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dá)《禮記注疏》引禮圖考論

喬 輝

(西安科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54)

孔穎達(dá)《禮記注疏》引禮圖考論

喬 輝

(西安科技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陜西 西安 710054)

唐代學(xué)者孔穎達(dá)以其所著《禮記注疏》而名世，學(xué)術(shù)成就向?yàn)楹笫浪瞥?。其書征引文獻(xiàn)較多，其中引《禮圖》凡四條，內(nèi)容真?zhèn)纹鶡o考論；所引《禮圖》撰者或有未詳，有待考證?，F(xiàn)勾稽史料、出土實(shí)物等進(jìn)行考釋，知孔穎達(dá)所引禮圖內(nèi)容有商榷之處，撰者不詳者或?yàn)猷嵭?，或?yàn)猷嵭?、阮諶之前學(xué)者。

禮記注疏 ；三禮圖 ；考證

唐代學(xué)者孔穎達(dá)，冀州衡水人，《舊唐書》、《新唐書》有傳。他精通禮學(xué)，尤以《禮記注疏》聞名于當(dāng)世。《禮記》自鄭注面世，流傳甚廣，魏晉南北朝學(xué)人為義疏者甚多，然眾說紛紜，或違本義。孔穎達(dá)為之注疏，以皇侃義疏為本，其有不備，以熊安生本補(bǔ)充，必取文征詳悉，義理精審，剪其繁蕪，攝其機(jī)要，取兩家之長，除其之弊，與鄭注相互發(fā)明原義，堪稱雙絕。孔疏征引大量文獻(xiàn)，其中引《禮圖》凡四條，然所引《禮圖》內(nèi)容真?zhèn)纹駸o考，《禮圖》撰者亦有不詳之處，今據(jù)文獻(xiàn)史料考釋，以就教于方家。

