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潔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芻議愛情視角下北美新移民的身份歸宿
——以《叢林下的冰河》與《曾在天涯》為例
王 潔
(浙江大學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58)
北美新移民文學反映著北美新移民者在國外的生活境遇和精神世界, 它日益成為一種值得關注的文學與文化現象。 為了探究北美新移民者的生活狀態(tài), 本文以查建英的《叢林下的冰河》和閻真的《曾在天涯》為研究文本, 從愛情視角對其詳細解讀進而揭示北美新移民者的身份歸宿。 本文抓住了兩個文本類似的情節(jié)框架(從出國到歸國)以及首要情節(jié)線索(愛情), 著重分析了兩位主人公精神層面的共性, 最終把北美新移民者的身份定位為“邊緣人”, 并加以闡釋。 本文的創(chuàng)新點在于從愛情角度分析人物的生活境遇, 最終用“邊緣人”理論加以歸納與說明。
北美新移民文學; 《叢林下的冰河》; 《曾在天涯》; “邊緣人”; 身份歸宿
通常, 我們把20世紀80年代以后由國內移民至北美、 澳洲、 歐洲等地的作家稱為“新移民文學作家”。 他們所寫的關于移民群體生活的文學作品即稱為移民文學。 移民文學就如同一面大時代的“鏡子”, 映射出當時人們的生活、 心態(tài)等諸方面境況。 北美新移民文學恰是其中一支不可忽視的文學力量, 其代表作家包括查建英和閻真等。 本文將以查、 閻各自代表作《叢林下的冰河》和《曾在天涯》為例, 探討北美新移民的身份歸宿。
“沒有愛情就沒有小說”[1], 法國女作家杜拉斯如是說。 《叢林下的冰河》和《曾在天涯》無疑驗證了這一觀點, 它們都以愛情為主線, 從愛情視角看生活, 從生活境況反映移民者的身份歸宿。 這兩部小說的主人公最初都是帶著美好期許離開中國前往美國或加拿大, 然而卻在北美的異國他鄉(xiāng)經歷種種坎坷, 最終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頭, 最后回國尋求自己的“根”。 由此揭示了北美新移民在不同文化撞擊與文化融合中不斷尋找自我身份定位的艱辛。
20世紀80年代以來, 北美新移民文學有很大的發(fā)展, 其中與愛情相關的描寫也隨著時代發(fā)展而不斷變化。 但不管如何變化, 愛情作為小說主線的構思總會被沿用。 這兩篇小說也不例外, 愛情在小說中起著推動整個故事發(fā)展的關鍵作用。
1.1 無果異族戀
《叢林下的冰河》中, 在愛情上, 女主人公雖被捷夫吸引, 為他的殷勤和溫柔所征服, 但她依然覺得這份感情不會地久天長。 究其根本, 女主人公雖然身體在美國游蕩, 但靈魂依舊漫游在中國的文化氛圍中, 所以她其實并沒有如我們想的那樣做著美國夢。 她經常會把美國的經歷“映射”到她在中國的種種: 驅車走在美國春日的美景中, 她回想起杜甫的詩句“顛狂柳絮迎風舞, 輕薄桃花逐水流”; 身處美國南方溫暖的氣候中, 她卻“老懷念下大雪, 刮西北風, 紅泥小火爐焐白薯”[2]5。 她的這種漢式思維, 注定了她無法從心理上融入美國生活, 即使表面看起來十分融洽。 因此, 她和捷夫就無法達到深層次的默契, 而這種精神層面的差異使他們的世界無法實現根本溝通, 這也就導致了二人最終徹底分手。 這無疑是異族戀情的悲哀: 最初的吸引與愛戀打開的只是愛情世界的一扇窗, 窗的視野窄而淺, 表層的美好蒙蔽了雙眼; 但根植于內心的異族差異性終歸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日益凸顯。 換言之, 異族戀情如同帶刺的玫瑰, 遠觀則絢麗, 捧在手心卻難免受傷痛。
