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平,楊榮國
(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蘭州730000)
試論新興大國崛起與國際體系轉型
張新平,楊榮國
(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甘肅蘭州730000)
國際體系由其排列原則、單元性質、互動系統(tǒng)三大部分構成。在國際體系的三大組成部分中,任何一個部分的變化都將導致國際體系的變化。新世紀以來,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國家群體性崛起成為備受矚目的時代潮流,并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沖擊、改變著自冷戰(zhàn)結束后由美國主導的單極國際體系,推動了國際體系向多權力中心以及更加公正合理、開放包容的國際秩序格局的轉型,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多極化、平衡化、民主化。
國際關系理論;新興大國;國際體系;轉型
2014年7月15日,金磚國家(BRICS)領導人第六次會晤在巴西城市福塔萊薩舉行,會議的議題為“實現包容性增長的可持續(xù)解決方案”。從會議議題來看,此次會議的主要任務是討論如何強化金磚國家之間的各領域合作,但更為深遠的意義則在于新興大國進一步推動著國際體系的轉型和變革(International System Transition)。當前國際體系轉型問題引起了國際關系學界的廣泛關注,國內外研究機構和學者都對其進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但從現有的研究成果來看,國內學者對當前國際體系轉型的性質程度、動力機制以及后果影響等方面存在較大分歧,而國外學者則將關注點更多地集中到“權力轉移”和“美國霸權衰落”等議題上。那么,當前國際體系到底發(fā)生了何種變化?新興大國崛起對國際體系轉型產生了哪些影響?新興大國如何與體系內的其他行為體處理相互關系?為了分析這些問題,本文梳理了國際體系轉型相關理論,在此基礎上考察了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大國崛起如何推動了冷戰(zhàn)后國際體系的轉型,并探討了新興大國崛起對國際體系轉型的意義和影響。
國際體系(International System)是國際關系研究中一個比較寬泛的概念,國際關系學界并未對其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廣泛接受的定義。按照卡爾·霍爾斯蒂(K.J.Holsti)的觀點,國際體系是指由一系列按照特定規(guī)律相互作用著的政治實體(部落、城邦國家、民族國家或帝國)所構成的任何一種集合體。[1](P27)查爾斯·巴克萊蘭(Charles McClelland)指出,國際體系包含國際社會中各組成部分或單位之間的互動關系。[2](P21)喬治·莫德爾斯基(George Modelski)認為,國際體系是指具有結構和功能需求的社會系統(tǒng)。[3](P127)中國學者陳岳則將國際體系定義為在國際范圍內由以國家為主的各行為體之間的相互政治經濟聯(lián)系與作用形成的有機整體。[4](P57)雖然國內外學者對國際體系有著不同定義,但體系中相互關聯(lián)單位的結構分布與互動過程都是構成國際體系的核心要素。本文采用俞正樑關于國際體系的定義,即國際體系是由其互動的各組成部分(主要為國家)構成的,具有結構、功能并與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有機整體。[5](P65)關于國際體系及其轉型問題,不同國際關系理論范式都有其特定的國際體系觀,對國際體系的性質、主體、結構以及變化動力都有不同的理解和看法。
現實主義(Realism)認為,國際體系處于無政府條件下的自然狀態(tài)(Anarchy)之中,無政府狀態(tài)與混亂和暴力聯(lián)系在一起,缺乏超越國家之上的權威來為行為體之間的沖突進行管理和調控,是一種“所有國家反對所有國家”的自然狀態(tài),因此現實主義將國際政治稱之為“沒有政府的政治”。在這個自助體系里,國家是體系中最主要的行為體,生存(Survival)與安全(Security)始終是國家追求的首要目標。而由于國際體系的無政府排列原則和國家功能的固定性和先驗性,國家間的權力分配(Distribution of Capbilities)就成為國際體系變革的唯一變量。[6]也就是說,國家權力的變化是導致國際體系變革的內在動力。美國著名現實主義學者羅伯特·吉爾平(Robert Gilpin)在其代表作《世界政治中的戰(zhàn)爭與變革》一書中就建構了國家權力變化與國際體系變革的理論解釋模型(如下圖所示)。