孔穎達(dá)《禮記注疏》引《禮圖》凡四條，考釋如次：

《禮記·曾子問》：升奠幣于殯東幾上，哭降。鄭注云：幾筵于殯東，明繼體也?？资柙疲喊溉钪R《禮圖》云幾長五尺，高尺二寸，廣二尺。[1]1390

孔氏引阮諶《禮圖》之“幾長五尺，高尺二寸，廣二尺”，與《周禮·春官·司幾筵》賈疏引阮諶“幾長五尺，高三尺，廣二尺”相異。唐代徐堅(jiān)《初學(xué)記》無“幾”，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六十九“服飾部上”[2]、虞世南《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三“服飾部二”皆載“幾”，然二書無一稱引阮諶“幾”圖之形制。孔氏所引阮諶禮圖“幾”制，與其同時代的學(xué)者如歐陽詢、虞世南等皆闕載，其后學(xué)者徐堅(jiān)亦無征引“幾”制，亦無征引孔說。宋人聶崇義《三禮圖集注》卷八“弓矢圖”之“幾”：“阮氏《圖》幾長五尺，高尺二寸，廣二尺，兩端赤，中央黑漆。”[3]351聶圖與孔疏所言一致。宋楊甲《六經(jīng)圖》之《周禮文物大全圖》“幾筵制圖”：“阮氏圖：幾，長五尺，高二尺，廣二尺，兩端赤，中央黑漆。馬融以為長三尺，無‘兩端赤，中央黑’之義?！盵4]661楊說“幾高二尺”與孔疏、聶圖“幾高尺二寸”有異，未知孰是。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七百一十“服用部十二”之“幾”[5]3162亦無征引阮諶《三禮圖》，甚是不解。宋之后學(xué)者稱引阮圖“幾”之形制，亦是眾說紛紜。元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卷一百二十《王禮考》十五：“凡兇事仍幾。凡幾之長短，阮諶云‘幾長五尺，高五尺，廣五尺’?！盵6]明劉績《三禮圖》卷二“燕幾”：“阮諶云幾長五尺，高二尺，廣二尺?！盵7]119《欽定儀禮義疏》卷四十二：“阮氏《圖》云幾長五尺，高尺二寸，廣二尺，兩端赤，中央黑漆。”[8]清余蕭客《古經(jīng)解鉤沉》卷九：“有司筵幾于室中。幾長五尺，高二尺二寸，廣二尺。阮《圖》，朱校宋本《禮記疏》二十六。” 清沈廷芳《十三經(jīng)注疏正字》卷八：“阮《圖》幾長五尺，高二尺二寸，廣二尺?！薄秲x禮·既夕禮三》：“綴足用燕幾?！鼻搴嗔氄x：“今案：劉氏績云：‘古幾猶今之道家之幾，形如半環(huán)三足，坐則曲者向身，可以憑。以曲者兩端著地，故綴足，御者一人坐持正足也。阮諶云：幾長五尺，高二尺，廣二尺。馬融以為長三尺。舊《圖》以為幾兩端赤，中央黑。劉云三足，與賈又異，今并存俟考?！盵9]清黃以周《禮書通故》卷第四十五“名物圖二”：“阮氏圖云：‘幾長五尺，高尺二寸，廣二尺?！R融則云長三尺，其說較是。阮圖又云：‘兩端赤，中央黑漆?！?。”[10]以上文獻(xiàn)稱引阮諶“幾”之形制，長度皆為五尺。胡培翚、黃以周舉馬融“長三尺”說比況阮諶“長五尺”，胡氏以為二說并存待考，黃氏以為馬說為是，然未言明原因何在。揆之《文物》所載出土實(shí)物，“幾長五尺”更符合文意及實(shí)物形制。幾之高，有尺二寸、二尺、二尺二寸、三尺、五尺等說，廣度存二尺、五尺之說?！段墨I(xiàn)通考》言長、高、廣皆五寸，當(dāng)為正方形“幾”。《文物》(1986年第4期)載包山一號墓出土拱形足幾長72.4厘米、寬22.4厘米、高33.6厘米，又1973年長沙馬王堆漢墓一號出土木漆憑幾長63厘米、高43厘米、寬34厘米，考古資料表明，先秦時期出土的“幾”面分為直形和曲形，其長度、寬度、高度皆不相同，馬端臨所言正方形“幾”與出土“幾”皆為長方形有異，失之。

《周禮·春官·司幾筵》：“司幾筵掌五幾五席之名物，辨其用，與其位。凡大朝覲、大鄉(xiāng)射，凡封國命諸侯，王位設(shè)黼依……左右玉幾?！T侯祭祀席，蒲筵繢純，加莞席紛純，右雕幾?！蹏e于牖前，亦如之，左彤幾。甸役，則設(shè)熊席，右漆幾。凡喪事，設(shè)葦席，右素幾?！毕惹囟Y儀活動中，“幾”與“席”在不同場合下相對應(yīng)使用?！端編左邸酚衷疲骸凹伦儙祝瑑词氯詭?。”古之禮有隆殺之節(jié)，吉禮、兇禮用幾制度自是不同，因此“幾”之形制大小當(dāng)據(jù)不同儀禮場合、不同身份特征而定，故文獻(xiàn)所言“幾”之不同尺寸亦是符合當(dāng)時的禮制， “幾”之形制之差異當(dāng)為不同禮制下的體現(xiàn)。諸家所稱引阮諶禮圖“幾”之不同形制大小或?yàn)榘姹緜鞒炚`所致，因史料缺乏尚難以確考，茲存諸說。

《禮記·禮器》：五獻(xiàn)之尊，門外缶，門內(nèi)壺，君尊瓦甒，此以小為貴也。鄭注云：壺大一石，瓦甒五斗，缶大小未聞也?？资瑁和弋W五斗者，《漢禮器制度》文也。此瓦甒即《燕禮》公尊瓦大也……按《禮圖》瓦大受五斗，口徑尺，頸高二寸，徑尺，大中身，銳下平，瓦甒與瓦大同。[1]1432

