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光新
(揚州大學 法學院,江蘇 揚州 22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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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誼侵權行為理論探究
——從道德與法律相結合的角度分析
單光新
(揚州大學 法學院,江蘇 揚州 225127)
“情誼”一詞通常被認為帶有濃厚的道德主義色彩,然而在人際關系紛繁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氛圍下,原本處于“法外空間”的純粹情誼行為正不斷向“法律規(guī)制”的范圍進行融合與滲透。在由道德向法律進行轉化的過程中,對“情誼行為”和“民事法律行為”的區(qū)分是認定情誼行為性質的關鍵所在。當情誼行為滿足條件成為法律調整對象之一的侵權行為時,其采用的歸責原則對損害事實的分析和雙方當事人權益的維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同時,正確理解情誼侵權行為的內容能夠切實把握法律對現(xiàn)實生活的介入程度,也對合理劃定二者的邊界發(fā)揮良好的示范效果。
情誼行為;情誼侵權行為;民事法律行為;侵權責任
互幫互助、禮尚往來自古在具有“人情社會”背景下的中國有著深厚的文化道德基礎,情誼行為作為情感溝通與表達的重要紐帶,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串聯(lián)起人與人之間彼此的友誼和密切關系。但在情誼行為人無償為對方提供服務與幫助的過程中,有時原本以良善為出發(fā)點的做法卻在不經(jīng)意間成為侵犯他人權益之損害行為。對于此現(xiàn)象如何找到一個既能準確分擔雙方的責任,又不影響助人為樂傳統(tǒng)美德在當今社會中發(fā)揮作用的平衡點,是值得剖析與探討的問題。鑒于該侵權后果產(chǎn)生基礎之特定性,筆者將以情誼行為相關理論為切入點,對情誼侵權行為制度的內容予以必要闡釋與相應論述。
(一)情誼行為的含義
“情誼行為”(Gef?lligkeiten )追其根源產(chǎn)生于德國判例學說,但由于歷史的局限性,《德國民法典》中對此并沒有作出明確的論述。隨著情誼行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深入,學界對其重視程度日益提升,對“Gef?lligkeiten”一詞的翻譯版本也不斷涌現(xiàn)。我國臺灣學者王澤鑒先生和黃立教授將其譯為“好意施惠關系”[1]156和“施惠關系”[2]。內地學者蘇號朋教授、邵建東教授分別將之稱為“施惠行為”“情誼行為”[3]。在此,筆者傾向于邵建東教授的譯法,因為“情誼”一詞與我國的“人情世故”社會和禮尚往來的具體生活更加貼切,更能夠反映我國的國情和中國作為禮儀之邦的悠久歷史。再者,情誼行為說明的是雙方或多方行為,而不僅僅只是一方主動為之,進而有別于單純的贈與行為。
關于情誼行為的含義,主要有以下幾種表述:德國學者梅迪庫斯認為情誼行為是發(fā)生在法律層面之外,不能依法產(chǎn)生后果的行為。費肯切爾則提出情誼行為是不受法律管轄范圍的日常生活事實,不具有受合同拘束的意思。[4]還有學者提出情誼行為“在于當事人間就其約定,欠缺法律行為上的法律效果意思,不受法律拘束的意思?!本C合上述學者的觀點,筆者認為對情誼行為進行定義首先要把握三個重要因素:(1)情誼行為屬于社會交往的事實行為,不屬于法律調整的對象;(2)實施情誼行為的當事人不具有受法律拘束的意思表示,這一點是與民事法律行為相區(qū)分的核心因素;(3)縱然情誼行為的一方當事人違背誠信諾言,亦不可依據(jù)法律追究其違約責任。故筆者在此提出情誼行為的含義為:當事人基于誠信善良風俗而實施的以促進和維護感情為目的,不具有表示意思,不產(chǎn)生法律效果的生活行為。其中最典型的為共同飲酒和好意同乘。與此相應的,由情誼行為而產(chǎn)生的彼此相互關系被稱為情誼關系,而在情誼行為當中實施該行為的當事人被稱為情誼行為的施惠者(Gef?lliger),對方當事人則為情誼行為的受惠者(Gef?lligkeitsempf?nger)。對于情誼行為有廣義和狹義兩種類型[5],廣義的情誼行為是指所有含有情誼因素的行為,包括含有情誼因素的法律行為、純粹情誼行為和模糊情誼行為三種,而狹義的情誼行為僅指純粹情誼行為。本文中筆者所提及到的情誼行為則是狹義的情誼行為。
