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榮慶
摘要:先秦諸子的天下理念中擁有濃郁的包容思想。儒家強調(diào)道德,倡導禮讓,對天下之人寬容;道家認為天下人都源自一體,天下之物應該自由生長;墨家和法家認為應該用規(guī)則來維護天下秩序的穩(wěn)定,促進人們之間的寬容。這些思想構(gòu)筑成中華民族綿延至今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促進了中華民族的繁榮和發(fā)展。
關(guān)鍵詞:先秦諸子;天下理念;包容思想;社會治理實踐
中圖分類號:B22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1-6248(2015)02-0021-05
只有具備包容心態(tài)的民族才能成為偉大、堅韌的民族,才能長時期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而各個民族的包容既有共性,又有各自的特色,共同營造了一個斑瀾的世界。
中華民族自古宅心仁厚,寬待天下,奉行“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宏量地與其他各民族共同生存與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偉大、燦爛的中華民族文明。中華民族的這一特質(zhì),在先秦諸子思想中有非常明顯的體現(xiàn)。
先秦諸子感于時世,懷抱清治天下的胸襟,尋找天下治理的良方,在他們天下理念的背后,有一個基本共識,那就是對天下萬事萬物的包容心態(tài)。
一、諸子各家天下理念中的
包容思想第一,儒家認為,天下應該是一個有道德的天下,人之為人的最大特征是有德。有德,就有對天下的包容。治理天下的最好方式是天子(圣人)依靠自身內(nèi)在的道德感召,讓他人心悅誠服地依附。天子通過修美德、行仁政達到天下的自然和諧,反對通過戰(zhàn)爭等暴力手段來維持一個表面穩(wěn)定的狀況。對待自然萬物,人類要取之以時,用之以度。
孔子生活時期,西周所確立的天下形態(tài)依舊保存著,周天子依舊是各個諸侯國名義上的天下共主,孔子以有道德為天下的價值共識基礎??鬃诱J為,天下治理一定要以德、以禮讓治國,才能獲得天下民心,才有治理天下的道德基礎。為政以德,百姓才會蜂擁而至,如草順風、眾星拱北辰般地心歸君王?!盀檎缘?,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論語·為政》)
以德治理天下最基本的表現(xiàn)手段是愛人:“泛愛眾而親仁”,“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論語·學而》),愛人就是寬恕,就是包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論語·顏淵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論語·憲問》),使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省者懷之”(《論語·公冶長》),“近者悅,遠者來”(《論語·子路》)。
孟子生活于戰(zhàn)國,其時諸侯國不再尊周天子之直系后裔為天下共主,但孟子仍繼承孔子的天下理想,以有仁義為天下的價值共識基礎,主張若要王天下,必須施行仁政:“古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離婁上》)。施仁政就必須要尊重天下百姓,以自己之心推想天下人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下》)。由己及人,自己樂而天下樂,才能得天下民心。此即為孔子的愛人思想。
