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麥場

寒煙秀水

六月，是個豐收的季節(jié)，是忙碌而喜悅的時刻。田野中翻滾著麥浪，空氣中浸潤著麥香，天空中的鳥兒不時掠過眼前，讓人迷戀，使人感覺舒適。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在打麥場上嬉戲玩耍的往事。

當(dāng)時，東郊公社還沒有被完全劃為蔬菜產(chǎn)區(qū)，每個生產(chǎn)隊都留有一部分糧田用來種植小麥和玉米。每到芒種時節(jié)，各家各戶都忙著收麥子，大人們忙得四腳朝天，連吃飯都顧不上，卻是我們小孩子的節(jié)日。

炎熱的夏天，大樹底下涼快極了，我總是被爺爺安置在田垅邊的樹蔭下，斜躺在麥秸上無憂無慮地邊吃零食，邊看大人們揮汗如雨，揮動著鐮刀躬腰收割。爺爺收割的又快又好，金黃的麥秸在他身后整齊的倒下，仿佛在給大地匍伏著行藏禮。收割過的麥田里麥茬留得又短又平，非現(xiàn)代收割機械所能比。忽然，我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簇艷紅在跳動，又不停的向我招手呼喚。它在陽光的照耀下，那么醒目，那么具有誘惑性。我隨即圾著涼鞋不管不顧的沖進麥地，奔向那簇紅。原來是經(jīng)常找來吮吸的酒壺花（學(xué)名熟地黃），我像得到寶貝一樣采了一大把，捧回樹蔭下獨自享用我的美酒。收割下來的麥秸被一捆捆的用板車拖運到麥場上，均勻的平鋪在場院里，讓太陽暴曬，每天翻動數(shù)次。待曬干后，開始軋場。每天走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隔著很遠就可以聽到拖拉機拉著碌碡一圈一圈周而復(fù)始的狂奔著，歡呼著，咆哮著，間歇的喘息聲夾雜著吱呀作響的碾軋聲，讓飽滿的麥粒與秸稈盡快分離，脫落。經(jīng)過碾軋脫粒后軟綿綿的麥秸被爺爺一層一層的堆積成形狀優(yōu)美的麥垛，垛在麥場一角，以備用來喂牲口和生火做飯之用。這樣的麥秸垛，我后來在俄國著名畫家列維坦的油畫里見過：夕陽下，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慵懶的躺在草垛旁，草帽遮住他的大半個臉，嘴角悠然的銜著一根麥草，睡得正香，旁邊放著一把閃光的鐮刀。我想周圍一定還有蟬鳴，有花香，有即將升起的月亮。麥場和麥秸垛是我和小伙伴們的樂園，它是我們童話中的宮殿，是我們戰(zhàn)斗中的堡壘，更是我們的游樂場。每天放學(xué)后，我們相約來到這里，圍著麥垛捉迷藏；緊貼著麥垛拿大頂，看誰堅持的時間長；爬到麥垛上往下跳，看誰跳得遠。最令我驚喜的是，有時竟能在麥垛里撿到帶著余溫的鳥蛋。玩的盡興后，我和小伙伴們灰頭土臉的頭頂麥草，披掛“勛章”，手捧“寶貝”，蹦蹦跳跳的高唱凱歌還。

我記得再接下來的一道工序是揚場。爺爺是個揚場的高手，起風(fēng)的時候，只見他滿滿的鏟起一锨（木锨）麥子，扭頭對我說：丫頭，看著！迎風(fēng)高高揚起，拋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飽滿的麥粒攜帶著爺爺爽朗的笑聲讓汗水與快樂一起飛揚。我感覺爺爺揚起的不是麥子，而是一道道彩虹和對美好生活的期許，還有豐收的喜悅和無限的滿足。在風(fēng)的作用下，經(jīng)過多次揚場掃場，塵土和皮屑飛走了，麥粒與麥穗各自分離，金燦燦的麥粒堆積如山。此時的我，喜歡站在紛紛飄落的麥皮中，旋轉(zhuǎn)著高喊：下雪了，下雪了……弄得自己滿頭滿臉都是麥屑，麥皮親熱的貼在汗涔涔的臉上，麥芒乘機頑皮的鉆進脖子里衣裙里，特別的刺撓難受，我哭鬧不止。爺爺憐愛的邊幫我清理麥屑邊責(zé)怪：“你這個調(diào)皮的傻丫頭”。從白天到黑夜不停的勞作當(dāng)屬曬麥子。晚上裝起來，白天倒出來，反復(fù)暴曬幾遍，直至全部曬干。六月天，孩子臉，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盛夏搶糧，老人孩子齊上陣。趁天還沒黑，爭分奪秒的把曬干的麥子裝進口袋。我最難忘最常干也是最討厭干的活，就是幫大人張口袋。每次我都是屏住呼吸，瞇起眼睛，極力伸長胳膊，最大限度的扭轉(zhuǎn)脖子，強忍著躲避著一股股土腥味和飛躥而出的麥皮往鼻孔里灌，往眼睛里鉆。張著口袋，裝進喜悅，裝進一年的夢想和希望。每到麥收時節(jié)，我的眼總會浮現(xiàn)出先輩們在麥場上頂著烈日辛苦勞作的身影。

又到六月，又是收獲的季節(jié)。面對金色的麥芒，走進梵高那有云雀的麥田，與麥田上的烏鴉對望，幻想自己就是霍爾頓，站在塞林格夢想的麥田，與稻草人一起守望玩耍的孩子，守望那分靈魂深處的純真。這片麥田，那個麥場，還有堆起的麥秸垛，是我童年的夢，守望并溫暖著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