另一國際關系理論范式自由主義(Liberalism)也承認國際體系的無政府性和國家實力的重要性,但認為國際制度(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能夠減少體系中的不確定性,將無政府狀態(tài)的危害性控制在一定的范圍內,使國際體系朝著有序的方向發(fā)展,這些國際制度主要包括國際準則、國際法和國際組織。此外,國家并不是單一性的、理性的國際行為體,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跨國族群等非國家行為體也在全球范圍內發(fā)揮著日益廣泛的影響力,催生了與國家并存的全球市民社會(Global Civil Society),并且與國家一起共同發(fā)揮作用。[7]在自由主義看來,國際體系中的行為體應該關注經濟利益的實現、社會福利的提高以及絕對收益的獲得,出于這種考慮,政治利益應該服從于經濟利益。在國際體系變遷的問題上,自由主義提出以“國際制度”替代現實主義的“實力分布”,強調國際制度分配(Distribution of Institutions)在國際體系變革的重要作用。[8](P379-396)
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則提出,國際體系存在三種無政府文化,即霍布斯文化、洛克文化以及康德文化,三種文化分別以“敵意”、“競爭”和“友誼”為核心。建構主義者亞歷山大·溫特(Alexander Wendt)明確指出,當前國際體系處于洛克式無政府狀態(tài),霍布斯文化代表著過去的國際體系文化,康德文化則代表了將來體系文化的發(fā)展方向,無政府狀態(tài)并不是現實主義所認為的先驗因素,而是由國家建構的。[9](P391-425)國際體系結構主要不取決于物質力量,而是取決于觀念的分配(Distribution of Ideas),即國際體系受到共有知識、文化、認同、規(guī)范等因素的共同影響。物質資源只有通過共享的知識結構(共有觀念)才被賦予意義,[10]社會結構不僅塑造了行為體的身份,還構造了行為體之間的認同和利益。從這個意義上說,行為主體間意義由于社會實踐和互動而發(fā)生變化,進而引發(fā)了共有期望和規(guī)則等觀念因素發(fā)生變化,從而導致國際體系本身的變化。
與前三者不同,馬克思主義(Marxism)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角度出發(fā),認為國際體系包括以權力為基礎的世界政治體系和以資本為基礎的世界經濟體系,國際體系處于一種由資本主義主導的政治經濟失衡狀態(tài),即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掌握著世界絕大多數的生產資料和政治資源,因而處于國際體系的“中心”地帶,貧窮國家則依附于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而存在,在國際體系中處于“邊緣”地帶,從而導致全球性經濟和政治分裂。[11]在這種體系狀態(tài)中,“誰最富最強,誰就掠奪最多;誰最弱,誰就被掠奪、蹂躪、壓榨和扼殺?!盵12](P587)馬克思主義認為,資本主義內部經濟結構決定了資本主義國際體系中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兩大階級的根本對立,隨著資本主義全球化的發(fā)展,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的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將促使社會主義革命在全球范圍內的爆發(fā),無產階級通過階級革命從體系的邊緣地位上升到中心地位,最終導致資本主義國際體系的消亡和“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的實現。[13](P248-271)
總而言之,國際關系四大理論范式都認為具有特定排列順序的國際體系經由單元的互動而構成,國際體系理論涉及國際體系的基本特性、行為主體、變革動力和互動過程等方面,國際體系存在狀態(tài)、行為主體性質以及互動系統(tǒng)是研究國際體系的基本假設和核心變量,其國際體系觀可總結如下(見表1):
根據國際關系四大理論范式的國際體系理論,國際體系由其排列原則(國際體系基本特性)、單元性質(國際行為體性質)、互動系統(tǒng)(權力格局/制度機制/觀念文化/“中心-邊緣”結構)三大部分構成,是一種涵蓋物質因素與理念因素、延續(xù)性和變遷性的混合體,包含著體系與其構成部分之間復雜的相互作用和有規(guī)律的互動進程。國際體系的轉型源于體系構成要素的變化,在國際體系的三大組成部分中,任何一個部分的變化都將導致國際體系的變化。
●首先,國際體系及其轉型涉及體系內部各部分、各要素的排列原則和方式,即國際無政府狀態(tài)或全球政治經濟不平衡問題,如果體系的排列原則發(fā)生改變,則意味著體系的改變;
●其次,國際體系根據某一時期占據主導地位的單元性質來界定,即體系中主要國際行為體的性質(城邦/帝國/民族國家/階級),如果占據主導地位的國際行為體的性質發(fā)生變化,那么國際體系也隨之變化;