(二)情誼行為的性質
情誼行為的性質是指情誼行為本身固有的根本屬性,其決定了情誼行為的本質面貌及相關事實的認定。筆者認為要準確把握情誼行為的性質不能僅從表面進行論述,相應參照物的對比則可顯得更具體形象。在此,筆者將從情誼行為與民事法律行為、事實行為之區(qū)別的角度展開分析,進而揭示情誼行為的本質屬性。
1.情誼行為與民事法律行為的區(qū)別
民事法律行為是一種法律事實,我國《民法通則》第54條規(guī)定:“民事法律行為是公民或者法人設立、變更、終止民事權利和民事義務的合法行為?!蔽覈_灣學者史尚寬先生提出,“法律行為乃以意思表示為要素,依其意思表示之內容,而發(fā)生私法上法律效力之法律要件”[6]。大陸法系民法理論堅持民事法律行為作為“私法自治工具”,意思表示則為民事法律行為的核心構成要素??梢?,情誼行為與民事法律行為的區(qū)別的關鍵點在于當事人實施行為時是否具有意思表示。首先,情誼行為雙方?jīng)]有締結法律關系的意圖。情誼行為的施惠方目的在于為對方提供相應的幫助,從而維護其良好的友誼,受惠方則是希望通過救助來達到自己受益的理想狀態(tài)。因而,二者并不具有簽訂合同目的意思和從事交易的行為動機,不產(chǎn)生須進行相互給付的債權債務關系,而只是單純的社交行為。其次,情誼行為中沒有受法律拘束發(fā)生特定法律效果的意思。民事法律行為會產(chǎn)生當事人期望的法律后果,主要是法秩序對當事人自主意思特別是當事人具有受法律拘束意思的尊重與認可。[7]相反,情誼行為雙方當事人從事的情誼行為僅是出自道德和禮儀,即如果不進行該行為只會感到內心不安和情感上的愧疚,不具有受法律拘束的條件,這直接致使其處于法律調整范圍之外,并不能產(chǎn)生法律上的后果。最后,情誼行為是雙方共同行為。情誼行為不同于贈與合同中的單方行為,其必須由當事人雙方共同完成,即情誼行為施惠人的施惠行為和受惠人的受領行為相結合,兩者缺一不可;反之如果一方給予而另一方明確表示拒絕接受,其行為則非情誼行為。
2.情誼行為與事實行為的區(qū)別
所謂事實行為是指行為人不具有設立、變更或消滅民事法律關系的意思表示,但依照法律規(guī)定能夠引起法律后果的行為事實。[8]事實行為不以意思表示為要件,無須讓對方了解其真實內心想法而能產(chǎn)生法律效果,這是與其他民事法律行為相區(qū)別的獨到之處。而情誼行為雖不具有意思表示中的法效意思,也不產(chǎn)生法律效果,但行為人在實施行為時則應充分尊重對方當事人的意愿。如果與之主觀愿望相悖則實施情誼行為的價值就不復存在,甚至會陷入“好心辦成壞事”的尷尬困境,因情誼行為是在善良風俗和人之道德的基礎之上產(chǎn)生,其根本目的在于使接收方受益,進而建立和鞏固雙方當事人的友誼與情義。通過上述比較可以看出:情誼行為因不具有締結法律關系的意思表示而不產(chǎn)生法律效果,因此其不屬于民事法律行為;同時,在實施情誼行為過程中考慮對方的情感需求與主觀意愿是不可或缺的條件,使得其亦不在事實行為的范疇之列。王澤鑒先生亦曾指出,“此等行為,當事人既無受其表意約束的意思,不能由之產(chǎn)生法律上的權利義務。”[9]57故情誼行為的性質只是一種受道德所調整、無法律約束力的生活事實。
對情誼行為含義與性質的準確把握給予我們一個以民事法律行為為中心,系統(tǒng)觀察社會生活行為的良好視角,為合理劃分彼此的界限提供相應的依據(jù),進而有助于深化拓展對民事行為的劃分標準,同時也為法院適用法律解決民事糾紛進行明確方向性的指引。
由于情誼行為是公民個人之間出于私人關系進行的友好交往,其僅屬于“法外空間”的單純道德行為,受道德和日常生活禮節(jié)的約束,對于此種純粹的情誼行為本身,民法應該秉持謙抑性原則,否則可能導致法律對社交生活的“殖民化”,干擾正常結交往來的人之常情。但值得注意的是,在現(xiàn)實生活當中由于行為人未盡到必要的注意義務和當事人自身的過錯而造成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現(xiàn)象屢見不鮮,使得原本情誼行為的屬性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即從道德領域中的情誼行為過渡到了法律規(guī)制領域的情誼侵權行為。