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劉醒龍
蒿草青未央(外二篇)
⊙ 文/劉醒龍
劉醒龍:生于湖北古城黃州,現為《芳草》文學雜志總編輯,華中師范大學客座教授。著有長篇小說《圣天門口》(三卷)、《一棵樹的愛情史》,長篇散文《一滴水有多深》等。出版有小說集《劉醒龍文集》、散文集《寂寞如重金屬》等數十種。散文《抱著父親回故鄉(xiāng)》獲老舍散文獎、在場主義散文獎,長篇小說《蟠虺》獲中國小說學會2014年長篇小說排行榜第一名,中篇小說《挑擔茶葉上北京》獲首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天行者》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
第一棵荒草用細細的根須抵達千年史實,一行黃葉用小小的葉面采集千年的榮光,一瓣野花用嫩嫩的蕊絲擾動千年的芬芳。
這就是長安城,榮華末路唯有荒草。
這就是未央宮,歷史日后盡是浮塵!
千百年前,這里曾是龍首山。
千百年后,這里又是龍首山。
歲月之間,肯定有過那座方方正正,四面筑圍墻的未央宮;也肯定有過東西長二千一百五十米,南北寬二千二百五十米,面積約五平方公里內有四十多座建筑的未央宮。同樣宮城之內,肯定有過居全宮正中,臺基南北長三百五十米,東西寬二百米,最高處達十五米前殿。這一刻,腳下的所有和全部,又都回復成平常人也能察覺風水極好的龍首山模樣。并且,當地人還不肯將其稱作山,只管與黃土疊疊的漢中大地一樣,籠統(tǒng)地叫作塬。
站在這樣的山上或者說是塬上,秋天剛剛來到,花兒們連忙開謝了,葉子們卻不著急染上紅黃。滿眼之中的綠自然不那么理直氣壯了,一陣風吹來,甚至是一片陽光刮來,就會顯出深處里已經在彌漫的枯瘦。
這情景,正如南方楚地民謠所唱:風吹麻葉一片白。下一句唱詞是:葫蘆開花假的多。從南方楚地一種攻城略地,率先攻陷長安城的劉邦,果然依著“懷王之約”搶得“秦王”位置而號令諸侯,中華天下豈不是將要跟著稱為說“秦語”的“秦人”與“秦族”?好在西楚霸王倚天怒吼,頃刻間山河倒置滄海橫流。面對英雄憤怒,劉邦只得領了“漢王”銜,一時憋屈的無奈,竟然成就了千年萬代的“漢人”“漢語”與“漢族”。詘寸信尺,小枉大直,莫非善忍,哪得長安?一棵葫蘆藤蔓鋪天蓋地開花,到頭來只結得幾只瓜果,那些結不了果的花兒,鮮也鮮過,艷也艷過,也招過蜂,也惹過蝶,最終還是逃不脫作假的命。歷史高高在上,在現實的眼光里,如同上面青黛、下面粉白的麻葉,有風吹與無風吹,景致大不相同。
分得清的是前世,分不清的是重生。荒草再猛怎么生長千百代?一叢叢狗尾草偏偏要光鮮地搖滾,宛如未央宮內六大殿中的大漢重臣。芳菲再濃如何彌漫萬萬歲?一片片瘦芭茅在炫耀地飄揚,好比未央宮外十八閣里的漢室小吏。
左手撿起一只瓦礫,掌心里有了一座殿的沉重;右手拾得半個瓦當,指縫中夾帶著一處閣的優(yōu)雅。抬起左腳,無論是不是小心翼翼,都會將東闕踢得空空回響;落下右腳,無論有沒有故意,注定要將柏梁臺踩得踏踏實實。向西一聲噴嚏,足以讓西司馬門風雨飄搖;向東一下咳嗽,定招致東司馬門草木驚心。
帝宮未央,周回多少興衰。
焦土一抔,拂一拂就得見天祿。老塵一捧,聞一聞就想起石渠。泥巴一坨,捏一捏就造就金華。沙礫一撮,數一數就數出玉堂。浮灰一團,吹一吹就飄來白虎。流沙一把,漏一漏就變成麒麟。離宮別殿,崇臺閎館,總記得星宿般列列環(huán)繞。
王者長樂,更知歲月無敵。
飛灰一陣,如裙袂飄落掖庭。汀濘一掬,如胭脂抹到椒房。土骨一堆,像英姿錦繡合歡。石子一粒,像瑪瑙閃耀昭陽。殘垣一列,似淑女窈窕鴛鸞??轀弦粠?,似珊瑚出浴披香。荒徑一路,為紅玉流連蕙草。獸跡一行,為白玉圓潤蘭林。斷墻一面,當長袖畫眉飛翔。青石一方,當翡翠夜映鳳凰。后妃閨室,粉閣香樓,忘不了虹彩般燦燦流霞。
雁過留聲,那些早已開過花的舞蹈得汪洋恣肆而累得歇季的虞美人,除非來了趙家飛燕,還有什么可以再嘆三十六宮秋夜長!風過留痕,那些早已飄香過的芬芳得醉生夢死的野薔薇,若是迎不來陳家女兒,也就沒有人留戀金屋修成貯阿嬌!天涯望斷,正在不遠處悄然佇立的雪花與梅花,等待的是那位步出長安,千載琵琶作胡語,永遠出塞的美妙昭君!
