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城齡”究竟多少年

張德一

太原市的前身是晉陽城、故唐城，曾經(jīng)做過唐堯、夏禹、西周唐國、戰(zhàn)國趙、西漢代、十六國前秦、南北朝北齊、唐朝、五代諸國等朝代（包括封國、諸侯國）的都城、別都或陪都，故說太原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古代都會城市。說起太原市的城市建筑歷史，大多數(shù)人都以2500余年前春秋時期所建的晉陽古城（遺址在今太原市晉源區(qū)古城營村一帶）為始。其實不然，太原地區(qū)在晉陽城之前已經(jīng)筑有故唐城。故唐城不僅做過唐堯都、夏禹都，而且做過西周唐國都城。在歷史研究中，故唐城因年湮代遠而被人們所忽略，西周唐國的地理位置卻因文獻所載不一而有在太原晉陽和晉南兩種學(xué)術(shù)觀點。因此，太原城齡究竟是多少年，還需進一步研究探討。

晉祠唐叔虞塑像

“故唐城遺址”探討

故唐城是遠古時期的建筑，“堯始封于唐，今中山唐縣是也……后涿鹿……后又都晉陽……”（見《帝王世紀·五帝紀》），是“堯所筑，唐叔虞之子燮父徙都之所也”（見《元和郡縣志·河?xùn)|道二》），早在1300余年之前的唐代已是遺跡。唐李泰所撰《括地志》有載：“故唐城，在并州晉陽縣北二里，《城記》云‘堯筑也。徐才《宗國都城記》云‘其城南半入州城，中削為坊，城墻北半見在?！惫侍瞥堑倪z跡至今遠隔千年，其城中建筑布局和城垣周回長短已不可稽考，只能從歷史文獻的記載中窺其大略。

《括地志》和《元和郡縣志》兩書都有“故唐城在并州晉陽縣北二里”的記載，所以要想得知故唐城的位置，必須先了解并州城和晉陽縣的具體方位。并州城為西晉并州刺史劉琨環(huán)繞春秋晉陽古城擴筑而成，又經(jīng)東魏、北齊、隋、唐諸朝修葺成為唐代北都晉陽的西城（唐代北都晉陽有東、西、中三座外城），唐玄宗李隆基曾于開元十一年（723年）改并州為太原府，并州城遂有西城、府城之謂。歷史文獻對晉陽府城所載甚明，《元和郡縣志·河?xùn)|道二》云：“府城，故老傳晉并州刺史劉琨筑。今按：城高四丈，周回二十七里……”今太原市西南20公里的古城營村是晉陽城遺址的中心，村西1公里處有長約500米的古城墻遺跡，俗稱“西坡上”，正是劉琨所筑并州城西城垣中間的一段。從這段城墻往南至南城角村二郎廟、往北至羅城村老爺閣舊址（今太祁高速公路收費站）均有城墻痕跡，此為歷史學(xué)家和所有晉陽城垣研究者們所共識的并州城西城垣。古城營村東的東關(guān)村為并州城之東關(guān)遺址，該村北面沙河堰上有地名“視汾樓”，傳為城墻角樓遺址，順此往北至羅城村老爺閣舊址，是為并州城之北城垣;北城垣的西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尚有城墻殘跡，殘墻東端有“城北村”，應(yīng)是并州城北門遺址。東關(guān)村北的視汾樓往南一線分別有“城墻地”“東陽旱地”，應(yīng)是并州城的東城垣和“東陽門”（《永樂大典·太原府》有載）遺址。南城角村呈“L”形狀基座于并州城西南角隅，出村莊之東600余米皆有古城墻痕跡，順此向東延伸與視汾樓、城墻地、東陽旱地一線匯合之處，當(dāng)是并州城之南城垣。并州城（府城）遺址四至已明，南北長4公里余，東西寬約2.5公里，周回正好符合史載“二十七里”之?dāng)?shù)。晉陽縣設(shè)在并州城中，《元和郡縣志·河?xùn)|道二》云“晉陽縣……本漢舊縣也……在州南二里?！逼浯笾路轿豢梢源_定。

