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床（外一篇）

※ 莫景春

靜靜的床（外一篇）

※ 莫景春

洗凈了身子，我披上柔軟的浴巾，把自己扔到軟乎乎的床上，伸伸腰，攤開四肢，準備關(guān)掉運轉(zhuǎn)了一天而疲憊不堪的大腦，然后慢慢積累能量。

潔白的天花板，雕刻著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旁邊飄飄忽忽地閃現(xiàn)幾朵白云，我不由想起莊子先生文章里那“鯤鵬展翅九萬里”的句子，心里暗暗佩服先生想象的豐富，志氣的高遠，轉(zhuǎn)念想到當(dāng)下蠅營狗茍的小人是那么多，勾心斗角，爾虞我詐。自己也整日穿梭在勢利的俗眼之中，身心異常疲憊，總是尋尋覓覓上一方幽靜的心靈棲息地，比如說，經(jīng)過了大門又穿過臥室的門，才到的一張躲在臥室深處的床，盡情釋放心中白天層層積累的壓抑。

躺著的身軀在床的誘惑下異常的松軟，跟那軟綿綿的被子粘成一團。窩在暖融融的被窩里，可頭腦特別的清醒。舒適的被窩融化被瑣事糾纏的心結(jié)。忽然想起有醫(yī)學(xué)研究報道說：躺下是思考的最好的姿勢。因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這里，血液帶著豐富的營養(yǎng)，促進大腦飛快的轉(zhuǎn)動，讓人感覺十分的清醒和興奮。

于是大腦在血液的浸泡下四處游蕩：想到白天上樓梯時，自己莫名其妙地被領(lǐng)導(dǎo)很熱情地拍了拍肩膀。那含意很深刻的動作意味著什么。拍肩膀，可不是一般人所做的，除非好兄弟。莫非領(lǐng)導(dǎo)對自己有意思？我趕緊把單位里中層以上的領(lǐng)導(dǎo)一個一個琢磨一遍，像是放電影一樣把他們的為人處世和業(yè)務(wù)水平過了腦子，然后迅速比較優(yōu)劣。于是得意洋洋地猜猜誰會可能退位，現(xiàn)在自己正被這位伯樂領(lǐng)導(dǎo)慧眼相中，有可能地坐到一個理想的領(lǐng)導(dǎo)位置。這拍的肩膀，確實讓自己興奮了好一陣子。后來發(fā)現(xiàn)這領(lǐng)導(dǎo)的笑容很燦爛，也很曖昧，嘴角微微上翹。那段時間恰好是上面來人考察他。他幾乎是對單位里的每個人都很熱情地拍了一下。每個人都受寵若驚，感恩不盡，似乎是大遇伯樂。于是這位領(lǐng)導(dǎo)在單位的一些令人不齒的行為竟然這樣輕松地一拍而過?？疾斓慕Y(jié)果自然非常優(yōu)秀。

真佩服領(lǐng)導(dǎo)的這一拍拍得那么有效，但不知道有多少人內(nèi)心深處感到徹底地失望，也許大家都太善良，心太軟，容易被一些表象所迷惑。善良就有時候變得非常廉價，常常有人被這小小的把戲捉弄，不懷好意的人不斷收購這些廉價的善良。小區(qū)的門口傍晚時分，都會搖搖晃晃地走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媽，肩上挑著一擔(dān)晃悠悠的竹筐，里面放著幾把濕漉漉的青菜，還有一邊胡亂放著一個臟兮兮的雞蛋。

