩序的一種公認的、傳統(tǒng)的權(quán)威性觀念，以及關于法律制度和法律學說應當是怎樣的東西等公認的傳統(tǒng)型權(quán)威觀念，即理想的社會秩序圖景是怎樣的、社會控制的目的是什么。

四、從控制力量的合作到控制規(guī)范的合作

如程竹汝教授對社會控制所理解的那樣：“現(xiàn)實中的社會控制，歷來都是規(guī)范與力量相結(jié)合的結(jié)果?！薄?1〕從社會控制力量上來看，社會控制需要借助國家強力、社會輿論力量、宗教儀式等約束力的綜合力量才能充分發(fā)揮作用。關于國家強力，龐德強調(diào)了對其進行限制的重要性，國家強力必須以理性為基礎以防止專制政府的出現(xiàn)。強力只能是手段，法律的目的必定是某種理想的因素。龐德認為，經(jīng)由政治組織所進行的社會控制的一個最重要特點在于，謀求在理性基礎上以人們所設想的正義作為目標來實現(xiàn)社會控制。此處所說的正義并不意味著德行，也不意味著某種理想關系，而是一種制度。通過它，能在最少阻礙和浪費的條件下盡可能地滿足人類的各種要求。道德輿論力量以及宗教力量也可以起到對國家權(quán)力進行監(jiān)督和約束的作用。

關于社會控制規(guī)范之間的關系，龐德在《法律與道德》一書中，詳細客觀地梳理了歷史上各個法學流派對于法律與道德關系的觀點。在篇尾，龐德總結(jié)道：“總而言之，法律既不能遠離倫理習俗，也不能落后太多?！薄?〕即使法律不是對倫理習俗的權(quán)威發(fā)布，法律與道德之間存在著的千絲萬縷的關系也不可能被輕易忽視。尤其是，分析法學派認為法律是自足的，他們致力于探尋法律體系的內(nèi)在邏輯和一致性，龐德對此持一種批判態(tài)度，他認為這種將法律與道德的關系割裂開的觀點是不符合實際的。

五、龐德社會控制理論對我國社會轉(zhuǎn)型期社會控制的啟示

龐德的社會控制理論對轉(zhuǎn)型期中國社會控制的啟示是全面而深刻的。從宏觀層面來看，我國正處于由傳統(tǒng)的熟人社會向現(xiàn)代的陌生人社會過渡的歷史時期，傳統(tǒng)社會生活中基于地緣和血緣關系而形成的社會控制方式衰弱〔12〕，同時，因共同的職業(yè)、愛好等因素產(chǎn)生的新的社會控制正在形成。處在轉(zhuǎn)型期的中國，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和行為規(guī)范普遍遭到否定或嚴重破壞，逐漸地失去了原有的約束力；而新的價值觀念和行為規(guī)范尚未完全形成或被普遍接受，缺乏對社會主體的有效約束。由此致使社會主體缺乏明確的社會規(guī)范加以遵守，出現(xiàn)大量的社會失范現(xiàn)象。而且，社會分化和社會變動的加劇使得社會控制力量不斷弱化，社會控制機制的整合能力持續(xù)下降〔13〕。從微觀層面來看，我國的利益沖突存在著利益主體多元化和逐利行為多樣性的特點〔14〕。面對如此繁雜多變、矛盾激增的社會現(xiàn)狀，一個主體多元化、方式多樣化、依據(jù)多維化的社會控制體系的出現(xiàn)實屬大勢所趨。

(一)社會控制理論構(gòu)建的啟示

龐德認為，社會控制理論的構(gòu)建要基于包括對社會學、管理學、政治學、倫理學、法學等社會科學的綜合研究，將各門科學的知識統(tǒng)合起來，為我所用。既要挖掘傳統(tǒng)社會控制模式的潛力，又要發(fā)揮主觀創(chuàng)造力，積極探索新的社會控制模式；既要強調(diào)人的努力，即理性在理論構(gòu)建中的作用，又要注重考查前人的理論，將其作為新理論的基礎。我國古代歷史上出現(xiàn)過大量的可被看作是社會控制理論的思想學說，如儒家“倫理綱?！毙蜕鐣刂啤⒌兰摇盁o為而治”型社會控制、法家“以吏為師”型社會控制〔15〕。當然，對于這些古老的學說應當以批判的態(tài)度進行對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F(xiàn)代西方的社會控制理論被引入我國的時間較短，不論在理論構(gòu)建上，還是在具體實踐中，我國的社會控制都呈現(xiàn)出不成熟的特點。在今后的社會控制實踐中，應當做到立足國情，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建立和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控制理論體系。

