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脫鐐銬的吶喊
——論魯迅早期白話詩的突破性

王宇萱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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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脫鐐銬的吶喊
——論魯迅早期白話詩的突破性

王宇萱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00)

摘要：魯迅的詩歌一直是魯迅研究中一個被忽視的領域，研讀魯迅的白話新詩可以看出其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較高造詣。以《新青年》為載體，將魯迅的白話詩歌與胡適、劉半農(nóng)、俞平伯等早期白話詩人的作品進行對比分析，從語言及韻律、內(nèi)容和藝術手法三方面管窺早期魯迅白話新詩的突破之處。

關鍵詞：魯迅；胡適；白話；藝術手法；象征

縱觀魯迅一生在創(chuàng)作上對中國文壇的貢獻，創(chuàng)作數(shù)量之大，涉及體裁之多，精神震撼之強，似乎很容易讓人忽略他也是一位白話詩人的事實，以及他在中國新詩發(fā)展初期所起到的糾正和推動作用。的確，與魯迅在小說、雜文、散文創(chuàng)作中所投入的激情、數(shù)量和影響力相比，他對白話新詩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觀望和審視，而對于魯迅的研究也就多專注于其他體裁文學的考究挖掘，關于魯迅的白話新詩研究也多停留在逐篇逐句的理解分析上，將其放入中國白話新詩發(fā)展初期這個大背景中進行比對分析，從宏觀上對其進行認識的研究材料和文章卻并不多見。盡管如此，我們卻不能不正視并且重視他在中國白話新詩發(fā)展之初所取得的相對突破性的成就。

《新青年》作為“五四”時期文學革命的主要陣地，見證了一代中國文人思想和文學觀的變遷，中國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第一首白話新詩都刊載其中，所以將《新青年》作為對比研究的載體，借以窺探早期白話新詩的萌生及其發(fā)展變化，既具說服力又具典型性。魯迅早期的白話新詩都發(fā)表于《新青年》雜志之上。他給自己取的筆名為“唐俟”，“俟”在《新華字典》中的解釋是“等待、等候”，魯迅自己也說過“我其實是不喜歡做新詩的——但也不喜歡做古詩——只因為那時詩壇寂寞，所以打打邊鼓，湊些熱鬧；待到稱為詩人的一出現(xiàn)，就洗手不作了?！盵1]所以魯迅早期白話新詩一共只有6首，分別為發(fā)表于《新青年》第4卷第5期的《夢》《愛之神》《桃花》，《新青年》第5卷第1期的《他們的花園》《人與時》以及《新青年》第6卷第4期的《他》?！耙虼耍绻覀冋f《摩羅詩力說》是呼喚新詩誕生的響亮的號角，那么這時期的創(chuàng)作,就可以看做是為已經(jīng)誕生的新詩敲起的助威的戰(zhàn)鼓了?！盵2]然魯迅在白話新詩上的貢獻卻遠不止他所謂的“打邊鼓”和“湊熱鬧”，而是給早期的白話新詩開辟了一片新視野。本文將把魯迅的白話詩歌與“五四”時期詩壇上的其他白話詩歌進行對比分析，從語言及韻律、內(nèi)容和藝術手法三方面管窺早期魯迅白話新詩的突破之處。

一、語言及韻律：徹底的白話新詩

將白話作為基礎的語言手段，以胡適、沈尹默、劉半農(nóng)等為代表的一批詩人最先扛起了詩歌革命的大旗，他們以《新青年》雜志為陣地，陸續(xù)發(fā)表了多首白話新詩。尤其是胡適，大力提倡以白話取代文言，把“明白易懂”放在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第一位，還提出了諸多白話新詩的理論見解。胡適在《談新詩》一文中說道“新文學的語言是白話的。新文學的文體是自由的是不拘格律的?！盵3]“有什么話，說什么話，話怎么說就怎么說”也成為“胡適之體”的核心要義。但是細讀胡適、劉半農(nóng)等人的白話新詩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的詩歌中仍然或多或少夾雜著些許文言字詞，使詩歌略顯生硬。例如胡適《他》“你心里愛他，莫說不愛他。要看你愛他，且等人害他。倘有人害他，你如何對他？倘有人愛他，要如何待他？”還有《鴿子》一詩“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氣！有一群鴿子，在空中游戲?？此麄?nèi)齼蓛?，回環(huán)來住，夷猶如意，——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襯青天，十分鮮麗！”就出現(xiàn)了“莫”“夷猶”這樣的文言詞匯。而俞平伯在詩里則偏愛用“甚”一字，如《冬夜之公園》中“鴉都睡了；滿園悄悄無聲。惟有一個突地里驚醒，這枝飛到那枝，不止為甚的叫得這般凄緊？”《春水船》中也有用到“船口立個小孩，又憨又蠢，不知為甚么，笑迷迷癡看那黃波浪?！倍硪皇自姟缎‰A》中則不僅出現(xiàn)了“甚”字，還頻繁使用了“吾”一詞，“為甚么要低頭呢？哀哀我們底無儔侶。去低頭！低頭看──看下方；看下方啊，吾心震蕩；看下方啊，撕碎吾身荷芰底芳香。”盡管如胡適、俞平伯等人都在其詩歌理論中大力提倡去文言，書白話，但至少從其實踐來看，大多數(shù)的詩人是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的。

