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中的藝術島

在舟山沈家門漁港的東邊，有個不起眼的小島。島的形狀好似一尊觀音臥在蓮花上，因此命名為“蓮花島”。蓮花島是這些年來我走過的最寧靜、最平和、最有禪意藝術的地方，也許是和它有緣，我找到了它的主人—藝術家朱仁民先生。

一條長達800米的花崗石長堤通往“五百羅漢島”，這條寬敞的長堤上，500 個羅漢形態(tài)各異，笑容可掬，仿佛歡迎所有遠道而來的人。這個朱仁民的藝術王國，是他歷經(jīng)十年艱辛，用汗水澆灌而成的。小島融自然生態(tài)、心靈生態(tài)和藝術生態(tài)為一體，充滿禪宗文化，承載著朱仁民精神世界、代表他的哲學。

這些羅漢雕塑所用的花崗巖，來自福建，每一尊羅漢都有一噸重。為把羅漢運上小島，朱仁民修海堤不下六次。而為了把巨石運向高處，他甚至都用上埃及先民造金字塔時的滾木法，一點一點地把成噸的羅漢雕塑往上挪。羅漢雕塑一個接一個地被豎了起來，貧瘠的海島變得琳瑯滿目起來，文化氣息漸漸濃厚了。自然美與藝術美巧妙結(jié)合。朱仁民為了自己夢想花費也是同樣驚人的，僅運至島上就花費十幾萬元。但朱仁民毫不吝嗇，他覺得一個人的夢更重要。

命運總喜歡和人開玩笑。要說朱仁民的海島情結(jié)，就不得不提到他多舛的命運。

朱仁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改變他命運的一刻。1981年，朱仁民租用他曾經(jīng)當過救生員的游泳池，創(chuàng)作一幅中國畫巨作《大道·海天篇》，不慎從高架上重重摔下，造成腰椎損傷。醫(yī)生斷言：“你再也站不起來了。”

病癱了的朱仁民沒有一分錢工資，甚至連租房和吃飯的錢都成問題。愛人必須工作，無法照顧他。母親潘秀蘭為兒子的境遇悲痛不已，每天背著人哭泣。以淚洗面的潘秀蘭并非兩手空空，作為國畫大師潘天壽的長女，她的手中握有先父潘天壽先生留下的120多幅國畫，價值連城。潘天壽，浙江寧海人，字大頤，號壽者，又號雷婆頭峰壽者，曾擔任浙江美術學院院長，1971 年9 月含冤而逝，時年75 歲。他有二子三女：大女兒潘秀蘭、二女兒潘貞、大兒子潘炘、三女兒潘曦、小兒子潘公凱。潘公凱也是著名國畫家，至今仍擔任中央美術學院院長。

兒子受苦受難之時，潘秀蘭卻把這些畫全部捐給國家，分文未取?！爸灰u一兩幅，不但一家人都能過上好生活，病癱了的我也能吃上飯，有人照顧。”朱仁民這么說。但潘秀蘭認為，父親潘天壽的一生就是為了“中華民族”，自己也沒有權利靠出賣父親的遺作過上好生活。

潘秀蘭捐獻了全部畫作后，晚年卻居住在局促擁擠的房子里過著困頓的生活。癱瘓的朱仁民身無分文，陷入絕境。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母親的學生提供了一個已經(jīng)荒廢了的破廟，地點在如今普陀山上的隱修庵。某天，學生將朱仁民背入破敗不堪的廟中，約定每天送飯兩次。

朱仁民躺在床上，每日所見，就是窗外靠近舟山沈家門的那個尚不知名的小島。生活的苦楚，孤單的心境，讓他悟透了很多人生道理。在摔傷4年多后，奇跡發(fā)生了，朱仁民又重新站了起來。他光著腳，眼中噙著淚，對著普陀山跪拜，又對著大海叩首。他記得那年是1984年，島之夢就此萌生。他決定有生之年在這座曾日日所見的懸水島上實施自己的藝術構(gòu)想：將自己對藝術、自然的崇尚合二為一，打造一件大地藝術品，一個藝術之島。

身無分文拄杖下山后，朱仁民輾轉(zhuǎn)到海外賣畫、教畫、辦畫展，歷經(jīng)12 年，行走了幾十個國家和地區(qū)。這一路中先到新加坡，后漂泊至加拿大，又從加拿大到歐洲，坎坷鑄就了他的堅毅。

