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霽翔的“故宮夢”

梁偉

故宮，東方皇家建筑巔峰。一條中軸線縱貫。金色琉璃瓦頂下、朱紅高墻內，圈住的是有形的宮闕亭臺，播散的是無形的歷史氤氳。90年前，神秘的紫禁城第一次以博物院的身份向世界敞開了大門。當天到底有多少人來參觀，早就無從考察，只有史料記載，當日閉館后工作人員撿了一大筐觀眾擠丟的鞋。

2015年10月10日，故宮博物院迎來九十華誕，沒有大型慶典，沒有紀念儀式，而就在這一天，寶蘊樓、慈寧宮區(qū)域等聯(lián)手推出了8個展覽，5000余件久居深宮的文物珍品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90年過去了，來故宮參觀的世界游客絡繹不絕。今年起，故宮正式實行每日限流8萬人次及實名制售票措施，同時加強研究和探索，更好地實現(xiàn)削峰填谷和觀眾參觀的精細化管理。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說：“未來故宮計劃實現(xiàn)門票全部通過網(wǎng)絡預約，取消現(xiàn)場售票窗口。同時，將增加分銷渠道，為網(wǎng)絡預約購票提供更多便利。另外，故宮將研發(fā)網(wǎng)絡預約購票系統(tǒng)的手機版，實現(xiàn)掃描二維碼即可進入系統(tǒng)購票。此外，在端門設立票務服務中心，為不方便網(wǎng)上購票的觀眾提供幫助和服務?！?/p>

“我是文化機構的‘看門人”

“故宮博物院院長不好當?。∵@是一項極具挑戰(zhàn)的工作，費心更費勁?！眴戊V翔是北京人，自幼對北京文化有著深厚感情，但是來故宮后發(fā)現(xiàn)，這個崗位并不是一個“輕松的地方”。

從神武門向西沿故宮巡查一圈，貫穿著單霽翔自2012年初上任至今的每個工作日。對故宮9000多間房子一一踏足，走破了20多雙布鞋，也讓單霽翔熟悉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

在同事們的眼中，這個外表粗獷的院長內心卻極為細膩，作為故宮掌門人，單霽翔已經(jīng)習慣了彎腰，從磚石縫里摳出一個香煙頭，很自然地攥在手里。他撿煙頭，在故宮里是出了名的。2013年有媒體報道，他一年在開放區(qū)撿了1000個煙頭。

“一個煙頭也管，一個井蓋也管，一塊墻皮也管?！蓖聜冋f管得太細。他輕松笑笑：“把一件一件小事做好，就能看出大的變化?！?013年初，當單霽翔提出“故宮的開放區(qū)不允許有一片垃圾”時，同事們的第一反應是“怎么可能”。單霽翔天天在院內巡查并隨手撿拾垃圾。有人質疑他作秀，他反問：“作為故宮人，見到地上有垃圾，難道不去撿嗎？”他要求負責清掃的工作人員必須眼睛敏銳，一見到垃圾就立即撿起來。的確，在很多人的邏輯中，地上有垃圾的話，他們就會跟著扔。當?shù)厣细筛蓛魞舻臅r候，人們是不愿意去污染的，清掃人員的實際工作量反倒大大減少了。

一年之后，單霽翔又提出“屋頂不能有草”。飛鳥或大風將草籽帶到房頂，草生命力很強，生長過程中會拱瓦，瓦松動了，就會漏雨，導致木頭糟朽，木結構的古建筑就得大修。為盡量完整保存文物信息，就應減少大修，加強日常維護?！拔覀冏龅搅?。從高處往下看，紫禁城的屋頂沒有一根草。”

撿垃圾也好、拔野草也罷，這在單霽翔看來，是極具有操作性的。只要是對維護文物生態(tài)有好處，就得有令即行、有禁即止。為保證執(zhí)行力，須堅持原則，甚至下猛藥。“我始終認為，保持故宮環(huán)境凈化大如天，其直接影響觀眾參觀時的心情和接受文化熏陶?！眴戊V翔說。

