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情人

徐東

一

我給林曉城介紹了個女孩。女孩叫顧枝娜，二十五歲，身高有一米六五，人長得白白凈凈，眉眼好看，嘴唇紅潤，看上去挺漂亮，林曉城也挺動心。林曉城三十五歲，身高一米八零，濃眉大眼，五官端正，也挺帥氣。不論是從長相氣質(zhì)上，還是從工作收入上來講，顧枝娜對林曉城都挺滿意。約過幾次會之后，林曉城便把顧枝娜帶到自己家里。雖說顧枝娜一開始還有一些顧慮，但在林曉城的進攻下，她還是半推半就地和他上了床。

林曉城和顧枝娜在一起的感覺很好，可沒想到，顧枝娜告訴他，她是有男朋友的。而且她說，她的男朋友人很好，對她也很好，但她的男朋友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無法和妻子離婚。

林曉城感覺自己臉上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愣了半晌。

在城市里生存和發(fā)展，一個女孩子，一沒學(xué)歷，二沒靠山，如果不靠自己的姿色，本本分分地打一份工，一個月賺個二三千塊錢，城市里消費又那么高，這是相當(dāng)艱難的。更何況顧枝娜的家在農(nóng)村，父母身體又不好，沒有什么賺錢的門路，需要她寄錢生活;另一方面，林曉城覺得顧枝娜真是有點兒很傻很天真的味道，她為什么要對他那么說呢？

我認(rèn)識顧枝娜，是通過李江河。我沒有想到顧枝娜是李江河的情人。后來我還知道，顧枝娜在與林曉城交往時，還會把她與林曉城交往的事情告訴李江河——林曉城請她吃了豬肚雞，兩個人牽手了;林曉城帶她去公園，兩個人接吻了;后來包括林曉城把她帶回家，兩個人上床了;上床后她又向林曉城坦白自己有男朋友了。顧枝娜對李江河那么說，似乎是在表明她愛著他，在意他，當(dāng)然也在表明，她準(zhǔn)備和他分手了，因為他無法給她未來。李江河與顧枝娜交往了三年，知道顧枝娜傻，但沒有想到她竟然傻到這種地步。

顧枝娜的房子是李江河給她租的，一個月二千五;房子里的洗衣機、空調(diào)、電視、音響都是他李江河為她買的;而且，每個月他除了給顧枝娜買一些衣服，生活用品，還會給她兩三千塊錢的零用錢。在沙發(fā)上抽煙的時候，他看著坐在對面的顧枝娜，有一瞬間他想說說自己對她的付出，但這個想法很快一閃而過，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說，那樣說就俗氣了。

李江河哭笑不得地問：“你沒有告訴他我是誰吧？”

顧枝娜說：“怎么可能，我再傻，也不會傻到那種地步吧！”

“你知道，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你千萬別犯傻，將來說漏了嘴！”

“不會，”顧枝娜用一雙無辜的眼睛望著李江河說，“我對他那么說了，他當(dāng)時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抱了抱我，把我送回去了——我看得出，他心里肯定是在意了，不可能再接受我了，既然他無法接受我，我和他等于就斷了?！?/p>

“你當(dāng)時為什么要對他那么說呢？”

“我想和你分手，徹底分手?！鳖欀δ任亓飨铝搜蹨I，說，“我心里在乎你，愛你，可是你無法給我未來！”

“你真傻，真他媽傻得讓我心里難過，你這個傻樣子，誰都無法給你未來……”李江河用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像是牙疼。

“我承認(rèn)，我是傻……我們分開吧！”

李江河沉默了，他覺得自己也不想和顧枝娜繼續(xù)了，她太天真太傻了，早晚會出事——但是，他又覺得自己是在意顧枝娜的，甚至是愛她的。他在意顧枝娜的什么呢？她年輕、漂亮、性感，甚至有些傻氣——當(dāng)初他是看上了她的年輕漂亮和性感，不過，在接觸之后所產(chǎn)生的愛，卻正是源于顧枝娜生命里的一些傻氣。

