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通事諺解》中的疑問代詞

侯妍妮，唐 韻

（1.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2；2.西華師范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2）

《樸通事》成書于高麗末期，大致相當于我國元末年間?！皹恪睘樾?，“通事”即翻譯，“樸通事”意謂一位姓樸的翻譯家[1]。該書與《老乞大》同為朝鮮時期重要的漢語教科書，采用會話體的書寫形式，反映了北方漢語口語的真實面貌。根據(jù)汪維輝先生考究，流傳于世的《樸通事》主要有三個版本：《翻譯樸通事》（上；1517年）、《樸通事諺解》（上、中、下；1677年）和《樸通事新釋》（1765年）。其中，《樸通事諺解》為顯宗時期邊暹、樸世華等人對《翻譯樸通事》進行修訂而形成的版本，經(jīng)后人改動，其語言整體反映了明初北方口語面貌。

本文以《樸通事諺解》[2]中的疑問代詞為研究對象，從疑問代詞的整體概況、語義功能、語用功能和語法功能四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疑問代詞概況

《樸通事諺解》中出現(xiàn)的疑問代詞共計20個，用例343句。根據(jù)各詞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可將其分為七類：何系、怎系、誰系、那系、多系、甚系、幾系。

甚系106例，包括：甚么（94例）、為甚么（12例）；

怎系85例，包括：怎（4例）、怎么（55例）、怎的（24例）、怎生（2例）；

那系55例，包括：那里（48例）、那（5例）、那的（2例）；

幾系32例，包括：幾時（14例）、幾（18例）；

何系28例，包括：何（6例）、如何（18例）、何故（2例）、何似（2例）；

多系25例，包括：多（1例）、多少（22例）、多?。?例）、多早晚（1例）；

誰系12例，僅有“誰”一個疑問代詞。

從以上分類可以看出，疑問代詞使用頻率最高的為甚系，共106例，約占30.9%。其中以“甚么”居多，達94例?！罢l”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少，僅12例，約占3.5%；同時，在這些疑問代詞中，單音節(jié)詞僅五個：怎（4例）、幾（18例）、何（6例）、誰（12例），多（1例），占12%。其余皆為復音節(jié)詞，這其中又以雙音節(jié)詞居多，占83%。由此說明，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單音節(jié)詞已無法滿足人們的交際需要，而雙音節(jié)詞因其表達上的優(yōu)勢逐漸為人們廣泛運用，漢語詞匯呈現(xiàn)出雙音節(jié)化的發(fā)展趨勢；再者，從這些疑問代詞的功能來看，既有用于詢問人、物、方式情狀等的疑問用法，又有表反詰、感嘆、虛指的非疑問用法。

二、疑問代詞表疑問的語義功能

根據(jù)疑問代詞詢問內(nèi)容的不同，可將其分為以下七類：問人、問事、問方式情狀、問原因、問數(shù)量、問處所、問時間。

（一）問人

問人的疑問代詞有：誰（9例）、多少（1例）、甚么（1例）。

無論在古代漢語還是現(xiàn)代漢語中，“誰”都是用來詢問人的重要疑問代詞，廣泛運用于白話和文言中；“甚么”也可用來詢問人，但用法與“誰”略有不同。用“誰”提問時，答語只出現(xiàn)人名即可。而用“甚么”提問時，答語便需詳細提示和人相關(guān)的身份背景等信息。但這種區(qū)別并非絕對[3]172。

（1）誰碎盆來？曹大就門前碎盆。

（2）那廝多少年紀？那廝不到六十的模樣。

（3）你師傅是甚么人？是秀才。

（二）問事

問事的疑問代詞有：甚么（45例）、何（3例）、怎的（1例）、那個（1例）。

“甚么”是白話中主要的問事代詞；疑問代詞“何”則常見于文言中[3]173；“那個”為抉擇性疑問指稱詞?！澳恰焙蠼恿吭~，這是其與“甚么”在用法上的主要區(qū)別，“甚么”后可直接接名詞，無需添加數(shù)量詞[3]175。《樸通事諺解》中問事多用“甚么”的方式也反映出其語言的口語化傾向，這與它作為漢語教材有一定關(guān)系。