●最后,國際體系還受到互動系統(tǒng)的影響,即國際體系的權力格局、制度機制、觀念文化、“中心-邊緣”結構的變動都將引起國際體系的變革。
國際體系由排列原則、單元性質、互動系統(tǒng)三大部分構成。從體系的排列原則來看,當前國際體系仍處“霍布斯無政府狀態(tài)”、“洛克無政府狀態(tài)”與“康德無政府狀態(tài)”三者共存式混合無政府狀態(tài),國際社會并沒有出現超越國家之上的世界政府或世界共同體來提供秩序安全和保障公平正義,而全球政治經濟的不平衡也仍是國際體系的顯著特征。從體系的單元性質來看,具有階級屬性的民族國家仍然是國際體系最主要的行為體,主權原則仍然是國際法、國際關系交往中的最高原則和國際規(guī)范,也沒有任何一個非國家行為體可以在國際事務和全球治理問題上代替民族國家的作用。雖然隨著全球化的發(fā)展和全球市民社會的興起,國內外學術界有觀點認為民族國家在國際體系中的主導地位已呈現出逐步弱化的趨勢,人類將生存在后民族國家、全球性思維模式的世界中,[14]但這并不能說明民族國家將被取代或者消亡,相反全球范圍內民族主義的復興和建立獨立國家的愿望卻日益高漲。[15](P3)簡而言之,新興大國的崛起并沒有改變國際體系的排列原則以及自身民族國家性質和階級屬性,當前國際體系的轉型主要體現為互動系統(tǒng)的變化,即新興大國的崛起極大地改變了冷戰(zhàn)后國際體系的權力格局、制度機制、觀念文化和“中心-邊緣”結構,推動了國際體系的轉型。
表1 國際關系四大理論范式的國際體系觀
(一)權力格局與“中心-邊緣”結構
冷戰(zhàn)結束以后,以金磚國家為代表新興大國通過一系列社會改革,紛紛調整了對內對外政策,逐步探索出符合自身國情的發(fā)展道路,開啟了聲勢浩大的現代化進程。隨著現代化進程與社會改革的不斷推進,新興大國實現了經濟社會快速發(fā)展,綜合國力與國際影響力也得到顯著提高,極大改變了國際體系的權力格局,逐步從國際體系的邊緣地位上升到中心地位,促進了全球權勢由“西”向“東”的快速轉移。[16](P2-3)
首先,新興大國加速崛起,經濟規(guī)模持續(xù)擴大,國際經濟影響力和競爭力顯著提升。新興大國多年來保持著經濟的高速發(fā)展,對外開放水平進一步提高,在世界經濟總量中所占的份額持續(xù)上升,日益成為“世界工廠”、“世界加油站”以及“世界原料產地”。根據國際貨幣組織(IMF)和世界銀行(WB)的統(tǒng)計數據,2008年至2013年新興大國的經濟一直處于高位運行,國內生產總值不斷增長,金磚五國GDP世界占有率從15.32%上升至20.2%,對外貿易額占到全球貿易份額的15%,世界經濟增長貢獻率上升至50%,而在2014年9月世界經濟論壇發(fā)布的《2014-2015年全球競爭力報告》中,中國、俄羅斯在144個經濟體的競爭力排名中位列28和53名,分別較去年提升1和11位。[17]新興大國國際經濟影響力和競爭力不斷提升使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失去了對全球經貿的壓倒性支配,極大地改變了世界經濟版圖。
其次,新興大國作為地區(qū)和全球事務利益攸關方,以積極姿態(tài)參與國際事務和國際體系變革。新興大國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推進世界政治格局從單極向多極過渡,逐步全面、平等地參與國際規(guī)則制定,共同致力于建立穩(wěn)定、公正、民主的國際新秩序。在紛繁復雜的國際事務中,新興大國注重維護聯(lián)合國的權威,主張在聯(lián)合國的框架下通過和平協(xié)商的方式解決爭端,在處理朝核危機、伊朗核危機、利比亞問題、敘利亞問題、烏克蘭沖突等一系列地區(qū)熱點問題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其國際地位不斷提升、影響日益廣泛,打破了西方發(fā)達國家對國際事務的控制和主宰。
第三,新興大國軍隊現代化進程迅速推進,日益成為維護地區(qū)與全球和平穩(wěn)定的重要力量。根據英國《簡氏防務周刊》公布的全球軍力排名,2008-2010年俄羅斯、中國、印度軍力均位于世界前10之列,而在全球軍力組織(Global Fire Power)2011-2013年的排名中俄羅斯、中國、印度三國則跨入世界前5名。隨著軍事力量的進一步發(fā)展,新興大國開始在打擊“三股勢力”,抵御非傳統(tǒng)安全威脅,維護地區(qū)安全穩(wěn)定方面扮演重要角色。截至2014年6月,中國累計派出維和官兵2萬余人次,分布在聯(lián)合國10個任務區(qū)執(zhí)行維和任務,向亞丁灣、索馬里海域共派出17批護航編隊40余艘次艦艇參與護航,并與俄羅斯在雙邊和上合組織框架下共開展了10次針對“三股勢力”的聯(lián)合軍事演習,為維護地區(qū)與全球安全穩(wěn)定作出了重大貢獻。
(二)制度機制