然而,情誼侵權行為屬于民事法律事實,針對民事法律事實有學者提出:“民事法律事實是立法者將社會生活事實中無規(guī)范意義的部分加以裁剪,并將剩余部分運用民法的語言予以轉述之結果,其實際上是立法者在法律評價的指引下對社會生活中的事實部分擷取而進行的一場“圈地運動”。[9]據(jù)此,筆者認為允許哪些情誼行為進入民事法律事實范疇成為民法所調整的對象,可以依據(jù)“利益衡量原則”對具體問題中的不同考量因素進行分析和判斷。所謂利益衡量(Balancing of Interests)又稱利益考量、法益衡量,是指在既定的法律秩序內,針對相互沖突的利益做出其優(yōu)先與否以及優(yōu)先程度的判斷,并基于此種判斷而作出裁判的法律方法。利益衡量理論作為一種法律解釋方法論,其思想來源于德國的自由法學及在此基礎之上發(fā)展起來的利益法學。情誼侵權行為作為民事行為當中的一種,勢必會涉及到雙方當事人利益得失。在社會資源處于動態(tài)平衡的良好模式下,作為社會成員的每個人其擁有的利益資源都相對均衡,且彼此不得相互侵占,否則會造成社會秩序的混亂。同理,如果在作為母行為(先行行為)的情誼行為的實施過程中,一方獲得的利益明顯高于或低于另一方,即雙方利益處于顯著失衡的情況下,則可推定該行為已經(jīng)進入法律所調整的范圍之列,先前的社會生活行為則轉化為法律行為抑或事實行為,并可運用法律方法調整雙方當事人原已失衡的利益使之得以復位。故利用利益衡量的方法對侵權行為的認定是理解和把握情誼侵權行為的前提,從而在此基礎之上進行具體問題的分析與探討。
(一)情誼侵權行為構成要件
現(xiàn)代侵權責任制度體系的確立是人類法治文明發(fā)展和進步的產(chǎn)物。[10]隨著社會關系的多元化及人們法治觀念的增強,侵權責任糾紛案件日益呈現(xiàn)出復雜化、專業(yè)化的趨勢。但萬變不離其宗,作為一種法律責任制度,其基本規(guī)則和固有的規(guī)律則是相通的,只要把握其核心本質即可認定相同類型的事實。我國法學界通說認為,一般侵權行為之侵權責任的成立須同時具備四個構成要件:侵權行為、損害后果、侵權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過錯。筆者認為情誼侵權行為侵權責任的成立與一般侵權行為侵權責任一樣仍需具備以上四大要件,但情誼侵權行為畢竟與一般侵權行為有所差異,對于二者構成要件的相同之處筆者在此不再贅述,筆者僅就其特殊條件方面進行必要論證。
1.情誼侵權行為人基于情誼關系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利益
情誼關系是基于情誼行為而產(chǎn)生由道德規(guī)范所調整的社會關系,英美法系將情誼關系稱為“君子協(xié)定”(Gentleman’s Agreement)[11]。侵權責任主體間具有情誼關系是形成情誼侵權行為的基礎,同時亦是區(qū)分情誼侵權行為與一般侵權行為的首要因素。情誼關系一般產(chǎn)生于具有一定親密關系的人之間,如同事、朋友、同學等,其是一種感性復雜的社會關系而非明文規(guī)定的法律關系。至于侵權人是采用何種行為方式造成損害,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guī)定主要有兩種表現(xiàn)形態(tài):作為與不作為。但縱觀情誼侵權行為實施的整個過程并結合日常生活的案例,筆者認為情誼侵權行為應屬于不作為的侵權行為。現(xiàn)代侵權法理論認為,人們不僅負有不得以作為的方式積極侵害他人民事權益的義務,而且就自己行為對他人產(chǎn)生的不合理危險也應當具有警惕與防免之義務。在情誼侵權行為中,由于情誼行為人基于道德情操對受惠人提供無償?shù)奈镔|幫助或精神服務,是為了增強和促進與受惠人之間的情感,行為人并無積極主動的去實施加害對方的行為與目的;如果有之,性質則為一般侵權行為。因此,就情誼侵權行為本身而言不應歸入作為的侵權行為之列。
2.情誼侵權行為人的主觀過錯只能為過失
在侵權行為構成要件中,行為人主觀心態(tài)主要包括故意和過失,對于故意侵權與過失侵權二者的界定,梁慧星教授認為“以損害他人為目的實施相應行為或明知其行為會侵害他人卻仍予以實施者,為故意侵權行為;因未達到法律規(guī)定抑或社會生活一般原則所要求的注意程度侵害他人的,則為過失侵權行為?!盵12]情誼行為的實施是以日常生活中誠信善良風俗為原則,并無刻意損害他人人身權利、財產(chǎn)權利的主觀意圖,只是由于情誼行為實施人疏忽大意或過于自信而未盡到相應安全注意義務,進而造成了損害后果的產(chǎn)生。反之,如果行為人故意損害對方利益,就喪失了善意助人的基礎,雙方即不具備一定的情誼關系,所造成的侵害行為也非情誼侵權行為。但由于過失包括一般過失與重大過失,如果受害人基于情誼侵權行為進行索賠,究竟依照何種標準進行責任認定,對于該問題筆者將在下文歸責原則和標準中進行詳細分析。
