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杭育
寫作到午夜兩點,寫成八百字。
此時離我睡覺還早,依舊是靠看電視劇來打發(fā)時間。想起我好久沒看過中國電視劇了,這陣子都是盯著字幕看美劇的,容易把自己看得精神起來,影響睡眠,所以今晚我選了《武媚娘傳奇》,看了三集。
記得最初森祥跟我說范冰冰請他做武則天的本子,他的意趣是要做少女武則天,突出一個“救贖”的主題?,F(xiàn)在想來森祥太認真了,人家只是弄來娛樂的,你卻要“救贖”。
我絲毫不反對娛樂。我看過的美劇都是娛樂。但拿什么來娛樂卻是問題。我看的三集《武媚娘》,看點只是兩個,就劇情說是后宮爭寵,就畫面說是乳溝。聽說湖南衛(wèi)視停播一陣后又接著播,主要就是把女人脖子以下都剪去,乳溝不見了。然后網(wǎng)上就有人抱怨審片者有“道德潔癖”。
中國太可笑了!為著幾道乳溝還值得打筆墨官司?
我對此態(tài)度簡單明了:第一,針對審片者說,你太過閑著沒事干了。也太過霸道,還不讓女人有乳溝;第二,針對那些想看乳溝上面又不讓看的觀眾說,乳溝看上去都差不多,看過幾道就行了。
不過《武媚娘》的另一個看點大有問題,而審片者卻視若罔聞。后宮爭寵在古裝戲里是個老掉牙的主導(dǎo)劇情,說它老掉牙,也是說它得到太多的渲染。后宮佳麗人人渴望得到皇上的寵幸,朝思暮想,處心積慮,為的只讓皇帝打她一炮,這樣就有機會出人頭地,富貴一生,甚而整個家族雞狗升天了。要不然,她將一輩子被打入冷宮,說白了就是一輩子沒得做愛。如果后宮嬪妃們真是這般情形,她們是悲苦的,是受害者,是值得同情的。相應(yīng)地,皇帝應(yīng)該遭到譴責。我早在1985年就曾撰文說,皇帝有“三千佳麗”,女人要裹小腳,這些都是中國傳統(tǒng)中最有悖人性最不光彩的東西。但時至今日,中國的古裝戲好像沒有哪部是站在人性立場上說事的,全都是正面地肯定皇帝受用得好,因而后宮爭寵有理。譬如范冰冰扮演的武媚娘說,她要皇帝寵幸她,為的是她娘能過上好日子。貌似有點孝心,實則一副妓女腔調(diào)。
這就不免讓人聯(lián)想起,如今有那么多女演員、女主持人一個個爭得了“大老虎”們的寵幸,我們是不是也應(yīng)該肯定一下“大老虎”們受用得愜意,小三們拿身體換名換利理所應(yīng)當?
審片者不讓我們看乳溝,卻讓這種妓女價值觀流行中國幾十年,滋養(yǎng)出越來越多的小三和超級小三。
昨晚把車停在了“新龍宮”那里,今天起來后去那里取了車回家。
我已經(jīng)連著幾天每天只吃一頓飯了。不是為了減肥,實在是因為作息時間有點亂,每每錯過了飯點。譬如今天,在“醒酒屋”起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3點,還吃啥午飯呢?索性并到晚飯一起吃了。
我把昨天中午剩的炒四季豆用微波爐熱了,又做了一個醋溜大白菜,是小時候跟著姥姥學(xué)的山東家鄉(xiāng)菜。冰箱里沒有豬肉了,我只得拿出一塊“菲力”牛排,取一半切成牛柳配菜,沒想到比用豬肉配的味道更好。
飯后寫作,至凌晨3點寫出九百字。
小說《公豬案》已近尾聲,一方面大局已定,應(yīng)該比較好寫。但另一方面,剩下的內(nèi)容不多,可容我切換、騰挪的空間很小了,感覺會縮手縮腳,實在也很難寫。
很順利地寫完了第三十八章,一千八百字,是我單日寫作量最大的一天。剩下的只有最后一章了。
看到紹斌在微信上說他已經(jīng)開始動筆寫他的下一部長篇,暫名《迷霧之城》,我回復(fù)他:“好啊!我倆此起彼伏了?!?/p>