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造成了自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西方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遭到重創(chuàng),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地位迅速下降,西方經濟發(fā)展模式進一步受到質疑和詬病,很多觀察家認為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fā)標志著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的衰落。[18](P2-7)金融危機深刻地改變了世界經濟格局,同時也對國際體系的轉型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金融危機充分暴露了舊有國際經濟治理制度的固有缺陷。國際治理制度是指維護國際體系正常運行的一系列制度安排,舊有國際治理制度包括以聯(lián)合國為核心的國際安全治理制度和以西方七/八國集團為核心的國際經濟治理制度。[19](P10)美國政治學家亨廷頓(Samuel·P· Huntington)指出:“冷戰(zhàn)結束后,世界正在并將繼續(xù)被西方主要國家的目標和利益所塑造”,“作為一個僅存的超級大國,美國會同英國和法國一道處理政治和安全事務,同德國和日本一起處理經濟問題”。[20](P61)然而事實上,冷戰(zhàn)結束以來由西方發(fā)達國家主導的傳統(tǒng)國際經濟治理制度卻無力擺脫金融危機的泥潭。原因在于:首先,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舊有國際經濟制度的不合理性日益顯露,西方中心主義進入低潮,西方大國無法單獨應對,全球經濟復蘇不得不依靠新興大國的力量;其次,舊有國際經濟制度以西方大國為核心,忽視新興國家的作用,雙方地位并不平等,日漸失去其合法性。
新興大國在全球經濟中的重要角色和國際經濟格局的深刻變化要求國際經濟治理制度的變革,新興大國與西方發(fā)達國家就全球經濟問題展開結構性對話勢在必行。2007年德國總理默克爾發(fā)起在G7/8的基礎上再吸納中國、印度、南非等新興五國加入的G8+5進程。2009年9月,為了聯(lián)手應對金融危機,二十國集團(G20)第三次峰會宣布G20將替代七/八國集團(G7/8)成為“國際經濟合作的主要平臺”,新興大國首次作為重要成員在全球經濟治理領域發(fā)揮作用,增強了國際經濟治理體系的可信度、有效性和合法性。與此同時,新興大國也通過強化相互之間的金融合作推進國際經濟治理制度變革進程。2014年7月,核定資本為1000億美元的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在第六次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期間正式成立,并簽署了《金磚國家出口信貸機構和創(chuàng)新合作協(xié)議》,極大地推動了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的改革。從G7/8、G8+5到G20的轉變再到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的成立,這不僅表明全球經濟治理模式結構的演變,也標志著國際體系制度結構出現重大轉型。此外,新興大國還積極投入氣候變化、公共衛(wèi)生、能源安全等其他全球治理領域,反映自身利益訴求、參與制度規(guī)則制定,努力躋身于全球大國才能涉足的一些領域。
(三)觀念文化
新興大國實力的不斷提升以及對國際體系治理制度和決策機制的深刻影響必然推動國際體系觀念的變化。體系中的傳統(tǒng)大國和新興大國都在進行適應性調整,正如基辛格所說,“幾乎所有重要國家都在調整自己的角色?!盵21]傳統(tǒng)西方大國開始在結構上和觀念上吸收和接納新興大國,而新興大國也正在進行從體系的挑戰(zhàn)者、邊緣者向融入者、建設者的角色轉變,國際體系中零和思維、狹隘傲慢思維逐步減少,合作共治共贏的價值認同不斷強化。
對于傳統(tǒng)西方大國來說,新興大國的崛起沖擊了其舊有的體系觀念結構,國際體系不再由西方大國完全主宰,國際事務決策和國際規(guī)則制定不再是西方大國的“專利”,霸權主義和單邊主義無法再有效維持國際體系的運行,而面對日益緊迫的全球性問題和人類生存挑戰(zhàn),西方大國開始逐步超越和擯棄傳統(tǒng)思維,深化大國合作共贏、合作共治的體系觀念,加強與新興大國和其他區(qū)域性力量的合作,吸收和接納新興大國成為國際體系的平等成員,與新興大國在國際事務中實現話語權、決策權的轉移和分享。需要說明的是,由于西方中心主義邏輯的根深蒂固,西方大國思想觀念的改變是艱難而緩慢的。