（1）做甚么飯？干飯也做著里，稀粥也熬著里。

（2）先生有何新聞？沒甚新聞，只聽的高麗新事來。

（3）那個“逢”字？“久”字底下“手”字，著走之的便是。

（三）問方式情狀

問方式情狀的疑問代詞有：如何（16例）、怎的（19例）、怎么（14例）、怎（1例）、怎生（1例）。

疑問代詞“如何”主要用于詢問情狀，多出現(xiàn)在白話中[3]176；“怎么”“怎生”“怎的”等疑問代詞皆由“怎”發(fā)展而來。其中“怎生”出現(xiàn)較早，而最常見的白話形式則是“怎么”[4]305，如今依然活躍于現(xiàn)代漢語中。

（1）咱們今日打球如何？

（2）咱的馬怎的喂？

（3）你打時怎么打？

（四）問原因

問原因的疑問代詞有：如何（2例）、何故（2例）、怎么（17例）、怎的（1例）、怎（1例）、為甚么（9例）。

“怎么”和“為甚么”是白話中常使用的詢問原因的代詞；“何”及與之相關(guān)的復合詞則多用于文言中[3]180。在《樸通事諺解》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是“怎么”，“為甚么”次之，而“何類”最少。

（1）你昨日張千戶的生日里，何故不來？小人其實不曾知道。

（2）如今怎么少了？

（3）你為甚么不買來？

我們發(fā)現(xiàn)，“怎么”和“怎的”都既可詢問方式，又可詢問原因，但兩者之間存在差別。用于詢問方式的“怎系”復音節(jié)詞不能用于否定句中，而用于詢問原因的“怎系”復音節(jié)詞則可以出現(xiàn)在否定句中[4]316。如“問方式情狀”中的例（2）若改為“咱的馬怎的不喂？”就只能詢問不喂的原因，而不能詢問喂的方式。

（五）問數(shù)量

問數(shù)量的疑問代詞有：多少（13例）、幾（15例）、甚么（1例）。

“多”與“幾”都是白話中常見的詢問數(shù)量的代詞，也是《樸通事諺解》中用來詢問數(shù)量的主要代詞，其中“多少”出現(xiàn)的頻率略低于“幾”。兩者在使用上略有差別，“幾”后要加量詞，而“多少”后可直接加名詞；“幾”詢問的數(shù)量較小，而“多少”詢問的數(shù)量較大[3]132。

（1）下多少錢財？下一百兩銀子，十表十里，八珠環(huán)兒，滿頭珠翠，金廂寶石頭面，珠凰冠，十羊十酒里。

（2）開幾擔？開八擔。

（3）看摔挍的官人們有甚么數(shù)目？

（六）問處所

問處所的疑問代詞有：那里（30例）、那個（4例）。

《樸通事諺解》中詢問處所的疑問代詞多用“那里”。

（1）那里有賣的好馬？

（2）咱官人在那里？

（3）咱那個山里去好？

（七）問時間

問時間的疑問代詞有：幾時（10例）、幾（1例）、多早晚（1例）、那里（1例）。

從各疑問代詞出現(xiàn)的先后看，“多早晚”早于“幾時”，元之前多用“早晚”[4]357。二者均用來詢問什么時候，可以是未來時段，也可以是過去時段[4]358。