李江河的愛很多，也想愛得很多，除了妻子和顧枝娜，有機會，他還會愛上別的女孩子。如果沒有了這種愛，只是去賺錢，偶爾寫寫小文章，他會覺得人生沒有意思。另外，他也有花心的資本，可以養(yǎng)著顧枝娜。他與朋友合股開了一個大商場，每年有幾百萬的收入，每年他的分紅也會有上百萬。顧枝娜當(dāng)初在李江河與朋友開的商場賣化妝品，在許多個賣服裝，賣化妝品的女孩子中間，李江河一眼看上了顧枝娜。

顧枝娜也看上了他。她知道李江河有家庭，還是忍不住愛上了他。對于顧枝娜來說，她對李江河的那種愛，也并不見得是因為李江河為她租房子，為她買一些東西，每個月給她一些錢。那些物質(zhì)上的東西也不能說不重要，因為李江河每個月給她的錢，再加上她的工資，一個月她就有五六千塊錢的收入，可以拿出兩千寄回家里了。

二

我所認(rèn)識的李江河，資助過一些失學(xué)兒童，在汶川震災(zāi)，玉樹震災(zāi)發(fā)生后，還慷慨地捐過款。這些都可以證明他是一個有愛心有社會責(zé)任感的人。李江河在寫文章的時候也會寫一寫這樣的問題，例如，一個男人該不該有情人，結(jié)論是當(dāng)然不應(yīng)該有;例如，人在真實的欲望與情感的多樣化需求面前，是否應(yīng)該保持自己的道德觀念，約束自己的行為，結(jié)論當(dāng)然是人應(yīng)該有所為有所不為。李江河寫出那些千把字的文章，有多數(shù)是我給他在報紙上發(fā)表出來的。我一直認(rèn)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的李江河是個正人君子，沒有想到，他也是有情人的。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雖說我和一些朋友也會懷疑李江河與顧枝娜的關(guān)系，但李江河裝得太像了，有好幾次他都讓我們幫忙給顧枝娜介紹男朋友，以至于我們后來也不再那么懷疑了。

我認(rèn)識林曉城，比李江河還要早一些。林曉城不喜歡熱鬧，很少參加朋友的聚會。他與李江河一樣，也是我的作者，我們也是因為寫作才成了好朋友。林曉城以前發(fā)表過許多中短篇小說，在文壇已經(jīng)小有名氣，成就遠(yuǎn)比李江河高，但后來不寫了。曾經(jīng)，他有十多年的時間把寫作當(dāng)成主要工作，因為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過著比較窮困的生活。幾年前他父親突然生病去世，母親又得了偏癱，需要一筆錢看病，而他那時連工作也沒有，自然拿不出錢來。正是那件事使他決定不寫了。后來在我的介紹下，他做了一家大型企業(yè)的內(nèi)刊主編，每個月有八九千塊的收入，而且還有年終分紅。不到四年時間，他還清所有的賬務(wù)之后，工資卡上還存了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錢，夠他首付一套房子了。

林曉城在轉(zhuǎn)變之前，我為了說服他，曾經(jīng)和他算過一筆賬。他十多年來堅持寫作，寫的作品不下三百萬字，發(fā)表的作品也有上一百萬字。一百萬字即使千字一百塊錢，他所獲得的稿費也不過是十萬塊錢。平均起來，一年連一萬塊錢都不到。更何況純文學(xué)的稿費，有些刊物，千字也不過只能給到五十到八十塊錢。那么一算，林曉城也覺得自己不能再寫了。

不過，林曉城本質(zhì)上仍然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盡管向現(xiàn)實妥協(xié)了，暫時放下了寫作，但他寫作的理想還沒有徹底放棄。過了一段時間之后，讓他痛苦和糾結(jié)的是，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去寫作了。盡管他的工作也并不是太忙，忙得使他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寫東西。關(guān)鍵是他的心態(tài)變了，他安靜不下來了，想寫也寫不出來了。

林曉城在放棄寫作的那幾年時間里，雖說每個月差不多都會有一萬塊錢的收入，但他并不覺得所過的生活是有意義的。有一次他在網(wǎng)上說了自己的困惑。我建議讓他再繼續(xù)寫些東西。他說，自從他不寫了以后，感到現(xiàn)實生活漸漸地在掏空他心中的愛，使他變得沒有想象力了，也寫不出來了。不過，在放下寫作后他卻獲得了輕松。除了每天上班，他有了大把的時間去上網(wǎng)、玩游戲、炒股票。他有時候甚至覺得凡是有意義的都是沉重的，具有一種奉獻意味的，例如寫作，也是一種奉獻。他不想再去奉獻了，在他的感受中，人們都在忙著賺錢，忙著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為自己謀取利益，過好自己的生活，如果他再堅持寫下去，那就是在犯傻。再說了，寫作真的就那么重要嗎？世界名著那么多，現(xiàn)在還有多少人會去看？