并州城和晉陽縣的位置既已明確，那么根據(jù)故唐城在“并州晉陽縣北二里”“南半入州城……城墻北半見在”等史載，可以推斷出故唐城遺址的“南半”被圈入晉陽城中，“北半”當(dāng)在古城營村之北風(fēng)峪沙河再北的羅城、城北二村之間。堯為母系氏族社會進入父系氏族社會后的“五帝”之一，樸素節(jié)儉與民同甘共苦，自己居住的房屋僅筑有土臺階（素有“堯階三尺”之說），是古代人民心目中理想的賢君良主，那個時期筑成的故唐城斷無后世城池宮苑之豪華奢侈。我們根據(jù)《永樂大典·太原府》中“古（故）唐城……存者五百步……南半入州城，中削為坊墻，北半見在”做一個推算：假如南半、北半各為五百步，故唐城的南北長度當(dāng)是一千步。唐代“五尺為步，三百六十步為里”（見《古代文化常識》，山東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算下來故唐城的南北長度不會超過1.5公里。其東西寬度無考。

“唐叔虞封地”探討

唐叔虞姓姬，名虞，乃是西周成王之弟，古時兄稱伯、弟稱叔，姬虞的封地又在唐國，故稱之為唐叔虞。據(jù)《左傳·定公四年》所載，周成王分封叔虞時“分唐叔以大路、密須之鼓，闕鞏、沽洗;懷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于夏墟，啟以夏政，疆以戎索?！?/p>

唐叔虞封地的問題，也就是唐國地理位置所在的問題，歷代學(xué)者對此都比較關(guān)注。明清以前的史學(xué)家們多數(shù)認為唐叔虞的封地在晉陽，如《史記·晉世家》云：“……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索隱》注曰：“唐有晉水，至子燮改其國號曰晉侯……唐本堯后，封在夏墟，而都于鄂。鄂，今在太原是也?！薄稘h書·地理志》云：“太原郡晉陽縣，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封弟叔虞。”《左傳·定公四年》杜預(yù)注：“夏墟、大夏，在今太原晉陽縣也?！薄端?jīng)注·晉水》云：“縣（晉陽），故唐國也?！薄独ǖ刂尽吩啤肮侍瞥?，在并州晉陽縣北二里……”《元和郡縣志》云：“故唐城，在縣（晉陽）北二里，堯所筑?！碧拼靾浴冻鯇W(xué)記》云：“太原府……又為唐國?！薄睹饕唤y(tǒng)志》云：“唐城，即太原縣治……唐叔虞祠在縣（太原）西南十里，懸甕山麓，晉水發(fā)源處?！泵髂╊欁嬗怼蹲x史方輿紀要》云：“太原故城……古唐國也，相傳帝堯始都此，又夏禹初亦嘗都焉。周成王滅唐，而封其弟叔虞，虞子燮以唐有晉水，改國號為晉，亦謂之大鹵……蓋大夏、太原、大鹵、夏墟、晉陽、鄂，凡六名，其實一也?！?時至清初，顧炎武對唐國的地理位置提出異議，認為唐叔虞的封地不在晉陽故唐城，而是在晉南翼城縣古唐村。他在《日知錄》中說：“按晉之始見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里，堯裔子所封，成王滅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晉陽七百余里，即后世遷都，亦遠不相及。況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后始開縣邑，而前此不見于傳。又《史記·晉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東，而晉陽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竊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緡之滅，并在于翼?！弊詮念櫴系贸觥疤圃谝沓恰苯Y(jié)論后，隨即有全祖望、閻若璩等學(xué)者持反對意見（見《日知錄集解》《潛丘札記》），但也有徐繼畬等人贊同（見《晉國初考》，清光緒版《山西通志》）。近代，同意顧炎武觀點者大有人在，李孟存、常金倉的《晉國史綱要》（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王志華的《姬虞》（見《三晉一百名人評傳》，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李元慶的《三晉古文化源流》（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陶正剛的《晉國早期都城“唐”地考》（見《三晉文化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專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等都持翼城說;但也有曉山的《唐叔虞封地問題的商討》（見《山西地方史研究》第一輯，山西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張亦彭的《晉祠文物辨證》（見《山西地方史研究》第二輯，山西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孟繁仁的《太原史話·序二》（見《太原史話》，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等堅持“唐在晉陽”說。筆者在研究地方文化時，反復(fù)查閱許多有關(guān)資料，認為唐叔虞的封地應(yīng)在晉陽，理由有七：

