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歸屬何處？

文/黃源芳 編輯/吳冠宇

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歸屬何處？

文/黃源芳 編輯/吳冠宇

我們應明確糾正因考證未詳或任意纂改史實而導致“臺灣不屬于中國”的錯誤！在論及“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時，應將“中國第一座水電站——臺灣龜山水電站”和“中國大陸第一座水電站——云南石龍壩水電站”同時納入考慮范疇，并仔細區(qū)分。

1910年，云南昆明耀龍電燈公司引進西門子公司的全套設備和股份經(jīng)營模式，創(chuàng)建了中國第一個水電站——石龍壩水電站，開創(chuàng)了中國水電事業(yè)的先河。 攝影/文化傳播/FOTOE

考證緣起

三峽工程是當今世界上裝機容量最大的水電工程，從1994年12月開工至今，在歷經(jīng)20年的艱苦努力后，它將接受整體竣工驗收。這座世界水電之最，凝聚了幾代中國人的水電強國夢。在感慨今日偉績的同時，不妨探尋一下中國水電事業(yè)的起步點——“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歸屬何處。

對于“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歸屬，民間和許多資料都自然認為是當歸屬云南石龍壩水電站。然而是否真的如此，還有待詳細地考究。我在2004年時曾寫過一篇題為《感悟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文章，記述了我參觀云南省石龍壩水電站的全過程。在寫作該文的過程中，為考證“中國第一座水電”的歸屬問題曾查閱了《中國水電建設年鑒（1949-1983）》和有關史料，這些資料的記述使我對這“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是否應該歸屬石龍壩產(chǎn)生了質疑。在《中國水電建設年鑒（1949-1983）》中有《舊中國的水電建設》一文，該文記述“云南昆明市郊位于滇池出口螳螂川上的石龍壩水電站，是我國最早興建的水電站”，“1910年7月開工，1912年4月開始發(fā)電”。但在同一文中的另一段中記述著“臺灣在日本占領時期，1905年即建成龜山水電站，裝機容量600千瓦”。兩者相比，龜山水電站的建成時間比石龍壩早7年，裝機容量也比石龍壩當初的480千瓦多120千瓦。

然而，為什么民間和許多資料會誤將石龍壩記為“中國第一座水電站”？

我在《感悟中國第一座水電站》一文中做出這樣的解釋：“建設石龍壩水電站之時，建設者把其認為是中國第一座水電站而‘永垂不朽’，確是自有其道理。那時信息不通，臺灣尚在日本統(tǒng)治下，可能并不知道臺灣已早在1905年建成了龜山水電站。套用時下的政治術語，準確的說來，石龍壩水電站應該稱之為中國（除臺灣省外）第一座水電站。”

并且，在文中我還糾正了石龍壩廠房墻上對水電機組的說明以及許多報紙和網(wǎng)站上稱石龍壩“水輪機和調(diào)速器由奧地利福伊特公司制造”的錯誤報道。因為根據(jù)其設備的銘牌來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其水輪機為“德國海登海姆的福伊特公司制造”。

然而，認為石龍壩是“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官方活動，在中國水電100周年慶典時達到頂峰。

云南石龍壩——中國第一座水電站?

云南石龍壩水電站，位于云南省昆明市郊螳螂川上，1910年7月開工，1912年4月發(fā)電。于1923至1926年、1942至1946年間分別進行過一次改建和擴建，1954至1958年間增加安裝了兩臺3000千瓦發(fā)電機組。石龍壩水電站也像國內(nèi)許多水電站一樣，頭上并沒有被加上什么特殊的“桂冠”。

改革開放以后，國外大型水電行業(yè)公司相繼進入中國。制造了當時世界上最大水電站伊泰普70萬千瓦發(fā)電機組的德國西門子公司、福伊特公司，也借由于1909年為石龍壩制造供貨最早的水電機組而拉近了與中國水力發(fā)電行業(yè)的距離。石龍壩水電站也因此逐漸引起官方的注視：1987年，石龍壩水電站被命名為昆明市文物保護單位；1993年被命名為云南省文物保護單位；1997年被命名為“云南省愛國主義教育基地”；2006年被遴選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石龍壩水電站壯麗輝煌的建設歷史得到了官方的認可。

2010年，國家能源局和云南省政府在昆明舉行中國水電100年紀念活動，授予石龍壩水電站“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稱號并掛牌。這是中國官方將“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桂冠正式掛在石龍壩水電站。如果說過去民間和許多資料對石龍壩水電站是“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認識是出于歷史考證不詳?shù)脑?，而今國家能源局這一官方授予則是要將“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頭銜牢牢地放在石龍壩水電站頭上。

按理說，“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的頭銜是靠國家能源局“授予”的嗎？當然不是。為什么要“授予”呢？可能與對此有異議有關。

臺灣龜山——中國最早的水電站?

在國家能源局授予石龍壩“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稱號之后一年，即2012年1月，機械工業(yè)出版社也出版了紀念中國電機一百年的專著，題為《中國電機工業(yè)發(fā)展史——百年回顧與展望》。此書的扉頁中特別注明“本書書名由江澤民同志題寫”，其序系江澤民撰寫并簽名，時間是2011年9月20日，正好是在國家能源局授予石龍壩水電站“中國第一座水電站”一年以后。該序言曾在報刊上全文刊出，并在央視新聞節(jié)目中作為頭條報導過。

該書第11頁，即第一章“長夜難明——舊中國電機工業(yè)誕生的艱難曲折之路”中，對“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有這樣一段文字表述：

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是日本占領臺灣時期，于1905年在臺北附近新店溪支流上興建的龜山水電站，裝機容量600千瓦。而國人自建的第一座水電站，是1910年8月開工建設的石龍壩水電站。

文中明確表示“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是臺灣龜山水電站。

也是在國家能源局授予石龍壩“中國第一座水電站”一年之后，《中國水利水電市場》雜志曾在2011年第8期刊載《中國水力發(fā)電百年簡史》（作者朱文杰）一文。文章在“水力發(fā)電在我國的萌芽”一段中寫道：

臺灣近代化建設的先驅劉銘傳巡撫早在1888年后不久，就計劃在臺北市附近的淡水河新店溪開發(fā)建設龜山水電站。中日甲午海戰(zhàn)后，滿清于1895年割讓臺灣，至1905年建成龜山水電站，裝機600千瓦，可以算作中國最早的水電站之一。實際上，當時建設石龍壩水電站之時，建設者就認為她是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時下應稱石龍壩為”中國（除臺灣省外）第一座水電站”。

該文也明確表示，如果稱石龍壩為“中國第一座水電站”則應加上“除臺灣省外”的前提條件。

云南昆明安寧螳螂川，中國大陸最早興建的石龍壩水電站就位于這里。1908年，云南勸業(yè)道劉嶺舫與云南商會商定，由民間集資、招募商股，成立商辦耀華電燈公司，聘請德國工程師在螳螂川上興建了石龍壩水電站。 攝影/馬麗婭/FOTOE

臺灣，臺北，淡水河邊的高壓電纜。1905年龜山水電站于臺北市附近的淡水河新店溪建成，裝機600千瓦，可以算作中國最早的水電站之一。如今龜山水電站已斑駁破舊，惟留遺址且少有人知曉。龜山水力發(fā)電站的建設促進了臺灣水電的建設和發(fā)展，對臺灣的水力發(fā)電、能源發(fā)展，以及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有著重大意義。臺灣當局因此制定了以水力發(fā)電為主的能源政策，相繼開發(fā)建設了多座水電站。 攝影/郭敬文/CTPphoto/FOTOE