3.情誼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
我國侵權責任法上的因果關系主要分為:一因一果、多因一果和多因多果等類型,鑒于情誼行為造成侵權損害后果的原因具有單一性或多元性,故導致因果關系亦出現(xiàn)以下不同情形:第一,在行為人進行情誼行為的過程中,因一方當事人的過失對他方實施了侵權行為且造成了損害,即在先行行為的基礎之上產(chǎn)生了侵權行為,而后者是造成損害的直接原因,此種因果關系是現(xiàn)實生活中最為常見的,也相對容易判斷。第二,實施情誼行為時有其他因素的介入,情誼行為與該因素二者共同促成情誼侵權行為繼而損害當事人的利益。在此情形當中,雖有多個致害原因,亦不能阻斷情誼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只是在責任分擔時會適當考慮減輕行為人的責任。第三,情誼行為中的不作為與損害后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就此筆者認為,行為人承擔安全注意義務是其從事先行行為時的內在要求,不作為的客觀狀態(tài)致使本不應受害的一方當事人處于被侵權的境地,基于該種危急情形才迫使其動用法律來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二)情誼侵權行為的歸責原則與標準
侵權責任的歸責原則是侵權責任法的統(tǒng)帥與靈魂,是侵權責任法理論的核心,是確認侵權行為人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的一般準則和重要依據(jù)。[13]依據(jù)民事責任制度上的“風險自擔”理論,情誼侵權行為應該采用過錯責任原則,因為任何具有獨立意志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公民都應對自己所從事的行為予以充分的謹慎和注意,須為自己所做的選擇承擔“正常理性之人”可以合理預見的相應后果。該原則不僅可有效預防損害的發(fā)生,亦能夠充分的發(fā)揮協(xié)調和平衡的法律效用,符合和諧社會理念的具體要求。但在過錯責任原則下,情誼侵權行為究竟采取一般過失原則抑或重大過失原則,法學界一直存在較大爭議。邱鷺風教授認為應以故意和重大過失作為情誼侵權行為的責任歸責原則。[14]其理由為:情誼行為屬于法律調整范圍之外的純粹生活事實,如法律過度介入這一社會生活層面讓行為人承擔一般過失責任,則會給人們的日常交往帶來諸多不安全感,扼殺民事主體的意志自由,使得原本約定俗成的社會生活規(guī)則被破壞殆盡。再者,邱教授還提出如果行為人一有過失就讓其承擔責任對行為人不免過于嚴苛,不符合社會公平正義理念,不利于實現(xiàn)建設和諧社會的理想目標。
筆者認為邱鷺風教授的觀點有失偏頗。首先,在上文中筆者已經(jīng)提到情誼侵權行為的主觀構成要件為過失,情誼行為是基于崇高道德和善良風俗而進行的助人活動,如果行為人自開始就具有侵害對方的不良企圖,又何談雙方具有情誼關系,此前所做的一系列行為可謂是為將要實施的故意侵權行為做鋪墊,其性質本就為普通侵權行為。同理,如果行為人在實施情誼行為過程中產(chǎn)生了損害對方的想法進而從事加害行為,則原先具有情誼性質的行為就成為具有一般侵權性質的損害行為,而此依然不屬于情誼侵權行為的范疇。其次,邱鷺風教授過于強調對情誼侵權行為人的保障,對受害方權利的維護卻未給予充分的重視,使得雙方當事人的利益處于失衡的狀態(tài)之中。針對情誼侵權行為適用一般過失責任會導致公民不敢輕易地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且破壞生活秩序的顧慮,筆者認為沒有擔心的必要。以典型的酒宴勸酒為例,我國有著源遠流長的飲酒文化,酒桌上的勸酒行為表現(xiàn)了敬酒人對被敬人的尊重和熱情,但鑒于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人們思維方式的轉變,人們開始更加注重自身的生活質量和健康狀況,同時勸酒人考慮到“醉駕”已入刑,如過度勸酒會使對方發(fā)生不良事故而自己也需承擔相應責任,相應的勸酒的力度則會減弱轉進而會提醒對方適可而止。