孟子特別強調(diào)治理天下要嚴禁戰(zhàn)爭,不能亂殺無辜?!皻⑷酥?,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閑耳?!保ā睹献印けM心下》)殺別人就是殺自己。只有“不嗜殺人者能一”天下,因為“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誠如是也,民歸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誰能御之?”(《孟子·梁惠王上》)所以要嚴懲那些好戰(zhàn)者:“善戰(zhàn)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保ā睹献印るx婁上》)
孟子的包容思想特別表現(xiàn)在對天下的博愛情懷。孟子提出處理天下事務必須從天下全局來思考,不能如白圭治水,以鄰為壑?!鞍坠缭唬骸ぶ嗡灿谟?。孟子曰:‘子過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惡也。吾子過矣?!保ā睹献印じ孀印罚?/p>
荀子同樣認為治理天下的最好利器是講道德、修禮義?!凹娣煜轮模焊呱献鹳F,不以驕人;聰明圣知,不以窮人;齊給速通,不爭先人;剛毅勇敢,不以傷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能必讓,然后為德。遇君則修臣下之義,遇鄉(xiāng)則修長幼之義,遇長則修子弟之義,遇友則修禮節(jié)辭讓之義,遇賤而少者,則修告導寬容之義。無不愛也,無不敬也,無與人爭也,恢然如天地之苞萬物?!保ā盾髯印し鞘印罚┲挥凶鹬厮耍萑f物,天下才能明靜。
儒家特別強調(diào)要尊重自然,對自然之物要取之于時,用之于度??鬃印搬灦痪V,弋不射宿”(《論語·述而》);孟子認為牛山就是人為過度使用從而使之光禿禿的: “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ブ?,可以為美乎?”(《孟子·告子上》)
儒家的天下治理中,治理者的德行是第一位的,天下、大道的興廢存舉于天子的德行高低,依今天流行的制度論者而言是人治,不是一個好的制度。但是,儒家認為人的問題在天下中是一切問題的核心,只有相信人、視別人如你自己一樣可信才能有一個美好的社會。那種時時懷疑別人、事事監(jiān)督別人的社會只能是一個牢籠(盡管它無限的大),而決不是一個美好、輕松、愉悅的世界??偸菓岩蓜e人,自己本身就存在一份卑劣。這樣的制度,不是人類理想的家園。
第二,道家認為,天下原本的形態(tài)就是萬物同一,諸事萬物都平和地生活在一起,沒有誰對誰的優(yōu)先與高貴,故而天下的治理以“無為”為先,因天任物,包容人與萬物的自由生長。一方面,道家同樣認為天子在天下治理上必須要有垂范之德,不擾民而使民自治?!笆ト颂師o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五十七章》)君王做天下表率,無為于民,天下自然純樸?!盁o為”就是不擾民,不去刻意生事,因順萬事萬物的自然規(guī)律,天下自然太平。另一方面,道家從萬物起源的角度來論證天下萬物的平等,由此推出人人都應該有寬宏的包容心態(tài)。老子認為,天下萬物起源于一個共同的原點,“道生一”而“生萬物”,所以天下是一個萬物平等、相容共存的世界。天道無親,也就無貴賤、無利害,人與人對等,人與其他萬物共存,天下為一體,眾人為一家,和諧而自然?!叭朔ǖ?,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
老子認為,道生萬物,天下本來就是一個整體,所以看待天下事情必須從整個天下的視角來思考,“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xiāng)觀鄉(xiāng),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老子·五十四章》)由此,人們不應該專注于個體的小利,而是要跳出現(xiàn)實中的利益之爭:“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老子·四十九章》),以道的包容萬物之情懷去善待一切。
莊子承繼了老子的天下萬物同一思想:“萬物皆一也”(《莊子·德充符》),“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世界就是一個共存的整體,無內(nèi)外之分,去夷夏之別,天下一家。
第三,墨家和法家認為人與人之間存在先天的不同,存在缺少包容的情況,但理想的社會應該和順清朗,有著寬廣的胸懷,故而提出用職位規(guī)定等制度來維護天下的穩(wěn)定,促進人們之間的寬容,全天下人都平和地生活。