歷史學家怎么說

行業(yè)學者和社會媒體對“中國第一座水電站”名歸何處各持己見，讓我們首先來聽聽歷史學家對這段水電歷史是怎么說的。

由白壽彝主編的《中國通史》第十一卷近代前編（上冊）中《丙編·典志》第四章第二節(jié)對這兩座水電站有這樣的記述：

3.中國最早的水電站。

1888年，臺灣巡撫劉銘傳在臺北市東門創(chuàng)立興市公司，建設電燈廠，從國外購進蒸汽發(fā)電機組，建成發(fā)電。隨后，劉氏曾計劃在臺北市附近的淡水河支流新店溪，開發(fā)建設龜山水電站，甫見端倪，卻因于1891年離任而擱淺。該水電站直到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日本侵占臺灣后，才于1905年建成發(fā)電，裝機容量500千瓦。它是中國國土上最早的一座水電站。

……

5.中國大陸最早的水電站。

1908年，云南勸業(yè)道劉嶺舫與云南商會商定，由民間集資、招募商股，成立商辦耀華電燈公司，聘請德國工程師在螳螂川上興建石龍壩水電站。1910年，從德國西門子公司購進2臺240千瓦水輪發(fā)電機組，電站設計、施工、安裝承包給德商利和洋行。同年7月開工，1912年4月建成發(fā)電……石龍壩水電站是1919年以前中國大陸僅有的一座水電站。

歷史學者在這里明確區(qū)分了“中國最早的水電站”（中國國土意義上最早的水電站）和“中國大陸最早的水電站”，并指出它們分別是中國臺灣龜山水電站和云南石龍壩水電站。

還原一段真實歷史

1885年10月12日，清王朝政府正式?jīng)Q定設立臺灣省，任命劉銘傳為第一任巡撫。1888年3月1日，臺灣正式成為中國第20個行省。

1894年，中日甲午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慘敗。1895年3月，清政府派李鴻章到日本馬關與日本國總理大臣伊藤博文談判。1895年4月17日，《馬關條約》簽署，其主要條款內(nèi)容有：一是承認日本對朝鮮的控制。二是割讓遼東半島、臺灣島及其附屬島嶼，包括澎湖列島和釣魚島等。就像1860年海參崴割讓給俄國不再屬于中國一樣，1895年《馬關條約》簽署后，臺灣也不屬于中國管轄。而石龍壩水電站的開工及發(fā)電之時間均在《馬關條約》簽署生效后，因此，它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當之無愧為“中國第一座水電站”！

然而，自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zhàn)敗無條件投降后，根據(jù)1943年《開羅宣言》和1945年《波茨坦公告》，日本必須歸還其竊取的中國領土，其中就包括臺灣島。臺灣在被割讓50年后重新回歸祖國懷抱。

所以，自1945年回歸后，臺灣是中國的一個省級行政區(qū)，中國當然應包括臺灣省。雖然自1949年至今，大陸與臺灣分治了65年，可“在臺灣海峽兩岸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1972年《中美聯(lián)合公報》）。

《劉銘傳招撫臺民圖》，出自光緒末年《點石齋畫報》。劉銘傳作為臺灣省首任巡撫于任職期間進行了一系列洋務改革，是他最早計劃開發(fā)建設龜山水電站，卻因于18 91年離任而擱淺。其治臺策略與理念，后來由日治時期臺灣總督府承續(xù)，龜山水電站即于彼時建成。 攝影/文化傳播/FOTOE

研究歷史，閱讀歷史，更要尊重史實，不能以興衰成敗而改變史實。特別是飽受滄桑的近代中國，歷史的傷痕還未平復，我們也應明確糾正因考證未詳或任意纂改史實而導致“臺灣不屬于中國”的錯誤！在論及“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時，應將“中國第一座水電站——臺灣龜山水電站”和“中國大陸第一座水電站——云南石龍壩水電站”同時納入考慮范疇，并仔細區(qū)分。

石龍壩水電站的建設留下了壯麗詩篇和動人故事，百年之后水電站仍朝氣蓬勃，青春永駐；而龜山水電站卻已斑駁破舊，老廠房孤零零地荒蕪在雜草叢中，就連當?shù)鼐用裆踔僚_灣電力公司的員工都很少知道這是臺灣第一座水電站的遺址。石龍壩電站百年后供人瞻仰，而龜山電站百年后卻無人知曉。

同為“中國第一”的兩座水電站在百年后雖然命運不同，卻共同開啟了中國的水電強國之夢，為中國水電事業(yè)發(fā)展做出了貢獻。在石龍壩水電站建成百年后，中國大陸已成為世界水電大國；在甲午戰(zhàn)爭失敗一百二十年后，中華民族正走上復興之路。

酉水上的躉船。秀山，攝于2013年。

這是一條不長的河流，蜿蜒流淌在鄂、渝、湘連綿的群山中，在沅陵與沅江匯合，入洞庭，走長江，奔騰赴海。酉水兩岸，風景殊異，尤喜峭壁上青灰斑駁的線條，在碧水青云的陪襯下成為天然的淡彩水墨。

水，造就人類，孕育民族。穿行于酉水間，或車或船，或徒步山間，或閑居村野，我試圖發(fā)現(xiàn)土家人與漢、苗毗鄰而居，維持獨立又交流融合的風俗圖景，藉此閱讀和體會他們的精神源流——土家人世居于此，酉水亦為土家族的母親河。

現(xiàn)實的天空下，土家人的生活與酉水遽然疏離，河流被截斷，水路不再是交通線。時代的變遷為土家人提供了騰挪的空間，潮流推動著土家人遠離山水，奔向城市，在他鄉(xiāng)重塑自我，卻又無法與故土斬斷聯(lián)絡。即便是依然生活在鄉(xiāng)野的村夫，也能真切地感受到，現(xiàn)代化這把雙刃劍，倏忽間無情斬斷了傳統(tǒng)與文化的綿長記憶，令他們木然而無奈。

風俗的變異，如平靜舒緩的酉水，偶或打個漩渦，終究默然飄逝。

變革卻不止于表象。

古樹。古丈，攝于2013年。

2013年2月2日20∶30 霧 斷龍山鄉(xiāng)

火車稍晚了約半個小時抵達吉首，出車站過一個大橋，我們順利搭上去古丈的車，四十多公里，約一個小時的路程。簡單吃了一碗面，再轉車往斷龍山鄉(xiāng)，路稍差，也用了一個小時。這時已完全進入山區(qū)，陰天，濃重的霧，日光停留在黎明時分，仿佛拂曉始終破而未破。斷龍算是個大鎮(zhèn)，有些雜亂，加之陰雨天，街道泥水污濁。

我們很順利找到田大伯家，距鎮(zhèn)子約一公里。劉老師四年前曾來過兩次，與老漢結下情誼，所以他事先已得知我們要來，見到我們的時候還略有些興奮，畢竟這山區(qū)難得有外鄉(xiāng)人到訪。田大伯已八十三歲，身體還算健康，說話和思維都十分清晰，唯腿腳不算靈便。坐下閑聊，我向老人說明我此行的計劃，希望能夠拍攝到當?shù)赝良易宓娜粘Ｉ钆c風俗習慣等等，老人二話不說，主動打電話聯(lián)系做道士的侄孫，他知道這兩天有一家正辦喪事。但這家的死者是州里官員的父親，官家，似乎不方便。不過侄孫很快反饋說，靠近鄉(xiāng)鎮(zhèn)的一戶人家也要辦喪事，他明天安葬了上一家便會過來，應該可以讓我們拍攝。這個消息讓我們對這次的旅行有了期待。

下午三點過，劉老師動手，我們在老人家里自己做了一頓飯，臘肉燉蘿卜和白菜，但菜少了一些，我和濤哥都未吃飽，而老人也只端著碗不下筷子。

市中心遠遠地朦朦朧朧地站著，行人很少，全街靜悄無聲。我們一家挨一家地問著，我比她更急切，我想趕快買到吧，我小心地盤問著那些店員們，我從來不放棄一個細微的機會，我鼓勵翠姨，沒有忘記一家。使她都有點兒詫異，我為什么忽然這樣熱心起來，但是我完全不管她的猜疑，我不顧一切地想在這小城里，找出一雙絨繩鞋來。