對于新興大國自身來說,在多邊合作框架下開展多層次、多領域的“南北對話”與“南南合作”已成為廣泛共識,合作與交流代替了沖突與對抗成為新興大國與傳統(tǒng)大國相互交往的主導價值規(guī)范,新興大國不僅僅是國際體系中的融入者、參與者,更是體系的制定者和建設者,除了在國際體系中享有更多的話語權和決策權,新興大國同時也承擔與傳統(tǒng)大國共同建立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責任和義務,新安全觀、新利益觀、新秩序觀奠定了兩大國家群體之間相互合作的觀念基礎。中美兩國在《聯(lián)合聲明》中就曾表示“中美在事關全球穩(wěn)定與繁榮的眾多重大問題上,擁有更加廣泛的合作基礎,肩負更加重要的共同責任?!盵22]總之,新興大國的崛起促進了國際體系觀念結構的變化,國際體系共有觀念和價值規(guī)范已逐步從零和思維、單邊主義向互利共贏、多邊合作轉變。
綜上所述,自現代國際體系形成以來,西方發(fā)達國家就一直位于體系的中心,并且以自身的利益和價值觀影響和塑造著國際體系,非西方國家只能處于體系的邊緣。而隨著新興國家的整體崛起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相對衰落,使得全球權力格局、制度機制、觀念文化產生深刻的變動,并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沖擊、改變著自冷戰(zhàn)結束后由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fā)達國家主導的國際體系。盡管西方發(fā)達國家仍然在世界經濟和政治格局占據著優(yōu)勢地位,美國在未來十年中也仍然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但是這種優(yōu)勢地位已被大大削弱了,國際體系正向多力量中心、相互依存、公正合理、包容開放和有利于新興國家的方向轉型。
相比較近代四次國際體系轉型的進程,此次國際體系轉型有其自身的特點和方式:第一,此次國際體系轉型是一個漫長、艱難、曲折、復雜的過程。近代四次國際體系的轉型都以霸權戰(zhàn)爭的方式疾風驟雨地推翻了舊有國際體系,并由霸權國重新建立了新的國際體系,從而完成了國際體系的轉型,而此次國際體系轉型則是在新興大國與傳統(tǒng)大國的摩擦與協(xié)商、分歧與妥協(xié)中緩慢地推動國際體系的轉型;第二,新興大國并不企圖挑戰(zhàn)或顛覆國際體系,也不謀求國際體系的主導權。與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不滿意國際體系現狀的德國不同,新興大國積極融入國際體系成為體系中一員,接受國際體系的基本架構和制度安排,有效參與、塑造國際體系的建制、改制和轉制,是國際體系的建設者而非挑戰(zhàn)者;第三,此次國際體系將在多邊合作、平等協(xié)商的基礎上以和平的、對話的方式進行轉型。國際體系的前四次轉型充斥著霸權戰(zhàn)爭和大國競逐,與之伴隨的是長期的全球動蕩和地區(qū)沖突,[23](P3-4)此次國際體系轉型方式不再遵循大國爭霸的邏輯,新興大國與傳統(tǒng)大國對話協(xié)商、和平合作,著力避免“新興國與守成國必然沖突”的“修昔低德陷阱”,努力實現國際體系權力的和平轉移和讓渡;第四,新興大國的崛起將推動國際體系由“多極化”向“無極化”發(fā)展,最終導致“無中心的全球化”。[24]新興大國的崛起改變了國際體系權力結構,體系內的各大國都將獲得相對均衡的權力和地位,任何大國將無力完全支配整個國際體系,國際體系也將從“極化”時代的競爭沖突走向“無中心”時代的共生共存。
新興大國的崛起推動了國際體系向更加公正、合理和有序的方向轉型,同時也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多極化、平衡化、民主化發(fā)展,順應了和平、發(fā)展、合作的時代潮流。
(一)新興大國崛起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多極化
全球金融危機導致了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相對衰落,經過多年的復蘇發(fā)展,西方發(fā)達國家經濟復蘇前景仍不明朗,政治社會領域也出現諸多問題。美國國內儲蓄率嚴重不足,經濟發(fā)展低迷,2011年8月,標普(Standard&Poor’s)宣布將美國主權債務等級由“AAA”下調至“AA+”,從而使市場對美國經濟的信心嚴重受挫,進而在隨后的“占領華爾街”運動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金融危機導致了歐洲償付能力不斷下降,進而使歐元區(qū)國家深陷主權債務危機的泥潭之中,不僅使歐洲經濟復蘇之路更加艱難曲折,更使得歐洲一體化進程雪上加霜;而金融危機對日本經濟的長期影響不容低估,加之地震、海嘯、核泄漏的發(fā)生,日本經濟增長緩慢。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相對衰落表明西方世界對國際體系的控制力和主導力遭到進一步削弱。
