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短篇小說的寫作特點

蔣曉蘭

摘 要：本文認為短篇小說有幾個顯著寫作特點：選材要嚴，開掘要深；著力刻畫主要人物；精心提煉情節(jié)；寫好重點場面；擷取典型生動的細節(jié)。把握這幾個特點，有助于我們深入解讀小說文本。

關鍵詞：短篇小說；寫作特點；重點場面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07-0110-03

短篇小說往往抓住生活中富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片段（橫斷面或縱剖面）加以集中描寫，反映出廣闊、復雜的社會生活，即“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它的人物不多，人物關系也較簡單，主要事件只有一個，事件也不復雜，環(huán)境高度集中概括，場面不多，線索也單純明白，結(jié)構(gòu)凝煉緊湊，輕巧靈便，能比較迅速地反映現(xiàn)實生活。

一、選材嚴，開掘深

短篇小說要“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就必須嚴格選材，選取富有典型意義的“一斑”、“一目”，進行深入的開掘，揭示出深刻的社會意義，反映出生活的某些本質(zhì)，使讀者能從中認識社會和人生。如英國小說家司各特的短篇小說《兩個趕牛人》，寫了兩個農(nóng)村小伙子的悲劇。蘇格蘭青年羅賓和英格蘭青年威克菲爾德在趕牛的勞動中建立了純真友誼，成了要好的朋友。為了租用一塊牧場，羅賓無意中得罪了威克菲爾德，雖然道了歉也沒能得到威克菲爾德的諒解。威克菲爾德一定要跟羅賓打幾個回合才做“更要好的朋友”。羅賓不想打架，但精通拳術的威克菲爾德卻不放過他，把他打翻在地，使他受盡羞辱。出于強烈的民族自尊心，羅賓殺死了威克菲爾德，然后心甘情愿地服了死刑。司各特通過這一對好朋友的悲劇，“以一目盡傳精神”，揭示了民族矛盾，反映了被“合并”后飽受歧視的蘇格蘭民族的憤慨和反抗，選材可謂精嚴，開掘可謂深入。

短篇小說的寫作，作家要善于截取生活的橫斷面或縱剖面，加以集中概括的描寫，表現(xiàn)比它本身豐富復雜而廣闊得多的生活現(xiàn)象。橫斷面的寫法，就是選取時間鏈條中的一個點來描寫，橫向地展示出人物、事件的某個片段。契訶夫的《哀傷》，寫一個風雪之夜旋匠送老伴去就醫(yī)，而中途老伴就死了，旋匠自己最后也被凍僵，這一悲慘的結(jié)局反映了當時小人物生活的嚴酷現(xiàn)實。這也是橫斷面的寫法。再如海明威的《殺人者》，也采用了橫斷面的寫法。

縱剖面的寫法，就是截取較長的生活時間鏈條上的幾個點來描寫，縱向地展示人物及事件發(fā)展的歷史。印度作家普列姆昌德的《有兒女的寡婦》，寫女主人公普爾瑪?shù)賰簩O滿堂，家境富有，但她卻在丈夫死后一年，就被自己親生的兒子們推進了死亡的深淵。這也是縱剖面的寫法。再如契訶夫的《寶貝兒》，描寫了女主人公無聊平庸的一生：出嫁前愛父親、姑媽及教師，結(jié)婚后愛丈夫，丈夫死后又愛上一個商人，商人死后又愛上一個獸醫(yī)，獸醫(yī)死后又把全部的愛寄托在獸醫(yī)兒子的身上。契訶夫采取縱剖面的寫法，反映了一個缺乏獨立生活見解、沒有明確生活信念、精神十分空虛而又一味追求精神寄托的女人的一生，給人以警醒。

橫斷面與縱剖面這兩種寫法相比較，各有長處，前者更有利于表現(xiàn)矛盾沖突，而后者則更能清晰地表現(xiàn)人物性格、心理及故事的發(fā)展脈絡。橫斷與縱剖是相對而言的，不可能截然分開。事實上，作家們在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常常將兩種寫法結(jié)合起來，以一種寫法為主，又雜以另一種寫法。如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就既采用了橫斷面與縱剖面相結(jié)合的寫法。作品截取了男主人公對一封信的閱讀進行描寫，這是橫斷面的寫法；而這封信所寫的是一個癡情女子一生的不幸經(jīng)歷，則是縱剖面的寫法。