孔疏引《禮圖》言“瓦甒與瓦大同”?！吨芏Y·春官·司尊彝》：“凡四時之間祀，追享、朝享，裸用虎彝蜼彝，皆有舟，其朝踐用兩大尊，其再獻(xiàn)用兩山尊，皆有罍。”鄭注：“大尊，太古之瓦尊。山尊，山罍也?！睹魈梦弧吩惶┯杏菔现鹨?。”賈疏：“大尊，大古之瓦尊者。此即有虞氏之大尊，於義是也，故皆以《明堂位》為證也?！薄秲x禮·燕禮》云“司宮尊于東楹之西，兩方壺，左玄酒南上，公尊瓦大”。鄭注：“瓦大，有虞氏之尊也?！抖Y器》曰‘君尊瓦甒’?！辟Z疏：“云瓦大有虞氏之尊也者?！睹魈梦弧肺囊抖Y器》君尊?瓦甒，《大射》亦云膳尊兩甒，不引《大射》而引禮器者，鄭欲同此三者之文皆是一物故也。云豐形似豆卑而大者，據(jù)漢法而知。但豆徑尺柄亦長尺，此承尊之物，不可同于常豆，故知卑而大，取其安穩(wěn)也?！焙嗔氄x：“云瓦大，有虞氏之尊也者?！睹魈梦弧吩啤?，有虞氏之尊也’。有虞氏上陶，故用瓦大。引《禮器》者，證瓦大即瓦甒也?！彼螀未笈R《考古圖》卷四“中朝事后中尊”注云：“追享、朝享、朝踐用兩大尊……大尊為瓦尊，即瓦大也?！叽蠼圆豢煽肌！睋?jù)鄭注、孔疏、賈疏、呂書、胡培翚正義，我們以為大尊、瓦尊、瓦甒、瓦大，四者實(shí)為同器異名，《禮圖》所言非虛，既然同為一物，則“瓦尊”、“瓦大”、“瓦甒”的容受當(dāng)同。孔疏引鄭注“瓦甒受五斗”，又引《禮圖》云“瓦大五斗”，《禮圖》與鄭注所言相符。孔疏言《禮圖》當(dāng)蒙前省略撰者，《禮圖》撰者即為鄭玄。漢叔孫通《漢禮器制度》為著錄禮器之最早文獻(xiàn)，然是書亡佚，孔疏所言“瓦甒”之制出自其書，孫星衍《平津館叢書》輯錄有叔孫通之書，然無此條，可補(bǔ)苴。

“甒”，《玉篇·瓦部》“盛五升小甖也?！薄抖Y記·雜記》“甒”陸德明釋文：“甒，瓦器?！逼湫沃?，孔疏《禮圖》“瓦大受五斗，口徑尺，頸高二寸，徑尺，大中身，銳下平”。宋聶崇義《三禮圖集注》卷十二《匏爵圖》“瓦甒”：“舊《圖》云‘醴甒，以瓦為之，受五斗，口徑一尺，脰高二寸，大中身，銳下，平底?！盵3]351比勘二文，聶書“脰高二寸”后無“徑尺”，孔疏“銳下平”后無“底”?？资琛邦i高二寸”后有“徑尺”，此“徑尺”當(dāng)為頸部之直徑，據(jù)常理頸部、口部直徑一致，前文“口徑尺”即為瓦甒口之直徑，其后又言“徑尺”有嫌贅述，當(dāng)為衍文。聶書無“徑尺”有理。楊甲《六經(jīng)圖》之《禮記制度示掌圖》“器用制圖”之“瓦甒”：“祭天用瓦甒，盛五齊，受五斗，口徑一尺，脰高二寸?！盵4]721宋李昉《太平御覽》卷七百五十八《器物部三》“甒”：“《三禮圖》曰：‘醴甒以瓦為之，受五斗，口高二寸，徑一尺六寸，中身，甕下平，有蓋?！盵5]3365《《御覽》言“徑一尺六寸”與聶圖有異，其說與楊甲、孔穎達(dá)疏皆異，失之。 孔疏“銳下平”當(dāng)為下身較中身越發(fā)細(xì)小，漸趨于平地?！队[》所言有理，聶書言“銳下，平底”當(dāng)衍一“底”字。鄭注“瓦甒”乃豐形，似豆卑而大。據(jù)聶圖，鄭注言“瓦甒”乃“豐”形，其言有失。