一想就煩，不想那么多了。累了困了，眼睛慢慢閉上了，但大腦在床的誘惑下卻無法停下已經(jīng)邁開的腳步。

大媽擔(dān)子里摞放著一些皮殼粗糙個兒較小的雞蛋。現(xiàn)在的雞蛋不怎么好吃，都是喂養(yǎng)摻雜了許多化學(xué)飼料的母雞下的，不如先前那樣鮮美了；還有可怕的是人造雞蛋，那圓滑的外殼，漂亮可人，里面竟然裝的是膠質(zhì)類的東西，沒有蛋黃，嚼之無味。吃雞蛋竟造成了人們心中的一陣恐慌。老大媽的出現(xiàn)像是寒冬里的一縷陽光，看在眼里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那小而尖的雞蛋那么令人感到親切，像是小時候母親在院子里養(yǎng)的那只整天咯咯叫的母雞下的。蛋殼還沾著幾丁點斑駁的黃泥，讓人看了心中自然生出幾分舒坦幾分信任。慈祥的大媽那花白的頭發(fā)散發(fā)無限的母愛，見到有人過來問，喋喋不休地介紹雞蛋如何如何的好。滿口的本地壯夾漢的口音，讓人浮想到山野活潑可愛的雞，恢復(fù)了人們對雞蛋的信戀。滿藍的雞蛋被紛紛圍過來的人們一搶而空。我也有幸擠進去搶買了幾次，買到的人喜滋滋的，像是撿到什么寶物，心滿意足地回家。后來有個小區(qū)熟悉的阿婆悄悄把我拉到一邊，說那大媽確實是郊區(qū)鄉(xiāng)下農(nóng)民，只是她的雞蛋都是從附近的大養(yǎng)殖場撿來的。她比較精，專撿那些小個的，然后到附近的池塘涂上些泥巴，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土雞蛋，而且時不時有短斤少兩的。我嚇了一跳，還真沒有仔細品嘗，也沒在意雞蛋多少。聽阿婆怎么一說，心中大媽那胖乎乎的臉漸漸圓成了一張圓圓的錢幣，錢孔里閃著一雙狡黠的眼睛。

床的舒適卻讓我思考這么多不舒適的東西。不知道夜的黑是一種無底洞，需要很多東西填補進來。而白天亮光光，總是被眼前的花花綠綠所迷惑，比如滿街瘋狂的喧囂，路上匆匆的腳步。沒有人能安靜下來思考一下自己的腳步是踏向何方，只有夜幕降臨后，黑漆漆的幕蓋住了一些聲音阻擋了一些腳步，自己從紛紛擾擾中逃出來，關(guān)上房門，關(guān)住自己，乖乖地躺在床上，尋求一份難得的寧靜。

不想再思考那些煩人的事情了。轉(zhuǎn)轉(zhuǎn)身，找個舒適的姿勢，盡快入睡。不料卻碰到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心里砰然一動。想想這同床而眠的人也是在這張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冥思苦想得來的。

認識妻子之前，也曾經(jīng)有過幾任女朋友，可能是自己生性羞澀膽小，即便是參加了工作了，跟女同事說話還臉紅，結(jié)結(jié)巴巴的。自己只好一心專于詩書，自我感覺年紀尚小，男女之情猶如天邊的云彩一樣，燦爛而遙遠；只是流年如水，不小心踏上了而立之船。每每躺倒床上，空空如也，一種孤寂之情如野草般瘋長，占據(jù)了原先勃勃壯志的心胸。床就成了情思涌動的地方，盡管白天陶醉了詩書誦讀之中，忙碌于繁雜的事物之中，沒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可每每落衣進床，卻忍不住想入非非，心靈無法安寧。

于是在床的慫恿下，我厚著臉皮牽了那些女孩子的手。一看到女孩子純潔如水的眼睛，軟柔白嫩，身體常常涌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沖動，但自身渾身散發(fā)的書生迂腐之氣都讓那些女孩子逃之夭夭：在跟著女孩子逛商場那琳瑯滿目的珠寶，光彩奪目，愛美的女孩都想在脖子上掛了一條金光閃閃的項鏈，還想在手上套個晶瑩剔透的玉鐲。可我卻無法忍受這等穿金戴銀的俗氣，不經(jīng)意間說了幾句埋怨的話。女孩便拂手而去，無法忍受我那滿壁是書的窮酸樣，丟下我一個人在那里呆呆地站著。這鈔票滿天飛的時代還有多少人在高聲朗誦“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自己滿口文縐縐，令女孩感覺死腦筋。女孩們知趣地一一而去，床的沖動最終釀成心中一杯滿是失望的苦酒。