墨家與法家都承認人有自愛的天性。墨子認為:“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文相非也。是以內(nèi)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勞,腐臭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墨子·尚同上》)商鞅認為民始生時:“其道親親而愛私。親親則別,愛私則險,民眾而以別險為務,則民亂。當此時也,民務勝而力征。務勝則爭,力征則訟,訟而無正,則莫得其性也?!保ā渡叹龝ら_塞》)但對人這一天性,墨家與法家都不提倡用打壓的方法來迫使天下維持表面的穩(wěn)定,而是希望用一種大家都認可的、積極而包容的方式來獲得良性發(fā)展。
墨家認為理想的天下必須要有統(tǒng)一的領導、一套完備的管理制度、完善的職責分工,由此來處理人與人之間、利益團體之間的矛盾,達到上下一致,天下“尚同”。人人尚同,也就人人包容,天下清和。
法家認為治理天下,專任儒家的仁愛或墨家的尚賢還是不行,必須得設立制度,有一個邊界將人的天性限定,使得別人也能發(fā)展,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商鞅認為,鴻蒙初開時,人人親親而愛私,紛爭訟多,故此賢者立中正以治,民以仁為本;然而由于“尚賢”,天下仍不安定:“凡仁者以愛利為務,而賢者以相出為道。民眾而無制,久而相出為道,則有亂?!彼院笫朗ト嗣鞣帧⒘⒔?、立官、立君而使制度一統(tǒng),天下才得以治理。慎到認為,若要治理好天下,就需分工定名,界定職能,分類而治?!肮耪?,工不兼事,士不兼官。工不兼事則事省,事省則易勝;士不兼官則職寡,職寡則易守。故士位可世,工事可常。”(《慎子·威德》)社會必須名定:“一兔走街,百人追之,貪人具存,人莫之非者,以兔為未定分也;積兔滿市,過而不顧,非不欲兔也,分定之后,雖鄙不爭?!保ā渡髯印ひ菸摹罚┟钟卸ǎ毮苡袆e,制度統(tǒng)一,人們就會不爭,就會相互包容,天下自然平安。
二、諸子天下理念中包容思想的
社會背景與實踐總括諸子的天下思想,可以看出他們在人與人之間、社群與社群之間、人與天下萬物之間都認同應該有著全面的包容。而形成諸子的這種觀念,是當時社會有著這一思想的基本共識和實踐。
(一)天下一體的社會模型
先秦時期社會思潮認同天下就是一個整體,全天下人雖有住地的不同、文明程度的高下,但都是天下一家,都是兄弟?!独献印芬呀?jīng)從世界起源的角度闡述了天下一體的根基。在社會心理上,我們可以從《周禮》中得知,西周以來的“天下”模型是:以“中國”為中心(也即以王都為中心),呈同心圓形向四周擴散,永無邊界,只要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地方,都屬于天下范圍,屬于天子的領域。這些區(qū)域之間的差別在于文明程度的不同,高者為“中國”,低者為蠻夷之邦。天下是由文明程度構(gòu)成的階梯狀的包容體系。
特別有意味的是,僅就地理方位而言,“中國”是大致的、模糊的動態(tài)概念,它不是固定的那一塊區(qū)域,而是在不停的變遷中。原來是蠻夷之地,只要文明程度提高了,接受原來的“中國”文明,也就自然而然地屬于新的“中國”范圍,“中國”的區(qū)域也就擴大了。相應地,其四周未開化的蠻夷之地成為新的、需要進一步感化的地區(qū)[1]楊聯(lián)陞先生在《從歷史看中國的世界秩序》中說道:“由于軍事、文化擴張的結(jié)果,一些外服可以被并入內(nèi)服,所有諸蕃都有變成外藩的可能?;蛘吒ㄋ椎卣f,所有生蕃都可能變成熟蕃。”。文明的進程就是“中國化”的過程?!妒酚洝こ兰摇酚涊d周夷王時期楚子熊渠說:“我蠻夷也”;記載公元前706年楚武王熊通伐隨時還說:“我蠻夷也。”但到了公元前560年,《左傳·襄公十三年》記載楚臣子囊說:“赫赫楚國,而君臨之,撫有蠻夷,奄征南海,以屬諸夏?!痹瓉碜苑Q蠻夷的楚國,現(xiàn)在卻以撫夷的諸夏自稱,自居為諸夏一員,并為其他諸夏的安寧而征伐別的蠻夷了。誰都可以變得更好、更文明、更先進,前提就是社會有這個包容心理。
這樣的“天下”,擁有無限的包容可能,這與生而不變的種族、階層分割有著絕然的不同!