徐中舒《說尊彝》言：“《儀禮》甒( 或瓦大)與壺并舉之甚多，而用幕之文，系皆于甒(或瓦大)之下，出土之壺?zé)o不有蓋，…… 有蓋則無須有冪，有冪似為無蓋之器 。…… 據(jù)《記》文及注文言之，甒當(dāng)最小，故最貴……而《禮圖》所云之甒形 制，頸高僅二寸，而頸與口又皆徑尺，此與乙類尊口頸之形實(shí)同。又《禮圖》之甒大中，身銳，下平，亦與乙類尊之腹足相當(dāng)。……又云：“《方言》五云:甒，甖也。下文續(xù)云:周、魏之間謂之甒，秦之舊都謂之□。此謂□與甒同物?！筇摮鐾劣蓄愃萍?、乙兩類尊之瓦器兩種，惟皆無圈足。其一侈口，身長底銳，圓而直上；其一大腹，短頸， 底圓而口微斂，當(dāng)即甲、乙兩類尊之原始形制 。 ”[11]可見，瓦甒當(dāng)有蓋，分為兩類，如徐中舒先生所言。“□”，《廣雅·釋器》“瓶也”，《集韻·勁韻》“瓶屬”，《方言》言□與甒同物，則“甒”亦瓶類，聶圖、楊甲所言有理。

《禮記·玉藻》：韠，君朱，大夫素，士爵韋。圓殺直：天子直，公侯前后方。大夫前方后挫角，士前后正。韠下廣二尺，上廣一尺，長三尺，其頸五寸，肩革帶博二寸。鄭注：此玄端服之韠也，韠之言蔽也。凡韠以韋為之，必象裳色：則天子諸侯玄端朱裳、大夫素裳、士玄裳、黃裳、雜裳也。皮弁服皆素韠。目韠制：(天子)四角直無圓殺。(公侯)殺四角使之方，變于天子也；所殺者，去上下各五寸。(大夫)圓其上角，變于君也。韠以下為前，以上為后……天子之士則直，諸侯之士則方。頸五寸，亦謂廣也；頸中央，肩兩角，皆上接革帶以系之。肩與革帶廣同?？资瑁喉{制大略如此，但古制難知?；驌?jù)《禮圖》，天子韠制，形如要鼓也。以今參驗(yàn)，不附人情。故今依附《記》文，參驗(yàn)情事而為此說，以俟后賢。[1]1476