不知從何處刮來的秋風醉了,仿佛剛剛穿越漢武大帝流連過的三千余種名果異卉,棠棗、梬棗、西王母棗;紫梨、青梨、芳梨;霜桃、含桃、綺葉桃;紫李、綠李、金枝李;赤棠、白棠、青棠、沙棠、朱梅、燕梅、猴梅、紫葉梅、同心梅;白銀樹,黃銀樹,千年生長樹、萬年生長樹、扶老樹、金明樹、搖風樹、鳴風樹、琉璃樹。百里長安,鋪陳綠蕙、江籬、蕪藨和留夷。十里未央,盡是揭車、衡蘭、結縷和戾莎。茈姜蘘荷,葴持若蓀,鮮支黃礫,蔣苧青薠,天下奇花妙草,世上國色天香,可以遮蔽江湖大澤,可以蔓延帝國原野,只是抵不過一夜風塵。樹還是樹,草還是草,花還是花,卻——還原成樹中楊柳、草中青蒿和花中酢漿。
荒郊舊址,古來絕唱。
野遺之上,滿目無常。
那天,在未央宮遺旁,同行的一位朋友忽然說起,曾有甘肅朋友送他一只漢代陶罐,擺在家中的日子,一家人天天做噩夢。有一回驚醒時還記得夢中之人對自己說的話:若無鬼魂,何來驚擾?一旁的另一位朋友接著說,她曾留一位女友獨自住在自家的另一處房子。女友住了一晚,臨別時與她說,夜里曾被某種軟體東西撫摸。女友也是見過世面的,她鎮(zhèn)定地將那軟體東西推開,還說不要這樣,三番五次之后才沒動靜。這處房子只有八十平方米,放了許多古物。女友走后,她馬上去那里“開會”,對著屋里的古物說話,要它們守紀律守規(guī)矩,否則就請出門外。朋友此處房子是否再有軟體東西出沒不得而知,得到漢罐的朋友將其放到地下室后,家中一切便重回安寧。
來自楚地的劉邦,大概更在乎中國南方的魔幻之于自身及漢王朝的現實。于楚地中心湖北隨州孔家坡出土的漢簡中有幾只簡記載用雞血祭祀土地神,其中有簡文“央邪”,表明其時“央”與“殃”相通,“殃邪”當然是指殃祟與災禍。如此例證還有云夢睡虎地的秦簡、長沙馬王堆的帛書,既然秦漢時期普遍將“殃”寫成“央”,堂堂漢高祖,肯定對身后之事有所預見,“未央宮”就應當是沒有災難,沒有殃禍的王宮了。
經歷呂氏之亂、七國之變、巫蠱之禍,待到商人杜吳于宮中酒池殺了王莽,校尉公賓斬其首級,未央的意義,無論解釋為沒有盡頭,還是理解成沒有禍患,都不過是傳說了。
正如朋友們所遭遇的,百代千年的未央宮存于當下、活在當下的意義,重要的是在長樂長安之上,不使那些歷史中的邪惡再犯人間。史遺所在,寧肯葳蕤酢漿作了國色,唯愿棽離青蒿是為棟梁,也不讓前朝奸佞重享半縷陽光。一棵草的未央,于過往是莫大遺恨,對歷史則要摛筆窮鞫。人文烝會,瑰異日新。如此芳草積積,嘉木滿庭,才有天下興盛、無極長安的深遠寓意。焦土累累,雁磧遙遙,那些生長在歷史中的狗尾草,飄蕩在時光里的蒲公英,都將具備現實的強大力量。
⊙ 蕭言中·“我愛你”系列
本期插圖作者 / 蕭言中:臺灣著名漫畫家,藝術家。北京電影學院、中國傳媒大學、吉林動畫學院客座教授。創(chuàng)作有系列漫畫《童話短路》《笨賊一籮筐》《整形BAR》《瘋狂日記》等經典作品,其中《笨賊一籮筐》系列已被改編成真人表演的舞臺劇、網絡劇,大電影系列三部曲《笨賊一籮筐》亦于2015年正式啟航。此次呈現的“The MOMENT”系列是蕭言中創(chuàng)作的不同主題系列數碼繪畫作品,他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他腦海里的畫面和心中的那份“我愛你”。
深情莫過深秋,紅顏哪堪紅葉。
沿著巴河水線邊雪一樣潔白的細沙,一程程逆流向上。將城市塵囂丟在汽車的尾氣里,再從紛亂如麻的通途中,選擇一條用憂郁藏起殘春的平常道路,遠望大別山,佇對大別水,搶在偌大的北風到來之前,尋一尋溫柔過往。直到那些像細沙一樣多的傳說,變成天堂寨下堅冰般純情的巨石。