(二)天下無外、夏夷無別的社會主潮
因為天下是一個寬廣的包容體系,因而就產(chǎn)生了“天下無外”的觀念:第一,既然天下都來自于一個源點,“天下”只有這一個“天下”,再沒有別的“天下”;第二,天下都屬于天子所有,天子治理天下又是按照家庭模式來治理的,那么天下的任何地方都同屬一家,只有遠近親疏之別,不再有家內(nèi)家外之分。由此產(chǎn)生的邏輯推理是:盡管有夷與夏的分別,但夷與夏都是“天下”這唯一的家庭中的一個成員,而不是家庭之外的敵對勢力的存在,所以《詩經(jīng)·商頌·殷武》說商部落是“自彼氐羌”,《國語·周語上》說“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于戎狄之間”,都并不諱言自己的部落原先并不居住在中原之地,而是四夷之屬《孟子·離婁下》記載孟子說:“舜生于諸馮,遷于負夏,卒于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夭有余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jié)。先圣后圣,其揆一也?!彼磁c文王這些圣人們都是四夷之人,而后得志于中國,天下之人又怎么會有華夷之別呢?,華夷之別只是親疏之分,不是“本我”與“他者”的關(guān)系?!秶Z·魯語下》記載孔子在判斷“肅慎氏之矢”時說“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使無忘職業(yè)”,也是將夷蠻視為天下一家之內(nèi)并進行管理的??鬃幼约阂病坝泳乓摹保ā墩撜Z·子罕》),并感慨若“道不行”,就“乘桴浮于?!保@“?!睉撌撬囊幕蛩囊耐庵?。在孔子眼中,還是屬于此同一天下的。
《禮記·明堂位》盡管《禮記》各篇成書時間不一,有屬于孔門七十子后學、成書于春秋時期的,有成書于戰(zhàn)國的,也有如有的學者所言成書于西漢初期的作品,《禮記》中的不少記載有當時學者們的想象在內(nèi),但不可否認的是,《禮記》保留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許多社會事實與現(xiàn)象。記載:“昔者周公,朝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負斧依,南鄉(xiāng)而立;三公,中階之前,北面東上;諸侯之位,阼階之東,西面北上;諸伯之國,西階之西,東面北上;諸子之國,門東,北面東上;諸男之國,門西,北面東上;九夷之國,東門之外,西面北上;八蠻之國,南門之外,北面東上;六戎之國,西門之外,東面南上;五狄之國,北門之外,南面東上;九采之國,應門之外,北面東上。四塞,世告至。此周公明堂之位也。明堂也者,明諸侯之尊卑也。”這段記載明確地體現(xiàn)了西周“天下一家”、“天下無外”的天下理念。整個天下,只有一個實體,只是一家,別無分店;有親疏之別,無家庭內(nèi)外之分。明堂站位按照親疏遠近,以天子為中心,最近圓心處為“三公”,依次為諸侯、伯爵諸侯、子爵諸侯、男爵諸侯,九夷君長、八蠻君長、六戎君長、五狄君長,九州的州牧、四方極遠的守候邊塞的小國國君諸侯、方國朝見天子的排位,諸侯是以爵位分列,方國則按方向排列。。無論是東夷西戎、南蠻北狄,還是更為遼遠的四塞小國,“與本土不同的只是陌生的、遙遠的或疏遠的,但并非對立的、不可容忍的和需要征服的”[2],都是天下這一家庭成員。所以春秋時期夷夏不是對立的存在,四方之民并不是一個異己的存在,雙方的交往也是遵循“天下”這同一個整體的禮儀來進行,不能有超越天下禮儀的地方。如果用現(xiàn)代術(shù)語來表達,即“天下無外”原則排除了把世界看成分裂式的、擁有各種異端存在的思維模式和民族主義思維模式。謝和耐評論道:“中國的普天下觀,從某種意義說,更具容忍性,因為它接受不同的宗教與民族?!盵3]
