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正芬
(西南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成都,610041)
史以載道:歷史學與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
吉正芬
(西南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四川成都,610041)
從中西史學的傳統(tǒng)中闡發(fā)歷史學的價值關懷,并對歷史學在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中應當如何盡其“綿薄之力”稍作探討。
歷史學;價值關懷;六經(jīng)皆史;素質(zhì)教育
歷史學在中國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中究竟應該扮演著怎樣的角色,這是一個似乎很少有人問津的話題。在倡導素質(zhì)教育的思潮中,中文與哲學兩大學科當仁不讓地擔當了主力軍的核心角色。與中文、哲學并稱傳統(tǒng)文科三駕馬車的歷史學在這一大潮中卻出人意料地默不作聲。這種沉默的姿態(tài)凸現(xiàn)了當代歷史學面臨的自我定位的尷尬處境。歷史學究竟是人文學科還是社會科學?究竟是如德國蘭克學派所宣揚的“如實直書”還是如后現(xiàn)代主義者海登·懷特等所聲稱的“歷史想象”?[1]王晴佳,古偉瀛.后現(xiàn)代與歷史學——中西比較[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03.如果歷史學是一門解釋歷史事件因果關系的社會科學,那么以馬克斯·韋伯所謂的“價值中立”自居的歷史學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繼續(xù)沉默下去,因為素質(zhì)教育其實是一種以人文主義為核心的價值教育。本文無意于重新論證歷史學的學科性質(zhì),而是嘗試從中西史學的傳統(tǒng)中闡發(fā)歷史學的價值關懷,并探討歷史學在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中應當如何盡其“綿薄之力”。
自20世紀90年代文化熱興起之后,21世紀的前十年可以說是國學“復興”的十年。國學復興一度被等同于眾說紛紜的讀經(jīng)運動,這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國人對于國學的膚淺認知。國學一詞來源于清末民初從日本輸入的“國粹”一詞。1906年,當代人頂禮膜拜的國學大師章太炎便在日本東京的一次演講中宣稱“用國粹激勵種性,增進愛國的熱腸”。什么是國粹呢?章太炎的解釋很有意思,國粹就是漢人的歷史,其中可以分為三項“:一是語言文字,二是典章制度,三是人物事跡”。[2]章太炎.東京留學生歡迎會演說辭[A].湯志鈞,編.章太炎政論選集(上冊)[C].北京:中華書局,1977:272、276.依照當代學術分科而言,章太炎的“國粹”一詞包括了古文字、古代漢語、中國古代史等專業(yè)的研究對象,其中歷史學承擔的使命尤為重要。章太炎提倡“國粹”,其目的是鼓吹排滿,倡導民族主義。有趣的是,當代國學復興的時代思潮也與伴隨著中國國力增強而日益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然而,當代國學倡導者們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漠視了歷史學承載的文化價值。這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
雖然當代中國的國學復興大潮與歷史學若即若離,然而歷史學卻并沒有因此門庭冷落。各種通俗的歷史著作在坊間的暢銷頗能反映當代大眾對于歷史學的旺盛需求。但是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些暢銷的通俗歷史著作往往只是滿足了讀者好古獵奇的閱讀心理,并不能真正承載歷史學的文化價值??鬃诱f:“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保ā妒酚洝ぬ饭孕颉罚┟献右舱f:“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保ā睹献印る墓隆罚┕糯袊鴼v史學家始終遵循孔子開創(chuàng)的這一立場從事歷史編撰。追求客觀性的現(xiàn)代歷史學家對于古代中國史學編撰中的春秋筆法多有非議,然而這并不能抹殺中國古代史學的“載道”特色。
更為發(fā)人深省的是,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還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重要的命題:“六經(jīng)皆史”。這個命題肇端于《莊子》,其間經(jīng)隋代王通、明代王陽明等人的闡述,在清代史家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中集其大成。[1]錢鍾書.談藝錄(補訂本)[M].北京:中華書局,1984::265-266.六經(jīng)皆史”的一個核心觀點是:“即器明道”。用章學誠的話說:“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三人居室,而道形矣,猶未著也。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能容,部別班分,而道著矣?!庇终f:“道者,萬事萬物之所以然,而非萬事萬物之當然也。人可得而見者,則其當然而已矣。”[2](清)章學誠著,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94:119、120.簡言之,即古代圣人施政設教制禮作樂,無不蘊含著他們對于道的領悟。后儒通過記錄這些政教禮樂的典籍(如六經(jīng))來重尋往昔圣人所揭示的道。這便是即器明道?!傲?jīng)皆史”的思想史命題有力地反駁了傳統(tǒng)經(jīng)學對于“道”的知識壟斷,也為歷史學積極參與價值觀念的傳承與發(fā)明提供了合理依據(jù)。然而,隨著近代中國歷史學的日益科學化,“六經(jīng)皆史”中包含了這一極其重要的思路最終淹沒不彰。
