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記者 楊宇勃
官二代張世和:用車輪丈量社會深度
文/圖_本刊記者 楊宇勃
張世和
“我的單車騎行中國農(nóng)村考察行動,并沒有因為一些其他原因夭折。在之后連續(xù)五年的例行考察中,它贏得越來越多網(wǎng)友的關注?!边@是“老虎廟”在2013年12月15日下午7時在微博中寫到的一句話。
“老虎廟”是張世和在北京住所的地名,后來作為他的博客名被眾人熟知。提到張世和,估計知道的人不多,但是要說“老虎廟”可就不一樣了。出生于西安的張世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西北漢子、“紅二代”,他的父親曾擔任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副主席、國家林業(yè)部副部長。談起父親時,張世和說自己與父親最為相像的是正直倔強,追求真相,不盲從。
2004年是張世和記錄生涯的起點,那一年,張世和剛好路過王府井兇殺現(xiàn)場,隨之用相機記錄了這一幕,并撥打電話報警?!爱敃r我向媒體反映,對方不是很上心,于是我就自己回家作圖、上傳到博客……”事情曝出來后,記者上門找到張世和,不過他們掌握的都是一些后續(xù)。
據(jù)張世和回憶,當時上門找他的記者表示,作為記者,他們一直是事后報道,很少會親自碰上。在張世和看來,這句話里隱含了一個平民記錄者的價值:每個人都是記錄者,每個人都可以記錄所見、所聞。張世和“報道”該事件之后,有媒體找他買走了幾張現(xiàn)場的照片,隨后幾乎利用半版報道了此事。張世和做的這件事,被中國博客教父、博客網(wǎng)創(chuàng)始人方興東的“中國博客大事記”記錄為“中國公民記者第一人”。
目擊現(xiàn)場、目擊現(xiàn)實,張世和逐漸意識到記錄的作用,“為什么自己博客里寫王府井的那件事引起關注?就是因為當所有的博客還只是寫自家那些小事時,我的博客開創(chuàng)了干預社會、記錄社會的先河。”張世和說,從那時起,他在上下班的途中就會有意識地記錄社會群體的一些生活。
當很多人和媒體都在評論和報道張世和公民記者身份時,他也開始把自己看作一個純粹的記錄者。北京增光路曾經(jīng)著大火,兩個打工仔——一男一女在五層樓狹窄的臺階上摟著不知所措,當時煙霧很大,地面上的人都在鼓勵他們要注意安全,好好活。第二天,不少媒體報道打工仔相戀什么的。當時張世和就在附近工作,他經(jīng)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兩個人壓根就不認識,他們是在一個大樓工作,兩個單位的,危急時刻就相互抱著求生。
“(媒體渲染的)那種情況的確很感人,一男一女在危難時刻抱在一起……但是不能這么寫?!边@件事讓張世和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價值。如果說起初的記錄是一種針對個案事件的關切和同情的話,那么隨著時間的沉淀,以及經(jīng)過媒體、網(wǎng)絡的塑造,張世和開始從無意記錄走向了自覺發(fā)現(xiàn),他開始從城市走向農(nóng)村,走向他認為必須關注的群體中去。真實、敢說是他對于自己記錄風格的總結,也是他一貫的記錄理念。
張世和的博客與中國的博客興起幾乎是同步的,2003年,他抓住了先機,主動地利用博客記錄社會,即便是一個普通的法制事件,他都會緊密關注,就這樣,他被外界從幕后推向了前臺。然而,幾年后,等到博客已經(jīng)風起云涌之時,張世和發(fā)現(xiàn)不少博客今天爭論一個主題,過幾天又爭論另一個主題,一輪又一輪,不起什么作用。于是他選擇了走出去。
2007年,五十多歲的張世和放棄北京的都市生活,騎著單車開啟了他的“萬里走單騎”。他從北京出發(fā),途徑河北、山西、內(nèi)蒙、寧夏、陜西,最后再輾轉回北京,大概兩個月的時間,他以一種近乎田野調(diào)查的方式考察鄉(xiāng)土民情?!爱敃r到西安的時候,好多人在大雁塔廣場等候我,把我抬進廣場,那時候可不得了?!睆埵篮突貞浀?,他幾乎每天都調(diào)查、采寫、拍照、做視頻,主要是一些沿途的見聞、觀感,對此,網(wǎng)友很支持他。