我說：“寫，至少會讓你感到自己是在為自己而活，為精神而活。你現(xiàn)在不寫了，你覺得自己活得與別人有什么區(qū)別嗎？我當(dāng)初勸你放下寫作，那時候是因為對寫作太癡迷了，并不是說讓你徹底放棄，你現(xiàn)在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不錯的收入，也有時間，可以繼續(xù)寫下去！”

林曉城說：“在我放下寫作，選擇了現(xiàn)實生活之后，我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為自己而活了，因為我變了，變得隨波逐流了。我關(guān)注的不再是文學(xué)，而是這個月工資發(fā)了多少，股票是漲了還是跌了。有時候我會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寫作也變得沒有意義了。我所以有繼續(xù)寫的念頭，那是因為我想讓自己生活得有意義一些，我也試過，強迫自己坐到電腦前，但是我寫不下去?！?/p>

我鼓勵林曉城去談戀愛，希望戀愛能帶給他寫作的感覺。他說喜歡上了一個洗腳妹，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會喜歡她——大概是想得到她，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和一個洗腳妹有結(jié)果。我認(rèn)為他和洗腳妹不太現(xiàn)實，也就是想得到人家，最終沒有什么結(jié)果。他年齡也不小了，應(yīng)該考慮一下正式談個女朋友了。就是在那次聊天的時候，我把顧枝娜介紹給了林曉城。

林曉城和顧枝娜相互喜歡上，但還不到一個月就結(jié)束了戀愛關(guān)系。大約是在他把顧枝娜送走的當(dāng)天晚上，心情郁悶，約我出來喝酒，說起他與顧枝娜的事。

我問林曉城：“如果顧枝娜不對你那么說，你會娶她嗎？”

“會吧……我對她真的是動了心了！”

“現(xiàn)在的女孩子誰沒有過男朋友，你覺得她有過男朋友就那么重要嗎？”

“問題是她對我說了她有男朋友，而且他媽的對方是已婚的，這不是明擺著說她給人家當(dāng)了情人嗎？”

“電影《非誠勿擾》里面的舒淇不是愛著方中信，葛優(yōu)還不是愛著她嗎？這是一個多元化的時代，男女關(guān)系也一樣——我們在這個城市里，不要管別人怎么樣，我們要問自己需要什么！你都三十五六歲了，人家比你小十來歲，說起來，你的經(jīng)歷也不見得會比別人少吧？”

“我在想，她的腦子可能有問題，你想，要是她有點腦子，就不會把這種事告訴我吧？”

“聰明的不告訴你，就會比傻的經(jīng)歷的少嗎？”

“在城市里不可能有什么純粹的愛情了，現(xiàn)在我想清楚了，我打算一個人過，不結(jié)婚了……”

“你不能換一個角度想嗎？顧枝娜在和你約過幾次會，上過床之后，可能真的喜歡上了你，愛上了你，想要認(rèn)真和你相處，所以她才那么坦白——如果你接受了她，說不定她以后真的能死心踏地地愛你。你們結(jié)婚之后，說不定婚姻生活也一樣幸福美滿……”

“別扯了，我和她不可能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不管怎么說，她還是讓我動心了，這多少年了，有七八年了吧，除了那個讓我稍微有些動心的洗腳妹，我還沒有真正為哪個女孩子動過心！”

三

在林曉城找我喝過酒之后不久，李江河也與我又聚過一次。那次顧枝娜沒有來。平時我都沒有怎么對李江河的長相在意過，不過在那次聚會的時候，我特意仔細(xì)觀察了李江河——他是一個挺帥氣的男人，長方臉，鼻子挺挺，眼睛大大的，目光溫柔，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微笑，讓人感到親切隨和。我的心里有話想對李江河說，也在一再地壓抑著自己，覺得還是不要說林曉城與顧枝娜之間的事好。我問他，他也不見得會承認(rèn)。平時我不怎么喝酒，那天晚上，我有意與李江河多碰了幾杯，潛心里希望李江河理解和包容我的意思。畢竟，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把他的情人介紹給了我的朋友林曉城。