記得有一天晚上在彩虹吧,我倆說到長篇小說的寫作,都有各自的艱辛感。我說這好比是扎猛子,你一口氣要扎得很遠很遠,多不容易啊!上世紀80年代末我曾寫過一篇創(chuàng)作談,其中說到我覺得最適合我的小說寫作篇幅是三四萬字,這對于我來說可以一氣呵成而不必中途“換氣”。長篇小說是肯定要“換氣”的,這里的關(guān)鍵問題是在什么時候“換”,又如何“換”得氣順,不讓小說讀起來感覺“嗆”著了。
紹斌那條微信上有幾幅圖片,都是擺在他案頭上的各種古玩,他大概一邊寫作一邊玩賞它們??赐晁沁叺?,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案頭,擺放最多也最顯眼的是各種各樣的藥,居然有十二種,大致上可分三類,一是降壓藥,二是治肩膀酸痛的,吃的、搽的、貼的都有,三是保健類,蜂膠、大蒜精、維生素和深海魚油。其實那維生素瓶子里還裝著幾粒楊子送我的熊膽粉膠囊,那應(yīng)該是十三種了??傊?,我這里像個病床的床頭柜。紹斌那個很優(yōu)雅。
中午起來,在“杭兒面”吃了飯,然后買了些水果,去雅仕苑看母親。
她還是老樣子,右邊的下眼泡有些紅腫。我問怎會這樣,她說這陣子看電視多了。我好奇了,問她有那么好看的節(jié)目嗎?她說看“兩會”呀,要關(guān)心國家大事嘛。我笑了,心想她這代人關(guān)心國家一輩子了,關(guān)心了沒用,還在關(guān)心。
接下來我問了母親幾個有關(guān)我爺爺、奶奶和“文革”中她所在單位某人因甚挨整、某人為何自殺等等的問題。老太太記性好得出奇,連我奶奶年輕時的故事都能講一堆出來,而那時母親還沒出生呢。在好幾個問題上她糾正了我的記憶,譬如我原來記得我爺爺有兩個哥哥,我在小說的第二章里也是這么寫的。但母親糾正我說,你爺爺是有兩個弟弟而非哥哥。還有爺爺家有多少土地,我寫的是二三十畝,母親說最多的時候有五十畝上下,并且一一說明這些土地是怎樣得來??傊曳怂?!
回家后我就按母親的說法訂正、修改我已經(jīng)寫了一半的第二章,至凌晨3點改完并增寫了一千兩百字。
前些天看過兩篇網(wǎng)文,一篇是講中國人去國外尤其日本瘋狂購物——這個幾乎成了老生常談了,另一篇是講3月10日徐州市政府統(tǒng)一組織銷毀假冒偽劣商品,現(xiàn)場遭哄搶,附近村民把一箱箱假豆奶、假味精抱回家去。
把這兩篇網(wǎng)文對照著讀,細細咀嚼,很有意思。
師弟鄭昀把我拉進了“杭大中文新聞微信群”,從傍晚到午夜我在寫作的間隙偶爾對付一下這個。因為是剛建立的,人一個個地加入進來,很快就超過了一百。這里面有幾個我是熟悉的,譬如鄭昀、紹斌,還有許多年沒見的楊憶華,但大部分都是比我晚很多的師弟、師妹,都不認得。約摸是我這個年紀的人很少玩微信,更不會加入什么聊天群的緣故吧。
很自然的,這個群里的人全都畢業(yè)于老杭大中文系及由中文系衍生出來的新聞系,都有點母校情結(jié),對杭大被并入浙大耿耿于懷。出于懷舊,出于同學(xué)情,有人就提出重建杭大,至少是重新使用“杭州大學(xué)”這個名稱。他們就此話題熱烈地討論了一番。
我潑了一盆冷水:“若是恢復(fù)了杭大校名的大學(xué)辦成了今日中國比比皆是的爛大學(xué)——很可能的,那么你們這些杭大人豈不更懊惱?”
有個人回復(fù)我說:“若是由杭大人主導(dǎo),能把它辦成爛大學(xué)的可能性很小?!?/p>
另有人附和我:“重建一座差勁學(xué)校的可能性很大,還是回憶最美好。”
感冒了,到了晚上還加重了,不住地流鼻涕。
想起來,昨晚洪淵請我泡吧,其實是想和我聊一個很正經(jīng)的話題,就是像他這樣的一個詩人,既要謀生,又要保持和捍衛(wèi)自己的理想和價值觀,這個兩難問題如何解決。
我說,最幸福的情況是像聶衛(wèi)平那樣,做自己喜歡的事,同時又是在賺錢。你就算不給他錢,他還是每天要下棋的。他好這兩口,可同時又有錢拿。太幸福了!