二、著力刻畫主要人物

由于篇幅和容量的限制，短篇小說出場的人物一般不宜多，可有可無的人物應盡量刪去，人物關系也不宜太復雜，在有限的出場人物中，作者集中筆墨刻畫主要人物，使其個性鮮明突出，而不能對作品中的每個人都平均使用筆墨。這正如老舍在《人物創(chuàng)造雜談》中所說：“短篇中的人物一定要集中，集中力量寫好一兩個主要人物，以一當十，其他人物是圍繞人物的配角，適當描畫幾筆就行?！?/p>

魯迅的短篇小說很注意集中筆力寫好主要人物。拿《孔乙己》來說，其創(chuàng)作上的巨大成功和獨具的藝術魅力，正在于塑造了孔乙己這個典型人物，寫活了孔乙己的性格，開掘了孔乙己獨特的精神世界，使人們從孔乙己的悲劇中看到了封建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摧殘和毒害，看到了人間的冷酷和不平。在這不到3000字的短小篇幅中，魯迅把大量的筆墨用在對主人公孔乙己的直接刻畫上，只將極少量的筆墨用在次要人物身上，而次要人物又都是為刻畫孔乙己而設置的，其一言一行無不關聯(lián)著孔乙己這一典型形象的塑造。寫次要人物時，作者是惜墨如金，千方百計地省下筆墨留給孔乙己用。對孔乙己而言，丁舉人這個人物很重要，是他直接導致了孔乙己的死亡。但作者卻沒有讓他出場，而是通過酒客和掌拒的對話暗示了他的權勢，透露了他打斷孔乙己的腿這一事實，既不分散讀者的注意力，又能讓讀者體會到人間的冷漠無情?！犊滓壹骸返闹饕宋镏挥锌滓壹阂粋€，次要人物出場的只有必不可少的“我”和掌拒兩個，作者又竭力用次要人物為主要人物服務，著力刻畫主要人物，所以孔乙己的形象才這樣栩栩如生，性格才這樣鮮明突出，令人難以忘懷。

在著力寫好主要人物的同時，也要注意寫好次要人物，處理好次要人物與主要人物的關系，讓次要人物為主要人物服務。須知，次要人物在短篇小說中并不是可有可無的人物，他有著不容忽視的價值，離開了次要人物，主要人物也將大為遜色，作品的主題思想也就不可能得到完美的表現(xiàn)。就《孔乙己》而言，如果沒有小伙計“我”，如果不處理好“我”與孔乙己的關系，孔乙己的形象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引人同情，作品對封建科舉制度及人間冷漠無情的批判也不會得到如此深刻的表現(xiàn)。莫泊桑的《羊脂球》，寫普法戰(zhàn)爭中十個法國人共乘一輛馬車經(jīng)過敵占區(qū)而逃往法軍防守區(qū)避難的故事。這10人中，妓女羊脂球是主要人物，是作者所傾力刻畫的對象，其余9位全是次要人物，他們中有修女，有議員，有商人，有紳士，還有一個別號“民主黨”的人，幾乎代表了當時法國中上層社會的各個方面。這些次要人物并不是無關緊要的，正是他們構(gòu)成了羊脂球所身處的那個具體而典型的環(huán)境，這些中上層人物與羊脂球這一社會底層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小說中的矛盾沖突就是在這9個人物與羊脂球之間展開的。由于走得匆忙，只有羊脂球帶了路上吃的東西，而這9個人物卻說著笑著把羊脂球帶上車的一筐食品瓜分一空。當馬車經(jīng)過敵占區(qū)時，占領軍軍官要羊脂球陪他睡覺，否則不予放行。羊脂球堅決不從，而這9名乘客卻為了能通過敵占區(qū)，不顧廉恥地輪番勸誘逼迫羊脂球。羊脂球為了同胞的安全最終不得不答應了占領軍軍官的要求，成了犧牲品。而這伙人又是怎樣對待羊脂球的呢？馬車重新上路時，他們一路上只顧吃著準備充足的食品，不分一點給毫無準備的羊脂球，且還說著笑著，哼著歌曲，全然不理睬哭泣著的羊脂球。他們不僅不感激她，反而鄙視她，把她當作骯臟的東西拋棄了。顯然，沒有這9個次要人物所組成的典型環(huán)境，就不會有羊脂球這一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因為羊脂球的命運和性格，正是在她與這些人物的沖突中表現(xiàn)出來的。而如果沒有羊脂球這一典型人物，作品的主題思想又如何能得到深刻的體現(xiàn)呢？