前文我們說中國是個動態(tài)區(qū)域,夷有可能變?yōu)橄?,更為準確的說法是,夷、夏的變遷是雙向的。一方面,夷接受了諸夏文化后,有可能變成諸夏一員;另一方面,隨著民族遷徙幅度的增大和民族融合步伐的加快,夏、夷原有區(qū)域不斷交匯,夏、夷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不但原有夷狄會成為新夏,而且原有的夏也可能被稱為新的夷狄。如杞本為夏后裔之國,但《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卻稱“杞,夷也”,《左傳·僖公二十七年》又載“杞桓公來朝,用夷禮,故曰子”。杜預注曰:“杞,先代之后而迫于東夷,風俗雜壞,語言衣服有時而異”;再如“須句”,本為東夷一個“服事諸夏”的風姓小國,但公元前639年邾人消滅須句時,須句國之女成風對其子魯僖公說:“蠻夷猾夏,周禍也?!保ā蹲髠鳌べ夜荒辍罚┷鵀椴苄?,周武王弟振鐸之后,為華夏之正宗,但在這里,原夏為新夷,原夷為新夏。夷夏互變,夷夏一家。
在殷周春秋或者更早之時,中國也出現(xiàn)了內(nèi)外意識。但這里的內(nèi)外意識與“天下無外”的原則并不矛盾?!疤煜聼o外”是將天下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論述,在天下的任何地方都沒有任何“他者”,別族不是異端。西周時期出現(xiàn)的內(nèi)外意識只是家族內(nèi)部親疏有別的遠近關(guān)系。如當時的王畿制度就規(guī)定了“外服”與“內(nèi)服”的親疏關(guān)系:“內(nèi)服”及王畿,為天子所轄的千里之地;“外服”為諸侯領地,以王畿為中心按五百里一圈的比例向外排開。內(nèi)、外服各有“五服”之多《尚書·禹貢》記載:“五百里甸服:百里賦納總,二百里納铚,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wèi);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薄秶Z·周語上》記載:“夫先王之制:邦內(nèi)甸服,邦外侯服,侯、衛(wèi)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倍颊f明西周時期的內(nèi)服外服關(guān)系只是親疏遠近的分別,而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國家之間的區(qū)別。只是后來隨著時間的發(fā)展變化,中原之民對四夷的視角逐漸有了些變化,華夷之辨才越來越清晰,不少時候(尤其是在夷狄進入中原時期)都不把四夷視同一家人了。但有趣的是,四夷卻總是把自己視同與中原為一家,這當然有方便對中原的統(tǒng)治、減少中原之民心理上的抵抗因素在內(nèi)。如五代時期的幾個民族邦國、元朝、甚至未入關(guān)前的滿族統(tǒng)治者,都是持這一思維。。
(三)社會治理實踐中的包容性制度規(guī)范
我們從現(xiàn)有材料中可以得知,西周時期的天下框架是由天子與諸侯國兩個系統(tǒng)構(gòu)成。天子為各諸侯國的王,也是各諸侯國的大家長;各諸侯國由天子分封而來,是天子的附庸和臣下,或可說是天子家庭的分支與親戚。天子負責制定天下共同的制度,“協(xié)和萬邦”,制定時歷與敬授民時,制定禮樂征伐等準則與律令,選拔賢能擔任各地諸侯、三公六卿、各州牧守及巡察使,推薦下一任天子的人選及考核,五年一輪的天下巡視,處理涉及多個諸侯國的大事,如諸侯之間的爭執(zhí)與戰(zhàn)爭、水患的治理等大禹即是因治水有功于天下而王天下。另外,《春秋谷梁傳·魯僖公九年》記載齊侯盟諸侯于葵丘,五條盟約的前二條即是“毋雍泉,毋訖糴”,要求各諸侯國共同處理好水利、通商等涉多個諸侯國的事務。。而諸侯國的內(nèi)政處理,如與其他諸侯國的交往各諸侯國除向天子述職、匯報情況等朝覲外,諸侯國之間也是緊密地互相往來。《周禮·秋官·大行人》載:“凡諸侯之邦交,歲相問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敝T侯之間只能有一般禮儀上的問聘,但不得私相會盟,《左傳·莊公二十七年》載:“諸侯非民事不舉”;孔穎達在疏《禮記·曲禮下》之“涖犧曰盟”時說:“天下太平之時,則諸侯不得相與盟。唯天子巡守至于方岳之下,會畢然后乃與諸侯相盟?!薄⑦x拔任用官吏、治理國家策略、確定稅收等,都屬諸侯國的內(nèi)務,天子是不會干涉的,各諸侯國有自己的獨立權(quán)《禮記·曲禮下》記載:“君子行禮,不求變俗。