相比之下,新興大國開始全面走向世界舞臺,在國際事務中日益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并承擔了更多國際責任,成為解決全球性問題的利益攸關方和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fā)展的重要力量。除了保證經濟的高速、持續(xù)發(fā)展以外,新興大國紛紛調整了國家對外政策和發(fā)展戰(zhàn)略,國家綜合實力和全球治理能力不斷提升。作為國際社會中負責任的國家,中國以積極姿態(tài)參與國際體系變革和國際規(guī)則制定,參與氣候、軍控、能源等全球性問題治理和聯(lián)合國維和行動,主張通過和平方式解決國際爭端,積極倡導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大國關系和國際關系,推動建設公正、民主、和諧的世界秩序;普京執(zhí)政后開啟了“重振俄羅斯戰(zhàn)略”,強化國家觀念和強國意識,積極融入國際體系,推動世界格局多極化,將對外政策重點集中到抵御北約東擴、提升戰(zhàn)略核打擊能力、參與地區(qū)熱點問題、保障獨聯(lián)體領導作用等方面;而隨著國力的提高,印度大國意識進一步強化,在國際事務中也表現得更加自信,“加入國際社會管理層”、“坐進國際社會的貴賓席”已成為印度的國家戰(zhàn)略目標。總的來說,新興國家的整體崛起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相對衰落使西方發(fā)達國家無法再壟斷國際體系權力,新興大國具備了改變國際體系權力格局的能力,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多極化發(fā)展。
(二)新興大國崛起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平衡化
長期以來,處于國際體系支配和主導地位的西方大國創(chuàng)造著世界上絕大部分財富、主宰著國際資本市場、控制著國際金融系統(tǒng),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深入,西方大國不斷強化其在國際經濟格局中的既得利益,而非西方國家只能依附于西方大國,并處于國際分工鏈條的末端。經過多年的發(fā)展,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大國在國際經濟、貿易、金融、分工等領域逐步崛起,開始成為拉動全球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引擎,國際體系日趨平衡化。
從經濟總體狀況來看,截止到2013年,約占世界總人口的42%的金磚國家國內生產總值已達16.2萬億美元,世界經濟占有量穩(wěn)步提升,中國穩(wěn)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地位,巴西、俄羅斯、印度三國的世界經濟總量排名則分別位于第七、第八和第十位。根據IMF的預測,2014至2017年金磚國家將持續(xù)保持經濟的高速增長,中國將保持8.5%左右的增長率,俄羅斯約為3.9%,印度約為6.4%-7.0%,巴西、南非約為4.1%,均高于西方發(fā)達國家2.2%-2.5%的增速。[25](P18)在國際貿易領域,金磚國家對外貿易水平不斷提高,2013年,中國對外貿易額達4.16萬億美元,首次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貿易國,俄羅斯、印度對外貿易量也分別增長2.5%、2.63%。此外,金磚國家之間的經貿合作也不斷深化,2002年至2012年,金磚國家間的貿易額10年間增長了11.5倍,達到3300億美元;在國際金融領域,金磚國家致力于推進機制化合作、擴大金融發(fā)言權、改善國際金融體系。2011年4月,金磚國家共同簽署《金磚國家銀行合作機制金融合作框架協(xié)議》,推進了金磚國家在投融資領域的務實合作。而在世界銀行對發(fā)展中國家貸款額日益減少的背景下,2013年3月,第五次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決定成立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向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貸款、推動金磚國家間本幣結算,以減少對美元和歐元的依賴,改善西方發(fā)達國家主導的IMF、WB對國際金融的壟斷,2014年7月金磚國家開發(fā)銀行宣告成立,并作出了建立金磚國家應急儲備的安排。與此同時,金磚國家通過參與國際分工和決策、提高勞動力素質、加強科技創(chuàng)新、營造良好的投資環(huán)境,開始改變其在全球分工鏈條中的末端地位,逐漸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掌握主動。事實證明,新興大國的崛起正逐步改變著財富資源分配不合理、國際分工收益不對稱的國際經濟舊格局,促進了國際體系的平衡化。