孤枕難眠，只好拼命地捶著床板。吱呀作響，這是床唯一能回答我的聲音，也許是在鼓勵我，也許是在諷刺我。想到這位滿臉慈祥的賣蛋大媽，女孩子們那鄙夷的目光，這些光天化日之下，許多的真真假假總是很輕易混雜在一起，連尖刺的陽光也無法將它們識別，想到那幾個發(fā)臭的雞蛋，一陣陣惡心自腹底升起，我的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了。

四肢僵臥在床上，窗外細雨紛紛，夜是出奇的靜，更何況清秋之夜，又想起女孩們對書的一臉不屑，對自己揮一揮手，便顛著屁股一溜煙鉆進那等候已久漂亮的小車。車子開動，噴出一股嗆人的尾氣，把自己嗆得直打噴嚏。我能放棄自己心儀的文學(xué)讀書，去尋求更現(xiàn)實的東西嗎？寬大的床讓我矛盾的心情在激烈的打斗，堅持？放棄？想想自己日漸稀落的頭發(fā)，想想老母親那焦慮的目光，倘若這張床上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固固地躺著一位可愛的女孩，心事不會再重重，床便成了盛滿幸福溫暖的窩。

終于有一位女孩在床的激烈思考中姍姍而來，成了床的一部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折磨人床上思考思考就此終了，自己可以放開心懷抱著美人甜甜蜜蜜地睡去，無憂無慮。確確實實，床有了這一部分之后，自己感覺床的美好；一上床便是熱血沸騰激情滿懷，但每每親熱之后，一種沉重的責(zé)任感漸漸涌上心頭?；氐郊亦l(xiāng)時，偶爾碰到鄉(xiāng)親舉辦滿月酒，那熱熱烈烈的場面難以讓人忘懷：十里八鄉(xiāng)的親朋好友蜂擁而至，拎著滿滿的幾籃雞蛋，提著晃當(dāng)當(dāng)?shù)木茐?，都那么興高采烈。外婆家那邊更是前呼后擁地來，外公外婆大舅二舅等一個不少，紛紛前來道喜，扛著大紅大綠禮品，送來抱被等嬰兒用品。家里家外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模教幨菤g聲笑語。鞭炮滿村子放，像是過年一般。村里滿是喝得很高的人，搖搖晃晃，通紅著臉，嘴里念念有詞，像是有說不完的心理話。主人肯定是滿臉紅光，作揖彎腰，表示感激，迎來送往，忙得不亦樂乎。那小寶寶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靜靜地睡著，接受著親人們前來的一個又一個擁抱和祝福。

然而也有冷冷清清的，主人家在家門口稀稀拉拉地放過幾串鞭炮響后，便有零零星星的幾個親人慢悠悠地過去。幾桌簡單的酒席，大伙只是低著頭，靜靜地吃，話沒多一句。主人擠出一絲絲笑意招呼著客人。我納悶著為何有如此大的反差。母親壓低聲音悄悄告訴我，一個帶把的，一個不帶把的。帶把的肯定多高興，這種情況在村里很普通，恐怕城里人也會這樣的。母親的語氣很堅定，像是在傳布一種真理——千古不變的真理。

于是我常常懷有一種恐懼感。我很懷疑自己這么一親熱下去，會不會就親出個帶把的。如果帶不了把，老母親那渾濁的眼光該有多大的失望。這又不是自己去努力了就能完成的，更加不能怪床。它承受我們那么重大的壓力，我們盡情地翻來滾去。有的被弄得快要散架了都忍住不吭一聲，不同情它就罷，還敢去責(zé)怪？

床的思考反反復(fù)復(fù)地折騰我，我再不能受著床的牽制而去思考這個思考那個了。思考的極致就是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大腦，在靜靜地等待，一點一點地恢復(fù)。