故適用一般過失原則會對情誼施惠人起到良好的督促與警示效用,且進一步會防止損害事故的發(fā)生,這不但不會削弱鄰里往來的感情交往,反而會促進和鞏固雙方乃至多方的友誼情感,更符合維護公共安全與構建和諧社會之要求。相應的,情誼侵權行為實行一般過失原則亦符合民法的基本價值目標。因為在情誼活動中當事人之間基于飲酒或好意同乘行為形成某種特別結合關系[15],在此種情誼關系形成的同時,情誼行為人也需承擔起對應的安全注意義務。隨著對形式平等的追求到對實質平等的關注,以及由偏重對加害人的維護向重視受害人利益保障的價值理念之轉變[16],在一般過失原則當中對行為人設以“理性人”作為客觀基準的更高要求的安全注意義務,正體現(xiàn)了侵權責任法約束不良行為、捍衛(wèi)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價值追求。
(三)情誼侵權行為責任承擔
我國《侵權責任法》第2條規(guī)定:“侵害民事權益,應當依照本法承擔侵權責任?!睋Q言之,對于侵權行為我國堅持“無損害則無賠償”的理念,但筆者認為因情誼侵權的特殊性,在認定行為人責任時不能完全照搬普通侵權的法律規(guī)定,應在此基礎之上聯(lián)系具體情形進行適當?shù)恼{整與修正。因此,以下幾項因素可在司法人員進行責任認定時作為相應參考,并使得情誼侵權雙方當事人的利益都處于法律的規(guī)制之下。
1.情誼因素。情誼侵權行為畢竟不同于一般侵權行為那樣具有直接的損害目的性,受傳統(tǒng)道德的影響,行為人實施具有無償性特點[17]的情誼行為其本意是為對方當事人提供幫助,從而聯(lián)絡彼此的情感,當事人雖因過失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但對其原先幫助行為的積極價值則不可予以全盤抹殺,否則公民之間信任感將不復存在,整個社會也將陷入嚴重的道德危機之中。故法官在判定侵權人責任承擔時應對此因素進行酌情考慮。
2.受害方或第三方的過錯。在對當事人侵權責任進行認定的過程中,對受害人和第三方的主觀狀態(tài)及相關行為的把握是進行合理歸責的必要條件。如果情誼侵權的損害后果是由受害人故意造成的,則情誼施惠人不承擔責任。假設在此期間行為人與受害人都具有一定過失,則依據(jù)過失相抵和公平責任原則按照二者相應的過錯程度進行責任的分配。同理,由于第三人的過錯使得損害發(fā)生或擴大的,行為人進行舉證以后可以適當減輕或免除情誼侵權行為人的侵權責任,以達到損害與賠償相當、利益與責任對應的公平公正的理想狀態(tài)。
3.純粹經(jīng)濟損失。對于由情誼侵權行為造成的純粹經(jīng)濟損失是否應當承擔賠償責任的問題,理論界有不同的看法。瑞士《賠償法》第2條規(guī)定:“純粹金錢上的損失是指在任何方面都與人身傷害或財產(chǎn)損失無關聯(lián)的經(jīng)濟損失?!边@是目前世界上唯一關于純粹經(jīng)濟損失的立法[18],而其他國家對其規(guī)定仍處于學術討論階段。筆者認為純粹經(jīng)濟損失因其并非由侵權行為直接引起,加之侵害人對純粹經(jīng)濟損失缺乏可預見性,為了防止責任承擔的無限擴大,對于純粹經(jīng)濟損失不應當給予賠償。再者,目前法律特別規(guī)定對純粹經(jīng)濟損失給予賠償?shù)闹饕獮榛橐黾彝ヮI域受害人的扶養(yǎng)人之生活費,故除法律規(guī)定外,對于情誼侵權行為造成的純粹經(jīng)濟損失的法律請求原則上應不予支持。
4.自甘風險。自甘風險又稱自甘冒險,是指受害人明知某種行為具有危險,但仍然自愿冒險從事該行為。在情誼活動當中,如果情誼行為當事人在損害后果發(fā)生前,已經(jīng)意識到風險可能發(fā)生,仍執(zhí)意實施或者接受此種情誼行為,其本身就是對自己合法權益的一種忽略與淡化,雖不至于說其在主觀上具有過錯,但當事人依然要為自己缺乏考慮的行為承擔必要的責任。因該種情況在情誼行為中時有發(fā)生,為了使雙方當事人的權利都得以維護和公平對待,可將其歸入侵權責任法當中作為認定責任歸屬或免責事由的標準之一。