但是,被科學精神從頭到尾沐浴了一遍的現(xiàn)代歷史學從來沒有徹底清除自身的價值關懷。正如一位墨西哥歷史學家恩里克·弗洛雷斯卡諾所注意到的,歷史學始終承擔著極為重要的社會職能。在這些社會職能中,最古老和最經(jīng)常的一項職能便是“使構成部落、民族、祖國或國家的不同的人具有某種同一性”,具體而言,就是“建立共同的社會價值觀,灌輸群體或國家有共同起源的思想以及起源的相似性使群體的不同成員具有凝聚力的信念——這種凝聚力使這些人能夠面對現(xiàn)在的困難并滿懷信心地對付未來的挑戰(zhàn)”。弗洛雷斯卡諾明言的這一社會職能曾經(jīng)是眾多歷史學家所諱言的話題。他們更愿意承認弗洛雷斯卡諾談到的與尋求同一性相反相成的另一項職能,即“通過使我們認可他人而迫使我們承認人類經(jīng)驗的多樣性;歷史學以這種方式使我們成為沒有經(jīng)歷過的經(jīng)歷的參與者,但我們與這種經(jīng)歷認同并意識到人類活動的多樣性”。[3][墨]恩里克·弗洛雷斯卡諾.歷史學的社會職能[A].《第歐根尼》中文精選版編輯委員會編選.對歷史的理解[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146、147.
如果說弗洛雷斯卡諾從積極的方面指出了歷史學的價值關懷,那么另一名著名英國歷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則從消極的方面總結了歷史學的價值關懷。他在一篇演講詞中嚴肅地說:“對今天用種族淵源、宗教信仰、用過去或目前的國家邊界來確定自己地位的人而言,神話和虛構是不可或缺的,他們試圖從一個模糊不清、動蕩不定的世界中找尋某些確定的成分,并宣稱‘:我們不同于其他民族并優(yōu)于其他民族'?!泵鎸@樣的普遍心態(tài)“,歷史學家們必須牢記自己的責任,這首先要求他們從身份認同政治的激情中退出——即使我們也感受到這種激情,也必須退出”。[4][英]埃里克·霍布斯鮑姆.史學家——歷史神話的終結者[M].馬俊亞,郭英劍,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8-9.霍布斯鮑姆斬釘截鐵地宣稱,歷史學家必須承擔起“歷史神話的終結者”的莊嚴使命。這也就是說,歷史學必須勇于承擔起價值批判的職責。
我們無須訴諸于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武器來動搖歷史學追求的客觀性,而是返回歷史學自身稍作瀏覽便可發(fā)現(xiàn)歷史學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過自身的價值擔當。對于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追求的價值重建或者價值批判,歷史學都必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與使命。如果說此前歷史學教育尚以一種“自在”的方式發(fā)揮自己的職能,那么今天它應當追求以“自為”的方式來履行自己的使命。隨著這一自我認知的改變,歷史學教育也應該轉變傳統(tǒng)的教學模式,重視面對非歷史學專業(yè)學生的文化需求,例如增加人物傳記的內(nèi)容等。
現(xiàn)代史學大師錢穆曾在其名作《國史大綱》開篇提醒讀者閱讀本書請先具備下列諸信念:
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知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
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
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本國已往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亦至少不會感到現(xiàn)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歷史最高之頂點,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于古人。
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備具上列諸條件者比數(shù)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fā)展之希望。[1]錢穆.國史大綱(修訂本,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4.
錢穆的四條信念與當代大學素質(zhì)教育追求的目標可謂是殊途同歸。令人稍感汗顏的是,當代大學歷史學教育的目標恰恰是培養(yǎng)大學生具備以上錢穆要求閱讀《國史大綱》之前便應該具備的信念。尚可慶幸的是,這個目標并不是遙不可及,當然也絕不是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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