突然，我碰到闊別十多年的爺爺。他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沒有先前那種步履蹣跚的衰老樣。爺爺應(yīng)該是回來采楊梅的，每每五六月份，楊梅紅了，飄散著濃郁的香氣。屋后的坡上幾棵蓬大的楊梅樹，是爺爺親手種下的。成熟時候，那紫紅紫紅的楊梅像是一顆顆珍珠瑪瑙點綴在樹上，那是爺爺充滿希望的星星。家鄉(xiāng)山石嶙峋，難有一塊平整的地，其他莊稼收成自然不好，家里的油鹽基本上就靠這幾棵楊梅了。也許是山地土質(zhì)酸堿適度，楊梅倒是長得非常爭氣，顆大甜美；黑壓壓的一樹，摘下來有百來斤。我的學(xué)費就是爺爺彎著腰把楊梅擔(dān)到集市上換來的。爺爺?shù)难褚蛔鶊詫嵉氖皹?，我從泥濘的鄉(xiāng)間小道踏上這座彎彎的小橋，換上呈亮的皮鞋，順順當(dāng)當(dāng)成了白白凈凈的城里人，令村里人羨慕不已。

可是有一天，這座硬朗的橋在歲月的沖擊下轟然垮塌。我卻整日忙于瑣事，穿梭在閃爍的霓虹燈中，還來不及為這座風(fēng)雨飄搖的橋添一磚加一石。當(dāng)我匆匆趕到家時，爺爺那干瘦的嘴巴一張一合，想說些什么。這張干癟癟的嘴已經(jīng)流出太多溫馨話語，此時已經(jīng)被榨干了，只有大口大口地喘氣。那雙原先靈動的眼睛已經(jīng)黯淡無光，像是兩個巨大的黑洞。我想我的思念已經(jīng)被深深地吸了進去。爺爺要帶走了他所有的牽掛和溫暖，留下的是我們大大小小的一家人哭泣泣聲。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現(xiàn)在只有蒼勁而斑駁的楊梅樹還在孤零零地長著，沒有爺爺徘徊于樹那傴僂的背影，還有不時發(fā)出干澀的咳嗽聲。爺爺已經(jīng)走了，跟著他那黑漆漆的棺木走的。每每回到家，我都會發(fā)瘋般給樹兒澆水培土，然后無力地靠在樹干上，望穿秋水，希望那馱著干瘦的身軀再次出現(xiàn)。沒想到，不經(jīng)意間，就在熱乎乎的的床上就碰到，我情不自禁大聲呼喊，撲進爺爺那并不寬大的胸懷，想盡情享受這久違的溫馨。

怎么是一團軟軟的棉被，并沒有爺爺那不停地撫摸。我醒了，眼淚婆娑。爬起來尋尋覓覓，家里一片冷冷清清，睜開眼睛怎么也找不到爺爺?shù)挠白?。哦，是床給了我和爺爺邂逅的機會，感謝床給的思考！

穿越光天化日下的行尸走肉，用黑夜涂寫思考的顏色，也許床可以擺放一絲不掛的肉體，更可以安放一個不安的靈魂。

河流的方向

不是所有的河流都是朝著大海跑去的。

大海是很多河流的母親，她那樣的浩瀚無邊，那樣的波濤洶涌，是很多河流的理想懷抱，投入了這樣一個寬廣溫暖的母親的懷抱，無憂無慮。

然而對于小河來說，那只是一個美好的傳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幻，就像母親在童話故事里常常提到的白雪公主，圣潔漂亮善良。但不管知不知道大海，河流整天都是那樣樂呵呵地跑著，不知疲倦地跑著，它們也許會有自己另外的心事，一個在成長中慢慢成熟的心事。

很多河流像個四處流浪的孤兒，散在大地的各個角落，行色匆匆，碰到了一起才知道自己是個被母親遺棄的孤兒。同是天涯淪落人，大伙兒便溶在了一起，又急急忙忙往前跑，奔向遙遠的母親。

山里的小河很調(diào)皮，只是逗在山間坡旁歡快地跑著，彎彎曲曲地繞著山坡，像是在跟誰捉迷藏，并沒有直直地沖出山間，急切切地找到自己傳說中的母親。山里每個偏僻的地方它都要到那里去轉(zhuǎn)一轉(zhuǎn)，看看那里的哪一棵樹孤獨了，自己便繞過它的身旁，叮叮咚咚地唱一首動聽的歌來安慰它，或者是哪朵花傷心了，便拍打著岸邊，濺起的水花朵朵染濕了那種神情黯然的花，把它的憂郁沖走，讓它展示嬌艷的面容。就這樣小河流便整天躲在山里盡情地玩耍著，繞了深山一圈又一圈。有人說這條小河流迷路了，找不到方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也有人說河流太幼稚了，沒個奮斗理想的方向，只會跟些無名的花草樹木玩耍沒出息。