當(dāng)時也因為多喝了幾杯，最終我還是忍不住提起了顧枝娜。

我說：“江河，顧枝娜今天怎么沒有來？”

李江河愣了一下說：“你不是介紹給你朋友了嗎，現(xiàn)在哪有時間陪我們？”

我想，李江河可能還不知道顧枝娜與林曉城分手的事——于是我不好再說下去，只好繼續(xù)喝酒。

這個時候林曉城又打來電話，我離席走到外面去接。

林曉城說顧枝娜又給他聯(lián)系了，說要再見他一面，問我該不該見？

我問：“你想不想見呢？”

林曉城說：“我也不知道——給你說真的吧，我和她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好，讓我有一種想愛的沖動，她也能激起我的欲望——但是她太傻了，傻得讓我糾結(jié)?！?/p>

我說：“那你和她就算了吧——我猜想她有可能是我一位朋友的情人?！?/p>

林曉城說：“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說：“暫時還不能對你說——我對你的建議是，如果你覺得接受不了她，還是不要見面的好——或者見面，你們把話說清楚就做個了結(jié)?！?/p>

四

林曉城對我說：“她是一個有些奇怪的女孩，她真的讓我覺得自己有些愛上了她。那天我們在上島咖啡見的面，坐下來后她笑著，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話。顧枝娜對我說，你沒有想到我還會約見你吧？我沒說話，她又說，你覺得我心里還愛著一個男人真的對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那么重要嗎？是的我得承認(rèn)，我是愛過他，甚至現(xiàn)在也在愛著他，但是，在我們交往之后，我覺得我也可以愛上你。你和他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但你還沒有。所以，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即使你不愿意再和我繼續(xù)，我也決定不再和他來往了……那天，我也對她講了我喜歡一個洗腳妹的事?！?/p>

在洗腳的時候，林曉城遇到過一個漂亮的女孩，那個女孩皮膚白白的，大眼睛，櫻桃小嘴，牙不太整齊，但是很愛笑，笑的時候給人很純粹的感覺。女孩叫張娜，十九歲，比他小十七歲。張娜十六歲初中畢業(yè)，來到深圳后最初的一年在工廠里當(dāng)普工，一個月只有一千多塊錢。她在家里是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妹妹。因為超生，家里被罰得一無所有不說，還欠了許多親戚的賬。在工廠里打了一年工后，她了解到洗腳的收入比在工廠打工多，就進了洗腳城。半年后，她十七歲的大妹初中畢業(yè)后也來到了深圳，也洗腳。她和大妹除去花銷，一個月在洗腳城能有五千塊的收入，這五千塊除了幫家里還賬，還要供三個妹妹讀書。張娜的父親一直想生個男孩，因為沒有男孩在鄉(xiāng)下總是抬不起頭來，后來她父親還是被強行結(jié)扎了，結(jié)扎后他很絕望，喝農(nóng)藥死了。現(xiàn)在家里只剩下母親，帶著她的三個妹妹，住著很破舊的房子。林曉城每一次去洗腳，總是點張娜的鐘，因為他想看著她，聽她說話，看她笑。與她在一起，他的心情是舒暢的。他從心里喜歡她，但是，當(dāng)他想到她家里的那種狀況時，又覺得自己是不能選擇她做女朋友。因為選擇了她，就意味著選擇了沉重的包袱。不過她倒是挺樂觀向上，她什么事都會給林曉城說，就像說別人家里的事一樣。

我問：“顧枝娜聽了你和那個洗腳妹的事之后，是什么反應(yīng)呢？”

“顧枝娜說，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喜歡上洗腳妹——真的，我覺得我見到你很親切，你使我有一種親近感。你是一位作家，我平時也是愛看書的，書讓人變得真誠，真誠或許就是一種傻——總之，即使我們沒有將來，我在心里也是把你當(dāng)成我的好朋友了。”

“后來呢？那天晚上，你們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林曉城說：“是的，問題就出在這兒。我還在猶豫，我和她究竟該怎么辦！”