三、精心提煉情節(jié)

對于敘事性文學作品來說，情節(jié)是非常重要的，短篇小說自然也不例外。文學作品的情節(jié)都來源于生活，作品中的情節(jié)是生活中人物活動的藝術再現(xiàn)，是經(jīng)過典型化了的。無論是長篇小說、中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其情節(jié)都必須經(jīng)過典型化的提煉，而短篇小說由于篇幅和容量的限制，情節(jié)所包含的事件不多，一般只有一個主要事件，事件也不復雜，所以情節(jié)的提煉對于短篇小說來說顯得尤為重要，短篇小說的情節(jié)必須是高度典型化了的。情節(jié)典型化的過程，也就是提煉情節(jié)的過程，實際上也就是人物行動個性化的過程，同時也是作品主題思想深化的過程。作家創(chuàng)作短篇小說時必須精心提煉情節(jié)，使提煉出的情節(jié)具有很高的典型性，具有很強的概括力和表現(xiàn)力，能充分有力地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特征和作品的主題思想。

俄國作家果戈理的《外套》，就精心提煉了情節(jié)。果戈理有一次聽到一則官場逸聞，說一個小公務員很窮卻又很愛打獵，為買一支獵槍，他節(jié)衣縮食地攢了幾百盧布，終于買了一支很好的獵槍。不幸的是，在一次打獵中他的獵槍被蘆葦掛到了水里丟掉了，他非常傷心，為此還大病一場，差點送了命。同事們很同情他，大伙湊錢給他買了支獵槍，算是救了他的命。果戈理就是根據(jù)這一件事設計了《外套》的情節(jié)：首先是把獵槍改成了外套，因為獵槍對一個貧窮的小公務員來說無疑是件奢侈品，而外套則是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丟掉獵槍未必能引起人們的同情，而丟掉外套則一定能使讀者為之難過。另外，把小公務員所置身的富于同情心的環(huán)境改成一個弱肉強食之所，他的同事們不僅缺乏起碼的同情心，反而喜歡拿人的不幸開玩笑，而他的上司也是一個冷酷而專制的人。結(jié)局也有改變，作品中的主人公丟掉外套后并沒有又得到一件同事們合伙買的新外套，而是徹底地走向毀滅了。經(jīng)過這樣改造、加工、提煉，作品的情節(jié)猶如脫胎換骨一般，有了很大的典型意義，人物形象也更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作品對冷酷、專制社會的揭露也就更為深刻了。

四、寫好重點場面

場面，即場景，指文學作品中人物彼此之間發(fā)生關系所構(gòu)成的特定的生活畫面。短篇小說情節(jié)不復雜，場面不多，有的甚至只有一兩個場面。場面描寫的好與壞對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非常重要，而重點場面的描寫往往關系到作品的成敗。只有寫好重點場面，才能寫出生動的人物形象，從而深刻地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