一是根據(jù)唐代《元和郡縣志》以及《宗國都城記》等史載，當(dāng)時晉陽城的北面確實有故唐城遺跡存在，唐代人寫唐代事，自然確鑿無疑。晉陽既有故唐城，而且是堯所筑，那就有可能是唐堯、夏禹的初都，更不能排除叔虞封唐國都的可能性，看起來《漢書》《帝王世紀》《水經(jīng)注》等史載并非無稽之談。但是也不應(yīng)該完全排除“唐在翼城”之說，因為《括地志》上同書載有晉陽、翼城兩個故唐城。

二是《漢書·地理志》對叔虞封唐和后世子孫徙都記載得比較清楚，“太原郡晉陽縣”條下云：“故詩唐國，周成王滅唐，封弟叔虞?！庇衷凇昂?xùn)|郡聞喜縣”條下云：“故曲沃，晉武公（侯）自晉陽徙此?！保ㄒ姟抖迨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據(jù)此可知，唐叔虞的封地先在晉陽，其孫武侯時徙都晉南，輾轉(zhuǎn)于曲沃、翼城等地。這樣就把《括地志》中“兩個故唐城”之疑迎刃而解了：一個是叔虞初都時的故唐城，另一個是叔虞后世子孫徙都后的故唐城。

晉陽古城遺址發(fā)掘文物

三是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具有很高的史學(xué)價值和文學(xué)價值，素有“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譽稱。該書中關(guān)于唐國“在河、汾之東”記載，看起來與位置在汾西的晉陽不相符，但也沒有說唐叔虞封地不在晉陽。太原晉祠原名唐叔虞祠，在歷史上也曾有過“汾東王廟”之稱;今叔虞殿廊下有《重修汾東王廟記》碑刻，為元至元四年（1338年）太原路舉提學(xué)校官弋彀所撰，上有“……王祠之在此其來遠矣，自晉天福六年封興安王，迨至宋天圣后改封汾東王……”之載。若按《重修汾東王廟記》所載，“叔虞封唐于晉陽”與太史公《史記》之說不悖。

四是叔虞封唐時，周成王命以《唐誥》，讓叔虞“啟以夏政，疆以戎索”（見《左傳·定公四年》），意思是既維持夏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又尊重戎狄民族的風(fēng)俗習(xí)慣。山西晉南與太原晉陽相比，前者是“中國古史傳說時代的文化政治中心”（見李元慶《三晉古文化源流》），定然不是諸戎群狄游牧之地，根本就用不著“疆以戎索”;而后者卻是“……蓋大夏、太原、大鹵、夏墟、晉陽、鄂，凡六名，其實一也”（見《讀史方輿紀要》）的華夷雜處之地。由此可見唐叔虞封地在晉陽的可能性，要比在晉南大的多。

五是晉陽古城遺址西南有晉祠風(fēng)景名勝區(qū)，北魏酈道元所撰《水經(jīng)注》即有“沼西際山枕水有唐叔虞祠”之載，是后人紀念唐叔虞所建祠堂。晉祠再南數(shù)里，有一大一小兩座古墓，正是《元和郡縣志·河?xùn)|道二》所載“唐叔虞墓，在縣（晉陽）西南十六里”的唐叔虞與其子燮父墓。這些都是唐叔虞封地在晉陽的有力佐證。