情誼行為被稱為是從傳統(tǒng)的民法體系中發(fā)掘出與現(xiàn)實生活密切聯(lián)系的精巧理論,其本身并不為法律所調整,但這并不意味著情誼行為無法納入法律規(guī)制之軌道。情誼侵權行為作為情誼行為質變后的一類新型侵權行為,其存在不僅使得民事侵權責任制度的內容更加豐滿,同時也為法官深入了解現(xiàn)實生活、擴展法治思維提供了新鮮素材,進而在法律規(guī)則與道德傳統(tǒng)二者之間構架起一道堅固的橋梁。但鑒于情誼侵權行為類型的多元化,這對司法人員立足于我國具體現(xiàn)實國情且準確合理認定行為人之責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與標準。然而,法律制度畢竟具有其自身的局限性,情誼侵權制度的逐步建立并趨于完善,在彌補民法制度體系與當前民法典的制定方面具有相應的參考意義與借鑒價值,也在一定程度上將保障與維護公民合法權益、促進社會和諧的法治理念真正落到實處,從而為實現(xiàn)法治國家和彰顯公平正義的價值目標奠定堅實的理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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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成賀)
Research on the Friendship Tort The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ombination of Morality and Law
SHAN Guang-xin
(School of Law,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Jiangsu 225127, China)
The word “friendship” is usually endowed with color of moral idealism in real life. Under the circumstances of the complicated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the pure friendship behaviors that are outside the law are penetrating into the scope of legal regulation. Distinguishing between friendship behavior and civil juristic act is the key to identifying friendship behavior nature in the process of morality to law.When friendship behavior transforms friendship tort that is one of the legal adjustment object, the imputation principl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analyzing the damage to the facts and maintaining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both parties. In the meantime, understanding correctly the friendship tort is beneficial to grasping the degree of law, and dividing the boundary of legal regulation and life at present.
friendship behavior; friendship tort; civil juristic act; tort liability
2016-07-11
單光新(1992—),男,山東新泰人,揚州大學法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商法學研究。
10.13783/j.cnki.cn41-1275/g4.2016.05.013
D923.3
A
1008-3715(2016)05-006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