孔氏引《禮圖》言“天子韠制，形如腰鼓”，鄭注無。此《禮圖》當(dāng)不為鄭玄所撰?！墩f文·韋部》：“韠，韨也，所以蔽前。以韋，下廣二尺，上廣一尺，其頸五寸。”《玉篇·韋部》：“韠，所以蔽前也。”《釋名·釋衣服》：“韠，蔽膝也，所以蔽膝前也?！盵12]《方言》卷二：“蔽膝，江淮之間謂之棉，自關(guān)東西謂之蔽膝。”[13]據(jù)文獻(xiàn)，“韠”乃蔽膝，古代一種遮蔽在身前的皮制服飾，與今之“圍裙”相類?！抖Y記·雜記下》：“韠長三尺，下廣二尺，上廣一尺。會去上五寸，紕以爵韋六寸；不至下五寸，純以素，紃以五采?！编嵶ⅲ骸皶?，謂領(lǐng)上縫也；領(lǐng)之所用，蓋與紕同；在旁曰紕，在下曰純。素，生帛也。純六寸者，中執(zhí)之，表里各三寸也。純紕所不至者五寸，與會去上同。紃皆施諸縫中，若今時條也?！盵1]1476據(jù)《玉藻》、《雜記》之經(jīng)、注所述，“韠”之形制圖大略為上窄下寬，呈梯形由上而下依次為肩、頸、領(lǐng)、紕、純?！抖Y記·明堂位》：“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龍章?！编嵶⒃疲骸绊偅岱{也”。鄭玄以為韨之制似韠，然其領(lǐng)、紕、純、紃是否與韠同則無明文?！稘h書·王莽傳》：“于是莽稽首再拜，受綠韍袞冕衣裳。”顏師古注：“此韍謂蔽膝也，或謂韠韍?！盵14]“王莽受綠韍”則其服韠亦綠色?！队裨濉粪嵶⒀浴绊{”與裳色同，“天子諸侯玄端朱裳”則天子“韠”乃朱色，此與王莽“韠”乃綠色有異，當(dāng)為變文。

“韠”圖，學(xué)者看法有異。聶崇義《三禮圖集注》卷八《弓矢圖》“韨”：“ 韨，天子以下皆用朱韋為之。《明堂位》曰‘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龍章。’注云‘韨，冕服之韠也?！渲葡聫V二尺，上廣一尺，長三尺，其頸五寸，肩革帶博二寸，天子四角直?！甭檲D“韨”即“韠”， 見附圖一。張惠言《儀禮圖》卷二“韠”圖亦作“韠制，天子直四角直，無圓殺…韠以下為前，以上為后…長三尺，下廣二尺，上廣一尺”， 見附圖二。聶圖與禮文有異，非四角直，上下長度非1:2之比例；張圖與禮文大致相符。后世學(xué)者據(jù)禮文繪有其圖，如臺灣學(xué)者陳瑞庚《士婚禮服飾考》(中華書局，1971年版)作有“韠”圖，其圖乃上窄下寬，上下皆平直，此與“天子四角直無圓殺”相符。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商務(wù)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1981年版)亦繪有“韠”圖：沈先生言“韠”稍窄，且要長到能“蔽膝”，用在衣裳制禮服上要求與帷裳下緣齊平。不直接系到腰上，而是拴到大帶上作為一種裝飾，可以用錦，也可皮革制成。據(jù)沈先生考證，商周乃至秦漢的蔽膝，長條形最下方一般為圓鏟形。沈氏所言與“大夫圓其上角”大致同，故其言圓鏟形當(dāng)為大夫所服。禮學(xué)家錢玄《三禮辭典》言“韠”乃裳外蔽膝之衣，亦名“韨”。錢氏繪“韠”圖呈直鏟狀。

孔疏引《禮圖》言“天子韠制，形如要鼓”，按：“要”、“腰”古今字，“要鼓”即“腰鼓”。宋人陳旸《樂書》卷一百二十七《樂圖論》“胡部”云：“腰鼓，漢魏用之，大者以瓦，小者以木。類皆廣首纎腹。宋蕭思話所謂細(xì)腰鼓是也?！盵15]可見腰鼓乃兩頭大、中腰細(xì)之物，類似斧鉞之器，其形非鏟狀，此與現(xiàn)代學(xué)者看法有異?！队裨濉?、《雜記》經(jīng)文及鄭注言“韠”“下廣二尺，上廣一尺”、“以下為前，以上為后”，則陳瑞庚先生所繪梯形與其相符?！抖Y圖》言天子韠如要鼓與禮文相砥礪。然天子“韠”圖，僅孔疏載，其他文獻(xiàn)皆無，闕疑存之?？资涎浴绊{”形皆本鄭玄注，其又言“韠”形古制難知，或據(jù)《禮圖》當(dāng)為要鼓，由其文辭以推，孔氏所引《禮圖》當(dāng)為舊《圖》，實(shí)為鄭玄、阮諶二圖之前撰作，撰者已無從考釋。