在白話詩革命中第一個提出“廢韻”的劉半農(nóng)，在《我之文學改良觀》(《新青年》3卷3號)中首次提出要將除舊立新的改革落實到音韻層面上，提議廢除土音舊韻，希望“國語研究會”制定標準音譜。緊隨其后，陳獨秀、胡適等人相繼提出有關詩歌無韻的主張。其中俞平伯在1919年3月，《新青年》第6卷3號中發(fā)表了《白話詩的三大條件》一文，提到白話詩的創(chuàng)作應遵循三大條件，其中第二條提到“音節(jié)務求諧適，卻不限定句末用韻”。然而縱觀早期大多數(shù)詩人的白話詩，即便是胡適等人，也往往在短時間內(nèi)難以擺脫古詩舊詞在韻律格式上的束縛，在“廢韻”的道路上走得較為艱難。就劉半農(nóng)自1918年在《新青年》第4卷1號上開始刊發(fā)的詩歌來看，如《題女兒小蕙周歲日造像》《車毯》《游香山紀事詩》《除夕》《靈魂》和《學徒苦》這幾首，還是具有早期白話詩的明顯特征，分行、分段和押尾韻，這種不徹底的廢韻一直到他在4卷5號上發(fā)表的《賣蘿卜人》一詩才得以終結(jié)。顯然，即便是理論知識和創(chuàng)作非常充沛和積極的詩人也無法做到短時間內(nèi)就擯棄長期以來傳統(tǒng)詩歌帶來的書寫定式。

在提倡白話詩歌這一問題上，魯迅和眾人是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的，只是在實踐的過程中，魯迅表現(xiàn)出了徹底的實踐力。在朱自清為《中國新文學大系·詩集》所編寫的導言中，他對魯迅的白話新詩給予了極高的肯定，“自然音節(jié)和詩可無韻的手法，似乎也是外國‘自由詩’的影響…多數(shù)作者急切里無法甩掉舊詩詞的調(diào)子。胡氏號容易造成自己的調(diào)子，變化可太少，康白情氏解放算徹底，但集中名為詩而實是散文卻多，只有魯迅氏兄弟全然擺脫了舊鐐銬。”[4]魯迅雖不是最早進行詩歌改良的人，也并沒有完備系統(tǒng)的詩歌改革理論，但抱著“敲邊鼓”僅僅只是想要“湊個熱鬧”的心態(tài)卻從創(chuàng)作第一首白話詩起就全然進入狀態(tài)，對舊詩體的模式摒棄得徹底且自然，還形成了一種言不盡道不明的“魯式”風格。

粗讀魯迅早期的六首白話詩便可輕易發(fā)現(xiàn)，詩中無一文言字詞，都為淺顯易懂的白話，不僅如此，他還善于大量地使用一些十分口語化大眾化的通俗話語，使詩歌極具表現(xiàn)力和生活化氣息。如《夢》里的“看我真好這顏色”、《桃花》里“好小子！真了得！”、《愛之神》里“你應該愛誰，我怎么知道。”這些口語化的表達顯示出了魯迅詩歌表達的率真樸實，既凝練又不失趣味。另外，魯迅好用對話體的方式寫詩，像《桃花》《愛之神》和《人與時》都采用了這種一來一往的對話方式，以這樣的方式為載體，加以全然白話的文字內(nèi)嵌，使得魯迅的白話詩具有極強的可讀性。