我在山里看見過這樣一條小河。它也許不知道大海的寬闊雄壯，它可能沒有有找到大海的雄心壯志。它只知道山里坡上的花草樹木離不開它。山里土壤干燥，吸水少，十天半月不下雨，那地就干燥龜裂。若是根扎得深，葉蓋得厚的，可以從大地深處吸來一口口水，解解難忍的干渴。但有些小草小樹剛剛長出，枝疏葉稀，受不了這酷熱的天氣，慢慢地枯黃了。河流的潺潺歌聲裊裊而來，從自己身邊涓涓而過。那淺淺小小的根便迫不及待地擁抱河流，猛吸一頓，精神就抖擻了，望望那當(dāng)空的烈日，不再覺得酷熱，倒反像是給自己送來絲絲暖意，更沒有了先前那種炫目。河邊的小草小樹看到山頂那漸漸萎了的小樹，那可憐兮兮的目光，無神地散著，羨慕地望著自己，自己卻感受河流帶來的陣陣清涼和濕潤。山風(fēng)陣陣，它們不禁舞蹈起來，向著救命恩人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河邊的花草們也情不自禁地舞起來，那是一場歌頌小河流的盛大舞會。

小河并沒有留戀陶醉在這場歡樂的舞會中，它又馬不停蹄地往前跑著，知道前方還有許許多多雙像這里渴盼的眼睛。它們需要自己的濕潤撫慰，小河也許也很向往大海，但跟這里的草木感情太深了，無法舍棄。如果自己一味地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那時山里的草木怎么辦，也許有很多別的河流在跟這些草草木木纏纏綿綿的時候，已經(jīng)找到大河，已經(jīng)涌入大海的懷抱了，但它太喜歡這里綠綠蔥蔥的小樹，沁著馨香的花朵，還有那清脆的鳥語。這些朋友一天也在為自己創(chuàng)造歡樂，自己怎么忍心棄他們而去呢！

河流所過之處，兩岸草木蔥蘢，生機勃勃。春天來時，百花盛開，燦燦爛爛地紅了整個山坡，把那可愛的河流也染得渾身粉紅，把河流裝扮成像是要出嫁的新娘。鳥兒吱吱喳喳地跑來祝賀，連蜂兒蝶兒也過來湊熱鬧。河流是沒有寂寞的時候，醉心于這些低微的花草樹木這種最樸素的問候。漸漸地，河邊升起了縷縷炊煙，清澈的河流邊出現(xiàn)了汲水的叮咚聲，還有那劈叭劈叭的搗衣聲，是河流帶來了生機，帶來了希望。

大凡有河流的地方，都會有人家都會有村莊。老家的村頭就淌著這么一條可愛的小河。東方微曦，輕輕的幾聲雞鳴，誰家勤快的媳婦便挑著幾只桶“咣咣”地從茂密的樹林深處鉆出，互相嬉笑著，打破這里一片寧靜，將一只只空桶“蓬蓬”地投進寧靜的河流，“嘩” 的一聲提起來，蕩起圈圈波紋。接著顫巍巍的老太太，調(diào)皮的小孩都紛紛地來了。河流變得熱鬧了，夕陽夕照，河流波光粼粼歌聲笑語融成一片。在田間地頭干活的人們晚歸了：洗腳的，洗臉的。弄得河流嘩嘩作響；還有小孩戲水戲得浪花四濺。河流嘩嘩的笑了，它很滿足這一番寧靜和樸素。很多人類都跟著河流跑，村里的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常常到河邊的石頭上，用一雙滄桑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河流，久久地在那里靜默。什么時候這條河便繞著村莊嘩嘩而過，他也記不清楚。他久遠的記憶里只是記得是河流纏纏綿綿地牽來了上祖上輩的祖先，村莊便在河流的懷抱里生生息息了。有年大旱，很多地方的人都跑來這里汲水，河流是村莊涌動的大動脈，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生機。村里的人一代一代地老去，河流依舊年輕，充滿活力。