《禮記·明堂位》：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于大廟。牲用白牡，尊用犠象山罍……俎用梡嶡。鄭注：梡始有四足也，嶡為之距?？资瑁嘿抻脳p嶡者。梡嶡，兩代俎也。虞俎名梡。梡形四足如案?！抖Y圖》云：梡長二尺四寸，廣一尺二寸，高一尺，諸臣加雲(yún)氣，天子犠飾之。夏俎名嶡，嶡亦如梡而橫柱四足，中央如距也。賀云直有角曰梡，加腳中央橫木曰嶡……云犠尊以沙羽為畫飾者，《鄭志》張逸問曰：《明堂》注犠尊以沙羽為畫飾。前問曰：犠讀如沙，沙，鳳皇也，不解鳳皇何以為沙？答曰：刻畫鳳皇之象于尊，其形婆娑然?；蛴凶鳙I(xiàn)字者，齊人之聲誤耳。又鄭注《司尊彝》云：山罍亦刻而畫之為山雲(yún)之形。鄭司農(nóng)注《周禮·司尊彝》云：獻(xiàn)讀為犠，犠尊飾以翡翠，象尊以象鳳皇，或曰：以象骨飾尊。王注《禮器》云：為犠牛及象之形，鑿其背以為尊，故謂之犠尊。阮諶《禮圖》云：犠尊畫以牛形。[1]1489

聶崇義《三禮圖集注》卷十三“鼎俎圖”：“梡俎，《禮記·明堂位》曰：‘俎，有虞氏以梡?！职概f《圖》云：‘俎長二尺四寸，廣尺二寸，高一尺，漆兩端赤，中央黑?！盵3]434聶氏言“俎”即為“梡”，二物形制特點(diǎn)一致。聶氏所引舊《圖》“俎”與孔疏引《禮圖》“梡”形制大小基本一致，二圖所言實(shí)為一說。劉績《三禮圖》卷四：“舊《圖》：俎，長二尺四寸，廣尺二寸，高一尺，漆兩端赤，中央黑。”[7]252劉圖與聶圖完全一致，不言舊《圖》撰者?！稄V雅·釋器》：“梡，幾也?！薄皸p”即為“幾”之一種，則“梡”為平面板下有四足的類似“幾”的器物?？资枰抖Y圖》“梡”與其引阮諶《三禮圖》“幾”相較：“幾”長五尺，“梡”長二尺四寸，則“梡”乃小型的“幾”。觀孔疏引阮諶《三禮圖》多作“阮諶《禮圖》”、“阮諶《三禮圖》”，然此《禮圖》，孔疏未言明阮諶，據(jù)此我們以為此圖非阮諶撰。《欽定禮記義疏》卷四十四“明堂位”云：“梡、嶡，兩代俎也。梡形四足如案。阮氏《禮圖》云‘梡長二尺四寸，廣一尺二寸，高一尺’?！盵16]《欽定禮記義疏》所引阮諶《禮圖》“梡”制與孔疏引《禮圖》、聶氏引舊《圖》內(nèi)容完全一致，然孔氏、聶氏皆不言阮諶《禮圖》，清代學(xué)者則委名于阮諶，于據(jù)無考。宋人王應(yīng)麟《玉海》卷八十九《器用》之“周房俎”、清人秦蕙田《五禮通考》卷六十四所載“梡”皆稱引“《禮圖》”，與孔疏所引《禮圖》內(nèi)容一致，此二書所言與孔疏引《禮圖》、聶氏引舊《圖》一致，然此二書亦皆不云撰者，故孔疏引《禮圖》撰者不詳?，F(xiàn)代學(xué)者錢玄《三禮辭典》以為“梡，有虞氏之俎，長四尺，足間無橫木，與嶡略異”，錢玄先生所言不知據(jù)何，茲備一說。