對于新詩的用韻問題，魯迅在1935年致蔡斐君的信中提到“詩須有形式，要易記，易懂，易唱，動聽，但格式不要太嚴。要有韻，但不必依舊詩韻，只要順口就好。”[5]由此可見魯迅對于白話詩韻律要求較為隨意，在其發(fā)表的第一首白話詩《夢》中，“夢，很多的夢，趁黃昏起哄。前夢才擠卻大前夢時，后夢又趕走了前夢中?！边@前幾句看似還在壓“冬”韻，可下一句這種韻又無處可尋了，“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后夢墨一般黑；去的在的仿佛都說：‘看我真好顏色’”。如《桃花》一詩，每句的尾字為“園、動、白、紅、孔、便、懂”，讀來幾乎無韻可尋，這樣的無規(guī)律可尋的韻在其他幾首詩中比比皆是。另外魯迅詩的語調(diào)停頓也十分自由，如《他們的花園》“小娃子，卷螺發(fā)，銀黃面龐上還有微紅，——看他意思是正要活”，詩中每一句的字數(shù)沒有嚴格限定，停頓則是按照口語的習慣性劃分而成，但讀來朗朗上口，頗有歌謠的味道。而且語言還較為散文化，這種散文化多帶有敘事性，像《桃花》“春雨過了，太陽又很好，隨便走到園中?！边@與傳統(tǒng)詩歌中的語言表達方式相差甚遠。綜上所述，魯迅白話詩是徹底掙脫了舊鐐銬的白話新詩。

二、內(nèi)容：思想情感的豐富化和復雜化

雖然早期的白話詩人和魯迅都強調(diào)要明白清楚的表達，追求語言的詩意呈現(xiàn)，但對比分析其詩歌就可發(fā)現(xiàn)，其他多數(shù)詩人更追求的是外顯形式上的變革，在內(nèi)在情韻方面，則略顯單一和通俗。他們的詩歌或是對眼下所見所聞事物的即時感觸，多為觸景生情而作，情感較為單一。沈尹默發(fā)表于《新青年》上的詩歌不下十首，《鴿子》《人力車夫》《月夜》《宰羊》《落葉》《雪》等等，通讀便可發(fā)現(xiàn)他所抒發(fā)的感慨一是對封建社會現(xiàn)狀的不滿無奈，二是作為獨立個人追求解放和不退縮精神的縮影?！叭展獾?，白云悠悠，…人力車上人，個個穿棉衣，個個袖手坐，還覺風吹來，身上冷不過。車夫單衣已破，他卻汗珠兒顆顆往下墮?！奔礊樵娙顺鲩T見到可憐的人力車夫在冬日里還在衣著單薄的干活，心中頓生同情憐憫所作。還有李大釗的《山中即景》，“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絕無人跡處，山響流泉。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內(nèi)；云飛人自還，尚有青山在！”，都是此類寫景抒情詩。他們的詩歌也表達對人物的單一情感，如沈尹默的《小妹》就是寄托了他對死去的妹妹的哀悼懷念之情。劉半農(nóng)的《題女兒小蕙周歲日造像》將女兒哭鬧狀描繪得有聲有色，將自己對年少無憂的欽羨之情直接表露，“呵呵，我羨你！我羨你！你是天地間的活神仙……”。也有的詩人單純的記述生活中的事情，如胡適的《除夕》就介紹了他當年大學教師時的春節(jié)生活，吃飯唱戲合唱，全詩平直如話。

