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文化的自尊和自信

20世紀中國文化發(fā)展有兩個不平衡。第一，中西文化的不平衡，西方文化比重遠遠超過傳統(tǒng)文化；第二，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發(fā)展比例不平衡。自然科學比重遠遠超過人文學科的比重。

我希望，21世紀能夠逐步改變這兩種不平衡的狀態(tài)。至少先做到平衡，然后進一步把傳統(tǒng)文化和人文學科的比重提得更高一些。

傳統(tǒng)文化失魂落魄，問題歸根結(jié)底在教育。

今天，21世紀已經(jīng)過去15年了，這種不平衡雖有變化，但還不盡人意。國學在我們的教育中仍然缺失，這不僅僅是比重的問題。作為中國人，如果對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了解很少，甚至于一無所知，那問題就很嚴重了。

我們常講要愛國，愛國必須認同它的歷史，而歷史主要是通過文化來體現(xiàn)。

調(diào)查一下就會知道，一般的民眾對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哪個了解的更多。我經(jīng)常舉一個例子，英國的莎士比亞、中國的湯顯祖同樣是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可的世界文化名人，也都是16世紀的戲劇家，可我們很多人知道莎士比亞，不知道湯顯祖。

現(xiàn)在的年輕人知道很多洋人的節(jié)日，感恩節(jié)、圣誕節(jié)、母親節(jié)、父親節(jié)，有多少人知道自己民族的很多傳統(tǒng)節(jié)日以及這些節(jié)日的文化內(nèi)涵？我們正在忘掉自己的歷史，忘掉自己的文化。

近代一位思想家龔自珍講，“欲滅人之國，必先滅其史”，這是相當深刻的一句話，要滅掉一個國家，首先要把它的歷史滅掉，讓民眾忘掉自己的歷史。在我看來，“滅其史”就是滅其文化主體意識。

曾經(jīng)有人問我對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狀有什么看法，我用四個字回答——失魂落魄?！盎辍眮G了，行為上也不知道怎么樣做了。

這個問題歸根結(jié)底在教育。教育是立國之本，是文化傳承的根本?！抖Y記》里講“建國軍民，教學為先?！苯逃堑谝晃坏模茄永m(xù)文化根本。

古人講，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內(nèi)之本；君師者，治之本也。

對天、地、君、親、師的敬畏是中國文化最核心的一個理念，如果我們把教育都忘了的話，文化主體意識是建立不起來的。

傳統(tǒng)禮教真的是吃人的嗎？

今天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仍然認為“傳統(tǒng)禮教是吃人的”。傳統(tǒng)禮教究竟是什么，我們今天到底該如何認識它，如果不把這個問題詮釋清楚，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是無法真正傳承下來的。

近代以來，中國之所以被認為既沒有宗教信仰，也沒有法治精神，關(guān)鍵是對禮教的認識問題。

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被公認為是近代法治理念的奠基者。他說，中國的禮教包含四方面的內(nèi)容：宗教、法律、習俗、禮儀。我覺得他這個概括很有道理，它看到了我們傳統(tǒng)禮教的內(nèi)容不是單一的，而是很豐富的。而且他還認識到中國傳統(tǒng)禮教宗教、法律、習俗、禮儀這四個方面是一個整體，即使改變了某一個方面，也不能改變它的整體。

我剛才講的古人對天、地、君、親、師的敬畏就是中國的宗教。只不過西方的宗教是以神為本的宗教，中國的宗教是以人為本的宗教。

近代以來，我們一直以西方宗教的特征來概括宗教，始終否認中國文化中間有宗教。

實際上，宗教是有多種形式的，我們對宗教的認識，總離不開有神信仰。其實，它只是其中一種形式。宗教的目的是保本，西方人崇拜上帝跟我們古人崇拜天、地、君、親、師的意義沒有根本差別，只是形式上的差別。

有人認為中國人沒有宗教信仰，所以沒有敬畏心，沒有任何約束，所以會胡作非為。他完全忘了中國傳統(tǒng)的觀念“人在做，天在看，頭上三尺有神明。”怎么能說中國人沒有敬畏呢？

孟德斯鳩講，禮教中包含著法律，禮是約束人們言行舉止的規(guī)范，它怎么不是一種法呢？只不過這種法是自然法，習慣法。西方研究法的人都非常重視社會的習慣法和自然法。而且認為習慣法和自然法，是人為法的基礎(chǔ)。

所以，孟德斯鳩說，如果有了良好的社會習俗，這個社會的法律就是簡單的。這其實也是《論語》中的一句話叫“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意思是，禮樂不興，刑罰要想達到目的是不可能的。

人言行舉止的約束首先靠人的自覺，但僅僅靠自覺是不行的，還要有刑罰來輔助。如果把禮樂否定了，刑罰也達不到目的。禮規(guī)范著人的言行舉止，逐漸養(yǎng)成一種習俗、形成一種規(guī)矩，比如，尊老愛幼。

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的目的是化民成俗，達不到“成俗”，那就是空的，是沒有力量的。傳統(tǒng)文化教育最后一定要落實到社會習俗中。當大家自然而然地按照這種習俗去生活，教育的目的就達到了。

孟德斯鳩在他的《論法的精神》里邊說，世界上、歷史上，總是存在著征服者和被征服者，一般而言，總是征服者改變了被征服者。但在中國歷史上，由于中國文化禮教的整體性特點，幾乎都是征服者被被征服者所改變。這就是中國文化的力量。

只要堅持我們文化的主體意識，把優(yōu)秀文化堅持下來，暫時的挫折，都會慢慢改變。但我們?nèi)绻麃G棄了文化主體意識，我們就變成其他文化的附庸了。

我們的國學教育，如果不能樹立起文化的主體意識也會成問題。所以，在傳播傳統(tǒng)文化的過程中我們要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禮教有一個新的反思。同時，要重新確立中國文化的主體意識，重建我們對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自尊和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