《周禮·春官·司尊彝》：“春祠、夏禴，裸用雞彝鳥彝，皆有舟，其朝踐用兩獻(xiàn)尊，其再獻(xiàn)用兩象尊，皆有罍?！编嵶ⅲ骸班嵥巨r(nóng)云‘舟，尊下臺，若今時承槃。獻(xiàn)讀為犠，犠尊飾以翡翠，象尊以象鳳皇’?；蛟灰韵蠊秋椬稹！睹魈梦弧吩粻紫笾茏鹨??！洞呵飩鳌吩粻紫蟛怀鲩T尊以裸神罍，神之所飲也?！辟Z疏：“云獻(xiàn)讀為犠，犠尊飾以翡翠者，翡赤翠青為飾，象尊以風(fēng)皇，此二者於義不安，故更解以象骨飾尊，此義后鄭從之。其云飾以翡翠，后鄭猶不從之矣?！盵17]鄭注以為犠尊以翡翠飾之，畫以鳳凰之形；象尊以象骨飾之?？资弦顖D則言犠尊畫以牛形，與鄭注相異?！度Y圖集注》卷十四“尊彝圖”之“獻(xiàn)尊”：“《禮器》曰：‘廟堂之上，犧尊在西?！ⅲ骸疇?，《周禮》作獻(xiàn)?！帧对姟ろ灐访珎髡f：‘用沙羽以飾尊?！粍t毛、鄭‘獻(xiàn)’、‘沙’二字讀與婆娑之‘娑’義同，皆謂刻鳳皇之象于尊，其形婆娑然。又《詩》傳疏說王肅注禮，以犧、象二尊并全刻牛、象之形，鑿背為尊?！溉钍稀秷D》，其犧尊飾以牛?！鋱D中形制，亦于尊上畫牛為飾，則與王肅所說全殊。揆之人情，可為一法。今與鄭義并《圖》于右，請擇而用之。”[3]457聶氏以為“犠尊”之形制，阮圖、王說、鄭圖各不相同，阮圖“犧尊”乃于其尊體畫牛、鄭圖“犧尊”乃于其尊體畫鳳凰，王肅說“犧尊”乃牛形，非于尊體畫牛為飾。聶圖不言孰是孰非，茲存三說?！对姟旐灐らs宮》：“犧尊降降?！笨追f達(dá)疏：“王肅云：‘太和中，魯郡于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尊，以犧牛為尊。然則象尊，尊為象形也?！盵1]615又《梁書·劉杳傳》：“古者樽彝，皆刻木為鳥獸，鑿項(xiàng)及背，以出內(nèi)酒。頃魏世魯郡地中得齊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犧樽作犧牛形。晉永嘉賊曹嶷于青州發(fā)齊景公冢，又得此二樽，形亦為牛象。二處皆古之遺器，知非虛也?！盵18]則王肅說有理，阮、鄭二說有待商榷。