老人說他一輩子務農(nóng)，但對文藝上的事兒挺熱衷，這也影響了后代子孫。六個兒子中，老四就吃“文藝飯”，現(xiàn)在廣州開了家演藝酒吧。孫子輩中也有不少干著與文藝相關的事情，且大多在外地發(fā)展。今天還見到了他家老大，我們就住在老大女兒開的旅館里，位于鎮(zhèn)子中心臨街的一幢三層樓房，底層是他們家開的藥店和超市，上面整了幾間客房，還算干凈。

2013年2月3日22∶25 陰 斷龍山鄉(xiāng)

晨起和劉老師出鎮(zhèn)轉了一圈，斷龍山鄉(xiāng)位于一個山坳里，隨著山路彎彎繞便失去了方向，好在鎮(zhèn)子并不大，憑著感覺還是回到了旅館。

中午時，田家老大過來帶我們?nèi)ツ菓艮k喪事的人家，路上就碰到了他做道士的侄兒。這一帶，道士們都被尊稱為“先生”。田先生是個胖墩墩的年輕人，今年三十六歲，瞇縫眼，舉止動作頗為沉穩(wěn)，言語也不多。主人家生活條件比較差，此次老母去世法事活動算是“小做”，持續(xù)大約兩天半時間。靈堂布置得倒也精致，門外正面上書“大雄寶殿”、“不二法門”，上方綠紙黑字貼了二十條，每條有兩個字，這是三天來所要做的法事，即道士們所說的“功課”。正堂上原有的祖先靈位已用一件衣服遮擋住，之下安放著棺木，棺木正前方掛著一幅神仙圖，下設神臺。我觀察半日，整個法事基本是一個道、佛雜糅的套路，穿戴也是半佛半道。田先生也說堪輿、出殯等儀式內(nèi)容大多出自道教，而今天唱頌的都是佛經(jīng)。我看田先生他們極認真敬業(yè)，他卻說，這二十來天連續(xù)有人家辦喪事，沒歇過，人很疲勞，唱得不好了。的確，一整天的梵唄和儀軌，體力消耗極大，尤其是傍晚至夜的幾個小時，一個功課接著一個功課，幾位先生都有些疲憊不堪。

葬禮上的供桌。古丈，攝于2013年。

漸漸熟悉之后，儀式間歇時，田先生也跟我聊他這一行當?shù)氖虑?。他說，這樣的道士班子在斷龍山鄉(xiāng)有兩個，每番喪禮按規(guī)模一個班子要五六個甚至十多個道士。今天規(guī)模小，六個人，外加一個香火師負責火燭以及招呼家屬參與儀式，每位道士須輪流上場頌經(jīng)，鼓、鑼、鈸、鈴、嗩吶等樂器也輪流上手。田先生很小的時候就喜歡看葬禮上道士的“表演”，十幾歲時立志做這一行。雖說道士在鄉(xiāng)里被人尊重，但畢竟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行當，所以家里本來是反對的。田先生始終堅持，并且學習得很快，三年下來就獨當一面了，現(xiàn)如今方圓幾十里他都有些名氣。他還有個一個絕活，就是夏天處理尸體，不讓尸體腐爛發(fā)臭。而這一手作為絕活，操作的時候是不讓任何人參與或觀看的。不過，他也嘆氣說道，或許再干幾年就不干這行了，因為當?shù)貙Φ朗坑胁怀晌牡囊?guī)矩，主家請道士辦了喪事，一般要保這家三年平安?！坝行┤瞬恢v道理，家里稍微有點不順，就怪我們，在背后說閑話，難做??！”

2013年2月5日13∶18 陰 斷龍山鄉(xiāng)

土家族重葬，從喪事操辦的規(guī)模、形式以及墓葬的規(guī)格均可見一斑，劉老師謂之“視死如生”。昨日一整天的喪儀被稱為“大葬”儀式，從早一直持續(xù)到午夜。這里的喪儀按規(guī)模分為“小十五”、“大十五”和“隔夜書壇”，規(guī)模再大則稱為“一幃”、“二幃”、“三幃”。一幃要持續(xù)十五天，耗時耗力耗財，一般家庭是操辦不起的。我們今天見到的是最普遍的“小十五”，為期三天。這三天中要完成二十個“功課”，這些功課的名稱用綠色紙抄寫并貼在堂前正上方。二十功課依次為：禮佛、開喪、無上、西域、往生、諷經(jīng)、禮懺、啟請、投忱、兩案、對演、十五、進貢、焚包、化財、利幽、登山、進場、法事、一供。

廢棄的龔灘飯店。酉陽，攝于2013年。

這些儀式中，焚包以及晚上持續(xù)了近三個小時的儀式最具視覺效果。儀式中還有兩段持續(xù)十多分鐘，類似哭喪的長篇演唱，田先生略帶沙啞的嗓音，抑揚頓挫，帶動整個現(xiàn)場都彌漫著濃重的哀傷。這種很世俗的哭喪，在這一帶也是道士的職責，這與漢地似有不同。

臨近午夜，棺木已從堂屋移至堂前，上面還拴了一只雞用以辟邪。吃過一頓宵夜之后我和劉老師撤了，道士和幫工還須將棺木綁好抬杠，并徹夜守靈，只待清晨出殯。

古鎮(zhèn)夜行人。酉陽，攝于2013年。

天蒙蒙亮時我們再次趕到現(xiàn)場。大約七點半，隨著鞭炮齊鳴，六抬大杠起身，在村里狹窄的臺階上挪動，天空泛著青光，香火師舉著火燭走在最前，明明滅滅，煙霧繚繞，頗有些神秘氣息。去往墓地的路上并沒有特別的儀軌，連撒紙錢都沒有，不知是此地的風俗還是這家法事的規(guī)模所限。

墓穴是田先生前幾日勘察定位的，此前已經(jīng)挖好了基礎，田先生在墓穴底部用黃色的粉畫了幾個符，焚了紙錢，又噴了口酒，眾人才將棺木落下。墓穴并不深，棺木放下去有一小截露出地面，田先生舉著一根掛著紙幡的短竹竿，口中念念有詞，一番儀式結束后，幫工們先用土填上，然后用附近找來的大小石頭壘起一個長方的墓，墳墓比地面高出一米多。

因死者是突然去世，主家沒有任何準備，現(xiàn)在的墳墓只能算是臨時性的，清明前，主人家會將墓重修，如一路上看到的新舊墳墓，一律修得很規(guī)整，石雕的墓碑和門頭，墓則用方塊青石砌成。

2013年2月6日20∶52 陰 斷龍山鄉(xiāng)

睡了個懶覺，中午好不容易找了個館子吃了頓飯——臨近年關，店鋪大都歇業(yè)了。飯后回來，田家老大的女兒說她丈夫一直在找我們。原來旅館的老板，田家老大的女婿邀請我們?nèi)ニ霞摇斑^年”。

下午四五點鐘的時候，老板的堂兄開來一輛越野車接上我們，往山上的小白村去。連日陰雨，山路泥濘，晃晃悠悠開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這里位置比較高，由堂前遠眺，山勢連綿，原野盡收眼底，只是天幕青灰一片，頗有些沉悶。說是去過年，實際上也就是吃飯。先是在他大哥家吃飯，這里習俗是一次將菜做好，然后在火爐上支一個鐵架，菜就放在鐵架上，下面炭火保著溫，圍坐的人也可烤火。