現(xiàn)在的故宮“三禁”：一是對內“禁煙”，實行“連坐”制度，一旦發(fā)現(xiàn)一例，就扣部門安全獎，至今無人觸碰“紅線”；二是對外“禁火”，把觀眾的打火機一律擋在入口處，一天下來，往往能查收上萬個，收來的打火機放在出口，讓觀眾自行領??；三是“禁車”，為保護觀眾安全及古建筑安全，也為了故宮的尊嚴，2013年起禁止機動車穿行開放區(qū)域，對國賓甚至是外國首腦也不破例。

故宮計劃到2020年，完成古建筑群的整體保護修繕，不但讓古建筑“益壽延年”，也使故宮的開放范圍逐漸擴大?！肮蕦m整體修繕”與“平安故宮”兩大工程如一體兩翼，托起故宮飛向美好的未來。

“我就是這個文化機構的看門人，我的心愿是把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下一個600年?！边@是單霽翔對媒體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他詳解道：“壯，就是健康；美，就是魅力；關鍵，在于完整。無論保護還是利用，真正的目的是傳承。我希望，經(jīng)過我們的手，讓這座17余萬平方米的古建筑群，得到真正的保護和永續(xù)的傳承?！?/p>

“成為一名真正的‘故宮人”

《中華兒女》：上任三年多，對于故宮的感情與日俱增，您說自己是“看門人”，那您打算如何看好它的大門？

單霽翔：故宮舊稱紫禁城，自明永樂皇帝于1420年建成至今，已有將近600年歷史，是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宮殿建筑群，也是舉世聞名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作為明、清兩代的皇宮，共有24位皇帝在此居住。故宮博物院就是在明清皇宮（紫禁城）及其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國家級大型綜合性博物館。成立90年來，故宮博物院為保護、傳承、傳播、研究故宮文化做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但有的觀眾把故宮博物院僅僅當成是旅游景點，其實不然。當觀眾踏入午門正門，一段奇妙的博物館之旅已經(jīng)開始。故宮博物院的第一件“文物”就是古建筑群。106萬平方米的用地和9000余間房屋，構成了故宮博物院獨一無二的博物館空間格局。故宮每年設置約40個左右的展覽，每年展出文物在1萬件左右。目前，故宮博物院還在不斷開辟新的展廳，增加展示文物的數(shù)量和質量，提升展覽效果。

給故宮看門其實很有講究。一要把門看牢，避免火災盜竊等閃失；二要把門看好，還故宮以尊嚴；三要把“主人”伺候妥帖。文化遺產(chǎn)是有生命的，只有善意對待故宮，挖掘它的文化內涵，并讓它保有存續(xù)的生態(tài)方式，故宮才有尊嚴。作為公共文化設施，故宮的主人是觀眾，只有當主人更方便、更暢快地在這片文化領地上享受精神生活時，主人才更有尊嚴。

《中華兒女》：在故宮博物院當院長的壓力是什么？

單霽翔：故宮博物院院長不是好當?shù)陌?！這是一項極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費心更費勁，大家能看到我們不斷進步，我感覺很欣慰。90年來，故宮人對故宮非常有感情。就像自己的家一樣來呵護。我認為，故宮既是北京的，也是全國的，還是世界的；故宮既是過去的，也是今天的，還是未來的。她從歷史中走來，還要健康地走向未來。

既然是世界的故宮，故宮重新定位為一個開放的公共文化機構，那么就應該讓每一位觀眾有知道權、監(jiān)督權、管理權和收益權。我們現(xiàn)在把內部的所有管理項114項在網(wǎng)上和主辦物上公開了，每個人都在被監(jiān)督，我們每天在做什么事，是依照什么樣的原則去做這樣的事。還有我們每個月都會做一個資深媒體會，就是要讓大家知道今天的故宮面對一個什么樣的困境。這個月做了什么？這個月有什么成果？這個月有什么教訓？下個月我們有什么樣的訴求？有什么樣的行動？這就是和社會上的溝通。