《周禮·春官·司尊彝》之“六尊”：獻(xiàn)尊、象尊、著尊、壺尊、大尊、山尊。鄭注引鄭司農(nóng)言以為犧尊飾以翡翠，象尊以象鳳凰，著尊以著地?zé)o足，壺尊以壺為尊，大尊以瓦為尊，山尊以山罍為飾?？梢姡傲稹敝沃贫]有統(tǒng)一原則，“二鄭”所言亦為一說[19]。宋楊甲《六經(jīng)圖》之《周禮文物大全圖》 “六尊制圖”言象尊則畫象形于其上，獻(xiàn)尊則畫全牛之形于其上[4]684。結(jié)合出土實(shí)物及文獻(xiàn)所載等，我們以為“犧尊”(獻(xiàn)尊)當(dāng)為牛形之器，其背部有開口以備盛酒。又據(jù)《文物》、《考古》等載有商代及兩周時期出土的獸尊，這些獸尊皆為動物之形，非將動物形體畫于尊體之上，故“犧尊”乃牛形為是[20]。1975年寶雞市茹家莊一號西周墓出土“象尊”，其形乃象形：腹腔中空，高卷鼻，舒小尾，細(xì)目圓睜，四足粗壯矮短。蓋上有雙環(huán)鈕：后設(shè)小半環(huán)，與器之小半環(huán)以“8”形鏈套合，使蓋可開啟而不脫；又出土一“三足鳥尊”，其形亦為三足鳥形：三足粗短，羽尾寬垂，昂首勾喙，雙目圓睜。背開方口，口上置蓋，體腔中空，身披羽紋，寬尾邊垂花翎紋，足飾鱗紋。禮學(xué)家錢玄先生《三禮通論》中亦言“獻(xiàn)尊，六尊之一?！I(xiàn)’借作‘犧’。尊為獸形，其上有口，盛郁鬯，祭宗廟朝踐時用之”。錢說亦主王肅說[21]。據(jù)《曲阜縣志》(乾隆三十九年，潘湘纂修)載曲阜孔廟館藏商周十供之“犧尊”，“犧尊，酒器，周代。高29厘米，身長39厘米。通體為小牛形，酒自牛背注入，由?？趦A出。前腿直立，后腿微曲，雙耳直伸稍后仰，小尾下垂。”(見附圖三)上海博物館藏1923年山西渾源出土的“犧尊”“高33.7厘米，長58.7厘米。曲角前伸，鼻有環(huán)，背有三圓孔，失蓋。通體飾云雷紋”[22]。結(jié)合出土實(shí)物及及文獻(xiàn)所載等，我們以為“犧尊”(獻(xiàn)尊)當(dāng)為牛形之器，其背部有開口以備盛酒。

又據(jù)孔疏，“犠尊”之形當(dāng)與“犠”之讀音與“獻(xiàn)”、“沙”二音有關(guān)，“犠”讀若“沙”、讀與“獻(xiàn)”，“讀若”、“讀與”僅表明二字音同，非字義相同。清代大儒段玉裁對此已有論說，茲不贅述。然鄭小同《鄭志》以“犠”、“沙”音同而臆測其義當(dāng)同，取“沙”之“婆娑”亦，“婆娑”有鳳凰舞動之形，據(jù)此以為此尊當(dāng)刻畫鳳凰，此說有臆斷之嫌，失之。阮諶“犠尊”乃畫牛為飾，與鄭注、出土實(shí)物皆有異，阮說亦無文獻(xiàn)佐證，其說失之。

綜上，孔疏所引《三禮圖》內(nèi)容主要用于名物，或佐證某一說法，或提出新的說法。其引《三禮圖》撰者不詳，據(jù)考或?yàn)猷嵭?，或?yàn)猷?、阮之前的學(xué)者?？资枰顖D較多，無一直接稱引鄭玄《三禮圖》，這與賈疏多直接引鄭玄《三禮圖》有異?？资弦钪R禮圖內(nèi)容皆與鄭注相違，這也驗(yàn)證了《四庫全書·三禮圖集注提要》“阮圖與鄭注相違”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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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容庚.殷周青銅器通論[M].北京：中華書局，2012：51.

[責(zé)任編輯：林漫宙]

Textual Research on “LiTu”Cited by“Liji Zhushu” Written by Kong Ying-da

QIAO Hui

(school of Humanities，Xi'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Xi'an 710054，china)

Kong Ying-da who is the scholar of Tang Dynasty was famous for“Liji Zhushu”，his academic achievement has been praising highly by future generations. The article’s quotations were more and cited four contents of “LiTu” .But the content of its correctness has not drawn conclusion so far .Such as the problem of the writer of “LiTu” has not overcome. We will have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se contents by collecting historic materials and relics .The conclusion is that the contents cited by Kong Ying-da have some other opinions and the writers probably were Ruan Chen or other scholars before Han Dynasty.

Liji Zhushu；San Litu； textual research

2016-03-16

G 256.2

A

1004-1710(2016)06-013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