而縱觀魯迅的詩歌，其情感卻好像無法如此簡單分門別類。魯迅一生經(jīng)歷曲折跌宕，思想幾經(jīng)變化，情感豐富坦蕩，眼光敏銳甚至毒辣，總是能把人性的丑陋用字句直接暴露在大眾面前，使得敵人無處可躲，人人自危。這樣的經(jīng)歷、性格和環(huán)境造就了魯迅，也使其詩歌的思想情感更具豐富性與復雜性。魯迅的白話詩雖然外在語言上明白如話、平實簡潔，但是其內(nèi)在詩思往往因此而更具彈性張力，通過“詞與詞的排列，詞的意義、詞的外部和內(nèi)部形式具有自身的分量和價值”[6]，由此生發(fā)出隱曲含蓄甚至是晦澀的內(nèi)涵來。細探魯迅的六首白話詩，《夢》表現(xiàn)的是一個偉大的民主主義戰(zhàn)士在長期的思想矛盾和苦悶之后的覺醒和新的探索精神，“很多的夢，趁黃昏起哄。前夢才擠卻大前夢時，后夢又趕走了前夢。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后夢墨一般黑……你來你來！明白的夢?！濒斞改贻p時曾做過很多夢，夢想過用醫(yī)學救國救民，夢想通過改變國民精神挽救民族，所以創(chuàng)辦《新生》雜志，這些夢無一例外全都落空，由此他才發(fā)出“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后夢墨一般黑”的感慨，呼喚光明的未來。而《他們的花園》中蘊含的是魯迅對于西方先進思想和文化科學在中國的傳播受到封建守舊勢力的強烈抵制阻礙而生的無奈和憤慨。詩中卷螺發(fā)的小娃子代表思想開明積極學習西方文化的先進的中國青年，偶然走到了鄰家花園，“用盡小心機，得了一朵百合”，拿回家后被蒼蠅玷污了，“忙看百合花，卻已有幾點蠅矢”，反被嘲諷是“偏愛這不干凈花的糊涂孩子”，將封建衛(wèi)道士虛偽卑鄙的形象刻畫得生動逼真?！短一ā吠ㄟ^桃李間逗趣的對話，抒發(fā)了詩人對自由美好新生活的無比熱愛和熱烈追求?！稅壑瘛穭t是傳達魯迅鼓勵青年朋友們要自由追逐愛情的大膽犀利的觀點，“你要是愛誰，便沒命的去愛他，你要是不愛誰，也可以沒命的去自己死掉。”這獨樹一幟的愛情觀在當時充滿了震撼性。《他》應該算是魯迅的白話新詩中最為晦澀朦朧的一首了，“他”究竟是誰，是什么，是希望，理想，還是某一人？詩的開篇作者希望“他”沉睡不醒，不愿知了擾醒他，接下來卻希望“他”能夠醒來，急忙打開門叫他，卻發(fā)現(xiàn)被銹鐵鏈子系著，仍是不得如愿。第三部分寫去雪山上去尋“他”，然而“他是花一般，這里如何住得！”展現(xiàn)出理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四季循環(huán)，尋到的唯有苦悶和彷徨。由此看來，魯迅的白話詩每一首的情感表達都十分獨立，盡管魯迅的詩歌中或缺失一份“詩味”而多了一份“澀味”，沒有其他詩歌那么有旋律節(jié)奏，也無法做到一讀即懂，其詩歌的內(nèi)涵總會讓人產(chǎn)生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但是它的思想情感上的豐富復雜性也是同時期的詩歌難以企及的，這也是為什么魯迅的白話詩如此耐人尋味，頗具藝術魅力的緣由所在。

三、藝術手法：傳統(tǒng)基礎上的西化運用

由于新詩處于過渡階段，多數(shù)詩人作詩的出發(fā)點還停留在如何以白話取代文言，并最終擺脫文言詩詞曲調(diào)的影響上，所以藝術技巧和手法較為單調(diào)，幾乎都是簡單的白描敘事和基本的傳統(tǒng)修辭手法。早期白話新詩的藝術手法可以說是在魯迅這里得到了長足發(fā)展。