翻越秦巴山到重慶,穿越青海湖,途徑寧夏、內(nèi)蒙,再沿著黃河經(jīng)三門峽到達西安。這些年,張世和總共走了七條線路,幾乎走完了長江以北的所有省份,他每走一次,都會有不少網(wǎng)友跟隨。張世和記錄的內(nèi)容大致有七項,如農(nóng)耕區(qū)的退耕還林、游牧區(qū)的禁牧圈養(yǎng)、九年義務教育的實施情況、農(nóng)村合作醫(yī)療的開展情況、水資源污染、南水北調(diào)等,“記錄更多的是鄉(xiāng)村干部腐敗,克扣國家的補償款?!彼f。
張世和曾三次經(jīng)過位于陜西省榆林地區(qū)和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伊克昭盟之間的毛烏素沙漠,在這里他找到了一個村子,該村共有二三十戶人家,約一百四十多口人,這是他在毛烏素沙漠的一個考察點?!耙驗槲腋赣H是林業(yè)部原副部長,他和國務院原副總理王任重搞的退耕還林的技術,所以我就想看看退耕還林實施得怎么樣?!?/p>
“我父親當年就是該縣的縣委書記,該縣就是我父親打下來的?!痹谶@個偏僻的小村落,張世和發(fā)現(xiàn)當?shù)氐耐烁€林問題不少,同時,由于該村所在地方的政府不作為,常年將城市污水往沙漠里排放,結果導致村子里的植被、牲畜以及村民生活飲用水出現(xiàn)嚴重困難。
隨后,張世和便將他走訪期間拍下的照片以及采寫的文字整理后發(fā)到博客上,據(jù)他回憶,這件事情他前前后后寫了約兩百多篇文章,并且他還利用自己的關系為村民尋求法律援助。
在這個村子里,張世和結識了不少村民,至今他們都還保持聯(lián)系。因為父親在20世紀30年代解放了這個地方,并在這里擔任縣委書記,將汗水灑在這里,所以張世和對于這片土地有種難以割舍的情結。這些年來,張世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毛烏素沙漠,都會來到這個村子走走看看,和這里的村民談談心。
談話間,記者發(fā)現(xiàn),張世和的考察純粹是私人的,是以一個普通記錄者的身份進行,他沒有既定的約束,只是以一個文化使者、一個博客者的眼光,來實現(xiàn)博客的交互意義。那時候,央視、《羊城晚報》首頁特意為張世和開了一處專欄,每天報道他的行蹤。
“一系列貪腐案件的曝光,一些地方司法不公,導致老百姓上訪,所以我得把他們上訪的遭遇記錄下來。”采訪期間,張世和告訴記者,這些年他一直在堅持做記錄上訪者,有的地方就是因為司法不公,使得老百姓最終走上了上訪的路。
作為長期在基層一線扎根的張世和,對于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出臺的一系列高壓反腐措施很看好,為此他信心百倍。但同時他也坦言,他走過的一些地方仍然存在權大于法的問題。正因為如此,張世和將自己的角色定位為記錄,對于視頻,老百姓沒有技術制作或其他條件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疤嫠麄儼l(fā)聲,我做了七八百條關于訪民的視頻,不少人都知道我?!?/p>
一直以來,煤炭在我國的能源消費結構中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與之相伴的是,礦難在一些地方時常發(fā)生。為了了解礦難發(fā)生時其內(nèi)部的真實情況,張世和曾騎單車近700里到達某市記錄礦難?!暗V難中的補償費存在問題,當時官方給出每人補償約32萬,私人怕影響繼續(xù)開礦,則開出每人補償約74萬?!睆埵篮透嬖V記者,通過當?shù)厝朔从?,私人補償最后漲到每人300萬,但不是直接給死者家屬,而是層層克扣,最后到死者家屬那的數(shù)額還是約74萬。
“當?shù)氐拿旱V都是層層承包,里面分為大老板、二老板……底下的小承包者死一個人他們就沒有承包費了。”所以不少小承包者很注重安全生產(chǎn);但是底下的人為了多掙錢,就會不按照規(guī)章操作,所以出事故了,這樣小承包者就背了很多黑鍋?!斑@時候不排除給些錢,讓礦難家屬別鬧了。一些媒體卻往往報道承包商多么唯利是圖,他們(媒體)有時候不了解真實情況?!?/p>
于是,張世和就通過視頻、圖片、文字記錄下來這些情況,并向外界陳述真實的情況。在他看來,只有這樣,才能實實在在解決一些問題,而不是籠統(tǒng)地怪罪一方,卻將問題的根源隱藏起來。