七八個菜都重油、重色、重辣，不過我吃起來最大的問題是太咸，實在有點吃不消。一圈人坐下，便每人發(fā)了一個二兩裝的小瓶白酒，酒過三巡，一幫人又轉場去他堂兄弟老五家繼續(xù)喝。濤哥好酒，這場面下很是興奮，最后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醉了，這也是意料之中。

遺跡。酉陽，攝于2013年。

烏江與廢棄的古鎮(zhèn)。酉陽，攝于2013年。

昨晚，我們做了當?shù)卮蛄镒拥匿浺簦Ч龊跻饬?。田家老大是當?shù)卮蛄镒拥姆e極分子，對我們也很熱情，邀我們?nèi)⑴c，我正好做個田野錄音。打溜子是土家族獨特的音樂形式，樂器由大小鑼、鈸構成，另有一支嗩吶，嗩吶在開場的時候起一個導引作用。據(jù)他們介紹打溜子也就是在酉水沿岸比較流行，主要是在辦喜事的時候演奏，辦喜事的時候根據(jù)不同的場景演奏不同的曲牌，傳統(tǒng)的曲牌有五六十個，但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也就二三十種，年輕人已經(jīng)沒有興趣學習了。

2013年2月8日23∶35陰有雪 王村鎮(zhèn)

昨日由斷龍山轉到王村，在河西鎮(zhèn)下車后，徒步進王村。王村因電影《芙蓉鎮(zhèn)》而得名，是這一帶著名的旅游景點，不過夾在張家界和鳳凰之間，遠不及那兩地熱鬧。面向酉水的一條瀑布煞是壯觀，鎮(zhèn)里一條老街，逐級通往碼頭，現(xiàn)在已完全是一條旅游商業(yè)街。街道冷冷清清，有一小部分門面已貼出轉讓、出售的廣告，有些或因年關已近歇業(yè)，即便開著門也幾乎沒生意。找個旅館頗費勁，折騰了一番，我們才在鎮(zhèn)外找了家賓館。三個人一個房間。管事的女服務員倒很客氣，還特地多送了一床被。只是吃飯是個問題，飯館都陸續(xù)歇業(yè)了，飯店的老板都很奇怪這三個人不在家過年，跑到外頭來亂竄。樓下小吃店的老太太說大年夜就把店交給我們自己弄吃的。

今天是王村趕場日，當?shù)厝说募幸呀?jīng)搬到了一公里外的新鎮(zhèn)區(qū)，農(nóng)貿(mào)市場跟城市區(qū)別不大，只是多一些本地的特色產(chǎn)品，比如茶葉、煙葉、竹編等等。中午吃飯，碰到鎮(zhèn)里的書記，他熱情又充滿官腔地介紹旅游開發(fā)的思路。不過這位三十出頭的干部的確是有些想法的，今天還邀請了長沙、武漢的十幾家城里人來這里過年，頗有些策劃意識。我們吃過晚飯，天色已黑，在廣場上再次碰到書記，他仍在等待來客，客人們堵在了高速路上。十多分鐘后“土王橋”頭響起了土號和歌聲，客人終于到了。

2013年2月11日9∶33 陰 王村鎮(zhèn)

昨日大年初一，近中午的時分，鎮(zhèn)里組織了民俗表演——舞龍旱船、蚌殼燈等活動，大概是每個社區(qū)組織一個表演隊，隊伍集結之后，向景區(qū)的老街游行，我們跟至碼頭便沒跟下去。吃了碗餛飩，在碼頭搭了一條往鳳灘的船抵羅依溪大橋，上岸后從鎮(zhèn)上拐到火車站，沿著鐵路上了羅依溪大橋。因下游鳳灘水庫大壩的攔截，橋下的水面開闊而平靜，散布了幾處養(yǎng)魚的圍網(wǎng)，有一客船劃過，拉出層層漣漪，橋上偶有去鎮(zhèn)上玩耍的人沿鐵路回家。

火車站名“猛洞河”，農(nóng)村公交也是寫著“猛洞河”，當?shù)厝藚s習慣叫羅依溪。由羅依溪搭車返回王村已是午后三點半了。

龔灘古鎮(zhèn)的一個清晨。酉陽，攝于2013年。

2013年2月11日21∶31 陰 保靖縣城

酉水上仍然有往來鎮(zhèn)、村的客船。湘黔渝山區(qū)，水運很長時間是交通的主要方式，酉水便是重要的交通線。如今，水運淡出，加之酉水上建起的水壩，水路也斷了，只有一些短途客運通往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和村落，班船都是私人經(jīng)營。王村位于交通要塞，歷史上是個重要碼頭，“通川黔、達鄂瀘，舟楫之便，得天獨厚”，所以上下游的客船都在此?？?，我觀察了一下，目前上行可達保靖、列夕、池沙，下行可抵鳳灘、小溪、施溶溪、長宮和杉木溪。

中午按計劃我和劉老師去碼頭搭船往保靖。早餐后去碼頭看了一下，倒是停了不少船，卻獨獨不見發(fā)往保靖的，好在我們背著行李再到碼頭時，保靖船已停在港，是艘鐵殼船。十二點半準時出發(fā)，船老板是個中年婦女，她說正常下午三點半到保靖，不過今天沿途上下客人多，可能要四點鐘才到。果然，船行了不久就開始在酉水兩岸停靠，上下乘客。原本半船客人，行了一半已塞得滿滿當當，不少人只能站著，船吃水也明顯深了。船艙里，年輕人大部分無聊地玩手機，或者打瞌睡，四點不到的時候，終于抵達保靖。

保靖縣城較古丈顯得繁華一些，不過，依然很臟，很雜亂，令人沮喪。

2013年2月13日10∶50 陰 斷龍山鄉(xiāng)

昨由保靖搭班車返回斷龍，車價每人二十五元。約一個小時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如此高價，未及細問，車已開出。抵斷龍，仍住田家大女兒的客棧，旋再訪田老伯，我們到他老屋的時候他正拄著根棍子，從旁邊的菜地里下來，說是自來水堵住了，劉老師二話不說，跑上去疏通了。和老人聊了半天，我們自己動手，弄了簡單的一頓飯，返回鎮(zhèn)上已近天黑。

田老伯和我們聊得比較多的是他的“事跡”，顯然他對自己的一生頗有些得意。老先生小學文化，進初中基本就沒有讀書，三十多歲開始重新自學那些在農(nóng)村比較實用的文化知識，以及農(nóng)村常用的技能，木匠、瓦匠他樣樣拿得起來，這一點頗與我爺爺相似，只是我爺爺沒讀過書，不識字。解放前夕，田老伯的老師做了鄉(xiāng)學校的校長，邀他去做先生。當時有個永順的張姓老師教音樂，田老伯覺得音樂課不要批作業(yè)，倒也輕松，遂向張老師求教，不想張姓老師不肯教，他便自己找來熟悉的歌曲譜子，對照著學習，再按譜子學唱新歌。新學年開始的教務會上，他主動請纓教低年級的音樂課。大家不知道他已自學了近一年，很驚訝。第一課的時候都跑去聽課，田老師從容應對，眾皆訝異。

老人學習的很多知識都緊扣當?shù)厣?，擬對子便是一個顯示學問的事情。某次鄉(xiāng)里有家媳婦生子后車禍死亡，家人向本地文人征集墓地對聯(lián)，田老先生也受邀擬了一對——曇花落處空留案，子規(guī)滴血不見娘。這副對聯(lián)緊扣了媳婦英年早逝，剛得新子等具體情況，頗為生動，主家看完當即拍板就用了這副。

老先生堅持看電視，看報，對新鮮事物十分熟悉，觀念新潮。昨天談到今年的春晚，他評價說，很差，詞曲寫得十分俗，不含蓄，沒有味道。

2013年2月14日23∶01 陰 斷龍山鄉(xiāng)

