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孟廣
老人有兩個生日,9月7日這個生日也是中原油田的生日。每年這個生日前夕,他都想在中原油田發(fā)現(xiàn)井——濮參一井井場過。前不久,陪他從井上回來,在一家小餐館里吃飯,我給老人敬酒,他總是讓我把酒杯倒?jié)M,然后端杯仰脖而盡,那種豪爽不減當年。老人已近古稀,我勸他戒酒,他說,煙可以不抽,但酒不能不喝,除了鉆井我就這點愛好了,全國的鉆井隊長就允許我一個人在井隊喝酒,這可是石油部的命令啊,哈哈……
他叫高夕月,是寫進中國石油史冊的老人。1975年3月8日,他帶領他的3282鉆井隊從河南南陽油田千里奔波來到濮陽東部濮參一井井場,首先拉開了中原勘探大幕。其他日子在老人的腦海里可以淡漠,唯有那段青春與油氣一同輝煌的日子,就像翻開自己的手掌細數(shù)那一道道蕩漾著滄桑的紋路一般清晰……
初春的濮陽,春寒料峭,天旱多風,浮土盈尺,大風一起,遮天蔽日,天昏地暗,一張嘴就是一口沙土。職工們口糧不多,一日三餐都是以小米湯窩窩頭紅薯干大白菜為主,鉆井設備都是人抬肩扛搶安裝,勞動強度大,糧食又不夠吃,職工們餓得兩眼冒金星,累得直不起腰。濮陽縣領導和駐地老鄉(xiāng)為了支持勘探,每月省出大米白面給鉆井工人吃,還從生產隊派出三名棒勞力輪流給井隊挑甜水吃。說到這里,老人總是流露出感激之情。沒有駐地政府和老鄉(xiāng)的幫助,濮參一井就不會早日見油,中原油田就不可能盡早誕生。
每每回憶起鉆探濮參一井那段人生中最不平凡的日子,高夕月總是感慨萬千,心如潮涌。經過四個多月的安裝,7月25日,濮參一井正式開鉆,在開鉆典禮上,他向全隊職工宣布:由于鉆井隊遠離南陽油田基地,孤軍作戰(zhàn),這又是濮陽第一口探井,任務艱巨,全隊干部職工一年內不允許請假離開鉆井隊。命令一出,職工嘩然,弟兄們倒不是憂慮自己一年不能回家,而是都替他擔憂:這位年輕的隊長已經三年沒有回過家了,這就意味著他四年時間不能去跟遠在安徽老邁的父母、幼小的兒子和年輕的妻子會面。自從1970年1月回家結婚,僅陪伴新婚妻子度過了7個日夜就回到了隊上,其間,也僅僅回過兩次家,與妻子見了短暫的兩面。5年時間,妻子擔憂他,掛念他,每月至少給他寫一封信,發(fā)一次電報,積攢下來已經有厚厚一沓了。如今又是3年過去了,自己帶領隊伍南北轉戰(zhàn),居無定所,終究也沒有抽出時間回家一次。然而,內心的思鄉(xiāng)和念親的情結隨著離開家鄉(xiāng)越來越久遠也越來越濃重了。那天,妻子又來信了,他拆開信,不覺淚如泉涌,他怕職工們看見,就躲在宿舍里眼淚伴隨著妻子的訴說唏噓不已。原來,妻子見他常年不回,加上生活艱難,很是憂慮傷感,家庭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要他趕快回家處理。但濮參一井離不開他,自己宣布的紀律也要求他不能離開,高夕月這條硬漢只有懷揣著似箭歸心躲在宿舍里偷偷落淚。
井場上有一棵紫楝樹,仲春時節(jié),滿樹紫花兒葳蕤,蜂戲蝶飛,花香飄逸。站在樹下,紫色花瓣兒隨風飄落,地上就像灑了一把晶瑩的紫色翡翠粒。老家的宅子里也有這樣一棵紫楝樹,每當他想家的時候,就在這棵樹下站會兒,聞著花香,沐著花瓣兒,就像回到了老家。
說到這里,老人羞赧地笑笑,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落淚,在井噴的那段異常艱難的日子里,我作為隊長始終沖在前頭,卻沒有灑落過一滴淚水……
1975年9月7日這個日子,與他的生日一起在生命里銘刻。那天,他正在鉆臺下觀察砂樣,突然,鉆桿劇烈跳動,節(jié)奏不斷加快,還沒來得及采取措施,鉆桿就像突然懸空了一般猛然一落,緊接著,泥漿就從井口呼嘯而出,剎那間就沖過了二層臺。暴雨般的泥漿澆在鉆工們身上,迅速迷住了雙眼。濮參一井井噴的消息隨著電波飛到南陽油田總部,又迅疾傳到石油部,搶險大軍從勝利油田日夜馳奔匯集到濮參一井。油氣劇烈的呼嘯聲淹沒了井場上鼎沸的搶險設備和人聲的喧鬧。高夕月奔走在井場各個關鍵崗位指揮搶險。嗓子喊啞了,發(fā)不出聲,他就打手勢指揮,關鍵問題怕大家不明白就用粉筆寫到黑板上。一連幾天,他日夜堅持在井場,沒有睡過一會兒覺,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甚至連水也顧不上喝一口。現(xiàn)場指揮胡振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命令他休息一會兒,但高夕月哪能閑得住,指揮的命令成了耳旁風。胡振民急了,轉而命令身旁干部職工:“把他關進水泵房,兩個小時不準出來!”當高夕月被架進水泵房,看見水泵房那張床板的時候,雙眼沉澀,泥堆一般癱下來就知覺全無了……
9天后,井噴被制服。他接到上級通知,讓他和有關領導一起進京去向石油部部長康世恩匯報濮參一井的情況,但當時井隊正準備向北50米處拖井架打新井,他離不開,只得委托地質技術員進京??凳蓝鲉枺犻L為什么沒有來?技術員說,現(xiàn)在隊上正拖井架,準備打新井,隊上忙,走不開。
康世恩同志沉默了,又問道:你們隊長愛好啥?
技術員說,俺們隊長愛喝酒。
康部長叫來秘書專門買了兩瓶“景芝大曲”讓捎到鉆井隊,替他向高夕月和職工們敬一杯酒!由于石油部長給高夕月送酒喝,1976年8月在勝利油田召開的全國鉆井隊長會議上,石油部副部長焦立人要求全國的鉆井隊長在井隊都不準喝酒,但高夕月一個人可以例外,他喝酒可以發(fā)現(xiàn)大油田!
酒捎到鉆井隊,高夕月讓炊事班改善了生活,親手給每人的空碗里都斟上了酒,高高舉起:這是康部長給大家敬的酒,來,干了這杯酒,讓我們牢記使命,不負重托,打好新井,回報領導!干——
11月1日,石油部東濮勘探開發(fā)會戰(zhàn)指揮部成立,全國各油田調集優(yōu)勢兵力,在中原大地上展開了轟轟烈烈的石油大會戰(zhàn),自此,一座座鉆塔和抽油機就像雨后春筍一樣拔地而起。國家各大媒體向世界宣布:中原油田在中國濮陽地區(qū)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