六是“考古工作者在山西晉南發(fā)現(xiàn)8組17座大墓，初步推斷，是自晉武侯到晉文侯8位前后相繼的晉侯及其夫人之墓。墓中出土文物非常豐富，其中50余件銅器有銘文。特別是1981年出土的饕餮紋方鼎，根據(jù)鼎的銘文，證明是商王朝的宗廟之器，于西周初年流落到晉國”（見陶正剛《晉國早期都城“唐”地考》，《三晉文化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專集》，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晉南的考古發(fā)現(xiàn)恰恰沒有唐叔虞和其子燮父的墓葬，正說明《漢書·地理志》中“晉武公（侯）自晉陽徙此”的可信與準確。那些出土的“商王朝宗廟之器”均是晉武侯遷都時從晉陽帶至?xí)x南，爾后又成為晉侯們的陪葬品。即使晉南發(fā)現(xiàn)了叔虞封唐時的“大路、密須之鼓，闕鞏、沽洗”等物，也不能排除隨同唐叔虞后世徙都時一同遷移的可能。

七是考古工作者曾于1979年觀察、清理晉陽古城遺址附近的唐叔虞墓，其結(jié)果是“此二陵均是明清時期堆積而成。特別是燮父墓，在揭完表面浮土后，內(nèi)中是由土坯堆積在一齊，并出土了明代青花瓷器片等，土冢下均無墓室和棺槨，證明是一處明清時期的土?！保ㄒ娞照齽偂稌x國早期都城“唐”地考》），似乎肯定了叔虞封地不在晉陽。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同樣是考古工作者又于1999年發(fā)掘出土了隋代漢白玉浮雕石槨墓葬（墓址在今太原晉源區(qū)王郭村），墓主人虞弘的墓志碑上刻有“……薨于并第，以開皇十二年十一月十八日，葬于唐叔虞墳東三里……”字樣，難道說隋代開皇年間就存在的唐叔虞墓能埋下“明代青花瓷器片”不成？可見考古工作者尚未找到真正的唐叔虞墓。類似這樣的事并不少，1980年文物部門寫報告申請發(fā)掘東魏丞相斛律金墓，結(jié)果卻是北齊東安王婁睿的墓葬（墓址在今晉源區(qū)王郭村）。目前，晉陽遺址只是沒有找到真正的唐叔虞墓，并不能說明晉陽遺址沒有唐叔虞墓，更不能說明晉陽不是唐叔虞的初封之地。

太原的“城齡”問題

太原市的“城齡”，一般是從創(chuàng)建于春秋末期的晉陽城算起，至今2500余年;如果要把唐堯時期所筑的故唐城也算上，那就比2500年久遠得多了。筆者以為：計算太原的城齡，不應(yīng)該把故唐城排除于外，因為太原城（今太原市）與晉陽城之間的關(guān)系遠遠不及晉陽城與故唐城之間的關(guān)系密切。太原城是晉陽城毀后數(shù)年，宋將潘美在故城廢墟東北20公里的唐明鎮(zhèn)所筑，只能算是異地重建;而晉陽城卻與故唐城緊密連接、一脈相承。

故唐城從唐堯始筑至毀，大約存在2000余載，不僅做過堯的初期都城，而且是西周初期唐國（后因境內(nèi)有晉水而改稱晉國）叔虞、燮父兩代諸侯的國都。春秋末期董安于構(gòu)建晉陽城時，看到故唐城殘破頹塌不可修補，便在其旁重建新城。故唐城與晉陽城并存800余年，唐代史籍所載“南半入州城”實為西晉永嘉初年（307年）劉琨展筑并州城時所為。故唐城的“南半”入州城后“削為坊墻”，“北半”日益破敗最后竟淪為荊棘叢生的荒蕪之地了。今晉陽古城遺址風(fēng)峪沙河以北的羅城、城北二村之間，有一座不足千人的小村莊，名曰“棘針村”。棘針村俗稱“圪針窩”，其名由來已久。從方位上看，圪針窩緊挨并州城（府城）的北城垣遺址，當(dāng)是唐代“北半見在”的故唐城遺址。

晉陽古城遺址發(fā)掘文物

綜上所述，太原的城齡應(yīng)該是太原城（今太原市）加晉陽城，再加故唐城，全部城齡當(dāng)在4000年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