今日斷龍趕場，不過街市較節(jié)前冷清多了，大概都忙著過年走親戚。午后，我們驅車去老司巖，行前我查閱資料，確定要走訪這個村子。

老司巖是個古村，據(jù)說保存了不少清代的民居。路不好，我們將車停在馬達坪，徒步走了約三四里路，剛要進村的時候，見有人赤膊犁地，我們下到田埂和他搭訕。中年男子姓黃，正是老司巖村的人，他二十歲外出打工，今年已三十七歲。這幾年夫婦倆先后在北京、西安打工，已有四年未回來過年。過完年，正月十七又要返回西安打工了，所以趁空幫母親把地犁了。黃大哥年幼喪父，家中僅老母，地犁了，開春老母親可以種點玉米什么的。黃大哥赤著上身，竭力吆喝，那頭黑毛黃牛倒挺憨厚，只顧低頭拉犁。幾句話一聊，黃大哥倒越說越來勁，非要請我們吃飯，他說自己常年在外，也吃了不少虧，也常常有人叫上吃飯，自己從來都不客氣，不然就要餓肚子。我們還真拗不過他那熱情勁兒。他很快收拾了行頭，帶我們回家，開始弄飯。

水泥廠。永順，攝于2013年。

我們順便去村里走走，黃大哥家的坡下，有一破廟，名為“將軍廟”，房屋已經(jīng)傾斜得快要倒塌了，廟堂里塑了一尊武將形象的神像，名為伏波將軍，地面都是碎磚亂瓦，顯然很久沒有收拾了。老司巖村在明清之際，是酉水上繁華的商埠，現(xiàn)存了不少老宅子，雖然年久失修，仍可想見昔日的規(guī)模。

黃大哥整了幾個菜，還開了幾瓶啤酒。不想，他兩瓶啤酒下去卻暈乎乎地口齒不清，走路搖晃。借著酒力，他直爽地解釋對我們?nèi)绱藷崆榈木売?，說白了也就是多一個朋友多條路，他問我們要了聯(lián)系方式，我們一一給他記下，他將紙片很認真地疊好，塞在上衣口袋里，這一系列動作都在搖搖晃晃中完成，顯然他暈得很厲害了。他挺可愛，有農(nóng)民的樸實，也有出外打工之后學到的圓滑。從他身上，我分明看到一個農(nóng)民的進取與辛勞，在城市化進程中的自我抉擇和蛻變。

婚禮的隊伍走過街道。龍山，攝于2013年。

土家人的堂前。永順，攝于2013年。

昨天是這趟出門以來第一個晴天。

田家老大很積極地為我們聯(lián)絡一個婚禮的拍攝，原本和新郎的父母都說好，但新郎知道后堅決反對，我們也沒有當面交流溝通的機會，只好作罷。劉老師須趕回去上班，我則按計劃往重慶方向繼續(xù)漫游。九點過搭古丈到花垣的車。花垣縣城較保靖更大，更繁華，有發(fā)達地區(qū)的感覺，街道熙熙攘攘，行人如織，似乎是個趕場日，但我不喜歡城市，未作停留，從車站步行至邊城廣場，徑直上了發(fā)往茶峒的車。

往茶峒的車流水發(fā)班，我上車不久便塞滿了乘客。一路上，往返茶峒的中巴車，不可盡數(shù)，有時甚至一連三車同行，可見流動的頻繁與忙碌。茶峒現(xiàn)在打邊城牌，到處都以邊城命名，茶峒這個頗有味道的名字反而被淡化了，甚至不少標牌寫作“茶洞”，或許不久，原名將逐漸淡出乃至消失，該是從文先生想不到的。茶峒也是亂糟糟的，對岸隸屬重慶秀山的洪安鎮(zhèn)，亦打邊城的牌，正在整修街道，灰塵四起。只有走近清水江畔，一股蘊著香草味道的水的氣息撲面而來，打開我童年時代水鄉(xiāng)生活的記憶。

2013年2月17日20∶47 晴 龔灘鎮(zhèn)

由邊城茶峒一路轉道秀山、酉陽，抵龔灘。秀山是個現(xiàn)代化氣息濃厚的縣城，縣治地域平坦，利于建設，格局已是一個小型城市的規(guī)模，酉陽則處山谷之中，呈狹長狀，規(guī)模受制，而管理更差，車站破破爛爛，遍地垃圾。

龔灘是烏江上的一個千年古鎮(zhèn)，曾經(jīng)是連通深山與大都市的繁忙碼頭，也是土家族聚居區(qū)。因下游十多公里處修建彭水水電站，古鎮(zhèn)現(xiàn)在已淹沒在近兩百米的水下了，現(xiàn)在的新鎮(zhèn)是按照古鎮(zhèn)的舊格局搬遷上來的。因各家的新房都較原來的有所擴大，因此整個規(guī)模應該比原來要大得多，嚴格說，完全是新建的了。一條街道貫穿其間，綿延不下一公里，兩側鋪展開來客棧、餐館，不計其數(shù)，旅館的老板說，這里的生意也就節(jié)假日稍稍火爆。這不，春節(jié)長假一過，游客屈指可數(shù)，不過倒是比較適合我，入夜，獨居小樓，極安靜。

傍晚溜達出古鎮(zhèn)，江對岸就是貴州的地界，懸崖峭壁上青黛色的線條，勾勒出水墨般的圖景，這是蜿蜒在群山中河流共同的大美。路遇一老者三輪摩托車陷于土中，我?guī)兔⑵渥С?，老人主動與我攀談，他說古鎮(zhèn)搬遷后，住房的確比原來寬裕，甚至有多余，但土地沒有了，也找不到生計。

我轉到舊鎮(zhèn)，舊鎮(zhèn)現(xiàn)在可見的部分遺跡實際上是原來真正古鎮(zhèn)上部，1949年后逐漸形擴展出來的區(qū)域。古鎮(zhèn)已徹底淹沒在水下了，留下來的都是些殘垣斷壁，散發(fā)著隱隱的惡臭。出乎意料的是這地方居然還有人居住，一位老者在房前的平臺上忙雜事，我問他為何沒有搬遷，他只說“有一些原因”，似乎不愿多說。我因為要乘著暮色拍幾個鏡頭，沒和他多聊，夜色很快潑墨般籠罩河谷，明早再走一趟吧。

2013年3月25日19∶21 雨 大壩鄉(xiāng)

自抵湘西，拍攝緩慢，前天去吉首半日，城區(qū)逛了逛，在峒河邊發(fā)現(xiàn)一座伏波宮，這伏波將軍正是老司巖村“將軍廟”所祈的主神。伏波將軍馬援，東漢的開國將軍，南征北戰(zhàn)，最后討伐五溪蠻時身染重病，不幸去世。五溪蠻地區(qū)正是湘西土家族聚居的地方，如今土家族卻建廟供奉這位將軍，似乎與這位伏波將軍淵源不淺，又或者當年跟隨他征戰(zhàn)的將士最后定居此地，繁衍生息，而對主帥與故土念念不忘？

今天上午，幾經(jīng)猶豫，決定按手機導航徒步去雙鳳村，這個村資料上顯示在大壩鄉(xiāng)，但大壩鄉(xiāng)的人似乎對雙鳳并不了解，蓋因雙鳳原屬隔壁和平鄉(xiāng)，后撤并到大壩鄉(xiāng)，且通往雙鳳一般都是由往龍山的公路拐進去。手機導航顯示的距離要比他們說的雙鳳村遠三四公里，我覺得那里應該就是所謂的“中國土家第一村”。

沿公路徒步一公里多，一輛車停下，正是昨天傍晚捎我回大壩的舒師傅，他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在文化站工作，后來到運輸公司，可能還是個官員之類的，如今他自嘲“當土匪了”，即下海經(jīng)商。他詳細給我指點去雙鳳的路，在岔路口，我下車獨自徒步，又向一位老者問路，果然是可以通往雙鳳。盤山路可過越野車，但顯然很少有車走。

