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O YI
郭毅的詩
GUO YI
生在這里,死在這里,我不是惟一輪回的人。
眾神起身的草尖,有無數(shù)光的使者,
傳遍日月,剝開哭泣與贊美,
與露珠周旋,與骨頭和流水沸騰。
生在這里,死在這里,我不是惟一輝煌的人。
有刺的腰身,不止一回閃電,穿過雷霆,
將幸福和歡樂倒影在崖畔、水塘……
撐開花朵,與蝴蝶和蜜蜂為伍。
生在這里,死在這里,我不是惟一苦難的人。
荊棘的沿途,可見的飛翔,那最微妙的映照,
與螞蟻的奔馳,一路嘰喳的鳥群,試圖突圍,
馱遠(yuǎn)馴服在泛濫的脊背上。
而輕煙,于陰陽交錯的疆域,嬉笑、飄逸……
也不能消滅那聲音永遠(yuǎn)的足跡,聽命于一陣風(fēng),
翻過遼闊的胸膛,而憂心忡忡,不絕如縷。
我不是惟一開花結(jié)果的人,在升起,在降落……
恍若隔世,從一簇翠綠的火焰
迸濺炫白的蝶舞,而不斷高漲,
散發(fā)清香鋪在我古典的身上,
如那天使,在世間與我深深擁抱。
睡在我體內(nèi)的蜂箱,與她的距離,
不僅是年輪,還有那湖底的甜蜜,
從遠(yuǎn)方感知的力量。這也是一個江湖,
我是最后清醒的黑色的波浪。
更多的驚訝,是我虛妄的年華,
吸納風(fēng)暴和雷雨,將翅膀彎進(jìn)一地金黃。
我所貪戀的,不是深處的構(gòu)想,
是這復(fù)活的夢醒在炫白的舞姿上。
沿著我的枯葉,趁歌聲還未熄滅,
我要把你抱到我的床上,那從未消隱的喘息,
就像我的新娘,對著我黑色的幕帳,
對愛情發(fā)出的無限哀傷。
切莫去碰那些淌淚的孩子,他們張開葉子,
并非因為羞澀而懷藏臉面,他們在為一身疾病的母親取暖,
為風(fēng)脫盡最后的衣衫,為花朵唱完歌曲的圓滿。
甚至將灰燼踩緊,不致被飄蕩再度刮起。
曾經(jīng)一度的極樂界,仿佛開始就沒有呼吸。
夜的柵欄生銹多年,早已沒有熟悉的影子可以親近。
他們縱然一笑,也是那久遠(yuǎn)的血脈,
被人為劃開的一朵,真誠得只有痕跡。
春天畏懼的荒原,總是像無心的種植一樣爛漫。
坡上滾動的云影,常常在雷霆背后一掛彩虹,
沉重如那匆忙的閃電,一眨眼就把落日
結(jié)滿破敗的手中,像果實從指縫間滑落。
甚至來不及道聲珍重,他們的手就沒了力氣。
無視懷抱的溫暖,探出的半個身子,
再也承受不了季節(jié)的重壓,他們緩緩地彎下去,
就像母親的腰,再也托不住一滴輕微的淚水。
一定是風(fēng),在此間把我們最后的屏障弄翻。
我再也無所顧忌,就讓頭顱暴尸荒野,
去招蜂引蝶,將無所依附的靈魂帶遠(yuǎn)吧。
我會提前為你探尋前方的秘密,清算霧霾和險路。
出發(fā)之前,別忘了備些面包和牛奶,我不能餓著肚子出門。
有酒更好,高粱的那種。當(dāng)然要有一束柏枝的火把,
我喜歡那香,能夠驅(qū)走靠近的小鬼。最好多一些銀錢,
好去賄賂一路的吃拿卡要,免遭屈辱和羞慚……
除了這些,還要墊一層土,不要太軟,
我的腰不好,不要讓我夜不能寐,跑出去嚇人。
木屋不凈,給我一間石窟吧,碎石最棒,
可以由草出自縫隙,與我的發(fā)絲一樣青蔥、迷人。
一墻之隔,慢慢,我兀自華蓋遮天。
縱然偏僻,但也曉風(fēng)靜月,不再標(biāo)新立異,推陳出新,
甚至忘記身世、塵土和煙火,不順節(jié)氣伸展花卉……
而被后來者遺忘,指著一截朽枝,找不出我真實的名字。
多么可愛的來世,向早晨的太陽噴霧。
你隨芽卉拱身,引領(lǐng)每一粒露珠,
