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溺女風氣中的嫁妝問題

田紅湖（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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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溺女風氣中的嫁妝問題

田紅湖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摘 要：溺女現(xiàn)象在中國歷史上一直存在，只是各個時期表現(xiàn)程度有所差異。近代社會矛盾錯綜復雜，溺女之風也表現(xiàn)的極為盛行。嫁妝繁累是溺女眾多原因中的一個，因此溺女與婚姻行為有著直接的關系。從婚姻嫁妝層面探討近代溺女之風盛行的原因，繼而分析其產(chǎn)生的后果及相關的拯溺措施，明晰嫁妝與近代溺女風氣的關聯(lián)。

關鍵詞：溺女；嫁妝；性別比失衡

溺女，指嬰兒一降生就被父母殺害的行為，因為多將出生女嬰置于水桶、水盆等器皿中溺斃，所以泛稱溺女（。這是中國以往貧苦家庭、甚至部分多子女的中等家庭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事情。中國很早就有生子不育的記載，在近代愈演愈烈，女嬰則是不育的首要對象。溺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或家貧無力、或重男輕女、或生肖迷信。近代以來，嫁妝沉重則是溺女原因中不可忽視的原因。

一

嫁妝，為女子出嫁時娘家陪送的財物，亦稱“嫁資”“妝奩”“奩具”等。近代社會，風氣奢靡，嫁妝也竟變成夸耀的資本，往往給一個家庭帶來沉重的負擔，成為溺女的一個導因。有的資料在談到無溺女之風時，也常常與婚嫁不厚奩連在一起。根據(jù)地方志的記載，茲將一些因艱于嫁妝而溺女的事例匯列如下。

河北：“侈婚嫁不恥溺女?！盵1]

山西：“溺女之風相沿成習……嫁娶又實厚奩，所以該省貧民養(yǎng)女視爲賠累?！盵2]“溺女惡習，一由于足之勞，一由于裝送之費。過費則貧者溺，太勞則富者亦溺矣?！盵3]

浙江：新昌縣“生女多溺而不育，恐厚奩之廢家也”[4]；龍游縣“納彩率逾制，嫁則豐于妝奩，即富室惟艱，以故俗多溺女，有三舉者，人爭嘖嘖”[5]；平陽縣“慮難遣嫁而溺之”[6]。

安徽：“蓋寜人生女不育則已，既育而嫁皆以無厚奩爲恥，往往有因嫁女而破産者，不忍于儉其妝而忍于戕其命，良可哀也?！盵7]

江西：南豐縣“富室治奩動以金珠羅紈，相夸耀習之既久。彼此責望，而孝友睦，婣由此遂衰。往往女生而溺之。豐邑遣女至有蕩產(chǎn)者，故富室溺女尤多”[8]。

湖南：嘉禾縣“俗因謂婚易而難嫁，此又溺女之禍所胎也”[9]。慈利縣“蓋遣嫁之物品，凡關日用細大所必備，以是種種，輒來溺女之反響”[10]。

福建：屏南縣“溺女之弊有數(shù)，殷實之家恐養(yǎng)女則賠妝奩……故而溺女”[11,p404]。沙縣“溺女之風，各處相沿成習，蓋由女之父母生計艱難，不能贍養(yǎng)，且恐多此一塊肉將來無以供妝奩之費”[12]。

廣西：“嫁女者多厚妝奩，中人之家，其母預憂妝奩難辦，因而溺女自生而自殺之?！盵13]

廣東：興寧縣“富者即侈費，固綽有余裕，中戶亦欲爭夸，遂有典田賣產(chǎn)以資奩儀者。于是育女苦于賠累，不仁者遂作溺女之計”[14,p520]。陽江縣“婚嫁之費，動輒千金，甚或不惜破產(chǎn)以為美觀。因之，以女為累，至有溺之而不舉者”[15]。

上述材料遠不完全，但也可以大致看出，近代溺女的嚴重化與嫁娶中奢侈之風的升溫蔓延有著重要的關系。資料顯示，因不堪嫁妝而溺女的，不僅限于貧苦家庭，有不少是中產(chǎn)之戶，甚至還有富室。因為嫁女時“上戶費千余金，中戶費數(shù)百金，下戶百余金。往往典賣田產(chǎn)，負債難償”[16,p57]，沉重的生存壓力迫使中小家庭溺女，而富室則主要是為了維持一定的生活水準，正所謂“富者吝于妝奩而溺之，貧者艱于養(yǎng)育而溺之，中等之家僅留一二，余皆溺之”[17]。故三個不同的階層，在面對妝奩上都深感無力，依據(jù)自身的資產(chǎn)和地位，都做出了“溺”與“少溺”的選擇。

