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草
讀沈從文的《湘行書簡》,最喜歡的,是他寥寥幾筆畫下的插圖,一片大水,一山凸起,臨水而筑的吊腳樓……暗想我也能為自己的文字畫點插圖,該多好。
畫畫,是我童年的第一個夢想。那時城區(qū)清靜,偶爾街邊見一個背畫板騎車往郊外去的人,便生出很多向往。念小學時,學校辦興趣小組,我想也沒想,報了繪畫組。然而,連門都沒進,就被校方揪到了故事組。理由是,我擅長講故事,身邊老有一撥小伙伴圍住聽我擺龍門陣。我再三申訴,但人微言輕,終于只能趴在繪畫組的窗口,眼巴巴看人家畫杯子、帽子、石膏像。
講故事,把我變成了一個說書人,后來,是寫書人。但繪畫對于我,依然是個未解之結(jié)。
2013年夏,我寫完《憂傷的乳房》初稿后,終于去了三師堂,拜師學畫。這是個兒童繪畫班,我的同學,全是七、八歲的娃娃;我的老師,則是三位溫雅的美女。
常有朋友問我,跟小娃娃一起學,很有壓力吧?我說,這正是我做小娃娃時的夢想呢,咋會有壓力。又問,會不會覺得太稚嫩了?我說,這稚嫩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啊。
舉個例子。第一堂課在公園寫生,我身邊一位小同學畫一個擺弄健身盤的老人,但右手明顯畫短了,夠不著,可他不改,硬生生把那手臂加長了一大截,這看起來明顯不合常理,卻有了種怪誕的美感,老人陡然變得像個身懷絕技的八卦掌宗師,而畫,也染了一層現(xiàn)代主義的趣味。想想許多現(xiàn)代主義大師主張學習兒童視角,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創(chuàng)意線描課,老師讓同學們對著一盞落地臺燈,放開膽子畫。大家畫出來,都還認得是那盞燈,卻個個不一樣,有的燈成了老人頭,有的燈成了飄逸的少女,就像是一場眼花繚亂的化裝舞會,似是而非,很好玩。
這樣說來,學畫,就是玩而已?也不。千手觀音把手伸出來,每只手心都有一只眼,這是慧眼。我們也有,可是我們并不察覺,太習慣于眼見為實了。學一門藝術,就是打開一只慧眼,讓我們不僅看到實,也看到了夢。
我在老師指導下,用油畫棒臨摹了克利姆特的《吻》。之后,我在家試著用油畫棒畫了一幅《長安的塔希提》,用盛唐的胖婦嫁接了高更的《手捧果盤的女人》。我嘗到了自由、無所顧忌帶來的快意。這和寫小說異曲同工,聚焦、想像、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
“你是想畫畫,不做作家了?”有朋友問我。我說不,我是想做更好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