但在整個人世上,這樣的人只是一小撮。絕大多數(shù)人,尤其是中國人,其實也沒有你洪淵所說的“兩難”的。他們只顧賺錢,做什么事賺得多賺得容易就做什么,為此犧牲理想無所謂。只有你孫洪淵這類“酸戶頭”才有“兩難”的感受。
洪淵問我是怎么解決這個問題的。我說我也有一個自己的東西要保持和捍衛(wèi),我稱作我的“核”。我這個“核”很硬呢,譬如我寫小說,決不考慮錢不錢的事,甚至決不考慮改編影視的事?!豆i案》寫了將近一年,稿費收入頂多五六萬塊。這肯定不是個賺錢的營生,對吧?小說就是小說,寫不好就不寫。想賺錢我就到小說之外去賺,只要不違法,做什么我都不在乎。當年杭州的第一本樓書是那時的南都房產(chǎn)做德加公寓的,這本厚厚的樓書最后就是由我潤色、定稿的。
為此我應(yīng)該難為情嗎?我不會。為什么?因為幫人修改樓書只是一份文字工作,并非我的寫作,你給的報酬足夠高我就會干。倒是有過幾回,別人出錢要我給他或他的家族寫傳記,我拒絕了,因為那是我的寫作,我必須認真對待。尤其是寫小說,我是很在乎的,因為這是我的“核”,或者你們說的理想和價值觀,我會把它守護好的。
但是我同時又明確告訴自己,既然是“核”,那就只有一個。不能給自己弄很多個“核”,這個也要堅持,那個也要捍衛(wèi)。你要是覺得你的凡是什么都值得堅持和捍衛(wèi),你就太自戀了!只有一個“核”,頂多有兩個,算是“雙黃蛋”吧?!昂恕焙軋杂?,但“核”的外面應(yīng)該是柔軟的,毛茸茸的,能夠和外界相適應(yīng),兼容性很好。
最后我跟洪淵說,我們上面說的其實都是在說文人。針對普通人,我以為真正的“核”就是四個字:自食其力。這是一切的基礎(chǔ),理想和價值觀應(yīng)該是建立在這個之上的。許多高級文化是寄生的,但文化人不應(yīng)該是寄生蟲。
凌晨路過“猴吧”,想去看猴子沒看著。有一陣子沒看到他了,有時是因為他打牌,有時他在我去之前已經(jīng)喝多了,少數(shù)時候他還被朋友叫出去玩或是吃夜宵。前些天他回江西老家處理他爸的工傷賠償事務(wù)。還有不少時候,他得去臨平和未婚妻團聚,當然這是快活的事??傊F(xiàn)在的猴子頭緒多了,不像從前那么簡單,幾乎每晚守在店里,即使和他的前度女友打情罵俏,也是在“猴吧”或是早先的“老樹吧”,當著我們大家的面該怎樣怎樣。猴子變化很大??赊D(zhuǎn)念想想這也對,人總是在變化的。沒有變化的人生令人窒息。
前些日子《江南》雜志的劉健曾跟我聯(lián)絡(luò),說他會安排一位女士訪談我。這位女士今天發(fā)微信給我,告訴我她名叫葉果。好名字!有葉有果,很吉祥。
“情緣吧”老板娘小梅請我和段強吃晚飯,帶吧女小伊去作陪,地方選在申花路西端的“安古塘”,主打涮羊肉。
小梅請這頓飯,起因是她問我要一些精彩的電影片段,我敲她竹杠說不能白給。而她要電影片段是為酒吧重新裝修后能給客人多一點娛樂節(jié)目。由此,席間段強問起她酒吧裝修的事。小梅說她對這事有些猶豫了,因為轉(zhuǎn)手租給她店面房的二房東跟業(yè)主的合同期只有一年了,一年后會怎樣她完全沒有把握。
沒有規(guī)則,沒有穩(wěn)定感,今天不知明天,此種煩惱我深有同感。我在新住處才住了三四個月,房東又要趕我走了。
飯后我先回“醒酒屋”小睡片刻,然后去了“情緣吧”。
我進去時段強和一個吧女們叫他“侯哥”的老吧客在聊天,我就坐在靠門口的吧臺這邊。隔著他倆,一個坐在靠里面的我不認識的客人硬要我坐到他身邊去。此時我因剛睡醒,還有點懵懂,沒有注意到段強跟我使眼色,就憨憨地坐到那人身旁去了。
或許是我這么好說話給了他某種鼓勵,接下來他跟我聊天,我說的每句話他都要抬杠。不是說反話開玩笑的那種抬杠,是認真找茬的意思,有時還簡直就像警察審嫌犯。譬如他問我,老婆同意你出來泡吧嗎?我回答說老婆同意,每月發(fā)酒錢給我。他說我吹牛。后來說到我在學(xué)校上課,教室里只有吊扇沒有空調(diào),所以我總要拿一包餐巾紙放在講臺上,以便不時地擦汗。他又斥責我胡說,說大學(xué)的教室里怎么可能不裝空調(diào)?我本來想說,你跟我去一趟下沙,到我學(xué)校去轉(zhuǎn)轉(zhuǎn)就知道了??墒寝D(zhuǎn)念一想,他萬一頂真起來,難不成我還專為這么個事兒跑一趟下沙?