那些名叫九資河的田畈,那些名叫圣人堂的山沖,那些名叫千基坪的林場,凡此種種細微的地理,春風拂拂時,大小如同一朵花苞;此刻,因為秋已深,因為霜已近,才變得如同一片向著天空瑟瑟的紅葉。
清風縷縷掠過,絲絲情意分不清是微寒或者稍暖,悄然顫抖只在心中,誰讓她變成參天大樹的搖晃,留下落葉漫天飄散,更使落葉幻化群山。青山座座撲來,重重喟嘆想必是為著前世與來生,環(huán)顧求索才上眉梢,恍然間流泉飛濺白云橫渡,只見得薄霧濃霞摟去了豐腴山坳,高挑峰巒。
五角楓紅了,刺毛栗紅了,雞爪槭紅了,茅草葛藤灌木林,一叢叢一片片地紅了,最紅最紅的卻是山間道道田埂上,處處土岸邊,用一棵棵孤獨聚集而成的烏桕林海。奔著秋色而來,可是為了追究人生某個元素?是少年用竹筢將太多太多的烏桕落葉收攏來,鋪在自家門前曬成過日子的薪火?是青春將太艷太艷的烏桕落葉鋪陳開來,陶醉成對所有歲月的傾情浪漫?那樣的紅葉,是任何一棵樹都會擁有的火熱之心。那樣的紅葉,是任何一個人都能點燃的蠟燭青燈。那樣的紅葉是藏得太久的心在輪回,那樣的紅葉是迸發(fā)太多的情在凝眸。
是昨日晚霞的宿醉,還是今朝晨露的濃妝?或者是二者合謀將天堂迷倒,摔落銀河里的許多星斗,暫且棲身烏桕樹梢。風不來時,綿綿紅葉可忘情。雨不落時,磅礴紅葉勝雨聲。片片只只,層層疊疊,團團簇簇。終于能夠不必相信燦爛等于匆匆,匆匆過后還有足以撼動心魄的重逢。終于明白夏天偶爾可憶春花,冬日永遠記得秋色。
無所謂歡樂,歡樂再多,紅葉也不會為了某種心情而特殊熱烈。也不必矜持,含蓄再美,紅葉也不會為了某種性格而改變明艷。平平常常踏踏實實就行,用擠滿水稻釅香的沃土鋪路,款款地走向用紅葉燃燒的山野。輕輕松松明明白白亦可,受叢生花草芳菲的季節(jié)擁戴,悠悠然邁向用紅葉擁抱的胸懷。沒有忍耐,也不需要急躁。沒有傷感,也不需要快樂。唯獨不能缺席的是記憶中的懷念,或者是懷念中的記憶。紅葉是情懷中的一顆心,紅葉是一顆心中的情懷。記住了紅葉,就不會有對赤誠的遺忘。
不用盼望,明年,明年的明年,還會在這里;不用紀念,去年,去年的去年,總會在這里。紅葉讓春花的來世提前,又讓其前緣重現。百年烏桕將一切愁苦盡數冬眠在斑駁的樹干上,又將紅葉高擎于天,就像人世間總是需要的信心與信念。
秋葉一樹,正如那座天堂大山的掌心紅痣!
最蒼茫那句:知音去我先,愁絕伯牙弦!那一年,夜宿這湖邊,秋月初涼,清露微香,偶然得獲此詩此意。并非月移花影的約定,前幾天,重來舊時湖畔,天光似雪,水色如霜,心情被雁翼掉下不太久的寒風吹得瑟瑟時,忽然想起曾經的詠嘆,滄桑之心免不了平添一種憂郁。
一段小小時光,配得上任何程度的紀念。
高山上,流水下,知己忘我,琴斷情長。在此之前,記得與不記得、知道或不知道,都與別處物種人事相差不多。因為過來,因為看見,風情小俗,風流大雅,便鏤刻在凝固后的分分秒秒之間。能去地獄拯救生命的,一定要知其何以成為天使。敢于嘲笑記憶衰減、相思僨張的,并不清楚往事是如何羈押在塵封的典籍中泣不成聲。弱枝古樹,前十年紅塵際會;舊石新流,后十年靈肉相對。整整二十載過去,草木秋枯,留下的唯有松柏傲骨。
一種離去的東西被長久懷念,定是有靈魂在流傳。
臨水小樓依舊以水清為鄰,流星湖岸還在用星光燭照。
此時此刻,聽得見當初水邊淺窗內紙筆廝磨沙沙聲慢。
斯情斯意,孤獨倚濤人可曾心動于咫尺天涯竊竊弦疾?
