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鶯
誰的青春不迷茫?他們曾身陷困窘和無助,他們曾被輕狂、叛逆、無知侵染墮入犯罪的泥淵,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施行給了他們一次重新起跑的機會,而異地聯(lián)手、協(xié)作幫教破除了制度施行中的障礙,終助他們告別鐵窗,走向又一次新生。
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新刑訴法實施后,針對未成年人的一項重要刑事司法政策。即根據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和人身危險性,對符合法定條件的涉罪未成年人,在起訴與不起訴之間增設一段考察期,使未成年人在考察期內接受考察、幫教,期限屆滿,對符合條件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依法做出相對不起訴決定。附條件不起訴的施行,是兼顧解決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和加強未成年人保護的又一次新的嘗試。
不過一項法律制度的推進,往往會遇到一些現(xiàn)實障礙。比如附條件不起訴的考察監(jiān)督問題。上海的觀護工作在全國啟動最早,其觀護幫教體系早已成功橋接社會力量,通過社會購買服務的形式,為涉罪未成年人組建適合的幫教力量,來解決未成年人特殊訴訟中的考察教育問題。而由社會熱心人士、企業(yè)家提供的觀護幫教基地,又為在滬犯罪的“無職業(yè)、無住所、無收入”的特殊未成年人群體提供了必要場所和幫教力量,使他們能不受地域、戶籍等客觀條件限制,得到與本市犯罪少年同等的司法處遇。
但是,還有一些涉罪未成年人出于各自的原因無法在上海度過漫長的六個月甚至一年的附條件不起訴監(jiān)督考察期。對他們來說,似乎只能被動接受面前的選擇:如果沒有監(jiān)管幫教條件,就只能面臨被起訴的可能。同時要接受這一兩難狀況的還有承辦這些案件的檢察官們。而唯一解決的途徑,是在涉罪未成年人的戶籍地或住所地組織起有效的幫教力量,通過異地互助協(xié)作,共同完成對他們的考察觀護,使這些未成年人即使不在上海接受觀護,也能得到輕緩的司法處理。黃浦區(qū)人民檢察院未成年人案件刑事檢察科的檢察官們就在做著這樣的嘗試。
莽撞少年,
村委會向他敞懷
快滿18歲的小路,原本正在蘇州一家公司實習,那里各方面待遇都不錯,實習結束留下成為正式員工的可能性很大。唯一讓小路不滿的是女友半年前離開蘇州去了上海打工,最近的電話和網聊里,他覺得女友的態(tài)度漸漸冷淡了。為了挽回兩人的感情,小路專程請假來到上海。兩人在南京路上閑逛了半天,女友始終不咸不淡地回應著,這讓小路有點憋氣。當女友堅決拒絕小路送她回去的提議時,小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庭廣眾之下,他和女友爭吵起來。隨后,女友撥打了110并對趕來的民警說“我不認識他”。
兩人被帶至派出所進行例行調查。小路說:“我跟警察解釋我們是男女朋友關系,我們沒什么事,可是警察還是把我們帶過來,我覺得警察不相信我。”并不熟悉警方辦案流程的小路,在感情不順的關口,把怨氣和猜疑轉嫁到了民警的正常執(zhí)法上。當民警把兩人分開準備進入辦案區(qū)單獨詢問時,小路沖動地向民警叫嚷并推搡起來,并強行要沖入辦案場所與女友當場對質。見此情形三位民警上前制止,掙扎過程中,他的動作越發(fā)過激,開始拳打腳踢。等到民警好不容易制服小路時,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
小路,因為涉嫌妨害公務,一夜之間把自己拋身在了一個陌生城市的看守所。按照法律規(guī)定,小路的行為可以適用附條件不起訴,承辦檢察官也有意以六個月的考驗期給小路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對是否留在上海接受考察幫教,小路的態(tài)度十分猶豫。對他來說,那一夜的劇變,除了悔恨的淚水之外,上海已不再是他眼中所向往的繁華都市,這里沒有他的朋友、家人,只留下了他出生以來最大的污點,他只想最快逃離這座傷心的城市,回到父母身邊。
承辦檢察官感受到了小路內心的掙扎,這個少年法律知識和法律意識都不足,但自我意識和自尊心又很強,在一個他認為是“污點”的環(huán)境中接受教育,未必有利于后續(xù)的幫教。幫助他回到家鄉(xiāng),在當?shù)亟M建幫教小組,檢察機關通過遠程聯(lián)系和監(jiān)督,指導他們完成六個月的監(jiān)督考察,不失為一個量體裁衣的有效方案。為此檢察官主動向小路的父母了解他們在當?shù)氐墓ぷ?、生活情況,聯(lián)系相關機構和組織。歷經一番曲折,小路老家的村委會治保委作為第三方加入進來,與小路父母、檢察官共同組成三角型幫教小組,解決了困擾多方的幫教難題,小路早日回家并在當?shù)乜疾毂O(jiān)督的心愿得以圓滿。