行約一個小時翻過埡口，轉幾道彎便隱約看到了一個小山村，房舍皆木結構，古樸，在潮濕的空氣中更顯清新寧靜，我每走一步都擔心會攪亂了這安寧。進村便看到彭莫遠老人正在編茶簍，很熱情地跟我聊天，還請我吃了一碗糖水泡炒米。閑聊中得知彭老還是村里表演隊的鼓手。他熱情地領我到村支書家，支書正好準備進縣城，因為我的行李都還在大壩，我與他約定過幾天再來小住，然后跟書記的摩托回到縣城。

2013年3月26日20∶48 多云 永順縣城

晨，由大壩返回縣城，安頓好住下，閑逛不二門公園。由地圖上得知這是個國家森林公園，前日司機老舒也跟我提到景區(qū)里有幾座廟，從公路上也看到山頭上有座石塔。從居民區(qū)繞到山上，密林墳地中見到石塔，八角形，完全由石頭一層層壘起來，并無其他支撐，塔式古樸，并無多余的裝飾。朝北，面向縣城，有一券門，上一匾額“天開文運”，無落款。這塔不知建于何時，塔下便是“不二門”公園。我一直疑惑這個森林公園的名字，想必一定跟佛教有關，一定來自佛經(jīng)中的“不二法門”。直到下山，沿著山行至觀音巖，這里石山中洞開一門，的確令人稱奇，石門這邊的巖壁上多有摩崖石刻，各朝都有，唯毛澤東的詩詞最多另有一些似乎被毀，或是更早年的作品，在文革中被作為四舊而破壞。石門前有沈從文書寫的對聯(lián)，及“石門天鑿”四字，石門上方的一塊小平臺上高高立了尊佛像，另外低處居然還有一個包公祠，石縫里立了一尊彩繪包公。

一位清瘦的老太太攔住我，知我是外鄉(xiāng)游客，主動給我講解。她說她的祖父彭施滌是土家土司的后代，前清舉人，曾留學日本，后在北大教書，胡適對他的評價很高，與沈從文相識，后回湖南辦學等。她說她的家族都是讀書之人，各有成就，只是她說的名字我無法一一記住。我問她姓名，她卻靦腆地不肯作答，只是在言談中透露自己讀的師范學校，一直從事教育，年齡也有八十了。不過她精神矍鑠，背著個雙肩包，旁邊還掛了個小水桶，不知是何用處。我對她說的歷史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她似乎也得到某種滿足，無端地夸贊了我一番，心滿意足地與我道別。

水田中的牛。龍山，攝于2013年。

石縫里的包公祠。永順，攝于2013年。

回來網(wǎng)絡搜索，果然有彭施滌其人，乃五代十國時期溪州刺史（即永順土司）彭士愁之后，光緒二十三年的舉人，曾參與公車上書，后東渡日本，入同盟會。不過他似乎并未在北大教過書，從日本回國后在上海、湖南辦學。彭施滌應該算得上近現(xiàn)代土家族之翹楚，亦說明土家族的上層早已納入社會發(fā)展的潮流。

湘西，包括去年途徑鳳凰連同這次已經(jīng)跑了三趟，印象深刻的是城市臟亂嘈雜，與中國大多數(shù)發(fā)展中城市一樣，汽車、拖拉機轟鳴，喇叭亂叫。湘西多陰雨，植被又好，空氣本來是清新濕潤的，但太陽一出便漫天塵土，令人窒息。每個人似乎都很忙，閑人坐下來就是麻將。猛洞河水經(jīng)過城市也變了色。這里并沒有太多的工業(yè)，污染主要來自生活污水，也或許河流承載不了這么多人口。昨日走雙鳳，彭莫遠老人講，他的兒子出去打工，媳婦則陪著讀書的孩子在城里，我相信，這些來到城里的人，他們寧愿忍受這污濁的空氣和需要漂白的水，寧愿匯入這嘈雜的潮流，也不太會再回到寧靜的山村。這勢不可擋。

2013年3月28日10∶03 陰 永順縣城

昨日赴老司城一游。司城村位于群山之中，距縣城并不遠，出縣城后一直在山道上盤旋，攀到山峰的最高處，群峰陣列，氣勢不凡，老司城的宣傳上稱之為“萬馬來朝”，頗有些夸張。不過，這是一個能很好體現(xiàn)土家人生活環(huán)境的圖像，只是在班車上不好拍攝。由山上繞到山下，老司城便坐落在山谷中的司河畔，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老司城已經(jīng)作為本地旅游資源的重點進行開發(fā)，但按著習慣性思維，大概又要大規(guī)模地興建假古董，或因當?shù)亟?jīng)濟實力的問題才遲遲沒有這樣來做。

村外的林中修成了一條寬闊的步道，鵝卵石鋪地，石縫里長出小草，氣息頗好。村民說是2001年建成的，我看估計是說錯了，按成色或是2010年才差不多。在村中見到一位纏頭的老者，穿青色對襟褂子，這是土家人的傳統(tǒng)服飾，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了。

返回縣城，稍事休息，又去城邊走走，搭車的時候見到有一片專做石墓碑的工坊。我趕到的時候工人已經(jīng)陸續(xù)收工，三三兩兩收拾工具，或就在一旁準備晚餐。現(xiàn)在石匠已不再用鑿子了，而是用電鉆、電鋸等電動設備，工藝卻沒有原來那么細致。與匠人們閑聊，一款中型的墓碑價格在四到五千元，約需四五天才能制作一個。

2013年3月29日8∶50 雙鳳村 霧

昨天由縣城來到雙鳳，此前由大壩鄉(xiāng)徒步來過，所以比較熟悉了。鄉(xiāng)村班車抵東魯村，須上山約三公里，我選擇徒步，行約一個小時抵達。

書記的妹妹彭書珍安排我住下，她的老母親熱情地給我泡了一碗炒米餅，這是由糯米飯揉成餅狀再下油鍋炸制而成的，用糖水泡過，很香。

村支書兄妹正忙于制茶。這個時節(jié)上市的明前茶，是一年價錢最貴的時候。茶廠也就是一棟三開間的大木屋，墻上的牌子顯示，這房子原來是村辦茶廠的廠房?，F(xiàn)在彭書珍承包了下來，說是廠，其實也就是個作坊，有一臺小型的揉葉機，炒茶用的電爐鍋，鍋立在地上呈30度角仰起，便于操作。我進去的時候書記正在炒茶，彭書珍領著一群老婦人在門口分揀。

玩自拍的少女。永順，攝于2013年。

兄妹倆在茶廠忙到天黑才回來吃飯。我和彭書珍聊天，上次見她就感覺她應該是見過世面的。一聊，原來她讀到高二的時候，學校除了要交200塊學費，還因為要搞校慶，每個學生集資300元，另外還要交校服的錢。她家當時只拿得出80塊錢，父親就跑到山后一個朋友家借錢，男主人倒爽快地答應，女主人卻堅決不肯。這個節(jié)骨眼上縣里正好舉辦招工會，彭書珍就報名去了東莞，進了生產(chǎn)耐克鞋的臺灣工廠。開學后兩個月，學校捎信讓她回去上課，不用交集資款，但她人已在他鄉(xiāng)，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想想也就認命了。她后來和丈夫一起在北京工作很多年，丈夫調(diào)到海拉爾，她跟了過去，那時已有孩子，也實在不適應內(nèi)蒙寒冷的氣候，便回到了家鄉(xiāng)，承包了原村委會的舊辦公樓，打算搞旅游接待，但目前雙鳳的旅游還沒有大的起色。