“顧枝娜會不會跟她的男朋友說起你們的事？”

“這個，說不準(zhǔn)?，F(xiàn)在你能了解我的心態(tài)嗎，我現(xiàn)在特別想和那個洗腳妹發(fā)生點什么。我找她洗腳有半年時間了，一直沒有約她出去。我特別想約她出去。我覺得她就好像是屬于我的。她很愛笑，她的笑能感染我。有一次我問她，你為什么那么愛笑呢？她的聲音也挺好聽，有一種泉水丁冬般的嗓音。她說，我天生愛笑。我和她在一起是非常放松也挺隨意的，我問她，你有笑的秘訣嗎？她說，哪有什么秘訣啊，如果有的話我不早發(fā)達了，還用在這里洗腳？我說，你下班的時候，一個人的時候也會笑嗎？她說，會的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笑……”

我打斷林曉城說：“本來每個人都挺純粹，但漸漸的，人都會變得不那么純粹了，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為人心里的愛與生命中的欲望是分不清的?！?/p>

林曉城說：“我特別想對你說說她，我還沒有說完——我問她，你哭過嗎？在什么時候會哭呢？她說，哭過啊，愛笑的人也都愛哭！想家的時候啊，受委屈的時候啊，都會哭。我問，誰會給你受屈？她說，客人啊，有些客人會對你動手動腳的??！我笑著，有點開玩笑的意味，我說，那你哭給我看吧，每次看到你笑，我心里都嫉妒，如果你不哭，我就對你動手動腳！她說，大哥，我覺得你和別的客人不一樣！她叫我大哥，一直這么叫的，叫得我心里癢癢的——我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是我早就知道自己和別的人也沒有什么不一樣，那時候我對她真的有一種沖動。我對她說，其實我和別的客人也沒有什么不一樣，我也想對你動手動腳。那么說的時候，我還笑了笑，像是在掩飾著什么，又像是開玩笑一樣地說，只是我從心里喜歡你，所以才不動手動腳的，要是換成別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在乎我動手動腳，我說不定就會對她動手動腳。她說，大哥，你是個好人。我問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她說，看得出啊，眼神里寫著呢——盡管，你有一些憂郁！”

“這她都看得出來？”

“是啊，她們每天給人洗腳聊天，不那么簡單的。我問她，你交過男朋友嗎？她說，交過，還是在工廠里的時候，不過現(xiàn)在早分手了。我問她為什么分手，她說，花心唄，男人都花心！我說，你將來想找一個什么樣的男朋友？如果他花心怎么辦？她說，找一個愛我的唄！如果他花心，那他得有錢，有很多很多錢。男人都花心嘛，有錢了，他花心，我花錢！”

“哈，挺會總結(jié)的?！蔽倚α诵?。

“是啊，我問她，有沒有男人給你買鐘，給你錢讓你出去陪著他們玩的？她說，有啊，差不多每天都有客人這么對我說吧！我問，你呢？她說，不去！我問，為什么不去？她說，錢是賺不完的，跟他們出去肯定要跟人家‘那個啊，不然人家憑什么給你出錢？我覺得吧，人活得總得有點尊嚴(yán)！我是靠我的雙手賺錢，我不想靠自己的身體！我說，你有沒有遇到你自己喜歡的客人？她說，有啊——你就是！我說，如果我給你買鐘，想讓你休息一天，陪我去逛逛公園你去不去？只是逛逛公園，沒有別的意思，你可以好好想想以后再回答我！”

“她答應(yīng)了嗎？”我問。

“她微笑著，半天沒有回答。我說，我是認(rèn)真的！她說，我想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吧！我說，假如我真的想讓你當(dāng)我的女朋友，你會怎么想？她說，我想我會認(rèn)真考慮三秒鐘，然后說，可以！我當(dāng)時就笑了，我知道她不一定是認(rèn)真的，但是我的心里還是一種酸澀的，難過的感覺，因為我的心空落落的已經(jīng)很久了，我真的很想好好去愛一個人?！?/p>