1992年，他回到杭州，創(chuàng)辦了潘天壽環(huán)境藝術設計研究院，成了國內(nèi)景觀設計行業(yè)的先驅(qū)之一。憑著過人的勤奮與歷盡磨難帶來的悟性，他迅速積累了巨大財富。1996 年他實現(xiàn)了夙愿：獲得荒島40年使用權。朱仁民把自己的小島取名為“蓮花島”，自號“蓮花洋人”。

因為蓮花島的外形酷似觀音，他決定無論如何絕不改變小島的天際線，因此在整體布局上煞費苦心，最終確定了“注重生態(tài)、注重文脈、注重空間功能和特殊的水文氣象”的總體設計方針。蓮花島環(huán)島共有天然的5個凹口，藏風止水、抗拒暴雨雷電。他充分利用蓮花島天生的坡度落差，將小島的兩塊主山之間作為主要入口空間，而三幢建筑在這里轉(zhuǎn)彎抹角中起到互相謙讓、互相呼應的作用。綠色山崖和石砌山墻因勢而立，一條陡坡小道在中心穿過，組合出海島漁村式的公共空間。

“朱仁民藝術館”是島上占地面積最大的建筑。它占據(jù)著兩片礁石之間的空間，環(huán)島步道的入口與收口在這里交匯。在藝術館的立面處理方面，他采用了就地所取的石料，做成抗風浪的繪畫式平面。他借鑒傳統(tǒng)民居的外形，把藝術館西、北兩道立面毛石的墻壁處理得如同浮雕。側(cè)立面的墻面上，他用亂刀刮出粗獷的粉色；為避生硬突兀，他利用原有的山體，將青銅羅漢雕塑自然地融入山體，嵌入墻面。坡頂?shù)拇u瓦是他撿了附近民居的破敗屋頂磚瓦加以利用的。

沿著環(huán)島小道而行，轉(zhuǎn)過山背面，即踏入凹口。這里是為紀念1200 年前第一位點起普陀山觀音道場香火的日僧慧鍔而建的慧鍔廣場?！拔灏倭_漢島”在設計階段，他親自繪制、計算、踏勘取樣、查閱資料、請教專家。單為500 羅漢做造型設計，就背著一摞方案文本穿梭于上海、北京、南京，還請了同濟大學做風洞試驗，請美國專業(yè)人士做材料耐腐試驗，請國家海洋局、北京地質(zhì)學院做地質(zhì)調(diào)查。如此前后兩年左右，買島手續(xù)，可行性研究分析，地質(zhì)勘察測繪，風洞試驗，雷擊、地震、海嘯、臺風試驗報告，材料耐腐蝕試驗報告，附近海域地殼構(gòu)造、地基巖體分析，海洋水文氣象要素分析及測量，總體規(guī)劃設計等各類設計都齊備了，才動工興建。

現(xiàn)在500尊花崗石羅漢雕塑列隊，默默地在這蓮花洋上櫛風沐雨，全天候迎送任何有緣來到這里的人。站在島上欣賞太陽的朱仁民，迎著海風，若有所憶……

朱仁民從4 歲開始跟著外公學畫，外公夸他：“仁民真能畫?！眹嫶髱熽憙吧倏渲烊拭袷恰皩㈤T虎子”，深得“潘老遺風”。由于父親曾在國民黨銀行任高職，朱仁民7 歲那年，一家五口人在“反右”運動中被下放到舟山。父親一直到去世為止，都沒有再獲得工作的權利。母親潘秀蘭擔任中學美術教師，靠每月30 多元工資養(yǎng)活五口之家。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剛上初一的朱仁民就和哥哥瞞著母親去外面幫人家干活掙點小錢。初中還未畢業(yè)時，他已踏遍舟山群島。朱仁民告訴我：“我什么都做過，張網(wǎng)、出海、刷漆、打鐵，還在游泳池里當過救生員，在中學里代過課。”

