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小小說二題

崔 立/著

一輛一輛的車

大楊常說，那些開得那么快的車，真該死！

我們看著大楊，沒說什么。

我們理解大楊。大楊救過很多的人。

大楊從家到單位，不是太遠。大楊每天都是步行來上班的。大楊會穿過幾個十字路口，那里，經(jīng)常會有一些車右轉(zhuǎn)彎，可以不看紅綠燈，直接就轉(zhuǎn)。那些車轉(zhuǎn)彎的速度，都很快。

一次，大楊在過路口時，看到一個過綠燈的初中生，本是順理成章地過馬路。旁側(cè)，一輛右轉(zhuǎn)彎的車，完全沒有減速，瘋了一樣地開過來。初中生看到那急速駛來的車，瞬間就愣住了，呆呆地停在原地。多虧大楊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把初中生一起推開了，才算躲過了一場事故。而那車，像是根本沒發(fā)生什么，還是那個速度，一溜煙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有一次，大楊在過路口時，遠遠看到一個老人在過馬路。老人顯然年紀很大了，腿腳很不靈便，走起路來極為緩慢。綠燈了，老人緩緩地過馬路。不遠處，一輛要右轉(zhuǎn)彎的車，以極快的速度開過來。大楊暗念一聲不好，趕緊跑快了幾步，趕到了老人身旁。在那車快速過來前，大楊一把拉回了老人。那車的司機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邊快速開著車，竟然還邊朝著大楊他們罵一句：找死?。≌f著話，車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

盡管大楊救了很多人。但大楊很快發(fā)現(xiàn)，這樣，根本不行！因為這右轉(zhuǎn)彎造成的交通事故居高不下，靠他大楊一個人，無法改變右轉(zhuǎn)彎的問題。

想啊想，大楊有了個主意。

大楊就在他上班的包里，塞了三塊石頭。

那一天，大楊按往常那樣去上班，在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又是一輛車，以極快的速度右轉(zhuǎn)彎過來。那速度，已經(jīng)是趕上在正常馬路上開快車了。綠燈了，大楊原本是要過馬路，但有這樣疾馳過來的車，誰又敢過呢。

大楊從包里很快掏出了一塊石頭，在車子開到眼前的時候，猛地就把石頭扔了出去。石頭在車頭上撞擊了一下，隨著車速的慣性，又順勢地砸向了前擋風玻璃。只聽“砰”的一聲，前擋風玻璃碎成了一塊塊碎玻璃。

車主是個年輕男人，驚魂未定的他把車停在了路邊，迅即氣急敗壞地奔過來，揪住大楊的衣領(lǐng)，喊，你，你瘋啦？！大楊一副輕蔑的表情，說，我沒瘋，是你瘋了！年輕男人愣了一下，說，你沒瘋，那你砸我的車干什么！大楊說，誰讓你右轉(zhuǎn)彎時，把車開那么快，你不知道，這樣很容易出事嗎？年輕男人說，我……大楊說，沒事，我已經(jīng)打電話報警了，等交警來吧。

交警來了，聽了事情的原委。交警對年輕男人說，開得快，是你不對。交警又看著大楊。交警是認得大楊的。大楊經(jīng)常去找交警，交警隊上上下下，誰都認識大楊，誰都躲著大楊。

交警說，他開得快是他的不對，可你拿石頭砸人家車子，就是你的不對了。大楊盯著交警看，說，他開得快，僅僅是不對就行了嗎？交警苦笑著看了眼大楊，轉(zhuǎn)而對年輕男人說，要不你走保險，自己處理吧。年輕男人蒙了，說，他砸了我的車，就這么算了？交警說，他女兒被轉(zhuǎn)彎的車撞了，人沒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你知道嗎？年輕男人有些明白了，趕緊說，哦，那，那算了，算了吧。

交警說的是實情，多年前，大楊帶著他上小學的女兒，在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一輛右轉(zhuǎn)彎的快車帶倒，人送醫(yī)院，治了幾個月，欠下一屁股的債，人還是沒了。那肇事的車與司機，至今都沒找到。大楊的老婆，一個正常的女人，也因此變得瘋瘋癲癲的。

接下來的日子，大楊拎著他那個藏了三塊石頭的包，不僅是走他平常上班的路線，有時還走到其他的地方，每次一看到右轉(zhuǎn)彎車速過快的車子，大楊就會毫不猶豫地扔出一塊石頭。

也有較真的車主，揪住大楊的衣服，吵著讓他賠。交警來了，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說，你們這事，要不自己處理吧？大楊說，我沒錢，不行你就把我撞死吧。大楊整個人橫在了車子前，任你撞。車主臉上帶著苦，他只想著賠償，哪是想要人命??！

但有一天，大楊還是被帶進了公安局。原因是，大楊用石頭，砸傷了一位右轉(zhuǎn)彎車速過快的車主。被砸得腦袋開花的車主不依不饒，說他要告大楊。

我們?nèi)ゾ辛羲创髼?。大楊坐在里面，從里向外看著我們?/p>

一位年輕的同事說，楊哥，你放心，我想那位車主，他如果聽到你女兒的故事，一定不會再告你的。

這是一種痛，提一次，就痛一次。我們想攔，可同事話已經(jīng)說出口了。

似乎，大楊已無我們想象的那樣脆弱，他淡淡地說了句，我寧愿，我寧愿那個車主告到我坐牢，我多么希望我的女兒還好好活著啊。

說著，大楊淌了一臉的淚。

一條一條的路

2005年，我在蘇城，待了有半年多。

我是被公司派來監(jiān)理某一段馬路兩側(cè)的綠化帶的。被翻挖過的路的兩側(cè)的綠化地，和在它們中間的那一條舊的柏油馬路，都像是個灰頭土臉的頑皮孩子一般，有些不堪入目。