我試探性地說：“你就把她娶了算了——雖說她的家庭負(fù)擔(dān)重了一點，但你畢竟現(xiàn)在有了房子，收入也不錯?！?/p>

林曉城說：“其實我想對你說的是，我們男人的欲望與我們心中對愛情的渴望會使我們感到糾結(jié)——你知道，我以前也是一個挺愛笑的人，但自從放棄了寫作，選擇了現(xiàn)實生活之后，我就笑得很少了，前幾天照鏡子，我才發(fā)現(xiàn)這一點。是張娜的笑感染了我，讓我喜歡她，想得到她。我想自己要得到她的想法，可能不僅僅是出于男人的欲望，還包含著我想要愛上她的潛在的渴望。但是，在我與顧枝娜上過床后，我覺得顧枝娜其實也是挺不錯的……”

我說：“你這段時間算是交了桃花運了。”

五

我閉上眼睛，想象顧枝娜，顧枝娜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女人，她一定要屬于哪一個男人嗎？其實她也是可以屬于自己的。我想，只要她愿意，她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男人，也可以說自己想要說的任何話。只是，我們不一定能夠理解和包容而已。我抱著一種說不太清楚的目的，給顧枝娜打了一個電話。借口問她與林曉城發(fā)展得怎么樣了，在接通電話的時候，我甚至在屏息傾聽，想聽到李江河的一些聲息。

顧枝娜說：“我和林曉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朋友了?！?/p>

“聽說，你在和他交往的時候，還有男朋友？”

“是啊，是林曉城對你說的吧？”

“是的，本來你們郎才女貌，挺有戲的，但你們又不再像以前那樣交往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啊。他說的也是一個事實，聽說還是你主動對他說起你有男朋友的事的，是嗎？”

“是啊，我傻，我不會騙人，但卻把你給騙了。有時候想一想心里覺得挺不好意思，挺對不起你的。”

“沒有，沒有，你別多想！”

“其實我男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李江河，我想你也猜到了吧？怎么說呢，他是挺不錯的男人，只是他結(jié)婚了——唉，不說這些了，以后我可能會從你們的圈子里消失了?！?/p>

我佯裝驚訝的樣子，說：“你和他，我真沒想到——他是不錯，你也不錯，是啊，問題是他結(jié)婚了?！?/p>

顧枝娜說：“我能叫你一聲大哥嗎？”

我說：“可以啊，你以前不是這么叫的嗎？”

顧枝娜說：“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我覺得自己特別孤單，有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我想從李江河為我租的房子里搬出來了，我不再想接受他對我的好——你能出來陪我說說話嗎，我真的需要一個人陪一下！”

我想了想說：“好！”

在上島咖啡，我與顧枝娜又見面了。一見面，顧枝娜就說：“這張臺，前兩天我剛和林曉城一起坐過?！?/p>

我心想，她真是一個胸?zé)o城府的女孩。

顧枝娜坐在我的對面，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容。

我問：“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處理你和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顧枝娜想了想說：“這么說吧，我覺得我們?nèi)耍蓟畹猛μ搨蔚?，要是你真誠坦白一點呢，別人就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人該怎么活才好呢？”

“有時候人要虛偽些，有所保留一些也是有必要的吧！”

“我也知道是有必要，但是我就是管不了我的嘴，我的心?！?/p>

“這個世界上人太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我們一不留神就會讓人產(chǎn)生誤會，一不小心就得罪人。所以，我們要活得小心翼翼，說話前要想一想該不該說，做一件事之前要想好該不該做。”

“你說男人與女人之間，有沒有真正的愛情？”

“有吧！”

“你說真正的愛情是不是絕對的，一對一的?！?/p>

“是吧！”

顧枝娜盯著我說：“我覺得不是，我覺得一個人愛著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可以愛著另一個的——就像李江河吧，他愛著他妻子，也在愛著我。我在愛著他的時候，對林曉城也產(chǎn)生了感情。他呢，他在與我談戀愛的時候，還喜歡上了一個洗腳妹——就是在這兒，他對我親口說的——我覺得特別能理解他，但是他現(xiàn)在不接受我了?！?/p>

我笑著，多少有點不懷好意地說：“假如他能接受你，你還會與李江河繼續(xù)好嗎？畢竟，他對你不錯……”