穿越我的骨骸。我在那邊贊美,
像波浪覆過虛妄的塵世,山水一樣沉默。
什么生死,都在葉子的沉浮間掃去。
一層一層的枯萎被我喚醒,幸福、歡樂……
以及早朝沒有完成的典禮,一同飄起,
像你沉寂的雙肩,竄出年輕的日月。
我仍需要你的依戀,去書籍的房間尋找冊頁,
翻出那些熄滅的火鐮,敲出炊煙,煨香失眠的老茶。
壺的內(nèi)心,沸騰的秘密與命運再次聯(lián)手,
迸射出某些陰暗的事物,撞開塵封的靈魂。
惟學(xué)習(xí)介于高低之間,與不同的姿態(tài)分蘗,
傾斜而倜儻,充滿熙來攘往的星球,
從我們沒有陰霾的眼神里,深入再生之門,
靠著體溫,合擁出一個朗誦的天空。
親愛的,我樂意用我的死來對抗你的生。
綠蔭并非寬敞,花朵并非輝煌……
琴弦剝落的鳥聲,并非是全部的歌唱。
我愿再高一些,庇護(hù)你孤獨的肩膀。
讓春風(fēng)溫暖些,再穿一件蔥郁的衣裳,
收斂我內(nèi)心的白,忽略黑夜和更多的冰涼。
讓我緊靠你,把最后的濃香倒進(jìn)酒杯,
一起對飲永別的宴會,然后各自安睡。
從此你以熱愛,繼續(xù)熱愛著;我以慈悲舉起天空,
不說一句話,就這么望著你漸行漸遠(yuǎn)。
即使雷霆在我的頭頂轟響,閃電橫掃我衰老的胸膛,
我也不會丟棄那一地綠蔭,忽視驟然至你的大雨。
讓洪流連根拔起我,橫躺在你的身旁。
讓螞蟻蛀空我的血骨,只要你安靜地成長。
指望來生也有一條林蔭道,和你說話、散步……
聽你談愛,地老天荒,再看看你的花容月貌。
一個直立的人,何須夾角縮短照耀的光芒?
我在孤獨地審查自己,把生言入死中,讓活潑的生活
緩慢下來,準(zhǔn)備下一次俯沖。你也在那里逗留,
委屈地縮成一團(tuán),以忽短忽長的輪廓寸步不離。
在運動與停止之間,我,樹木,車輛和建筑……
所有的遠(yuǎn)近,不是距離。你或坐或走,以純粹的黑
來對抗天下的顏色,執(zhí)著于更多的起伏或平坦,
絲毫不懼湍急與深淵,甚至丟下自己,不在乎任何光線。
我走你也走,我停你也停;我大聲地喊出愛,
你卻把那甜美抱緊,不說一句話。迅速與緩慢,
不是你的要求,你終其一生,只跟隨一個事物,
別人熄滅了,你也隨之摁滅燈盞,一起隱去。
好變不是你的素質(zhì),盡管一輩子低三下四,
你也以別人的高大而延伸,以別人的低矮而縮短,
以同一種色澤抗拒雄偉的、卑微的,飛翔的、凝固的,
活著的、死去的……以夾角的變幻,在經(jīng)驗和感覺中和解。
我們在翻耕種子的泥土下伸出真誠的手,
微笑著互相問好,塵世的暗算、紛爭……和解為一場聚會。
富貴低于名節(jié),我們插入根莖,以白凈的寬容,
委婉地表明自己,以頭顱碩大的瑰麗枝葉朝向天空。
一切模糊難辨的根源,縱橫每塊鐵的骨骸,
從脈絡(luò)清晰的谷地生出芽卉,開滿花朵。相忘于時間的杯子,
在民謠間傳來傳去,布遠(yuǎn)了河流兩岸茂密的森林,
讓靈性的鷹和聰慧的鳥在溫?zé)崞鸱男馗媳膩硖ァ?/p>
多么親切熟悉的家園,藏匿著煙火的古典秘笈。
那白發(fā)老人的格言,兄弟姐妹的交流,樹枝挽著樹枝,
講著方言,談情說愛,像散花的天使,輕步浮云,
撒滿斑斕,下凡人間,領(lǐng)略簡單的溫馨和甜蜜……
那河流兩岸淳樸的村莊,響起來的雞鳴狗吠,
深陷進(jìn)我們彎曲的耳廳。莫非還有一個人撤離秋風(fēng),
從樹的臺階上左顧右盼,以誘人的下滑誘惑我們成型的眼睛?
那還在翹卷的葉子上,一雙雙手已彎曲成一座座隔代的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