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晴
本文現(xiàn)從余華小說《活著》的民族性、民間的生存智慧在余華小說《活著》中的體現(xiàn)和余華小說《活著》所蘊含的民間的生存智慧三個方面對余華小說《活著》的民間的生存智慧作如下分析。
余華在1997 年1 月接受了中央電視臺記者的采訪,當時他所表現(xiàn)的身份為東方之子。在采訪過程中,余華說:“我開始寫作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在海鹽的時候,我寫作時經(jīng)常坐在那個窗口,而窗外經(jīng)常有一些鄰居在聊天,他們所談論的話題幾乎永遠是那些永不更改的生活瑣碎,當時的我不勝其煩,覺得庸俗不堪,但是這些均直接而深刻地影響著我的寫作。但是,現(xiàn)在細細想來,我卻對家鄉(xiāng)人說話的那種語調(diào)無比懷念,有時他們交談的畫面就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腦子里,忽然間,我覺得這些畫面對我的誘惑力是無比之大的,那種庸俗的生活里面所包含的哲理也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在貧民百姓看來,它竟是一種最為美好的事物啊!或許在一般知識分子眼中,那些話題是極為庸俗的,但是對于貧民百姓來說,那簡直是生活當中的全部樂趣??!這就引導著我徹底摒棄高高在上的敘述者身份,轉(zhuǎn)而在他們一樣庸俗的貧民百姓堆里尋找創(chuàng)作的靈感……”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中年余華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立場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的,《活著》就是確立了余華新的敘事空間這一新的立場的典范,它成為余華作品民族特性的另一個極為重要的維度。
比如,文中有對當時轟轟烈烈的公社化運動進行回憶的段落:“村里食堂一開張,吃飯時可就好看了,每戶人家派兩個人去領(lǐng)飯菜,排出長長一隊,看上去就跟我當初被俘虜后排對領(lǐng)饅頭一樣。隊長說:這日子過得比當二流子還舒坦。”從這段讓人啼笑皆非的文字中我們可以體會到,非政治的民間直感是極為強烈的,用俘虜比作到公共食堂領(lǐng)飯,用二流子比作吃著虛幻的共產(chǎn)主義美味,在民間生活化的眼光下用黑色幽默對政治的驕橫強硬進行了強力的化解。又比如,文中還有對大煉鋼鐵進行回憶的段落:“隊長陪著城里請來的風水先生說是要找一塊風水寶地煮鋼鐵,在村里轉(zhuǎn)悠開了?!睆倪@里我們可以看出極為矛盾的地方——大煉鋼鐵和風水分別強調(diào)“人定勝天”和“人要順天”,而“人定勝天”和“人要順天”是對立矛盾的,這件事竟然把二者混雜在了一起,鮮明地表現(xiàn)了民間信仰和政治命令相互沖擊的尷尬處境[2]。隊長認為富貴家能夠?qū)撹F煮出來,但是不諳政治風云的富貴卻異想天開地認為,往桶里放水是無法煮成鋼鐵的,要想煮成鋼鐵,就需要煮爛桶底。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余華是用佯謬法擴大了原本荒謬可笑的事實,而達到有效的效果的前提是老百姓對政治權(quán)術(shù)的淡泊和麻木。 又比如,文中也有對文革期間盲目的領(lǐng)袖崇拜進行回憶的段落。所有這些敘述,都讓我們深深感受到平民百姓的原始混沌,一種超脫的感受便油然而生。
此外,對政治勢力的摒棄、對重情重義的民間道德的自在之美也在富貴和家珍對待春生的態(tài)度中得到了極為精彩的展現(xiàn)。當富貴聽說有慶的命被縣長的女人奪了去時,毫不猶豫地抬腿蹬了一腳縣長肚子, 當體育老師將縣長身份著重說明了后,富貴更是無比氣憤地表現(xiàn)出比剛才更為濃烈的憤怒之情,除了說要殺縣長,還抬腿又蹬。人與人之間的地位差異在富貴眼中是不存在的,讓他另眼相看當權(quán)者是絕不可能的,他不但不像醫(yī)生、老師那樣對當權(quán)者阿諛奉承,甚至毫不猶豫地從本能出發(fā)對自身父親的責任進行堅決的捍衛(wèi)。法律意識在他腦中是不成形的,他行事時一直堅持的原則就是一命償一命,極為簡單,極為平等。