《中華兒女》：為什么現(xiàn)在正式實行每日限流8萬人次及實名制售票措施？

單霽翔：參觀故宮的人流量的無限制增長對于建筑文物和游客參觀感受都不是很好，那么如何鑒定觀眾參觀故宮的感受與文物保護之間的平衡是個大問題。我們這些年一直在努力，2014年的365天故宮是沒有休息日的，我們也希望適當?shù)脑诿恐芤幌挛缱尮蕦m休息休息。但是我們的職工是不休息的，他們在修繕文物，改善參觀條件。所以今年我們推行每天人流量不超過8萬，這是一個非常具有挑戰(zhàn)的東西。

《中華兒女》：之前故宮曾經(jīng)試圖控制人流量，但似乎不是很成功？

單霽翔：我認為今年的工作或許是一個節(jié)點，在08年的時候我們就采取過這樣的政策，每天試圖控制，但是第一天就失敗了，很多排隊游客敲窗戶，要求售票，因為擔心出事，我們又開始售票，放游客進去。但是在今天，我們?yōu)榱擞^眾的安全，文物的安全，還是要控制人流量。我們希望游客在淡季參觀故宮，除了門票便宜很多，你也不會像旺季時候只能看見別人的后腦勺，被人擠著向前走，結果什么也沒看見。以后我們還準備開設夜游的方式。對于這個想法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游客可以通過預約看故宮影院，我們說的夜游不是去黑洞洞的故宮而是故宮以外的數(shù)字博物館或者別的場所。有了數(shù)字博物館大家就可以身臨其境地走入博物館，不會有那種隔著玻璃看的感覺。人們可以點擊進入自己想去的院落，大屏幕就會介紹其背景。有部分空間，人們會身臨其境地走進去。

把故宮文化“帶回家”

《中華兒女》：有網(wǎng)友評價“故宮很潮”。因為故宮已經(jīng)連續(xù)推出了好幾款橫跨服飾、器具、文化符號的 APP ，讓游客時刻都能進入文物的世界，夢回古代。您怎么看這個評價？

單霽翔：這算圓了我們的夢想。能夠把故宮的產(chǎn)品每天更換內容傳播到社會公眾手里。過去用平面媒體很難實現(xiàn)，現(xiàn)在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有了APP形式，有了“每日故宮”，讓一件件精美的故宮藏品加上權威認證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

我每次都會先下載，先睹為快，還會提出疑問。比如，“皇帝的一天”。研發(fā)人員剛開始說，（讓游客）做一天小皇帝。我當時說，不行，因為現(xiàn)在孩子都是獨生子女，每天都是“小皇帝”。但是他們的意思是很多人不知道小皇帝很是辛苦，每天要五點起床還不能吃早飯，得先做一小時功課，然后找太后請安，之后站玉門聽政，這一切結束才能吃飯，一天只能吃兩頓還不能吃飽。告訴他們這些真實的歷史，就會知道現(xiàn)在有多么幸福。

《中華兒女》：時至今日，故宮已自主研發(fā)《每日故宮》APP等文創(chuàng)產(chǎn)品6700多種，2014年的銷售額就達7億元。故宮正以更加新鮮時尚的方式，讓這座歷經(jīng)近600年滄桑的皇家宮院、有90年歷史的博物館，走進老百姓的文化生活。故宮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也很火爆，比如“朕就是這樣漢子”折扇、“奉旨旅行”行李牌、萌萌噠的格格書簽、霸氣十足的朝珠耳機、“黃袍加身”體恤衫、“金榜題名”圓珠筆、“御花園彩石甬路”五彩耳釘……