看得出來,張世和似乎在以一種基督徒式的執(zhí)著去扮演一位忠實的記錄者,還原事實真相成為其終極目標。在野地里露營,在農(nóng)民家后院里搭帳篷,“平時吃飯不存在問題,就是有的地方?jīng)]水,像甘肅有的地方?!睆埵篮突貞洠罾щy的一次走訪是在蘭州通往寧夏的一條國道上,當時不但沒水,僅推著自行車爬坡就走了七十里,也沒有吃的,無奈之下只能嚼農(nóng)民的玉米稈,想喝水就把杯子里泡過的茶葉含在嘴里,實在沒辦法就在路邊攔車,看看車里的水箱里能不能放點水出來。除此之外就是累,幾乎每天都要走好長的路,一般情況下是60公里左右,“最遠的一次走了110公里一天?!?/p>
從早到晚,從起點到落腳點,每天最后的事情就是把一天的拍攝資料導出來,然后再吃飯,飯后就是關鍵的時候了——做視頻、配文章,然后再發(fā)出去。張世和告訴記者,所有的視頻他都會忠實地做出來,幾乎每天都有文章、視頻問世。
當然,危險也是難免的,張世和向記者陳述了一件不久前發(fā)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甘肅某個村子里有30多畝集體農(nóng)田,被村子里的村主任和村支書勾結起來打造成豪華公墓向外界出售,村民為此長期維權卻沒有效果。于是他去當?shù)刈咴L、拍攝、做視頻,“我去的時候,對方車一直在跟蹤我,我一直在報道此事,最后還是村民沿途保護我,才平安回來?!?/p>
張世和在整理資料
“這是我父母……”在張世和的客廳里,他指著墻壁上的照片介紹。對于父親,張世和不愿意過多提及,更不贊同在媒體上報道,“我父親當年主管林業(yè),和胡耀邦一起進的北京,在陜北的時候曾是習仲勛辦公室主任?!?/p>
在他看來,之所以這些年騎著單車走南闖北,記錄農(nóng)村、記錄社會底層,某種程度就是受到父親的影響。張世和認為自己與父親很像,看見不平的事情,喜歡站出來直言。
17歲時,張世和參加了三線建設,回來后就在陜西鋼廠軋鋼、煉鋼、鍛鋼,1983年,張世和從鋼廠辭職?!爱敃r在鋼廠的時候,我喜歡閑暇時間苦讀書,隨后發(fā)表作品?!笔嗄陙?,張世和一直從事苦力勞動,他認為自己應該在文化上做點事,畢竟喜好不能丟。
2015年,張世和打算走訪過去考察期間認識的老線人,以其中見聞來作為自己的收官之作。他希望通過自己的走訪和過去的線人走動走動,雖然平時也有電話或者網(wǎng)絡上的溝通,但再走一次曾經(jīng)的路,近距離了解線人們?nèi)缃竦纳顮顩r,也是對自己這份事業(yè)的交待。
他喜歡騎著單車進行“田野考察”,他樂于感受其中的滋味。然而,對于已經(jīng)六十多歲的張世和來說,騎單車畢竟是個體力活,如今他已漸感體力不支?!半S著年齡的限制,騎自行車不行了,不是說不干了,只是走出去這件事情就算結束了?!睆埵篮驼f完,便將桌子上的一杯酒一飲而盡,他嘆了嘆聲,砰地將酒杯放在飯桌上。
一直以來,張世和力圖通過這種獨立完成采訪、攝影、攝像、互動、排版、發(fā)布和出版的全過程,來證明其“博客是個人媒體”的觀點,“我不滿足于只做一個勤奮的博客寫手。走出去調(diào)查民生民情,意味著中國的博客開始主動報道?!?/p>
他指著客廳旁擺放的那輛陪同自己橫跨數(shù)省的自行車說:“它不單載著我,前面還插兩個包,后面掛兩個包,我身上再背個電腦,帳篷、水壺等都帶著。很快它也要改成摩托車了,走了這么多省,除了換過三根鏈條,至今什么都沒換過……”
2015年5月25日,甘肅蘭州,記者再次見到張世和,因為不小心摔了腿,一條腿腫得讓人不忍心直視。他拉著攝像用的箱子走在路上一顛一跛,為了十幾秒鐘鏡頭,他在一位村民的引導下爬上了好幾百米的土山,“你不經(jīng)常拍,鏡頭容易晃動,這個得我來……”當記者提出上山代他拍攝時,他操著濃厚的西北口音說道。
沉下心來,認認真真做記錄,爭取做一些能留下來的作品是張世和的理想。如果說之前他在試圖追求田野考察,進而進行白描式記錄的話,未來他打算自覺地帶著自己的思考進行記錄,做口述歷史?!氨M量把記錄片做成熟一些,偶爾我也會出去走走,回顧過去。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能做這些已經(jīng)很知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