《叢林下的冰河》從第十八節(jié)后就開始轉入回到祖國的女主人公對初戀男友D的追尋。 這算是一種逃避嗎?筆者認為, 她的回國是順應了自己的本心, 并非像《曾在天涯》中高力偉“逃離”國外的生活, 她是去追尋更美好、 更符合自己期望的生活。 女主人公的初戀男友D的死訊促成了她的短期回國, 此次她要去西北尋找與D的美好回憶。 這一切很像是一次沖動的夢游: 既浪漫又虛幻。 但就是在這次夢游中, 她意識到自己在異國滿腦子的苦悶彷徨全成了說不出口的“閑愁”, 與周圍人柴米油鹽的基本生存問題相比, 就像是富人的炫耀。 書中描述的她對D的感情并不能算是愛情, 而是一種象征, 代表著她對重建自己的精神世界的渴望, 而D的死亡自然也就代表著她原來的精神世界已經無法找回。 總而言之, 《叢林下的冰河》中的三段愛情: “我”與捷夫是因文化不可融合、 歷史不可割舍而分手; “我”與D的分開是時代文化的選擇, 即是文革的錯誤釀就的一場悲?。?而“我”與巴斯克倫同是天涯淪落人, 惺惺相惜, 雖然互有好感, 但這卻難以成為彼此擁有愛情的理由。[3]這一切暗示著不同國家地區(qū)、 不同歷史時代、 不同文化背景之下, 人與人在精神層面上的溝通往往缺乏有效性, 因而美好的異域愛情總是夢幻。 異族兩面性, 一面是差異帶來的新鮮感與誘惑性, 讓人甜蜜入夢; 而另一面是差異內在的排斥感與游離性, 催人痛苦夢醒, 而夢醒了, 人也就散了, 虛幻的浪漫愛情隨之消逝。
1.2 凄凄本族情
《曾在天涯》中, 高力偉與妻子林思文的愛情是敗給了現實, 更確切地說, 是高力偉敗給了現實。 不管是當時的加拿大還是中國都是一個男權社會, 男人有自己獨特的情感需求。 高力偉坦言: “我出國之前有著心理準備, 在洋人面前我頭得低一點, 他們的國家嘛!在自己人面前心里會有這種滋味, 卻是沒去想過的?!盵4]356這里他所認為的“自己人”, 當然也包括他的妻子林思文。 高力偉是以陪讀的身份來到加拿大的, 新環(huán)境下生存的艱辛和妻子的不體諒, 導致了出國前的他未曾料想過的地位的顛覆, 也讓他開始去了解自己, 看清他自己的境遇。 他認為自己更需要的是一個柔弱的而不是一個強勢的女性: 他想通過對柔弱女性的憐愛激起自己努力拼搏的斗志, 而不是讓強勢女性經常性地證明他的無能。 在加拿大, 他失去了自己最看重的自尊, 失去了斗志, 所以他像一個逃兵, 飛一般地逃離加拿大, 也順便逃離了自己的婚姻和女人。
總體來看, 這兩篇小說的愛情結局都是悲劇。 如小說所描述, 異國生活中的愛情存在諸多羈絆, 尤其是現實因素與文化差異。 在試圖認同或接受異域文化過程中, 北美移民者的傷痛體驗在愛情方面主要表現為: 異族愛情夢幻被文化沖突打破, 無法逾越的內在溝通障礙擴大異域生活的不適感; 本族愛情根基遭受生活現實動搖, 巨大生存壓力之下, 心理層面的異國壓力成為最后一根稻草, 最終毀壞原本的愛情歸宿。 盡管如此, 國外生活終歸讓人在感受自身愛情時有了更貼近實際的領悟。
2.1 “邊緣人”概念解析
在社會學中, 有一個概念是“邊際人”, 指的是那些處于人格轉型過程中, 種族膚色、 意識形態(tài)、 政治權力、 民族階級、 性別差異的主體身份面臨解體的個體。[5]社會學者金耀基認為, 人類學與社會學中所指涉的“邊緣人”是在不同文化的邊際游走, 在不同文化的沖突中艱難生存的一類人。 作為“邊緣人”, 新土和故土的兩種文化, 一個充斥著他們的精神世界, 一個充斥著他們的物質世界: 兩種文化都在撕扯他們, 都極力想要獲得他們的認同以及像對本土文化那樣純粹的忠誠。 總之, 故鄉(xiāng)需要他們留戀, 而新土又需要他們實現質變, 因此海外華人移民常常在兩種不同文化之間產生強烈的思想震蕩和認同危機。
查建英認為, 新移民們寓居海外后所生發(fā)的許多情感包含太多的矛盾與尷尬, 尤其是在重訪故鄉(xiāng)時, 發(fā)現自己已然生成了“回來人”的雙重性格, 所到之處, 所思所感, 無不包含著身份不確定的尷尬與無奈。[5]
由此看來, 新移民就像是“四不像”: 既是不被西方認可的“邊緣人”, 又是讓中國難以接受的陌生人。 雖然查建英的說法并不是在張揚一種徹底的悲觀主義世界觀, 但卻能充分闡明當新移民陷入中國與西方雙向疏離的尷尬境地時, 他們所應持有的較為清醒的認識。 社會語境的單一和對過去歷史的延續(xù)是人類產生永恒自我意識的根本因素, 但對“邊緣人”來說, 他們距離家國越來越遠, 也就與自己的過去越來越遠, 那個曾經的自我不再是永恒不變的固定所在, 而是在不斷變化的社會語境中逐漸分裂, 由此產生自我歸屬的失落與迷惘。 這是最可怕的, 因為自己沒有一個明確的歸屬, 無法被準確地歸在一個范疇里, 這樣的人在精神上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彷徨與糾結。
2.2 “邊緣人”小說性分析