(三)新興大國崛起促進了國際體系的民主化
隨著新興大國的崛起,新興大國在全球事務和地區(qū)事務中擁有越來越多的決策權與話語權,西方發(fā)達國家逐漸失去對國際體系的絕對主導權,無法再完全掌握國際規(guī)則的制定和運行,國際體系民主化程度得到進一步提高。
在全球政治安全事務上,新興大國遵循國際法與國際關系準則,彼此尊重、尋求共識,在聯(lián)合國等多邊場合協(xié)調立場、相互支持,共同維護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在一些重大國際安全問題上,新興大國擁有更廣泛的共同利益,更愿意站在一起用一個聲音說話,主張在聯(lián)合國的框架下以和平協(xié)商的方式解決爭端,反對大國或大國集團干涉他國內政,換句話說,新興國家的身份比“民主國家”的身份更重要。[26]目前,中國和俄羅斯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巴西、印度、南非也都躋身非常任理事國之列,新興大國在國際政治安全事務中擁有更多的表決權和否決權,有效地遏制了國際體系中的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在全球經濟事務上,新興大國參與國際經濟決策與治理的權力顯著增強,新興大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中的份額和投票權不斷增加,國際金融與經濟的治理權逐步向新興大國偏移。舊有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在金融危機中暴露出的嚴重缺陷和新興大國在危機中的出色表現要求改革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增加新興大國在IMF和WB中的份額和投票權。在新興大國的極力爭取下,2010年G20峰會達成協(xié)議決定向發(fā)展中國家轉移4.6%的IMF份額和2.4%的投票權,改革后發(fā)達國家IMF份額整體將降至57.7%,發(fā)展中國家升至42.3%,中國份額從原來的3.72%升至6.39%,排名從第六躍居第三,俄羅斯、印度、巴西等國也都成為IMF前十大持有國。[27](P110)此外,根據2010年世界銀行的改革方案,西方發(fā)達國家向發(fā)展中國家轉移3.13%的投票權,改革后發(fā)達國家WB投票權整體將降至52.81%,發(fā)展中國家升至47.19%,中國的投票權從2.77%提高至4.42%,位列世界第三,印度、巴西等國投票權也得到不同程度提高(見表2)。毋庸置疑,新興大國的崛起使新興大國在全球政治、經濟協(xié)調與治理機構中掌握了更多話語權和決策權,為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奠定了基礎,促進了國際體系的民主化發(fā)展。
表2 西方四國和新興四國在IMF和WB中的投票權
當前,由新興大國崛起推動的國際體系轉型是一個漸進性調整過程,即國際體系的變革通過體系內兩大國家集團和平協(xié)商和有限沖突的互動進程來實現。國際體系總體上朝著多極化、平衡化、民主化的方向發(fā)展,但阻礙國際體系進一步開放的因素依然存在,國際體系存在重新轉向封閉的可能。概括起來,這些因素主要包括:第一,西方中心主義思想將導致西方大國對新興大國的排斥和遏制,全球經濟“再平衡”議題、亞太“再平衡”戰(zhàn)略的出臺都說明了這一點;第二,西方大國將利用現有國際制度機制約束和“規(guī)范”新興大國,迫使新興大國在全球治理領域承擔更多不對等的國際責任;第三,新興大國共同面臨經濟增長速度減緩、國際競爭力下降等問題,新興大國經濟增長質量、可持續(xù)以及合理性受到挑戰(zhàn);第四,新興大國國家“軟實力”和外交“巧實力”的不足限制了其參與全球互動和集體決策的深度和廣度。
因此,如何維護國際體系的開放性和包容性、保障國際體系朝著有利于新興國家的方向發(fā)展將是新興大國面臨的重要戰(zhàn)略任務。新興大國作為推動國際體系轉型的中堅力量,應注重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統(tǒng)籌國內國外兩個大局,平衡內部發(fā)展壓力與外部環(huán)境影響;其次,發(fā)揮在全球治理領域的建設性作用,培育良好的國際聲譽和塑造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再次,維持與國際體系的合作關系,深入參與國際體系各功能領域規(guī)則的制定和完善;最后,要堅持在協(xié)商合作的基礎上,以和平對話的方式推動國際體系的轉型。通過這些方面的努力來實現新興大國與國際體系的良性互動,進而促進國際體系持續(xù)、有序發(fā)展。
[1]K.J.Holsti.InternationalPolitics:AFrameworkforAnalysis[M]. Englewood Cliffs,H.J.:Prentice Hall,1967.