祭祀之禮,居喪之服,哭泣之位,皆如其國之故,謹修其法而審行之。”說明各國還有自己獨特的禮俗存在。?!秴问洗呵铩らL見》記載:“呂太公望封于齊,周公旦封于魯。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謂曰何以治國。太公望曰:‘尊賢上功。周公旦曰:‘親親上恩。太公望曰:‘魯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魯雖削,有齊者亦必非呂氏也?!笨梢姡髦T侯國在其封國內(nèi)是按照自己的治國理念進行治理,而不是用同一律的方法。當然,前提是不能違背天下共存的根本。
西周時期的這一社會治理模式,具有巨大的社會包容性。各個諸侯國在遵守基本社會道德禮儀與制度的前提下,可以有自己治國方式的不同,可以獨立自主地做出自己的決策,確立自己的發(fā)展道路。這是一個特別智慧的治理策略。
(四)先秦諸子、士大夫的表現(xiàn)充分展示了其時天下的包容
先秦諸子游無宗國,常常離其故國而旅走他鄉(xiāng),“楚才晉用”,秦就是因為“客人”而興盛強大的典型,不少士大夫還因為在故國受辱、于是投靠他國來消滅故國,這充分展示了天下一家情狀下的社會包容。周天子為天下共主,天下一家,故而士人能放開故鄉(xiāng)的羈牽,自由奔走于他鄉(xiāng)??鬃诱f“君子懷德,小人懷土”(《論語·里仁》),“士而懷居,不足為士矣”(《論語·憲問》),士人不能貪圖安逸,而應該奔走四方去實行天下大治到了《禮記·曲禮下》,略有改變,不怎么贊成去國而游:“國君去其國,則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奈何去墳墓也?”。所以春秋戰(zhàn)國時期眾多士人是在天下他處而不是在故土奮發(fā)。如吳起本衛(wèi)人,他先事魯君,后又在魏文侯處建功立業(yè);孫武為齊人,在吳王處大展身手;伍子胥是楚人,在吳國得到重用;孟子鄒人,深得齊王尊寵;荀子為趙人,得名于齊楚?!稇?zhàn)國策·燕策一》記載昭王從郭槐之言,而筑宮師槐:“于是,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湊燕?!奔词?。
為何能夠如此?一是天下有共主,天下一家,二是各諸侯國有對人才廣為接納的“古之制”。陳筱芳先生通過考察春秋時期出奔者與出奔國、受奔國的關(guān)系后認為,一般情況下,即使是政治避難者和流放者,各國對出奔者實行門戶開放、廣泛接納,出奔者甚至依然能被授予官職,而且出奔國與受奔國不會因此而影響原有的邦國關(guān)系,原因之一就在于列國相互接納出奔者并賜予官職是“古之制”,并成為春秋諸侯國間的慣例。如鄭大夫罕朔殺人后逃奔于晉,晉卿韓宣子擬賜予其官職,征詢正在晉國進行外事活動的鄭卿子產(chǎn)什么職位合適。子產(chǎn)答以“卿違,從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左氏春秋·昭公七年》)。春秋時期各諸侯繼承了接納出奔者這一古制,對出奔者的任用更加寬容。
這種“古之制”,恰是先秦士人自由奔走、天下有容的強力支持。天下本就一家,都是在天子的領導下,盡管各邦國有獨立的行政權(quán),但都是天子的受封國。對士人與出奔者而言,出走只是從一地到另一地,并沒有背棄宗國之感;接受國亦如今日情形,到處招攬人才,使其為自己邦國服務。
三、結(jié)語先秦諸子承繼商周以來華夏先民的寬容歷史傳統(tǒng),豐富和發(fā)展出仁政德治、物自一體、天下無外、規(guī)則制序等思想,面對天下變局,提出了各自的治理主張,這些主張都浸透著濃厚的包容理念,影響并規(guī)制了中華民族兩千多年來和諧世界的寬廣胸懷。這種包容理念與實踐,促進了中華民族的繁榮發(fā)展,使之能夠創(chuàng)造出綿延五千年而不絕、我們這個世界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偉大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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