《叢林下的冰河》中有這么一段:“D曾扶著我的肩膀說: ‘記著, 你將來就是爬著回來, 也是我的英雄?!F在我回來了, 回到了D生活過的土地, 卻發(fā)現自己已經傻乎乎地被拋入了介于生者與死者之間的‘兩不管’地區(qū), 既不能像D那樣死去, 又不能像周圍大多數人那樣活著。 也許, 生存與‘兩不管’地區(qū)的人是真正自由的人, 不幸我卻無法如此釋然?!盵2]22這種處在“兩不管”地區(qū)的人, 也就是所謂的“邊緣人”。 這類人被夾在兩種文化、 兩種世界之間, 經歷著兩種各自和諧且封閉的現實與思維方式, 試圖認同異國文化但又發(fā)現自己很難徹底融入其中。 最終他們只能表面和諧, 很難達到一種比較深刻的和諧, 這就是“邊緣人”的悲劇: 就像是一個走鋼絲的人, 不能偏左也不能偏右, 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保持著平衡。 《叢林下的冰河》主要從精神方面刻畫“邊緣人”。 該小說不僅通過“我”的視角對比了中西社會與文化, 而且通過這些差異揭示了兩種文化的沖突與矛盾, 還描寫了“我”信仰缺失的漸變過程以及最終無法堅守信仰的慌亂和焦慮。
《曾在天涯》對“邊緣人”的描寫則主要體現在高力偉從國內到加拿大的身份的轉變和地位的反差。 在國內, 處于較高生活層次的知識分子, 經常迎著周圍人羨慕的目光而生活, 但當他們滿懷著美國夢踏上北美的土地, 卻突然發(fā)現自己的生活居然落到了最底層, 淪為為最基本的生存而掙扎的“劣等人”。 這樣看來, 從國內到北美, 就像物種被退化一樣, 他們一下子變得還在為生存而苦惱, 更別提什么精神或是情感世界。 因此不難推測, 當一個人還在吃力解決生存問題時, 那么他的信仰和情感必然也是一團糟。
一般而言, 準備一展抱負的北美移民者初到國外, 往往會遭受找不到工作的打擊, 這迫使他們不得不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 此外, 這類“邊緣人”通常只能憑借自己的體力勞動而非自己多年積累的知識為生存奮斗, 此時他們精神上的煎熬遠遠大于身體上的。
“邊緣人”的悲哀不僅僅是在國外。 一旦回國, 他們還要忍住內心的煎熬, 擺出一副榮歸故里、 學成歸國的高姿態(tài), 無法坦然地承認自己在國外的失敗。
這樣的“邊緣人”在兩種文化下都無法以本我示人, 如此心理境地, 也是這兩篇小說通過細膩的心理描寫展現給世人的, 這也引發(fā)了很多留學生或移民者的共鳴。 “邊緣人”這一身份轉換, 是新移民者在尷尬的現實和悲劇的愛情中慢慢確定的, 形成這樣的轉換或許不需要太久, 但是想擺脫“邊緣人”這一身份, 卻無比艱難。
馬克思主義文化批評家詹明信認為:“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來好像是關于個人和力比多趨力的文本,總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來投射一種政治:關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沖擊的寓言?!盵6]文學是帶有寓言性的文字, 不僅寓言著個人的命運, 也寓言著民族的命運, 并具有強烈的時代性。 兩部作品的出版時間都在20世紀90年代, 兩位作者都是趕著70年代末改革開放政策實施后那段出國熱來到國外的。 那時中國剛剛從封閉走向開放, 處于一個落后的中國向先進的西方靠近的階段。 一個落后的國家, 是沒有資格談文化的, 所以當兩種文化沖突碰撞時, 弱勢文化必須先行掌握強勢文化的話語形式才能獲得對話的資格, 但這樣之后往往失去了自己的文化。
這兩篇小說均從愛情的角度, 描述了主人公“我”和高力偉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情愛掙扎。 他們在愛情上的選擇, 更像是一個文化的選擇, 即內心文化歸屬的選擇問題。 因此, 這兩部北美新移民文學的代表作可謂訴說著大眾社會和文化在北美受到沖擊的寓言, 并且歷史性地展現了中國發(fā)展的進程, 體現了社會文化心態(tài)的轉變。 總之, 北美移民文學是在“行走”中產生的文學, 在“行走”中, 路旁的風景會改變, 社會在發(fā)展, 文化在交融, 所以文學也在發(fā)展。
[1] 袁靜云. 碰撞與超越——論北美新移民小說中的異國婚戀[D]. 南昌: 南昌大學, 2013.
[2] 査建英. 叢林下的冰河[M]. 長春: 時代文藝出版社, 1995.