工期有些緊。

我?guī)е撠熅G化工程的幾家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去臨時會議室開會。開完會，我再坐著他們其中一個的車，來到施工現(xiàn)場。

術(shù)后尿潴留主要是指患者術(shù)后不超過8小時無法排尿，而膀胱內(nèi)存在超過600 mL尿量，或患者無法將膀胱自行排空而殘余超過100 mL尿量 [3]。

路面有些不平，我坐在副駕駛座，被顛簸得厲害。有幾個崎嶇不平處，都把我顛得有些頭疼了。

那個項目經(jīng)理說：“李工，您看這工期，建設(shè)單位真的是安排得太緊了，您就不能給我們通融通融？”

我說：“季經(jīng)理，你是知道的，作為建設(shè)單位，他們也實屬無奈。你們綠化先趕上去，接下去其他的單位，才能跟著干。譬如馬路，綠化不早點弄好，新的柏油馬路又怎么澆灌，不被你的綠化給弄臟了？”

季經(jīng)理無奈地朝我笑笑。

為了節(jié)省種樹的時間，樹木都是晚上送的，近的是從幾十公里開外，遠的就需要幾百公里了。

一大早，我上施工現(xiàn)場。

三輛送樹的卡車不遠處，已等好了幾十名拿著繩子、棍子，等待卸樹的工人了。一側(cè)的綠化帶里，有好多個早已挖好的樹坑。

幾棵樹量下來，我皺了眉頭，說：“不行，這些規(guī)格都不到！”一旁的季經(jīng)理適時地上了車，靠近我，悄聲說：“李工，通融下吧，您看這工期那么緊，我們真的是找不到那種規(guī)格的樹。下一次，下一次，我們一定超規(guī)格送來。”季經(jīng)理還說：“李工，晚上我們一起去吃飯吧，我們公司的劉總，一直想見見你?！?/p>

我沒有搭季經(jīng)理的話，我指了指車子下的柏油老馬路，說：“季經(jīng)理，你覺得我們腳下將來的新馬路，會怎么樣，會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坑坑洼洼呢？”季經(jīng)理愣了一下，說：“當然不會吧?！蔽艺f：“那如果，將來這一條新馬路，也像你種的樹一樣，偷工減料的，那你說，會怎么樣呢？”季經(jīng)理的臉，頓時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三車樹，退了近兩車。我就站在現(xiàn)場，看著不合格的樹被送走。

離開了季經(jīng)理的標段，我又去了另一個張經(jīng)理的標段。

張經(jīng)理據(jù)說有市里的關(guān)系，很牛的一個人，不要說像我這樣的監(jiān)理，連建設(shè)單位的人都不在他眼里。

我去的時候，張經(jīng)理不在。

幾個工人正扛著幾棵樹，往樹坑里放。遠遠看過去，那幾棵樹的樹形，有些偏冠。按標準來說，這樣是肯定不行的。

我看到工頭，說：“停下來，別種了。種了也是要拔掉的。”

工頭看我一眼，趕緊撥了張經(jīng)理的電話。

一會，張經(jīng)理就開著車來了。車門打開，張經(jīng)理微笑地走近我，說：“我說是什么貴客來我工地呢，原來是李工啊?！蔽艺f：“貴客不敢當，就是你這些樹，樹形實在太差了，要換。還有，這些樹好像也沒通過我的檢查，怎么就種上了呢？”

張經(jīng)理給我點上一支煙，說：“李工，你看，這樹形呢，從這面看，和從那面看是不一樣的。你就給通融下吧。”我搖頭，說：“張經(jīng)理，你也是老綠化了，你該明白，這樣的樹形，算合格還是不合格?！?/p>

張經(jīng)理的面色頓時變了，說：“小李，你可別不識抬舉，我市里有人，你應該知道。你可別逼我。”我笑笑說：“行啊，那你讓你市里的人，打電話給建設(shè)單位，只要建設(shè)單位的人來現(xiàn)場，說這樣的樹形沒問題，我絕無二話?；蛘?，我們也可以把這件事上升一下，反正這個是市府工程?！睆埥?jīng)理很認真地看了我?guī)酌?，說：“行，算你狠！”張經(jīng)理沒再看我，徑直跑到幾個工人處，喊：“別種了，趕緊給我拔掉！”

綠化工程，比原定的工期，提前了一周完成。

驗收完畢后，我就回到了上海。

多年之后，我正好去蘇城見一個朋友。去朋友家，是不經(jīng)過當年我監(jiān)理的那個綠化工程的馬路的。我特地開車繞了個圈，經(jīng)過了那里。

我一路開過去。

兩側(cè)的綠化經(jīng)過多年的培護，早已是枝繁葉茂、生機勃勃。還有，就是我開過的柏油馬路，平穩(wěn)，潔凈。

誰又能說，柏油馬路是路，兩側(cè)的綠化，不是路呢？一條一條綠色的美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