（1）哥哥，你幾時起身？這月二十頭起身。

（2）今日幾？今日臘月二十五日。

（3）多早晚入殮來？丑時入殮。

三、疑問代詞非疑問用法的語用功能

《樸通事諺解》中的疑問代詞除表疑問外，還有表反詰、感嘆或虛指的非疑問用法。

（一）表反詰

在形式上，反詰句和疑問句并無太大差別，二者的不同主要在語義。反詰意在否定，若句子本身為肯定式則表示否定義，若句子為否定式則表示肯定義[3]290。

（1）你敢罵我？怎么不敢罵你？

（2）你是新來的莊家，那里會打？不濟事。

（3）干你甚么事？沒你時怕買不成？

（二）表感嘆

此類用法忽略了疑問代詞的詢問功能，而重在強調(diào)說話人強烈的感情色彩。

（1）怎么這們說！死不在老少。

（2）一望成名，那里肯來我一般村莊人家！

（3）他不敬我時，我敬他甚么屁！

（三）表虛指

呂叔湘先生曾指出，近代漢語中疑問代詞都有疑問和虛指兩種用法，疑問用法期待對方回答，而虛指用法則不需要回答，代詞的疑問性大大降低[4]152。

（1）眾人看他的中間，一會兒倚著欄干頓睡，不知怎生滾在底下，吃了一跌，把鼻子跌破了。

（2）你不理會的，那廝高麗地面來的宰相們上做牙子，那狗骨頭知他那里去誆惑人東西，不在家。

（3）又叫兩個宮娥，抬過一個紅漆柜子來，前面放下，著兩個猜里面是甚么。

可以看出，隨著語言的發(fā)展，疑問代詞在表詢問的用法上逐漸產(chǎn)生了表反詰和虛指等新的非疑問用法，語義內(nèi)涵更加豐富，表達感情的程度也更深。但這些只是疑問代詞的輔助功能，詢問仍是疑問代詞的主要功能。這種用法一直延續(xù)至現(xiàn)代漢語中，活躍于人們的日常交際。

四、疑問代詞的語法功能

（一）做主語

《樸通事諺解》中做主語的疑問代詞僅17例，但涵蓋種類較多，如“怎么”“怎的”“誰”“那里”“多少”等。

（1）我家里老鼠好生廣，怎的好？

（2）多少一板？三錢半一板家。

（3）年時誰先走來？

（二）做謂語

做謂語的疑問代詞主要是“如何”（16例），用于詢問情狀；“怎的”“怎么”“幾”也可做謂語，但數(shù)量較少（5例）。

（1）今日下雨，正好下碁。咱們下一局賭輸贏如何？

（2）你尋他怎么？他少我五兩銀子里。

（3）今日幾？今日臘月二十五。

（三）做賓語

《樸通事諺解》中做賓語的疑問代詞主要是“甚么”（35例），一般出現(xiàn)在動詞之后；“那里”“誰”“多少”也可做賓語，但使用不多。

（1）再有甚么就飯的？乾羊腳子煮著里。

（2）在那里？拿來我看。

（3）小人門前有客，是誰？

（四）做狀語

《樸通事諺解》中做狀語的疑問代詞種類豐富，有“怎系”疑問代詞、“那里”、“幾時”、“為甚么”、“多少”等，但使用最多的是“怎系”疑問代詞（68例）和“那里”（40例）?！霸跸怠币蓡柎~多用于詢問方式方法、原因或表反詰，其位置相對固定，都出現(xiàn)在動詞前；詢問原因的“怎系”疑問代詞位置相對靈活，可出現(xiàn)在主語前或主語后；疑問代詞“那里”常直接做狀語，也可與“在、到、往”等合成介詞短語做狀語。

（1）這帽刷、靴刷各一個，刷牙兩個，掠頭兩個，怎么賣？

（2）照前例該與多少？如今怎么少了？

（3）你的帽兒那里做來？徐五家的。

（4）我不曾看來，在那里走來？

（五）做定語

《樸通事諺解》中做定語的疑問代詞主要是“甚么”（56例），用于問事或表反詰；疑問代詞“幾”“多少”也可做定語。“幾”可用來詢問數(shù)量、表反詰或表虛指，“多少”后接名詞，用來詢問數(shù)量或表虛指。

（1）有甚么勾當？我有個差使，堂上稟去里。

（2）沒家事時弄甚么泥水匠？

（3）你將來我看，這的幾托？滿七托。

（4）你與多少腳錢？

（六）做兼語

疑問代詞“誰”還可做兼語，僅兩例。

（1）著誰去討？

（2）我這上直著誰當著？

從上可知，不同的疑問代詞在句中的語法功能有所不同。有些疑問代詞在不同的句子中可以承擔不同的語法功能且位置相對靈活，如“甚么”“怎么”等，而有些疑問代詞則功能相對固定，如“幾時”“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