顧枝娜說：“不管林曉城他接不接受我，我都不想再和他好了，不是不想好，而是我覺得自己和他那樣好，不道德?！?/p>

那天晚上，我和顧枝娜說了很多話，我覺得顧枝娜是一個挺特別的女孩子。說她傻，其實她懂得挺多，也能理解和包容許多別人不能理解和包容的事。她單純、自我、渴望愛與被愛，但是我對她的建議卻是——暫時不要去愛誰誰了，還是想一想自己將來在城市里的發(fā)展，多充實自己，想辦法多賺一些錢，等過兩年再去交男朋友。看著顧枝娜漂亮的臉蛋，高高的乳房，微微露出的乳溝，我對她也有著一種欲念——并且通過交流，甚至也多多少少還會有一些情感在里面，但我還是忍住了。

六

林曉城到底還是決定與那個洗腳妹張娜相處了。林曉城說他有一天為張娜買了鐘，買了鐘之后才告訴她，說讓她換衣服，跟他出去走一走。當(dāng)時他的心里還想，如果張娜實在不愿意跟他走，他以后就不來找她了，也算是一個了結(jié)。因為自己心里老是惦念著她，也不是個事兒。張娜雖說有些意外，有些猶豫，但還是跟著他出去了。出去的時候是周末的下午四點鐘。張娜換掉了粉紅色的工作服，穿上了一件黑色鑲花的吊帶裙，看上去亭亭玉立，挺有氣質(zhì)的，根本讓人想不到她只是個有初中學(xué)歷的洗腳妹。在過馬路等綠燈的時候，林曉城在陽光下呆呆地打量張娜，張娜看到他看自己，沖著他甜甜地一笑，笑得林曉城心里又動了一下。在林曉城的心里，他的生命的欲望中，他是想得到她，但他又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為了阻止自己的這種想法，他故意與張娜拉開一些距離，一前一后走。但是，走進公園的時候，沒想到張娜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手臂挽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歪著頭，看著林曉城的表情，壞壞地笑著。走了一段路，林曉城最終還是不習(xí)慣張娜的手臂挽著自己的手臂，微微掙開了。

林曉城沒話找話，問張娜：“你覺得自己將來會不會有錢？”

張娜笑著說：“會的啊，我將來會有很多很多錢，花都花不完?！?/p>

林曉城說：“有沒有想過換個工作？”

張娜說：“我們的工作挺累的，每天上十幾個小時的班，除去睡覺和吃飯就沒有什么自己的時間了，一個月只有一天休息時間，我想換工作，但是我除了進工廠，別的也干不了??！”

林曉城說：“你喜歡城市嗎？”

張娜說：“喜歡！”

林曉城說：“你喜歡城市的什么呢？你看，我們這個城市有一千多萬人口，到處都是人，每個人都有一個心思，每個人都需要在城市里生存和發(fā)展，人與人之間總是難免勾心斗角，相互競爭……我有不少朋友有車子有房子，有錢有地位的，但是他們的臉上沒有笑容。我們在一起笑的時候多數(shù)是虛假的，生硬的，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以前我是經(jīng)常會微笑著的，看到花兒開了，我就會微笑;看到孩子可愛的樣子，我也會微笑;看到善良的人幫助別人，我也會微笑——但是近幾年我變了，我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我在鏡子里看著自己的時候，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所以，看到你笑的時候，我就覺得很輕松，很快樂，我喜歡和你在一起……”

“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喜歡?！睆埬壬煺怪p臂，感嘆地說，“啊，很久、很久沒有人陪著我這樣散步了，真舒服啊……”

林曉城與張娜在公園的路上走著，有挺長一段，看著公園里的風(fēng)景沒有說話。在那段時間里，林曉城不想說話，甚至也不想聽張娜說什么，只想默默地走路，享受著兩個人的世界。

在林曉城的心里，他甚至也有一種戀愛的感覺，當(dāng)那種感覺稍稍強烈一些的時候，他便忍不住暗暗地否認(rèn)這種感覺，控制著自己的想法。

后來，他怕在路上遇到熟悉的人，于是就找了一個偏僻些的樹陰，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坐下來，他想說些什么，但心里仍然找不到該要說的話。

張娜坐在林曉城的對面，一個勁兒地微笑著，看著他，看得林曉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曉城說：“你現(xiàn)在，想什么呢？”

“我剛想問你這句話呢！”

“我什么也沒有想?！?/p>

“不對，你肯定想了?！?/p>

“我在想著我可不可以愛你！”