此時我完全清醒了,也就無法忍受他了。我對他說,和你聊天讓我很憋屈,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他走后,段強跟我說了一句讓我心里更覺涼颼颼的話:“你要有思想準備,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p>
果然讓他說著了。后來我轉(zhuǎn)到“猴吧”去,這里也有個陌生客人,自己介紹家鄉(xiāng)是諸暨,硬是拿話激我,要我夸獎諸暨人??洫勚T暨人沒問題,我的朋友中紹斌、文文都是諸暨人,都蠻優(yōu)秀的??僧斘疫@么說的時候,他又嗤之以鼻了。話不投機就不聊也罷。我后來跟另一個客人講了兩句杭州話,這位諸暨客人也不允準,說他反感我說杭州話。這么一來,我只好又轉(zhuǎn)到隔壁“慢吧”去了。
逃得太快了,連單也來不及買。
森祥請我和阿莉去天禧大酒店吃晚飯,由頭是托尼和他父親來了,還有蘇偉剛。除了我倆,森祥還請了紹斌、洪淵、可紅,還有跟著老三做事的老五。
森祥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一瓶兩斤裝的“特供”茅臺,并轉(zhuǎn)述送他這瓶酒的某人的話,說它是“從宮里出來的”。
我問托尼老三怎么沒來,他說老三在河北談業(yè)務(wù)。他們的父親,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精神矍鑠,卻很安詳。托尼說他父親最牽掛老三,因為老三一心專注藝術(shù),對付江湖險惡的能力很差。
蘇偉剛說他下午參加了西泠印社的拍賣會,也玩收藏的紹斌和他交流了很多。后來他倆爭論對美國的看法。紹斌女兒南舒在美國新澤西州立大學(xué)念書,最近剛回杭州來。紹斌轉(zhuǎn)述她的話說,走在美國的大街上,迎面而來的所有人都對她流露出友善,這讓她感到心情放松而愉悅。偉剛卻對美國頗有敵意,說若有一天地球毀滅,那一定是美國人干的。他說他更喜歡歐洲,喜歡它的古老和緩慢節(jié)奏,盡管他也承認歐洲尤其是南歐,很衰落了。
我對偉剛說,你這樣看美國很片面,實際上美國也有很寧靜、很緩慢的一面。美國是個很大的林子,那里面什么鳥兒都有。相比之下,歐洲,譬如我小女兒所在的荷蘭,很小,很均衡,到處像花園,很怡人。美國則很不均衡,既有很繁華很精致的地方,又有很荒涼很粗獷的地方。我更喜歡美國,因為我這個人骨子里喜歡千姿百態(tài),喜歡洶涌的江河而非平靜的湖泊,喜歡什么鳥兒都有的大林子。既然是什么鳥兒都有,肯定也少不了惡棍、歹徒。美國比歐洲治安差些,還有美國的貧富差別遠遠大于歐洲,這些都是美國糟糕的地方。但正如昨晚我和田桑通話時說的,毛病和缺點不妨礙我喜歡美國。我當時對田桑說,你爸毛病也不少,可你還是愛你爸的。
偉剛說他喜歡我們在一起的這種氣氛,互相爭論而不是一味地互相吹捧。后來他又跟紹斌爭論某人的畫兒,爭論跟張愛玲有過關(guān)系的某個男人的品行怎樣怎樣。但他倆始終是蠻友好的。我也真心喜歡這樣的氣氛。
飯局結(jié)束前,托尼先把他父親送去賓館,再折回,和我們一起去泡吧。阿莉沒喝酒,開車送我們到“情緣”。她不想泡吧,我讓她把車開回家了。因今天突然降溫,穿著短袖的紹斌嫌冷,說他先回家添一件衣服。后來他穿著一件長袖襯衣來“情緣”和我們會合。
小梅下午曾發(fā)微信問我,她讓我拷電影片段給她,那個硬盤應(yīng)該買幾個G的,我告訴她買兩百G。這會兒我跟她說,兩百G,這意味著我至少得拷給你兩百個電影片段。
洪淵來過很多回“情緣”,如魚得水,索性跑到吧臺里去呆著。小梅說她要給洪淵介紹女朋友,問我應(yīng)該給洪淵介紹什么樣的女孩。我說洪淵太過靦腆,你要介紹一個生猛一點的,敢于女追男的。
泡到早晨4點多,大家早散了。我直接打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