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 封期任
鄉(xiāng)愁:說不出的味道(五章)
貴州封期任
家鄉(xiāng)的河邊,有一間古樸的小屋。幾經(jīng)風(fēng)雨剝蝕,小屋里那些斑駁陸離的痕跡,成了兒女們沉痛的記憶。
在陰暗慘淡的天空下面,風(fēng)車在吆喝中慢慢地旋轉(zhuǎn)。竭色的風(fēng)翅無比疲乏,無比沉重。
日落星升。
它的手臂,抬起又落下。
車轍消逝,夜,死一般沉寂。
母親倦怠地斜靠在磨坊的窗前,悉數(shù)著窗外的雨滴,把歲月的苔蘚洗滌。
這間殘破的茅屋,圍繞著衰老的河塘;一盞馬燈照著天花板,窗縫透出微弱的光線,給漆黑的夜空添加了幾分生氣。
廣袤的原野上,沉睡的河邊,幾座房屋,木然地在低空下,用呆滯的目光透過那昏暗的玻璃窗凝望——
風(fēng)車無力地轉(zhuǎn)著,終歸于停歇。而我的思緒一天也沒有停歇過。
我總是在想,那個蒼老而佝僂的身子是否在磨坊的轍道里,看到了天河開光時帶來的歡欣?是否在滄桑的煙塵里,找到了通達的路?
一個悲傷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而在那個悲傷的時光里,終未看到母親目光里有半點的沉淪。這也時常讓我為自己一時不順萌發(fā)的惆悵而感到羞愧。
旋轉(zhuǎn)的磨盤,期望碾碎歲月的悲斨。母親的辛勞,期望為兒女們碾平人生的苦旅。
就像磨坊里那坑坑洼洼的磨道,再難,也還得載著夢想在旋轉(zhuǎn)。
太陽出來了,一米陽光斜斜地照進幽暗的磨坊里,我在磨坊的轍道里找到了遠行的路。
燈紅酒綠襯托下的夜晚,酒精麻痹的睡夢,我掙扎著勾描屬于自己的靈魂圣地。
彎彎曲曲的小徑延伸至叢林深處,高高矮矮的屋舍古色古香。老柳樹見證了無數(shù)代人起起落落,依然隨風(fēng)晃動身子。
不是雞鳴,就是犬吠,總有開門聲打破黑夜的寂靜。
一縷晨光于地平線升起,緩緩而來,迎著晨光,父親走在耕種的路上。
抽著旱煙,哼哼俚俗小曲,皺紋遍布的臉上酒窩盛滿一窩窩酒。歌唱的鳥兒于枝頭訴說村莊的秘密……
鬧鐘,打斷夢,打斷的是靈魂的牽掛。這一生究竟還要遺失多少無法彌補的遺憾?
銀鐮揮舞,稻稔倒伏。
雀鳥,在打谷場上拾起流年的風(fēng)。秋天拐角處,植入一粒思念的種子——
一個佝僂的身影,穿過田野,穿過柴房,穿過我的眉宇。
那是我日夜思念的故鄉(xiāng)嗎?
余暉褪盡,山嵐消隱。
黃昏。村莊。寂寥。
那個佝僂的身影,攜一縷慈祥的炊煙,煮沸了落寞和惆悵。
那張皺巴巴的臉上,溢出一縷包谷燒酒的醇香,馥郁了滄桑的日子。
碾墨作詩,故鄉(xiāng)在眼前。
峰巒疊嶂的平仄中,走出親人的腳步。在田間,躬身,彎腰,撿拾漏落的光陰。
游子,臨風(fēng)而立。
沉思的眸子,透過歲月的褶皺,讀炊煙,讀草色的血,描摹的風(fēng)情。
那是父親的鐵犁、母親的木梳,繪就的國畫。揮毫的手,端起茶杯,聽到父親咳嗽的聲音,和母親熟悉的叨念。
有風(fēng),那一定來自故鄉(xiāng)的山間。風(fēng)的味道,香,甜,漫潤干裂的唇際。
風(fēng)里,故鄉(xiāng)清晰可見——
深情的土地,有著麥穗的芬芳,和知更鳥的歡唱。
這時,合上詩。滄桑的文字里,
故鄉(xiāng),縮成了一輪月亮。
馬蹄表轉(zhuǎn)個不停,秒針飛速旋轉(zhuǎn),與分針、時針爭搶表盤的空隙。日子,在空隙里重疊。重疊的還有檐上的炊煙,繚繚繞繞。
一日三次,悉數(shù)填充著一對老人空癟的眼槽。
男的是父親,坐在門檻,沒精打采。嘴里冒出的旱煙,彌散著孤寂。
女的是母親,依著門楣。沒完沒了的叨念,漂洗日子。末了,花白的胡須與銀色的頭發(fā)對望。眸子里,盛裝著滿滿的落寞。
落寞的深水井,是扭動著的繩索。轆轤打撈起的,莫不是破舊的水桶,拉伸著疼痛。
遠離的魚,從水面上滑過。苔蘚遍布的井沿,兩對深凹的瞳孔遠望——
院落里的草葉之上,星光跌跌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