二

嫁妝，本是父母祈盼女兒幸福的心意，其豐厚程度原依家庭的貧富而定，正所謂“妝奩豐簡，各稱其家”[14,p1004]。然近代以降，婚姻論財之風日甚，“百余年來漸重財禮，光緒中，平家行聘無過五十千者；至光緒末，增至二百千；今則三四百千不足異矣”[18,p328]，嫁妝成為各階層相互夸耀的資本，嫁娶皆以無厚奩爲恥，無論給哪個階層都帶來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

在具體的陪嫁上面，福建古田“陳于堂者：三仙爵、雙弦桌類是也。陳于室者：蝙蝠座、臺灣箱類是也。飾于首者：珍珠環(huán)、瑪瑙笄、白玉釵類是也”[16,p57]。廣西平樂“籌辦嫁奩，大而床櫥，小而杯箸，舉凡服飾、器用，應有盡有，即供給客用之帳被亦為之備”[14,p1005]。更有甚者，在嫁奩外，會給以田產(chǎn)，名曰“養(yǎng)姑田”[14,p1005]。

在如此名目繁累的陪嫁下，不少中小家庭甚至不惜割產(chǎn)舉債，“因嫁一女竟至破產(chǎn)傾家，一蹶而不可復振”[17,p625]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無怪乎世人發(fā)出“每有嫁女嫁窮人（謂人因嫁女而窮也）”[14,p1005]的感嘆。而且除了女子出嫁時給以的嫁妝之外，其他的節(jié)慶花費也琳瑯滿目：“迨出嫁，則三朝也，滿月也，令節(jié)新年也，家屬生日也，總之，有一可指之名目，即有一不能少之饋贈，紛至沓來，永無已時。又或?qū)⑸?，則有催生之禮，子生后，則彌月、周歲、上學等類，皆須備物贈送。甚至壻或分養(yǎng)，則細至椅桌碗箸，必取之婦家?！盵19,p2193]可以看出，嫁女之累不僅在嫁時，嫁后亦酬應浩繁。因此，許多地方視女兒為家庭的累贅，把女兒看作家庭貧困的根源，從而有“盜不過五女門”之說。

因嫁妝而衍生出的精神擔憂也促使了溺女的盛行。一是父母擔心女兒因妝奩受婆家欺凌，“入門盛飾則翁姑喜，否則反脣相稽”[20,p208]，為避免女兒以后生活的不如意，父母以期通過溺女來免除這份擔憂。二則出于對自家聲譽的隱憂。根據(jù)資料顯示，當時嫁妝的多寡或多或少會影響到女兒在婆家的地位“妝奩厚者，則驕其夫家而不執(zhí)婦道，遂致辱及父母；而妝奩少者，則家人賤之，遂致女無顔色恥及父母”[21,p1116]。在一些父母看來，多寡與否，都會給自家?guī)砘蚨嗷蛏俚膼u辱，為免后患，遂溺女。三是父母擔心與女兒交恨，因為一些女子為了自己的利益和體面，“亦必私取母家所有攜之而歸，稍不遂意，怨恨交作”[19,p2193]，從而使家庭失和。而一首把女兒比作家賊的詩，則鮮明表達了父母因嫁妝而對女兒的無奈之情：“嫁女曾經(jīng)百計圖，又來向我索盤盂。家逢賊入真堪笑，頓使爺娘長物無?！盵14,p888]因此，在由嫁妝帶來的經(jīng)濟壓力和精神擔憂下，“民率以女爲劫，誕女則仇之”[20,p208]。

三

溺女帶來的最嚴重的社會后果，就是整個社會男女的比例失調(diào)。“我溺一女，而喪人一婦，人亦溺一女，而喪汝一婦，輾轉(zhuǎn)相溺，將來男數(shù)愈多，女數(shù)愈少，即不以因果而論?！盵11,p404]女子數(shù)量的減少便導致許多男子無法及時娶到妻子，整個社會婚姻生活陷入絮亂之中，“有終身鰥居不能室者，豈女子之數(shù)少于男子歟？溺女子風，鄉(xiāng)寍所無其嫁之異方者百之一二也”[18,p328]。而大量鰥夫的出現(xiàn)，則又導致了搶婚、童養(yǎng)媳等婚姻陋俗的泛濫。