廟里的尼姑。永順，攝于2013年。

彭書珍跟我講解擺手舞和毛古斯。她說本地人很討厭稱毛古斯為“舞”，毛古斯就是毛古斯，表演有很多具體的情節(jié)，講述的是土家人的祖先從山林里出來，來到此地向當?shù)厝苏埱蠼o一塊土地，本地人就問你們從哪里來，住在哪里，吃什么。土家的先祖就答道：我們住在山里，住山洞，吃野果。又問：你家有些什么人？答：我們子子孫孫都來了。這時其他扮演子孫的就出場，整個毛古斯具有一些原始生活狀態(tài)的情節(jié)，包括打野豬、山下?lián)層H等富于戲劇性的場面。打野豬一場最后野豬被狡猾的人騙走了，大概暗指開化更早的漢人?？傊潘共⒎俏瓒剖吩?，而擺手舞則完全是舞，動作模擬生產(chǎn)、生活中的場景，跟打溜子擬景相類同。

彭書珍說，雙鳳村中七寨過去每年都要聚會，新年的時候每寨輪流做莊，徹夜歌舞，而她很小的時候便跟著大人們學唱山歌和哭嫁歌?？藜薷桦S演唱者與出嫁女子的關系而隨機應變，多以比興的手法開頭。在她小的時候，毛古斯是不讓女子看的，因為表演者是赤身扎著茅草表演，并且刻意露出陽具，相信起先并無禁忌，只是后來受漢族文化影響而限制女性觀看，而女性往往也羞于觀看。

彭書珍的哥哥已經(jīng)當了9年的村支書。早先，他們的父親就是老支書。

2013年3月30日22∶14 陰 雙鳳村

在雙鳳閑住了兩日，這個村子位于山區(qū)的高處，十分清靜，臨近四月，仍陰雨連綿，難得見到強烈的陽光。村里也少有活動，這幾天僅僅是些上山采茶的老年人出沒。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一些婦女陪著孩子在城里上學，這些人在城里呆慣了怕是不再肯回來居住，除非村里的旅游真的搞起來，有新的生計。

今天村里比較熱鬧，上次我從大壩徒步進村時認識的彭莫遠老人的老伴過六十大壽，在家里請酒。城里和住在山下的親戚全都來了，午后放了兩通鞭炮煙花，煙霧一下子籠罩了山谷，被潮濕的空氣壓著，遲遲不肯散去。菜主要是豬肉和雞，照例擺了一桌子，我也跟著房東跑去湊熱鬧，沒有什么儀式，僅僅是個聚餐而已。

臨近清明，各家各戶開始掃墓了。當?shù)赝良易宓膾吣贡环Q為掛青，主要集中在清明前三日，一般在墳頭插上幾根竹竿，竹竿上掛上彩紙剪成的花串。今天碰到一位老太太在墳上掛青，因為下雨，其他的祭供都省略了。

2013年3月31日20∶56 陰 龍山縣城

又一個骯臟的城市。從永順來的車上，幾個當?shù)厝司驮谧h論，說龍山現(xiàn)在是臟亂差還要加上一個灰。果然城里到處是亂跑的工程車、渣土車。一個小刮蹭，馬路就堵上了，汽車喇叭聲此起彼伏。龍山縣城地勢較平坦，范圍也就容易擴大。整體比古丈、永順大，與保靖、花垣差不多，這些縣城中大概還是花垣略像樣一點。

老宅改造的溜冰場。龍山，攝于2013年。

209國道還算平整，反倒是快進縣城的20公里很爛?，F(xiàn)在正在修龍山到永順直通吉首的高速，工程才剛剛開始，據(jù)說已有貪官落網(wǎng)。

龍山的計劃這幾天查了些資料，確定走訪里耶、撈車沙、洗車河，由此直接轉去恩施、宜昌返程。

2013年4月2日21∶24 小雨 里耶鎮(zhèn)

里耶位于湘渝交界處的酉水河畔，規(guī)模出乎我的意料，是個大鎮(zhèn)。路雖不好，交通卻十分發(fā)達。里耶出名是因為發(fā)掘出秦漢時期的古城并出土竹簡。因此，習慣性地試圖開發(fā)旅游，沿著酉水建了仿古街、廣場之類。但遺憾的是，街道地勢較低，在大壩之下，觀感不佳，雖基礎設施基本完工，但游客寥寥，街上冷冷清清。新鎮(zhèn)區(qū)也是塵土飛揚，雜亂得很，城管每天開著車在大街上宣傳整治的規(guī)定，收效甚微。午后的一場雨倒使街道干凈許多。上午在河堤上散步，十分安靜，只有幾個老人溜達。河邊有幾位航道管理員，我前去打聽班船信息，他們居然說不出個所以然。早餐后沿河往上游亂走，一直到大板村灣潭地方，在小碼頭坐了會兒，下起微雨，返回。

2013年4月4日0∶20 陰 里耶鎮(zhèn)

下雨，便在里耶多呆了一日。上午又去老街走走，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的景致。有一李同發(fā)商號，墻上有“同心恒花紗皮布”的字號，是當年這一帶最大的綜合性商號，當時擁有莊園、商鋪、船隊等等，由商人李瑞清、李瑞林兄弟經(jīng)營，故名“李同發(fā)”。商號為清代磚木結構，湘西傳統(tǒng)建筑風格，外立面卻是西式裝飾，頗為獨特。又一老宅，名“彭桂記號”，主人別出心裁，在老屋里鋪上水磨地，搞了個近百平方米的溜冰場。屋里一幫學生孩子溜得正歡，老板也忙得不亦樂乎。他自稱這冰場已經(jīng)搞了10年了，看建筑結構，房子的確有年代了。

飄著小雨，古鎮(zhèn)倒是別有意味。

2013年4月6日15∶43 晴 苗市

難得的一個艷陽天，但這天氣里卻沒有拍攝的沖動。前天由里耶抵苗市，一直下雨，人都不想動。苗市，就是地圖上的苗兒灘鎮(zhèn)，本地人對這個大名卻沒什么感覺，都稱苗市。苗市應是這一帶較大的鎮(zhèn)子，當然不如里耶。鎮(zhèn)上幾家旅店價格都偏高，前天住的一家，新的家具和裝修都散發(fā)著陣陣毒氣，我不得不整晚開著窗。旅館很時髦，有配著電腦的所謂電腦房。昨天換了一家，雖然房間小卻使用實木家具，沒什么異味，同樣有個小電腦桌，擺了一臺臺式機。

昨天去撈車河，那里已經(jīng)初步開發(fā)，丫字形的廊橋聯(lián)通三個村子，但主要的看頭在撈車河。村子也有些雜亂，可看性并不強，新建了一座沖天樓。我問當?shù)卮迕?，他們說，沖天樓是土家傳統(tǒng)的豪宅，主房頂上建了幾層塔樓，樓空空的，并沒有什么使用價值，倒像是個瞭望臺。在村里看到一群老人在玩一種“上大人”的當?shù)丶埮疲沁@一帶土家人的傳統(tǒng)游戲方式。

今天又搭車去洗車河鎮(zhèn)，規(guī)模較苗市略小。緊貼河邊有一條老街，雜亂而擁擠，卻是本地的商貿(mào)中心，有一亭橋，倒是有點意思，橋上擺滿地攤，賣菜、賣小吃，完全是個鄉(xiāng)村農(nóng)貿(mào)市場。

清晨，帶著孫子上山采茶的老夫妻。永順，攝于2013年。

客船上的小姑娘。保靖，攝于2013年。

即便城市已經(jīng)通了自來水，人們還是習慣到河邊洗衣。永順，攝于2013年。

客船上的游客。保靖，攝于2014年。

2014年9月2日 晴 大溪鎮(zhèn)