蘭亭竹掩,梅子霓裳。珊瑚紅靜,紫霞汪洋。泛觴荷野,邀醉雁霜。有曲琴斷,無上嵩陽。廊橋情義,漁舟思想。細雨詩篇,大水文章。
那些用白發(fā)蘸著老血抒寫的文字,注定是這個人的苦命相知。馬鳴時馬來回應,牛哞時牛來回應;如若幻想馬鳴而牛應,抑或牛哞而馬應,只能解釋為豐草不秀瘠土,蛟龍不生小水。鮑魚蘭芷,不篋而藏。君子小人,怎能共處?譬如,黃昏燈暗,《挑擔茶葉上北京》的字與字中,有心鳴冤,無處擂鼓,讓相知變成面向良知的一種渴盼。譬如,黎明初上,《分享艱難》的行與行里,兩瞽相扶,不陷井阱,則成了相知的另一番凄美景象。天下心心相印也好,惺惺相惜也罷,莫不是如此。
凄美不是催化知音的妙方,而是莫非凄美無以驗證。那些自掃門前雪的飲食男女,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市井貴胄,只求一己活得舒坦,還要知音典范做甚!如此想來子期伯牙定非伶官,那年頭善琴者必是君子!世事重來何止琴瑟共鳴,那些天將與之、必先苦之之人,是將命運做了知音。世態(tài)百相中天將毀之,必先累之;任他不可一世,終不如草芥一枚,最符合萬般知音中的人倫天理邏輯。所謂國色何須粉飾,天音不必強彈,是將人世做了人格的知音。所謂播種有不收者,而稼穡不可廢,是將品行做了世道的知音。
沉湖縱深處,蘆荻飛天,為銘記鬼火能焚云夢。
江漢橫流時,洪荒亙古,以警覺賊蟻能決長堤。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質是陰險虛偽,知天知地知你知我傾訴的才是心聲。
愿做情癡自然會相遇紅顏知己,深陷情魔少不了聚合狐朋狗友。大包大攬大徹大悟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相知者肯定從未有過,否則頌為知音始祖的伯牙怎么無法預測子期命之將絕?俞公摔琴,流芳百世;如心血之作遭人謬讀便憤然焚書,肯定會成為現實笑料。鐘君早去,遺恨無邊,若身心受到詆毀就厭世變態(tài),會錯失自證自清的良機。滄?;煦?,不必計較些許污垢,更不可以此否定其深廣無涯。世人都在嘆息鐘俞二君,殊不知二位一直在為剛愎矯情的后來者扼腕。歷史總在尋覓相知,卻不在意相知或許正是能開花則花、不能開花便青翠得老老實實的那棵草。
一絲一弦,山為氣節(jié)獨立攀高。
一滾一沸,水因秉性自由流遠。
依隨千古絕唱舊跡,續(xù)上肝腸寸斷心弦。知音之魂,在山知山,在水知水,在家須知白石似玉,在國當知奸佞似賢。
留戀才思泉涌的二十年前,尊崇老成練達的二十年后;用十個冷暖人間,加上十個炎涼世態(tài)作相隔,前離不得,后棄不得。如果忘掉夾在中間這個叫我的人,被二十個春夏秋冬隔斷的此端與彼端,正如湖心冷月相遇霜天紅楓,深的大水與薄的冰花,肯定無法阻擋兩情相悅兩心相知。人孤零零來到這個世界時,從未有過簽約保證其朋友多多,處處春暖,處處花開,也從未有過公開告示其孤苦伶仃似落葉秋風。天長地久的一座湖,也做不出才子佳人錦繡文章承諾。而我,在與這湖最親密的時候,日后且看且回眸的念頭也曾難得一見。人之所在,唯有時光是隨處可見又無所追逐的終極知音。只可惜指縫太寬,時光也好,知音也罷,全都瘦得厲害,到頭來免不了漏成一段地老天荒。這時候,靜是唯一的相知,偌大一座湖,偌大一面琴,鴛鴦來彈,織女來彈,柳絮鵝絨來彈,鴻鵠來聽,嬋娟來聽,雨雪雷電來聽,還有那些思念、那些重來!
(附記:1995年國慶節(jié)后在南湖邊武漢職工療養(yǎng)院小住半月,于10月9日完成中篇小說《分享艱難》的寫作,緊接著于10月16日完成《挑擔茶葉上北京》的寫作。故二十年后寫此文紀念。)
⊙ 蕭言中·“我愛你”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