另外，女子的大量減少，繼而影響了整個社會人口的繁殖，影響了國家的長遠繁盛，“長邑有十男之戶，無五女之家，滋生不繁”[21,p1116]。鑒于此，政府和有識之士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予以補救，包括立法禁止溺嬰、設立育嬰堂等。而從嫁妝層面，主要是通過規(guī)勸式的方法，從文化、經(jīng)濟、情感三方面來扭轉(zhuǎn)奢嫁之風。

首先是對婚姻不論財古風的呼吁?！肮湃肆Y之設，以重大婚，非財之謂也?；槎Y論財，原非美俗”，并且從夫妻之道，家庭睦興的角度，規(guī)勸世人嫁娶擇良德而不擇財錢，“夫則婿者，擇門戶，擇年德也；使惟財之是問，則皂隸盜賊，何必非豐財之人，可以其子為婿乎？擇婦者，擇賢淑，擇種類也；使惟財是問，則倡優(yōu)下賤，何必無綺羅之資，可以其女為婦乎？”[14,p478]，認為如果以財帛擇偶、維系婚姻，那么夫妻之間、妯娌之間必定會有諸多煩憂，“夫或以無財輕其婦，婦或以無財輕其夫，焉夫婦之道必不能終”[14,p478]，使家庭不得以和美。

再者，厘定嫁資。根據(jù)資料顯示，浙江地區(qū)在嫁資花費上，從財帛和奴婢兩方面，對上戶和中戶作了最高額度的限定：“一凡見任縉紳及家素可比封君者為上戶，遣嫁首飾不得過五十兩；冬夏紗衣襖不得過八；襲絲布襖中衣不得過八件；衾裯不得過八床；箱柜不得過十件；媵一僮一婢。一歳入倍出奇贏可比三百石者為中戶，遣嫁首飾不得過二十金；冬夏紬紗衣襖不得過六襲；絲布襖中衣不得過六件；衾裯不得過四件；媵一婢?！盵22]通過這種最高嫁資的厘定，也折射出了當時奢嫁之風的浮夸，世人以冀通過對妝奩的具體規(guī)定來杜絕奢嫁，回歸禮制。

此外，從輕財帛重子女的立場，規(guī)勸子女的幸福與妝奩的多寡并無多大關系?！坝信铍y遣嫁，裙布釵荊是佳話，婚不論財禮義存，擇壻安貧免牽掛”[23]，財產(chǎn)并不是婚姻幸福的保障，進而要求父母量力嫁女，不必弄出許多無謂的妝奩，不僅給自家?guī)沓林刎摀?，也擾亂了禮制。

民國初期，一些大城市和東南沿海地區(qū)，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開始出現(xiàn)“文明結(jié)婚”，一切傳統(tǒng)的禮儀被棄置一旁，不索要彩禮，不陪送嫁妝。但這也僅限于沿海大城市中的部分人群，廣大的農(nóng)村和內(nèi)地受到的影響微乎其微。

奢嫁之風所引發(fā)的溺女現(xiàn)象，不僅毫無體現(xiàn)出對女兒的骨肉之情，甚至影響到一個民族的繁盛。因嫁妝而溺女的階層，除了貧困階層，富室亦溺，且是富室溺女的主要原因。嫁妝與溺女之風在經(jīng)濟、社會、文化諸多方面都產(chǎn)生關聯(lián)，改變奢嫁之風則是抑制溺女的一種有效途徑。

[注釋]

① 溺女的方式多樣，據(jù)文獻資料顯示，除“水溺”之外，還有“索喉”“活埋”“火焚”“刀刺”“石擊”等，可謂殘忍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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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 靜）

The Dowry Problem and the Female Infanticide in Modern Times

TIAN Hong-hu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Institute, Shanxi Normal University College, Xi’an 710119, China）

Abstract:The female Infanticide phenomenon has been a problem in Chinese history. The difference lied in the degree at different times. With the perplexing contradictions at modern times, the common practice of drowning female infants was extremely popular. Among its many reasons, abundant dowry was the direct reason. The causes of female infanticide is studi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owry. The consequences and countermeasures are also put forward.

Key Words:female infanticide; dowry; gender ratio imbalance

作者簡介：田紅湖（1989-），女，河北滄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近代思想文化史。

收稿日期：2015-09-16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6.01.028

中圖分類號：K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15（2016）01-01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