如今,六個月的考察監(jiān)督期已經屆滿,這六個月里,小路一直通過微信向承辦檢察官傾訴在他身邊發(fā)生的大事、瑣事,親人間的悲歡離合;在每個月的思想匯報中,袒露了涉罪以來的思想斗爭和種種轉變;在村委會的組織下,他還去義務勞動,祭掃當?shù)亓沂苛陥@,這一切都讓檢察官感受到他正慢慢地重新走進普通生活。從不解到了解,從無知到有識,小路度過了人生中的低谷。2015年5月4日,一個十分巧合又很有意義的日子,小路被黃浦區(qū)人民檢察院宣布不起訴,今后的道路將沒有污點,只有新生。
缺愛的孩子,
返程重找家庭的溫暖
小安,17歲的他已經在浙江桐鄉(xiāng)的一家服裝廠工作了一年多。2014年7月,一紙征兵通知改變了他的人生。當兵也許是青春期男孩都曾有過的充滿正能量的夢想,但是對小安的父親來說,一個穩(wěn)定的職業(yè)、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才是他當前考慮的一切。因為這個,小安和父親之間爆發(fā)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爭執(zhí)。
本來青春期的男孩子和父親的溝通就是親子關系中最令人頭痛的問題,而小安和父親之間的問題顯然不止這些。父親從來不懂得和小安怎么溝通,他只會下意識地利用棍棒和打罵來樹立父輩不可違抗的權威。他也從不關心小安精神層面的需求,他們一家都在服裝廠工作,小安作為家中的重要勞動力,每個月的工資不經本人的手就已經到了他父親的袋中,而小安只能拿著可憐的100元零用錢。老家的房子還在造著,外債一點點還著,在這種時候,小安提出當兵,父親自然給不了好臉色。
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的小安,懷揣積攢下來的200元零花錢離開了家,來到火車站。沒有任何計劃,也許只是因為上海的城市名字特別響亮,所以他買了當天頭班高鐵票,轉眼就置身于這座國際大都市。而此時,他已差不多身無分文。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一天沒有吃飯,饑腸轆轆的他在外灘附近游蕩了整日,停在了一條小馬路上。體力透支、失望不滿,對一頓飯、一張床的渴望交織成各種復雜的情緒,牽扯著小安的神經。當一個單身女士獨自經過時,小安突然有了不好的想法。他沖過去搶奪了對方的挎包,并飛速逃離現(xiàn)場。
三天后,在一家酒店的房間,小安被警方捕獲。
小安的情況和小路有所相似但又有不同。小安并不排斥在上海接受六個月的考察教育,但是小安的父母卻希望孩子能夠回到身邊。承辦檢察官辦案中已經發(fā)現(xiàn)父子關系不和是案發(fā)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不能在考察教育期間修復這一關系,就不能消除小安繼續(xù)“出格”的隱患,所以回到父母身邊重新找回家庭的溫暖才能對癥下藥地解決本質問題。但是,誰能成為監(jiān)督考察的第三方,協(xié)助檢察機關共同監(jiān)督教育小安呢?
經過和小安父母的反復溝通,承辦檢察官發(fā)現(xiàn),服裝廠的車間組長是小安的同鄉(xiāng),聯(lián)系過后,其十分認可小安平時在服裝廠的工作表現(xiàn),也愿意作為幫教成員肩負教育小安的職責。組長還進一步征詢了廠方的意見,廠方領導也支持對小安的后續(xù)幫教工作。
小安返鄉(xiāng)之前,檢察官分別和小安及其父母作了一次長談。短暫牢獄生活的經歷,突如其來的犯罪行為,讓兒子和父親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他們開始正視互相間存在的問題,檢討各自的不足。面對重獲自由的機會,父子間的罅隙已經成為翻過的黃歷,此后的六個月,這個家庭,家人和朋友牢牢牽起彼此的手,給予少年更多溫暖和關懷,將這個一時失足的少年拉回了熟悉的生活。2015年4月,小安被黃浦區(qū)人民檢察院宣布不起訴。
異地監(jiān)督考察,
困境中繼續(xù)探索
對于這些選擇外地更加適合、更有利于教育挽救的未成年人來說,附條件不起訴的適用少不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監(jiān)督考察幫教力量和協(xié)助監(jiān)督考察機關的最后成型,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畢竟上海在幫教觀護上,經過多年完善,已經有了一支專業(yè)的社工隊伍,而其他省市在專業(yè)化、社會化組織的培育和發(fā)展上,還沒像上海這樣走得快,走得穩(wěn)。檢察官通常會碰到這樣的情況:在當?shù)卣也坏胶线m的組織或機構來參與幫教;或者即使找到這樣的組織或機構,也會因為專業(yè)性不強,缺少長效規(guī)范機制,以及上海檢察機關只能遠程監(jiān)督而讓人對幫教監(jiān)督六個月乃至一年的效果產生懷疑,進而質疑附條件不起訴異地監(jiān)督考察的可行性。
當然,這一切都在被不斷地修正和完善。從個案開始的探索終將回歸制度的健全。上海檢察機關已經在與多個省市探索建立異地協(xié)作機制,特別是與當?shù)貦z察機關形成互助合作,幫助更多涉罪的來滬未成年人得到同等的司法處遇,通過各方的教育、感化、挽救,幫助他們重新回到人生的起跑線。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