杰克·倫敦的短篇小說《在甲板的天篷下面》，旨在批判資產(chǎn)階級的自我中心意識，暴露資本主義上流社會的罪惡。這一主旨是通過對女主人公卡魯塞爾斯小姐的描寫體現(xiàn)出來的，而卡魯塞爾斯的性格在“甲板的天篷下面”這一重點場面中被刻畫得非常鮮明。在這一場面中，漂亮能干得驚人、迷住了周圍每一個男人的卡魯塞爾斯小姐，把一群當?shù)氐男『⒆咏械缴蠈蛹装迳蟻?，“把零錢一個一個或者一把一把地扔下海”，讓他們比賽下海撈錢，“撈不著的要挨罵，撈得巧妙的會得到額外賞賜”。后來水里出現(xiàn)了一條鯊魚，孩子們充滿恐怖地爬上甲板?？斎麪査剐〗銋s硬說水里沒有鯊魚，并把半個克朗扔下海，引誘孩子們下海去撈。孩子們“望著這個銀幣在半空中飛下去，臉上都帶著惋惜渴望的神氣，不過誰也沒有跟著一塊下去”?？斎麪査剐〗阌钟靡粋€金幣在那個“會天鵝入水式”的小孩子眼前晃來晃去，她喜歡的一個崇拜者鄧尼森堅決地勸阻她，船長也認為“不能這樣”，但她“一心要達到她的目的，仍然引誘著那個孩子”，最后還是把那個金幣扔進了海里。那個孩子不由自主地隨著金幣鉆進水里，結(jié)果被一條大鯊魚咬成了兩半。美麗迷人的卡魯塞爾斯小姐從一個人人愛慕、爭相向之討好的“女皇”一下子淪為一個人人不齒、無人理睬的“畜牲”。作者把這一場面描繪得如此真切、精彩，充分表現(xiàn)了卡魯塞爾斯小姐的驕橫專戾，強烈地流露了他對資產(chǎn)階級上流社會的輕蔑和憎恨。

五、擷取典型生動的細節(jié)

細節(jié)是有典型意義的細枝末節(jié)，它是作品的細胞，是情節(jié)的基本構(gòu)成單位。在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細節(jié)描寫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沒有細節(jié)的描寫，就沒有生動的藝術形象。而一個精彩的細節(jié)，往往就可以將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性格特征入木三分地表現(xiàn)出來，使人物活靈活現(xiàn)地浮現(xiàn)在讀者的面前。

典型細節(jié)的藝術性在于：僅用一個特征，一句話，就能夠把任你寫上十本書也無法表現(xiàn)的東西生動而充分地表現(xiàn)出來?，斃叻蛟凇抖唐≌f雜談》中這樣談論他的短篇小說《活佛的故事》：“……這篇小說七千來字，在這么一個小小的框子里要表現(xiàn)一個天真無邪的兒童被人奉承為“神”，而他自己又從一個天真的兒童一點一點轉(zhuǎn)化為“神”，最終他又由“神”轉(zhuǎn)化為世間的人。在很短的篇幅里表現(xiàn)這么漫長而復雜的生活經(jīng)歷，如不選擇一兩個表現(xiàn)力很強的細節(jié)是難以做到的。我嘗試了幾個辦法都不成，最后采用寫他眼睛的四次變化這么一個細節(jié)，代替了大幅度的具體描寫，寫出了這個人物一生的整個變化?！笨梢姡毠?jié)描寫對短篇小說的寫作有多重要！

由于篇幅短小，短篇小說不能象中、長篇小說那樣進行比較多的細節(jié)描寫，它的細節(jié)必須少而精。事實上，好些短篇小說都是以一個精彩的細節(jié)為中心生發(fā)開去而寫成的。周克芹在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漫議》中說：“這個細節(jié)使我感動了，我抓住這個細節(jié)去敷設了情節(jié)故事，所有的情節(jié)都是為這個細節(jié)而鋪陳的，進展中處處暗示那個即將出現(xiàn)的震撼人心的死的細節(jié)的可能性與合理性。”左琴珂也說構(gòu)成他的短篇小說《帶花的女人》的，就是一個丈夫認尸時用鞋尖把女尸的臉轉(zhuǎn)過來的細節(jié)。

短篇小說的寫作，倘能真正把握住以上幾點，則可以讓人們從中深刻地認識到社會生活的某些特點，得到短篇小說所特有的藝術享受。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