盡管家世顯赫，朱仁民的成長過程卻與苦難和磨煉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他曾報考浙江美術學院并以高分考中，卻因為“出身不好”名落孫山。求學無門，他早早開始為生計奔波，吃苦耐勞，自學成才。1978 年到1979 年，朱仁民在舟山越劇團做舞臺美術。他一個人承包了所有的舞臺設計工作：布景、服裝、道具、硬片、網(wǎng)景、幻燈。朱老師說：“我一個人頂劇團十個勞力，累得渾身都長肌肉，但也獲得了很多練習繪畫的機會和條件。我把古代的服裝道具、燈光效果、造型手法和現(xiàn)代的構(gòu)圖、黑白灰處理手法全捏在一起。每天半夜熬著戲臺上散場后的燈光余熱，熱得渾身上下脫得赤條條，遍抹防蚊油蹲在尼龍紗幕里，用4 分錢一支的蘸水筆尖整整畫了一年多。作品被好多家報紙轉(zhuǎn)載選登，一直弄到《全國連環(huán)畫精選集》中去。時下的人已不可能有我那時老僧補納的真功夫了?！?/p>

十年心血，都凝聚在蓮花島上了。完工那天，朱仁民在小島入口處刻下了如下一行字：永久免費參觀。

走近一個個羅漢，親近一尊尊雕像。盡管那些石雕是冰冷的、堅硬的、凝固的，然而，我卻分明感受到了羅漢體內(nèi)流動的熱血、跳動的心脈、翕動的呼吸、活動的思想。你看那圓睜的眼睛，突出的眼珠，閃亮著打抱不平者的憤慨與豪義；你看那微微的笑臉，微伸的手勢，放飛著豁達睿智者的寬慰與愛撫；你看那低垂的長須，盤腿的坐姿，呈示著自我修煉者的堅守與毅力；你看那端坐的身姿，展開的經(jīng)卷，沉思的神態(tài)，揮灑者求知者的努力與思考……一尊尊給人一個生存的意蘊，給人一個活著的方式。

佛是無處不在的，禪是無事不存的。生命是一種抽象而現(xiàn)實的東西。石雕從客觀說是沒有生命的。但從意念上說卻是富有生命活力的，生命不單單是活著，不單單在于會行動，生命更是一種默默中呈現(xiàn)的滲入人心的氣勢，震撼魂魄的力度，是一種流經(jīng)大腦而不會消退的印象，是一種與現(xiàn)實緊緊溝連，彌延博大的潛質(zhì)。走上前，輕輕摸摸那一尊袒胸裸肚的尊者的高高的大肚，似乎那是風趣無邊的王大哥那般親切；細細看看那一尊展經(jīng)文低頭誦讀的，似乎那是知識豐富整天伏案的張小弟那般和藹；學學那一尊的弓步堅挺握拳展臂，似乎那是拳術高巧功夫不凡

的湯老弟那般雄健……他們就是活在我身邊的人啊，羅漢的生命就流動起來，現(xiàn)實與雕塑形成了一體，于是他們就充滿了生命的意蘊，他們就是我們生活的一種凝練，我們世界的一個縮影。于是羅漢的生命就更加具有特定的意蘊。

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我知道，佛界之所以能夠啟蒙眾生，佛力無邊，長存久遠，正是有了這各有形態(tài)各有特長各具個性的不拘一格的眾羅漢。有層次、講修養(yǎng)、明規(guī)則的佛界，沒有強行命令，強求統(tǒng)一，而是讓每一個羅漢先生保持自己個性和品行而友好共存。于是佛界就和諧，就成天堂。

我覺得朱仁民先生不但成就了一項佛的事業(yè)，更在把那從容、睿智、樂天、豁達、和諧的生命意蘊點化在這羅漢堤上，蘊蓄在石雕像內(nèi)，讓我們回味，體驗，提升……

朱仁民簡介：

朱仁民，號蓮花洋人，籍貫浙江玉環(huán)。擅長中國畫、連環(huán)畫。教授，浙江大學景觀藝術研究院院長，杭州潘天壽環(huán)境藝術設計研究院院長。歷時30年，朱仁民創(chuàng)立了一個全新的學科“人類生態(tài)修復學”，提出“用藝術拯救生態(tài)，拯救人類”的新學說。將新理論付諸實施，設計修復了十大生態(tài)修復工程。聯(lián)合國官員稱朱仁民是“中國的達·芬奇”。意大利美術家協(xié)會主席稱朱仁民創(chuàng)造了“文藝復興以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聯(lián)合國基金組織、上海世博會、浙江大學為朱仁民建立個人藝術館。作品《在公海上團圓》獲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三等獎，連環(huán)畫《青春日記》入選第六屆全國美展，漫畫《大師考文憑》獲全國職工美展佳作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