(二)社會控制主體的啟示

面對復雜的社會現(xiàn)狀，國家作為單一的社會控制主體已遠遠不能滿足社會控制的需要，社會控制主體日益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趨勢。我國現(xiàn)代社會控制按照主體的不同可劃分為三類：社會場的控制，即個體的社會成員之間通過道德、輿論和習慣的相互制約和影響；社會組織的控制，即政黨、企業(yè)、醫(yī)院、學校、公益組織等通過內(nèi)部規(guī)章制度對其成員所進行的管理；國家的控制，即立法、行政、司法機關通過法律的社會控制〔12〕。協(xié)調(diào)社會控制主體之間的關系，最重要的是協(xié)調(diào)國家與其他社會控制主體間的關系，既不能使國家權(quán)力過于集中，也不能簡單地進行放權(quán)。我國當前的社會現(xiàn)狀復雜多變，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控制主體，但過分強調(diào)國家權(quán)力的作用，又極有可能導致體制僵化，不利于市民社會的形成，甚至會出現(xiàn)侵害個體權(quán)利的后果。強調(diào)國家在社會控制中的主體地位的同時，必須緊抓不放的是其他社會控制主體對國家行為的監(jiān)督和制約作用。在不適宜國家進行控制的領域，要積極發(fā)揮其他社會主體的主動性。

(三)社會控制手段的啟示

任何一個單獨的社會控制手段都無法承擔對整個不斷變遷著的復雜社會進行控制的責任?！吧鐣刂啤备拍畹淖钤缣岢稣吡_斯認為，應當通過法律、信仰、輿論、禮儀、宗教、人格、啟蒙、幻象、社會暗示、個人理想、社會價值觀、倫理法則等多樣化的手段進行社會控制，由于社會是不斷變遷的，所以社會控制也需要隨之變化〔16〕。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發(fā)揮市民公約、鄉(xiāng)規(guī)民約、行業(yè)規(guī)章、團體章程等社會規(guī)范在社會治理中的積極作用?！鄙鐣刂剖侄味嘣囊粋€必然后果即是手段之間的沖突，協(xié)調(diào)多樣化的控制手段之間的關系成為當務之急。我國的社會控制必須堅持法律與道德的合作、公力救濟與私力救濟的合作、國家強制力與社會輿論力量的合作等各種控制手段之間的合作，探索它們之間的合作方式，以達到并行不悖、相得益彰的效果。

(四)社會控制目的的合作

社會控制必須以一定的目標為導向才能更加合理地調(diào)整多元化的社會控制主體、手段、規(guī)范、對象之間的關系，從而更加有效地發(fā)揮作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確立了“必須著眼于維護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最大限度增加和諧因素”的社會治理目標。圍繞這個目標恰當?shù)靥幚韨€人利益、社會利益、國家利益之間的合作關系，最終達到利益最大化的效果。當產(chǎn)生利益沖突時，則應當以“最小損害和阻礙獲得最大利益”為準則，為此所應當采取的一般做法是首先照顧社會利益。

六、結(jié)語

龐德從歷史法學派的人種學解釋和生物學解釋中學到了通過類比的方式進行解釋的方法，因而，他將法律比作一種社會工程或社會控制手段，將法理學比作社會工程學，將法學家比作社會工程師。工程的建造是為了滿足一種社會需要，它不僅需要公式、規(guī)則，它更是一個過程、一種活動，需要建造主體、方法、材料等一系列要素的配合。在解讀龐德社會控制理論時，以“合作”作為貫穿其理論始終的邏輯線索，既方便了我們對如此龐雜理論的理解，又便于對這一理論進行吸收和借鑒。此處的合作意味著綜合、協(xié)調(diào)、整合、有序，從社會控制主體的合作到運用多元化的社會控制手段并使之協(xié)調(diào)一致，最終實現(xiàn)被控制對象的利益一致，以至利益的最大化，這是一種基于合作觀念的理想模式。如龐德所說：“我愿意設想，承認合作和在各方面重新加以強調(diào)，是走向某種理想的一個步驟……而且我似乎看到這一理想就寓于文明的觀念之中。”〔1〕龐德的社會控制理論是宏大而抽象的，它為我們指明了框架、路徑和方向，卻沒有具體的可操作性方法，而這恰恰是需要我們在實踐中不斷進行摸索的。如何實現(xiàn)現(xiàn)代社會控制模式從名到實的轉(zhuǎn)變是學術(shù)界和實務界共同面臨的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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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葉光雄)

Key words:Pound; social control theory; legal science; social governance; social transformation; social benefits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6)01-0084-06

中圖分類號：D0-05

作者簡介：司馬守衛(wèi)(1990-)，男，山東臨沂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法哲學與司法制度研究。E-mail：472219367@qq.com。

收稿日期：2015-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