昨天睡了個懶覺。由秀山往石堤，一個多小時。石堤是個大鎮(zhèn)，里里外外都在建設，進鎮(zhèn)的地方設了一塊石碑，上書“亟待保護的古鎮(zhèn)”，但滿眼所見皆為開發(fā)性的營建。穿過鎮(zhèn)子，酉水上有一大橋，路牌顯示這條公路通往大溪——上游的另一個鄉(xiāng)鎮(zhèn)。我沿著路走了一段，見一磚廠有人有車，遂前去問路，司機向師傅頗熱情，耐心與我講解說明。他說車子裝滿磚就出發(fā)，可以捎我一程，我自然滿心歡喜。片刻農(nóng)用車滿載出發(fā)，這一截都是上坡，柴油機轟鳴著，緩慢爬坡。路上他說送完這趟貨他也要去大溪，并且要上躉船送貨，問我有沒有興趣，我自然求之不得。他讓我過兩個小時在碼頭等，并留了電話。分手后我背包徒步前往大溪，就快抵達的時候，一輛轎車又熱情地捎我到鎮(zhèn)上。

大溪就在酉水邊上，因水庫的原因，碼頭對面形成一個丫字形水面，中間有一仿古樓，并有橋將兩邊相連。鎮(zhèn)區(qū)也就一條街，冷冷清清。胡亂在小店吃了碗泡面，坐在橋下的河邊發(fā)呆。不久，向師傅電話來了，他已經(jīng)到了，躉船也已靜泊在碼頭。躉船的動力是旁邊綁著的一艘小機船，兩輛農(nóng)用車載滿水泥和石子，倒車上了船，司機和船老大不停調(diào)整車位，使躉船保持平衡。不久，船緩慢駛離碼頭。

因是上水，又重載，速度很慢，倒是可以閑看風景。這兩車建材是送往上游約10公里的前進村。船到目的地之后車子卸貨，我和住在河邊的老彭聊天，老彭在寧波打工，大概每月可掙五千多，最近回來消夏，順便安排兒子上學事宜。老彭今年四十歲，對生活頗感滿意，他說掙點錢夠花就可以，也不把自己搞得很累。老彭說，他祖上是從里耶沿酉水上遷而來的。這個村都是土家族，但無論服飾、民居等等都沒有任何民族元素。村里幾家人都在建房，每棟都要花二十多萬，由于公路通不到村里，運輸成本要高出不少。

卸貨花了一個多小時，躉船返程，已夜幕降臨。宿碼頭小店，節(jié)假日會有重慶來的游客，他們兼帶搞農(nóng)家樂，包吃包住，價格也不貴。只是蛾子頗多，見到燈光便撲過來，門窗關著，也不知從何處飛進來的。

晚歸的農(nóng)人。秀山，攝于2014年。

面向酉水的土王塑像。保靖，攝于2014年。

2014年9月5日11∶19 多云 里耶鎮(zhèn)

在大溪住了兩天，不湊巧，不是趕場日，往上游去的船幾乎沒有。4日是石堤趕場日，早上搭船到王家碼頭，這碼頭位于石堤電站上游處，船只能行到這里。在碼頭上吃了碗米豆腐，澀味很重。離開旅店時，老板娘看我急著上船，給我包了一塊油粑粑，倒是挺填肚子。然后徒步往石堤，一路濛濛細雨，進入鎮(zhèn)子，先后碰到前幾日搭我去前進村的兩位司機。石堤的集市并不熱鬧，甚至有點無趣，買了一頂斗笠，倒是好用，不覺走到橋頭，索性往里耶走，這段公路很好，幾乎沿著酉水，過高橋村，遇到里耶的公交車，搭車進鎮(zhèn)。

早上鎮(zhèn)里轉了一圈，還是和去年來的時候差不多，鎮(zhèn)子里面安靜，空氣清新，很適合閑住。

2014年9月6日22∶26 多云 保靖縣城

晨起，去里耶老街又轉了一圈，回來收拾行李趕十點的車去隆頭。一個多小時到隆頭鎮(zhèn)。這是一個新鎮(zhèn)，極其安靜，僅幾家鋪子開著。徒步往位于酉水河畔的隆頭村，約兩公里，均為水泥路，一打聽，說是有船往下游保靖，讓我一點過去碼頭等。約一點一刻，有一客船靠岸，卻是從碗米坡上來的。和船老大一聊才知，剛剛不久過去的船大約就是由里耶中午十二點下來的，鄉(xiāng)村的班船，一般要在碼頭招呼，船才會靠岸，否則就開過去了。我不知這規(guī)矩，眼睜睜望著船開走還不知道。這里的班船并不能到保靖，只能到碗米坡，碗米坡碼頭下去一公里便是水電站，不得行船了。船老大說要下去可包他的船，開價倒是不貴，八十元，我便答應，否則，他的船要明天早上七點才往碗米坡去。

庫區(qū)河面上垃圾很多，斷斷續(xù)續(xù)有成片的垃圾漂浮在河灣里。船行半個多小時，船老大指著遠處跟我說了一通，我一時沒聽懂，再行了幾分鐘見河岸上有一雕塑，原來這是土家族八部大王廟的遺址。船為我停靠岸邊，我跳了上去，船家夫婦留在船上剝毛豆。遺址損毀殆盡，只隱約幾級臺階可見，臺階兩側各有一座神獸，似為古物。臺階上方新塑了一個莽漢手持長斧，有兩人高，面朝酉水，這大概就是八部大王吧。八部就是八個部落，此乃首領。據(jù)說此廟漢代便已存在。船老大的老婆說，今年六月初六這里很多人，還表演節(jié)目，他們幾艘船提供交通，都忙不過來。

抵碗米坡，稍等，便有中巴車往保靖，一路順利。

晚飯后往江邊打聽明天去王村的船，廣場上成群結隊的人去跳廣場舞，居然開了三個場子，跳不同的舞蹈，每個場子還統(tǒng)一著裝，廣場上還有各種游藝設施，傳統(tǒng)戲劇演唱，鬧哄哄甚是怪異。

街角的游樂設施。保靖，攝于2014年。

2014年9月8日0∶10 多云 張家界

7日晨，去碼頭搭船，雖然前一天傍晚已經(jīng)去河邊打聽了去王村的船，但仍不具體準確，我到碼頭，啤酒城的兩層大船靜靜佇立水中，不像客運碼頭的樣子。隨即問一老者，他熱情帶我過去，原來客運碼頭就在前面百米處，廣場的對面。實際上是有一塊指示牌，只是我沒看到。牌子上標稱7∶20發(fā)船，碼頭上停了兩艘，一大一小。老板正沿臺階走上來，問我是不是預定包船的，確定我不是，便讓我坐那小的。時間快到的時候，由一中年婦女開船，大概是船老大的老婆，陸陸續(xù)續(xù)上來十來個乘客，倒算是準時發(fā)船了。過了大橋沒多久，老板娘接了個電話，便調(diào)轉船頭又返回了碼頭。原來一撥中老年男女，頗似跳廣場舞的那一類，大概就是預定包船的，人數(shù)很多，一條船裝不下，我們原來幾個乘客被要求換到大船上。不久鬧哄哄上來二三十號人，嘰嘰喳喳十分吵鬧，來來回回地兩艘船終于出發(fā)了。

這群中老年人原來是一個QQ群里的網(wǎng)友，今日組織活動去芙蓉鎮(zhèn)旅游。這群人上來，又吵又鬧又抽煙，把我是情緒完全打散，剛開始我還可以坐在船頭看風景，不久男男女女紛紛到船頭合影，我只得退回到船艙里乖乖坐著。

從王村碼頭上來，轉到擺手堂，幾位女子正在臺上排練節(jié)目，我向前打聽中秋是否有什么活動，她們說沒有，排練的節(jié)目是為國慶節(jié)準備的。

在去年住的旅館旁那家米豆腐店吃了午飯，那位熱心的老太太已經(jīng)不認得我了。于是飯畢，我便搭車往張家界來了。

在擺手堂排練節(jié)目的女子。永順，攝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