“呵呵，這也是我想的——不過，我們不合適?！?/p>

“為什么？”

“我感覺有一天我會變壞的！因為，我可能會愛上很多像你一樣的男人，所以，我們不合適，我會和所有的男人不合適?！?/p>

林曉城沉默了半天，說：“我們?nèi)サ巧桨伞！?/p>

林曉城和張娜登到山頂時，正是黃昏時分，太陽滾向天際，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映得城市也有些粉紅了。他們一起看著夕陽照見的城市，城市中密密麻麻的樓群。想著自己就在這城市中，在許許多多人中間生活——或許是夕陽碰觸到那十多年來的，幾千個寂寞的空空蕩蕩的夜晚里的孤單，林曉城感覺到他的心從低處升騰起來，溫?zé)崞饋?，使他的生命里重新又注入了愛，注入了美好。那種愛和美好的感覺流動起來，越流越快，使他一把把張娜拉到自己的面前，用雙手擁著張娜，低下頭，開始吻她。張娜一開始有些掙扎，但還是有些緊張地接受了林曉城的親吻。當(dāng)張娜再次微笑著，同時也有些茫然地看林曉城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落下去了，城市的燈火也漸漸亮了起來。

七

四個月后，林曉城與一個他從未說起過的女孩要結(jié)婚了，對方是位老師。

我問：“還去找張娜洗腳嗎？”

林曉城說：“那次把她約出來后就沒有去了。她說得對，我們不合適，我也沒有辦法接受她——但是她讓我有了去戀愛的沖動，她真是位不錯的女孩，她是61號，有時間你去見見她吧?！?/p>

我看著林曉城，感到他的臉上有了與以往不一樣的氣色。他的臉上有笑容了，他微笑著看著我，好像是擁有了幸福，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也希望我像他一樣幸福美好。

我去見了張娜。張娜穿著一身粉紅色的工作服，白白凈凈的小臉，眼神明亮，閃爍著樂觀的光。

她問我：“你是第一次來嗎？”

我說：“是的?！?/p>

“你怎么知道我的號？”

我想了想說，“我隨便猜的！”

“哈哈，你騙我！”

“你怎么知道我騙你？”

“你肯定是朋友介紹過來的，你的朋友是位作家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哈哈，因為你們氣質(zhì)很相似，都是文化人——和那些老板不一樣?！?/p>

“你真聰明，是的，是他介紹我來找你的，他說你笑的時候很迷人！”

“哈哈，謝謝！”

“他很快就要結(jié)婚了！”

“哈哈，是嗎？”

“我聽說他挺喜歡你的，難道你對他沒有意思嗎？”

“哈哈，我們不合適，我將來是會變壞的——因為你們男人壞，所以我將來也會變壞的！”

“你壞過嗎？為什么男人壞，你也要變壞？”

“哈哈，不告訴你！”

“我可以約你出去嗎？”

“哈哈，不可以！”

“那你為什么跟著他出去了？”

“哈哈，也許是熟悉了吧！”

“你們有沒有發(fā)生點故事？”

“哈哈，不告訴你！”

“你肯定和他上床了！”

“哈哈，沒有！”

“你會和別的男人上床嗎，假如那個男人你不討厭，又可以給你錢？”

“哈哈……你應(yīng)該認(rèn)識一個叫顧枝娜的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哈哈，你不是給你的朋友介紹了她嗎？她現(xiàn)在是我的同事！”

“不會吧？”我吃了一驚，“她怎么到這兒來了？”

“哈哈，你朋友給她說過我。她來了，點我洗腳，然后我們成了朋友。然后，她就來這兒上班了，現(xiàn)在我們租住在一起。哈哈，世界挺小的，是吧？”

我“噢”了一聲，腦海中浮現(xiàn)出顧枝娜天真傻氣的樣子。奇怪的是，我仍然有種要見顧枝娜的沖動，甚至想與她發(fā)生點故事。我為什么會那么想呢？或許，并不是顧枝娜的身體與相貌使我產(chǎn)生了欲望，而是她那種天真與傻氣使我感到好奇，渴望進一步去深入了解。當(dāng)然，張娜總是笑著的樣子，以及她將來會變壞的說法，在我的心里也是個謎！

責(zé)任編輯：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