這些活潑的河流跑著跑著，有的最后把自己跑沒了。曾經(jīng)緊緊地跟蹤過一條河流，那也是從深山老林里跑出來的一條河流。突破了山石的重重阻擋而跑到平礦的原野上，我想它會高高興興的，因為它長大了，在原野上，可以和其他河流細細地融合在一起，再去尋找那位偉大的大海母親了。河流歡快地追著，無意中看到前面有一條岔路，便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一路奔跑，呼呼地跑進一塊農(nóng)田，干裂的泥塊，像是張開了一張張血盆大口，初長的禾苗被太陽曬得蔫蔫的。河流咕咚咕咚地流進這些被撕裂的口子，干裂的土塊吸著河水滋滋有聲。漸漸灌滿了田地，水波蕩漾，禾苗恢復(fù)了精神。剩下的河流繼續(xù)跑著，前面又是一條岔路，有一部分的河流又輕快地跑了進去。跑著跑著，跑進那一片茂盛的果園。紅紅的桔子還掛在樹上，那白雪的李樹和粉紅的桃樹已經(jīng)在那爭奇斗艷了；還有到處攀爬的葡萄也透出點點嫩芽，跑著跑著的河流又分別被引進了一條條小溝。河流涓涓地淌著，淌到桔子樹下，淌到桃李樹下，盡情地擁抱或粗或細的根，滋養(yǎng)著它們?；ㄩ_得更艷，果掛得更密。河流就這樣跑著跑著，仿佛是互相追逐著什么：跑進了農(nóng)田跑進了果園跑進了魚塘。河流跑越跑慢，最后跑進一片綠油油的菜地時，河流邊徹底地消失在了那片青翠欲滴的青菜地里，再也沒有了蹤影。我為這么一條活潑可愛的河流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而感到有些傷感了，也許大海母親就在不遠處親切地召喚著它，也許它很熱切地期盼母親那種溫暖的懷抱，它的雄心壯志也許不亞于其他河流。只是……它再也聽不到母親那溫馨的呼喚，還有花朵的芬芳鳥兒的歌聲。

有人說河流是被那片盛開的桃花所迷惑的。紅粉粉的桃花，溫暖了整個春天，還有那在桃花深處悠悠傳來一兩聲柔綿的鳥鳴，還有那濃郁的稻香，夏夜時時飛過的閃爍的小蟲。河流那幼稚單調(diào)的心，無法忍受誘惑，叮咚叮咚地跑進那粉紅的陷阱。河流就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其實流向何方，河流是很清楚的，它愛憐桃花那盈盈的笑，心疼大地被撕裂的傷口，它知道那一道道嶄新的溝痕，那不是回家的路，是撕心裂肺的召喚，看不慣旱魔這種淫威，以及那直逼人心的氣焰。

站在菜園中心，我無限傷感地懷念著那條河流。微風(fēng)陣陣，果樹嘩嘩地響起來，枝條輕輕舞動，頻頻向我示意，像是老朋友似的。那左右搖擺的姿態(tài)，讓我想起了山里那花草樹木對河流的敬意。我想現(xiàn)在這棵樹的揮手，會不會是河流向我打招呼呢。我僅僅跟著河流有一面之交，小河也一定會記得我這對它牽牽掛掛的老朋友?？吹轿夜陋毤拍耍阆敫艺f說話。真的沒錯，那是河流在揮揮手！河流毫不后悔地潺潺跑進了農(nóng)田跑進了果園，濕潤了禾苗果樹的根部，流進了禾苗果樹的身體，變成了禾苗果樹的血液。那棵棵揮手的果樹不就是河流那富有深情的手嗎？河流也不僅僅是安安靜靜躺著在地上，它也可以高高地站起來，向人們表明自己的另外的一種方向，也在向遠遠的母親表達一種歉意。沒有抵達母親懷抱的河流并不是沒有方向的河流。

河流沒有消失，那大片的果樹就是河流，還有那滾滾的稻浪，還有裊裊的炊煙……河流心中總有自己最堅定的方向，它會無怨無悔地跑向自己的目的地。

小河找不到自己的母親，卻成了大地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