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有翅膀的生活（組詩）

曾煙

山楂山楂

五顆山楂核一字排開

多像五顆被敲落的牙齒

她變換了隊形

五顆牙齒排成人字

她捂住了嘴巴

她是如此渴望一種有翅膀的生活

大雁 或者蝴蝶

她更喜歡蝴蝶的翅膀，她記得某一年

春天，它帶她去了百里之外的山楂林

看五瓣的花朵如何幻化成五顆晶瑩的牙齒

五顆緊緊咬在一起的牙齒如何一點一點

鼓起她圓潤的紅腮

蜀葵

空氣中全是蜀葵的味道，這樣說

揚花的玉米也沒有異議

一朵成熟的蜀葵結(jié)了蓬蓬裙的籽

落下來，順著灌溉的井水

旋轉(zhuǎn)到了不遠處的白菜地

它拉起了剛剛冒出兩片葉子的小白菜的小

手

跳起了舞 抬頭，挺胸，踢腿

——拉丁舞，跳給我一個人看的拉丁舞

空氣中全是熱情蜀葵的味道

芒果芒果

外婆，如果不是芒果來到

北方的大街上

我不會夢到你

夢到你褪色的灰褂子

在燕子歇過腳的麻繩上

滴著亮晶晶的水

麻雀也來此歇過腳吧

外婆 我夢到你的腳了

如我手中的芒果正好三寸

這個尺寸是你的一雙盛開的

金色蓮花腳

——剝開芒果皮后

水靈靈的腳，血淋淋的腳

外婆，那么多男人喜歡過你的腳

卻不知道它的前世是芒果

菠蘿生活

我覺得，他是愛菠蘿的

當(dāng)他一顆一顆解開菠蘿的紐扣外衣

手有些顫抖 他順勢吮了一下

刀柄上的菠蘿汁 眼神邪惡

他覺得，我是恨菠蘿的

恨它長滿刺的綠頭顱 性感的紐扣外衣

柔軟的身體里過多的酸

那些我早已丟棄的東西

被一只菠蘿盡數(shù)拾去

當(dāng)我不顧反對把它浸泡在一盆鹽水中

我承認一絲幸災(zāi)樂禍的快感襲上心頭

我們很久沒有吃菠蘿了

那些比菠蘿更嚴肅的問題分散著我們的注

意力

比如芒果，核桃，一盆熟透的山丁子

這又酸又甜的生活

除去愛，除去恨，還剩下什么

迷路的花或鳥

所有的灰鳥都潛入了水底

成為水的陰影

這樣她就會忘記迷路的事——

在落滿塵土的冰面上迷路

不可原諒

灰鳥去水中尋找一枝花嗎

一枝讓生活熱鬧，不枯燥的花

帶來的新鮮感，是多么經(jīng)不起考驗

所以，迷路成為必然

扶桑生活

它一直在暗處

纏綿的蟲鳴也不能讓它明亮一小會兒

她不在的時候，或許

它會點上一支煙

蟲鳴一聲一聲分解它指尖上的煙灰

有時候

一陣傍晚的西南風(fēng)會刮進來幾滴雨

少有的歡樂，也順勢擠進來——

葉子清爽了幾分

等她小半夜推開家門的時候

一邊脫淋濕的衣服

一邊使勁嗅——

屋里靜靜的，黑黑的

但是她聽見了口哨聲——

那個花臉的，淘氣的孩子

在暗處輕輕地吹口哨

天鵝夢

它踮起了腳尖，學(xué)著天鵝的樣子

向前滑了幾步

但音樂沒有適時地響起

只有它自己的呼吸聲和一點點靦腆的笑

它懷疑天鵝是否這樣排成隊

在結(jié)冰的湖面上笨拙地跳舞

哦，不是一群天鵝

是一只，一只受傷的天鵝

落單在結(jié)冰的湖面上，站立不穩(wěn)

——春天的芭蕾是一場騙人的鬧劇

它緩緩放下酸痛的腳尖

它不能露出天鵝的尾巴

尤其是一只受傷的天鵝

凌亂的尾巴

火焰回到一只貓的身體

當(dāng)你問及扶桑，窗外

零下十度

一只貓裹緊溫?zé)岬纳眢w

去了黑夜中的雪地

踩梅花印

哦，生活是多么美好

在一座坍塌的舊草垛前它蹲下來

裹緊溫?zé)岬纳眢w

一動不動的蹲著

扶桑開了，扶桑落了

——兩種孤獨

燃起了熊熊大火

它將要燒毀這虛幻的生活嗎

不安的雪

請允許我叫它雪

被剪去翅膀米粒一樣的雪

很調(diào)皮 它隔著窗子喊了一聲

扶桑

扶桑低眉，沒有向它張開溫暖的手掌

它滑下去，與許多的雪攪在一起

扮成了無數(shù)條小白蛇

拖著長長短短的尾巴

追趕每一個回家的人

路邊枯萎的草叢攔住了它

一條，兩條，三條——

遁入其中

你尋不到它

它是調(diào)皮的雪或

不安的雪

夢的出生地

只幾日的光景，落葉

就鋪滿了小徑

對面熱鬧的集市沒有了濃蔭的遮蔽

好像拉近了不少

但是，一棵結(jié)滿黑色松果的松樹

沒有落下一片葉子

它僅僅變換了顏色

耐心的等待

我也在等待一只可愛的松鼠

而耽誤了去對面熱鬧的集市

雪還在下著

雪把孤獨的帽子扣在了冷杉，草垛，冒著炊

煙的

紅瓦房上

孤獨是白色的

它吞掉了光的七個色彩

這么寂靜，我還是捂緊了耳朵

這和一顆渴望春天的心多么不協(xié)調(diào)

眼睜睜看著雪從陽臺左邊的花盆

躍上來

它依次吞掉了茉莉，扶桑，虎皮蘭

絢麗的夢

牢籠

它站在所有事物的中央

它捧著自己的心

它的繭化蝶而去

它的禪無人說破

它的花苞裂開一抹紅

有暗香襲來

它代替一個素衣的女子，活在塵世

塵世有它愛的烈酒

凌晨一點，它披上單薄的衣衫

打開牢籠的第一扇門

走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