但是,當他發(fā)現(xiàn)春生就是縣長時,他猶豫了,因為春生是和他曾經(jīng)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人性的柔軟處在生死與共的朋友之情的感染下被觸發(fā)出來,他對春生采取了原諒的態(tài)度,但是他原諒的是春生,而不是縣長。文革時期,很多人任意毒打著春生,富貴上前求情,有人勸他不要這樣做,這樣做不值得,因為春生是走資派,但富貴很坦然地回應:“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春生是我的兄弟,永遠的兄弟。 ”但是家珍和富貴的態(tài)度就截然不同,當知道春生是縣長時,家珍具有極為嚴重的排斥心理,她好像馬上就意識到普通百姓的利益受到了當權(quán)者怎樣無恥的侵占,這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凜然正氣的她不接受經(jīng)濟補償,這樣的氣概讓我們嘆服。 但是家珍卻在春生落難時大力鼓勵他,讓他好好活著,提醒他他是欠了自家一條命的,他只有好好活著,才對得起有慶的亡故。 可是,春生還是在一個多月后上吊死了,聽到這一消息后,家珍的內(nèi)心是極為煎熬的,她對春生的積怨最終得到了徹底的化解,將民間習見的寬恕和敬畏死者的精神鮮明地表現(xiàn)了出來。
對人生歷程的不同認識大概就是民間立場和知識分子文化的重要區(qū)別吧,民間還有效保留著原始天人觀,在多變的人生上涂上了神秘主義色彩,認為人生受命運支配,人的貴賤、榮辱等均受命運決定,人只能服從命運的安排,任何反抗和掙扎都是徒然的。而知識分子文化對人的自主精神和自我意識進行了大力的弘揚,給予了人把握自身人生歷程以充分的重視,認為人應該堅決反抗異己的力量。
余華在《活著》中選擇了民間,這就意味著命運觀是他所認同的。但是事實上,早有評論者認為,余華的小說的創(chuàng)作在認同某種宿命意識的過程中所持的立場始終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但是在具體分析論證的過程中卻用遠離沉默的大多數(shù)的立場的后現(xiàn)代文化理論。該論述雖然言之有理,特別是能夠恰如其分地解釋余華的先鋒作品,但是在對《活著》進行闡述的過程中運用該論述就顯得極為格格不入,用余華理解和認同民間的人生觀解釋倒顯得恰如其分。在《活著》的韓文版自序中,余華明確指出,《活著》對兩個被命運連接在一起的人的友情進行了講述,這兩個人即相互感激,又相互仇恨;即無法拋棄對方,又無法抱怨對方。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余華是具有較為復雜的人生理解的,民間的命運觀很難對其進行有效的歸納,但是仍然可以看出他超脫通道的價值層面, 他的人生態(tài)度無疑是后悲劇性的。這是一種獨特的人生態(tài)度,它將理想的立場徹底摒棄了,從現(xiàn)實出發(fā),在對普遍的民間的生活觀念進行接收的過程中的立場是生活無罪。這一點在富貴身上得到了極為鮮明的體現(xiàn)。接收命運觀是富貴開始真正生活的標志。戰(zhàn)場上的他九死一生地撿回了條性命,但是到家后龍二卻替他死掉,他在一瞬間忽然覺察出了活著的險惡,內(nèi)心頓時無比悲涼,但是后來,命運占據(jù)了他的內(nèi)心,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根本無需驚慌,無需恐懼。在對命運的力量進行充分的肯定,并認為命運始終眷顧著自己后,富貴決定好好活了,從此他成人的歷程便逐漸開啟。當人生將盡之時,土地的召喚融合了富貴和他的內(nèi)心,命運啟示著他深入體味人生的滋味,認為平平淡淡才是真。 在富貴和命運的和諧友情中,我們彷佛看到了一望無垠的花草堅強地生長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是那樣的茁壯,那樣的生機勃發(fā)。而就在其間,民間智慧無聲無息而又恣意妄為地生長著,散播著。
總之,余華在對真理的追尋中掘到的寶藏中,《活著》所顯示的民族性特征占據(jù)著極為重要的地位。通讀《活著》,我們可以體會到我們國家深遠而悠長的民族文化。 或許,余華的《活著》之所以具有如此博大和悠遠的藝術(shù)魅力,正是由于對民族精神進行了全新的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