[2]Charles McClelland.Theory and the International System[M].The MacMillan Company,1996.
[3][美]詹姆斯·多爾蒂,小羅伯特·普法爾茨格拉夫.爭論中的國際關系理論[M].閻學通,等,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
[4]陳岳.國際政治學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5]俞正樑.國際關系與全球政治[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6]Kenneth Waltz.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M].Reading,Mass.: Addison-Wesley,1979.
[7][美]羅伯特·基歐漢,約瑟夫·奈.權力與相互依賴[M].門洪華,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8]Robert Keohane.International Institutions:Two Approaches[J]. 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Vol.32,No.4,1998.
[9]Alexander Wendt.Anarchy is What States Make of It: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Power Politics[J].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46, No.2,1992.
[10]10AlexanderWendt.Social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
[11][美]伊曼紐爾·沃勒斯坦.現代世界體系[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12]列寧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Empire[M].Bost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趙汀陽.天下體系——世界制度哲學導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15][美]小約瑟夫·奈,[加拿大]戴維·韋爾奇.理解全球沖突與合作:理論與歷史[M].張小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16]James F.Hoge,Jr.A Global Power Shift in the Making:Is the United States Ready?[J].Foreign Affairs,Vol.83,No.4,2004.
[17]World Economic Forum.The 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2014-2015[EB/OL].http://www3.weforum.org/docs/WEF_GlobalCompetitiveness Report_2014-15.pdf,2014-09-03.
[18]Joseph S.Nye Jr.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Dominance and Decline in Perspective[J].Foreign Affairs,Vol.89,No.6,2010.
[19]秦亞青.國際體系的延續(xù)與變革[J].外交評論,2010,(1).
[20][美]塞繆爾·亨廷頓.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譯.北京:新華出版社,2009.
[21]Henry A.Kissinger.A Global Order in Flux[EB/OL].http://www. henryakissinger.com/articles/wp070904.html,2007-01-04.
[22]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美利堅合眾國聯(lián)合聲明[EB/OL].http://www. 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1179_611310/t627468.shtml, 2011-01-20.
[23]林利民.21世紀國際體系轉型論析[J].現代國際關系,2009,(6).
[24]Barry Buzan.A World Without Superpowers:Decentered Globalism [J].International Relations,Vol.25,No.1,2011.
[25]林躍勤,周文.新興經濟體藍皮書:金磚國家發(fā)展報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26]俞正樑.全球性問題與國家[J].國際展望,2011,(4).
[27]IMF Finance Department:Quota and Voting Shares Before and After Implementation of Reforms Agreed in 2008 and 2010[EB/OL]. http://www.imf.org/external/np/sec/pr/2011/pdfs/quota_tbl.pdf,2010-06-24.
[責任編輯閆明]
Analysis on Emerging Powers and the Transition in International System
ZHANG Xin-ping&YANG Rong-guo
(School of Marxism,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730000,Gansu,China)
International System consists of various principles and interactive systems.The changes of any part will bring about great changes for the whole system.In the new century,emerging powers represented by BRICS have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leading international affairs and exercised its restraints upon the unipolarity dominated by American hegemony after the Cold War.The emerging powers can promote a transition of International System characterized by multiple powers,justice and openness.In addition, they also facilitate the process of democratization,multi-polarization and power equilibrium.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emerging powers;International System;transition
D815
A
1674-0955(2015)02-0116-09
2014-11-20
張新平(1964-),男,甘肅天水人,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楊榮國(1989-),男,陜西漢中人,蘭州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中國現代政治發(fā)展研究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