[3] 彭超. 北美新移民文學中的“另類愛情”演變[J]. 華文文學, 2014(5): 119-124.
[4] 閻真. 曾在天涯[M].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6.
[5] 馮燁. 北美新移民文學的“他者”研究[D]. 沈陽: 遼寧大學, 2014.
[6] 張長青. 北美新移民文學中的“身份”敘事[D]. 汕頭: 汕頭大學, 2005.
A Criticism of the Identity of New Chinese Immigrants in North America——TakeTheIcedRiverundertheForestandWanderingattheWorld’sEndas Example
WANG Ji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58, China)
New Chinese immigrants’ literature in North America has been reflecting both the life experiences and spiritual conditions of new Chinese immigrants in North America, thus it has become a literary and cultural phenomenon deserving our great attention. To explore lives of those new Chinese immigrants, this paper interpreted two representativ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romantic love delicately, namelyTheIcedRiverundertheForestby Zha Jianying andWanderingattheWorld’sEndby Yan Zhen. The identity of new Chinese immigrants is figured out after a concrete interpretation. As the two texts share the main plot (both about the experience of going abroad and coming back home) and the major clue (affection), this paper carried out the study on basis of these similarities. It regards new Chinese immigrants in North America as “marginal person” and gives a profound elaboration. The innovative points of this paper lie in the perspective of affection from which those characters’ situation is analyzed distinctly and the employment of the theory of “marginal person” to deduce those immigrants’ identity.
new Chinese immigrants’ literature in North America;TheIcedRiverundertheForest;WanderingattheWorld’sEnd; “marginal person”; judgement of identity
2015-10-19
王 潔(1989-), 女, 碩士生, 從事專業(yè): 文學與翻譯方向。
1673-1646(2016)02-0093-04
I207.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6.0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