單霽翔：是的，我感覺這些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特別火爆，這些小的產(chǎn)品很受大家喜歡。其實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我們已經(jīng)研發(fā)多年，一直在努力。故宮以前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歷史感強、知識性強，但不方便攜帶，比如成套的圖書和書畫、銅器、瓷器、金器、木器的復制品，買的觀眾不多?，F(xiàn)在我們開始推出趣味性、實用性強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囊括絲綢、箱包、文房、玩具等20余類。既有歷史感，又有時尚感，既有知識性，又有趣味性，既有裝飾性，又有實用性，既攜帶方便，又價格公道，這樣的文創(chuàng)產(chǎn)品大受歡迎，在年輕人中間人氣更高。未來不論故宮開放還是閉館，不論顧客進不進故宮，你都可以把故宮文化帶回家。我們希望把故宮的文化知識帶進千家萬戶，融入到他們生活內。

《中華兒女》：您第一次看到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的印象是什么？

單霽翔：我老了，對很多新詞都不熟悉。不懂什么叫“萌萌噠”，后來才知道這是夸我們呢；看到“腦洞大開”，我問，這不是個好詞兒吧，他們說，這詞兒還不錯；又看到“霸氣十足”，我心想這肯定不好，沒想到他們告訴我，這也還行。這些就是和我們過去形成一個對比。但是，故宮產(chǎn)品還是要遵循故宮文化，用新的方式延續(xù)故宮的歷史，把故宮文化傳承下去。

“我的故宮夢”

《中華兒女》：國慶期間，武英殿內，每幅作品前都站滿了彎腰細品的觀眾。特別是10年來未曾完整露面的《清明上河圖》前，更是排起了長隊。全長528厘米的《清明上河圖》全卷鋪開陳列，很多觀眾幾乎趴在展柜上，一厘米一厘米地觀看。在現(xiàn)場工作人員一次次提醒中，隊伍緩緩地往前移動。不少愛好者看一遍不過癮，不惜第二次、第三次重新排隊觀看。而在12日《清明上河圖》撤展前一天，更是有游客排13小時長隊看展。

單霽翔：故宮的文物展覽有原狀陳列，比如太和殿、養(yǎng)心殿，文物都是歷史的原貌，要進行維修，但不會換為另一種景觀；有長期固定陳列，比如古陶瓷館、珍寶館、鐘表館；還有就是根據(jù)我們故宮專家學者的研究，提出重大選題以后來進行的定期展覽?！肚迕魃虾訄D》是建院90周年紀念展，屬于重大選題。我們每年春秋更換一次書畫，一共九期，每次更換就像是瀏覽從近唐一直到清末的繪畫史一樣。

《中華兒女》：當代很多藝術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進故宮，對他們的要求是什么？

單霽翔：故宮今天對于當代人，當代的藝術家、畫家、工藝品大師進入故宮收藏，我們是持有非常慎重的態(tài)度的。我們定了三條：第一，一定要是這個領域的世界著名的藝術大家；一定是他的代表作；另外，不論名氣有多大，不能捐獻十件以上。

一旦進入故宮館藏，他就成為永久的故宮藏品，我希望我們的庫房，在五百年、一千年以后仍然是故宮特色藏品。全世界的博物館幾乎都是金字塔形的藏品結構，塔尖上是鎮(zhèn)館之寶，珍貴文物，腰身是一般文物，底層是待研究的資料。然而，故宮是個例外，是倒金字塔。

《中華兒女》：在您的規(guī)劃中，位于海淀區(qū)上莊南沙河畔的故宮北院區(qū)2020年全部建成。那個時候，觀眾看到的故宮文物將比現(xiàn)在多四五倍。那時候，故宮該是什么樣的？

單霽翔：2020年、即紫禁城建成600周年之際的故宮博物院，將躋身世界一流博物館，成為毫不遜色于英國大英博物館、法國盧浮宮博物館、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的世界五大博物館之一。我的“故宮夢”就是把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下一個600年。當然，我心目中的故宮不是一代人所能完成的，我們只是盡好這一代人的責任。我的職責是看好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