首先是對傳統(tǒng)修飾手法的純熟運用。魯迅的白話詩中通常有兩種甚至多種修辭的重疊使用，比喻、擬人、借代和暗示等手法在魯迅的六首白話詩中隨處可見?！秹簟愤\用了比喻、擬人，《桃花》運用了擬人、借代，《他們的花園》運用了比喻和暗示，《人與時》運用的是擬人，《他》運用了擬人、比喻、暗示，正是因為對中國傳統(tǒng)修辭手法的嫻熟掌握，才使得魯迅能在此基礎上又更進一步的拓展和發(fā)揮。其次，初讀魯迅的白話新詩時便會有一種不同于同時期白話詩歌的感覺，即在熟悉的傳統(tǒng)修辭背后隱透著一種陌生感與晦澀性，這種陌生感與晦澀性則源于他借鑒而來的西方的藝術手法。在留日期間，魯迅閱讀了很多國外優(yōu)秀的文學及理論專著，回國后也一直致力于引薦學習推廣西方優(yōu)秀的文化和思想精神，在他自己的白話詩中我們可以讀到很多“拿來主義”的較為西化的藝術手法。其中較為明顯的有兩方面。首先是象征。象征主義對于我國的文壇來說自是外來之物，魯迅在《〈苦悶的象征〉引言》中明確表示“所謂象征主義者，絕非單是前世紀末法蘭西詩壇的一派所曾經(jīng)標榜的主義，凡有一切文藝，古往今來，是無不在這樣的意義上，用著象征主義的表現(xiàn)法。”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地完全肯定某些中外象征主義的作品，承認他受到過安特列夫、波德萊爾、芥川龍之介的影響。這種影響也就投射到了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秹簟芬浴皦簟弊鳛槿姷囊粋€整體象征性意象，具體到詩中又有五顏六色的局部象征性意象，有大前夢、前夢、后夢和明日的夢，各不相同的夢通過自身各不相同的表演因而具備各不相同的指向和寓意?！度伺c時》將“人”與“時間”同時作為總體象征意象，人分為三個具體的人，分別代表著對過去、現(xiàn)在、將來的不同立場以及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以此陪襯時間這個主要象征體。尤其是在《他們的花園》中，象征意象更多，有小娃子、大花園、好花、百合花、蒼蠅、家長等，其中的百合花最為新穎獨特。中國古典詩詞大多以梅花、菊花、牡丹、荷花為意象，百合花卻并不多見。但在西方詩人中，百合花確是常用意象，像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百合花》直接以花名入題。百合花在西方被視為“純潔”的象征，天主教以百合花為圣母瑪利亞的象征，梵蒂岡將其視為國花，法國卡佩王朝亦采用百合花為其王徽。魯迅在此大膽采用這一新鮮的象征意象，使其詩歌更具內(nèi)涵。“魯迅新詩就是這樣以象征性意象的巧妙構(gòu)置而成就優(yōu)美深邃詩篇的。魯迅堅決反對以虛造的幻景贏得人們的歡心，更反對以虛懸的極境來賺取讀者的夸耀，所以他的新詩不以華而不實的意象去虛與委蛇，而是以著實具體的象征性意象去洞察社會的風云變幻，去反映時代的精神與面貌，去燭照人的思想與靈魂。這也表明魯迅新詩意象的深意和非同一般?！盵7]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顯著方面便是諷刺與幽默。魯迅將從契訶夫的小說中吸取而來的諷刺藝術加以改造運用到了詩歌的創(chuàng)作中。他在留日期間就開始接觸契訶夫的作品，在周氏兄弟編寫的《域外小說集》中就有了對契訶夫生平和創(chuàng)作的簡單介紹，這也是目前能夠見到的我國學者關于契訶夫的最早評論文字。魯迅的幽默諷刺筆調(diào)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契訶夫小說的影響。在魯迅的詩歌中看似童趣輕松的文字背后，同樣充斥著諷刺和批判，《桃花》中借桃花不滿“我”說“桃花紅，李花白”而生氣漲紅了臉，加之“我”的調(diào)侃，場景頗為生動有趣，像極了孩童間的爭風吃醋，但仔細品味便可知這“可愛”的舉動背后是對新文化運動中那些愛虛榮、不謙虛的不良傾向的嘲諷?！端麄兊幕▓@》里用盡心機得到了一朵百合花的小娃子是追求新文化新思想的新青年的代表，蒼蠅是象征著那些對新文化進行抨擊阻礙的頑固分子，不僅嘲笑小娃子“偏愛這不干凈花，是糊涂孩子”，還故意留下幾點“蠅矢”玷污百合，這樣的表現(xiàn)方式雖有俏皮的口氣，但仍然不能掩蓋住其內(nèi)在的諷刺意味。

作為新詩的嘗試之作，魯迅的白話詩也有不足之處，但正如魯迅先生后來所言:“我慚愧我的少年之作，卻并不后悔，甚而至于還有些愛…”[8]所以今天讀來仍不能抹殺魯迅對早期白話新詩所作出的突出貢獻，他是最早向中國介紹了歐洲 “摩羅” 的詩人，又為新詩的發(fā)展敲打助興的“邊鼓”，或許

正是他的這一份“漫不經(jīng)心”賦予了其詩歌特有的張力和不受約束的自由，他在語言、思想情感以及藝術手法上的突破性為后來的新詩詩人開拓出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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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魯迅.魯迅全集 第七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178.

[責任編輯、校對：梁春燕]

收稿日期：2016-01-25

作者簡介：王宇萱(1991-)，女，湖南湘潭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26.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9233(2016)04-0063-04

Shout of Shaking off Shackles——On the Breakthrough of Lu Xun's Early Vernacular Poetry

WANGYu-xuan

(College of Arts,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000,China)

Abstract：Poetry has always been neglected in the study of Lu Xun's works.By reading his vernacular poems,you can discover his accomplishment in poetry creation.With the New Youth as the carrier,the paper compares his poems with those of Hu Shi,Liu Bannong,and Yu Pingbo,and tries to find out the breakthroughs of his poems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language and rhythm,content,and artistic method.

Key words：Lu Xun;Hu Shi;vernacular speech;artistic method;symb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