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怡
內容摘要:19世紀俄國文學的研究者把普希金到契訶夫這一段時期稱為“黃金時代”,因為這一時期的俄國社會誕生了一批具有世界影響力、并且具有俄羅斯民族特色的偉大作家。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是19世紀俄國幾位有代表性的主流作家,他們的作品所表達的思想各具特色,但從更深層次看,他們的文化品格在本質上有著共同之處,體現在作品中則是圣母式的女性形象、深厚的東正教文化傳統、以及甘愿承受苦難的俄羅斯民族特性。
關鍵詞:19世紀 俄羅斯 主流作家 文化品格
18世紀以前,俄羅斯人還沒有形成自己獨立的民族意識。然而到了19世紀,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矛盾逐漸激化,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集中發(fā)生,一點一點改變著俄國社會的面貌:1812年反擊拿破侖的衛(wèi)國戰(zhàn)爭逐漸凝聚起了俄羅斯人的民族意識;法國大革命的爆發(fā),為俄國送來了啟蒙思想,推動了1825年十二月黨人起義,起義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但促進了民主主義思想的發(fā)展;1861年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農奴制改革在客觀上促進了西方資本主義思想的發(fā)展,使得俄國在政治上出現了一些民主化的氣息。這些重大歷史事件喚醒了俄羅斯人的民族意識,激發(fā)起他們追求自由和民主的精神,從而對19世紀俄國文學的發(fā)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是19世紀俄國幾位有代表性的主流作家。從表面上看,他們的作品所表達的思想有所不同且各具特色;但從更深層次看,他們的文化品格在本質上有著共同之處,在文學作品中可主要概括為圣母式的女性形象、深厚的東正教文化傳統、以及甘愿承受苦難的俄羅斯民族特性。
一.圣母式的女性形象
19世紀俄國主流作家的作品中經常會出現帶有“圣母特征”的正面女主人公形象。[1]她們往往高尚而純潔,愿意為自己心中的道德或是理想犧牲自由,甚至自己的生命。
普希金作為“俄羅斯的初戀”,第一次將眾多頗具個性的美麗女性形象帶進了文壇,而在他之前的俄羅斯文學傳統中,女性形象多為男性的附庸和陪襯。[2]在《葉甫蓋尼.奧涅金》中,普希金塑造了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形象達吉雅娜。這個來自外省鄉(xiāng)間的姑娘憂郁靦腆,喜愛沉思和閱讀,熱愛俄國的自然風景和民間故事,厭惡上流社會空虛的生活。她對奧涅金一見鐘情,像一個可愛的兒童一樣真誠地獻身于愛情,但輕薄浮躁的奧涅金辜負了這個少女純潔的感情。結婚后兩年,達吉雅娜無意中在社交聚會中邂逅了曾經深愛過的奧涅金,此時的奧涅金完全被她迷住了,想重新追求她。盡管心中昔日的感情開始復蘇,達吉雅娜還是保持著冷靜的頭腦,始終堅守自己的獨立個性、道德原則和責任感,勸奧涅金不要“淪為卑微感情的奴隸”,而自己會始終忠于現在的丈夫。
達吉雅娜的形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來是俄羅斯女性的典型代表,因為在她身上體現了忍耐、貞潔和寬容這些道德品質。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普希金的影響之下,同樣塑造出了感人至深的圣母式女性形象,《罪與罰》里的索尼婭正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她的父親是個潦倒的小官員,酗酒成癮,繼母又得了肺結核,年幼的孩子饑寒交迫,無處容身。由此可知,供養(yǎng)家庭的重任就落在了索菲婭的肩上??墒菬o論她如何努力工作,一家人還是入不敷出。為了撐起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她不得不出賣自己的肉體。即使是身處這樣卑賤的地位,她沒有墮落,也沒有瘋狂,依然保持著虔誠的信仰和純潔的精神,以柔弱之軀堅強地承受著命運帶來的巨大苦難。正是這種美麗的精神征服了驕傲的拉斯科爾尼科夫,他早已干澀的眼睛里又有了淚水,他不無痛苦地認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凡人”,他只有通過承受苦難、不斷懺悔才能獲得精神解放,才能復活。
二.深厚的東正教文化傳統
俄羅斯人崇敬生養(yǎng)了耶穌的圣母瑪利亞,圣母式的女性形象正是來源于這種宗教信仰。俄羅斯有著深厚的東正教文化傳統,這一點充分體現在19世紀俄國主流作家的作品中。
托爾斯泰的史詩巨著《戰(zhàn)爭與和平》中有一個動人的情節(jié):安德烈公爵在戰(zhàn)場上受重傷之后,被抬進醫(yī)療急救的帳篷里。在進行治療時,他驚訝地發(fā)現躺在他旁邊悲傷嗚咽的士兵竟是他厭惡的阿納托里。此刻,他不但沒有幸災樂禍,反而不由自主地流下了同情和愛的眼淚。他深深地感受到同情、博愛、戀愛和對敵人的愛就是上帝在世界上宣揚的愛,就是瑪利亞教給他的愛。過去他一直不理解這種愛,而現在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開始懂得愛惜生命。[3]1169后來安德烈公爵病情逐漸加重,唯一支撐著他的竟是向醫(yī)護人員要來的福音書,因為他從這本書里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從人身上奪走的、超越物質力量和物質影響的、愛的幸福。這種愛不是為了什么目的、出于什么緣故而產生的愛,而是他在臨死前第一次體驗到的愛,那種面對敵人也能產生的愛。他第一次想要“愛他人,愛仇敵,愛一切,愛無處不在的上帝”,因為“愛一個親愛的人可以用人間的愛,但愛仇敵只能用上帝的愛。因此,當我覺得愛那個人的時候,我體驗到了極大的歡樂?!盵3]1319
作為托爾斯泰筆下典型的貴族形象之一,安德烈公爵在面臨死神威脅時,從承載基督教教義的福音書中汲取力量,懂得了“上帝的愛”,不再怨恨自己的仇敵。從中可以看出,托爾斯泰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關于基督教“愛”的信仰。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樣寫到了俄羅斯人對基督、對上帝的信仰,不同的是作家把目光集中在了平凡的勞苦大眾身上。他在小說《白癡》中寫到了一個年輕母親,一個普通的農婦,在看到自己懷抱中的嬰兒第一次對她微笑時,她突然“虔誠至極地劃了個十字”,認為這種母親的喜悅就像“上帝每一次從天上看到一個罪人用整個心靈向他祈禱的時候”。這樣的景象使梅西金公爵感到震撼,因為在這個思想里“一下子就表達出了基督教的全部本質,即關于上帝是我們的親生父親以及上帝歡喜人就像父親歡喜自己的親生孩子的全部觀念”,是深刻、細膩、真正的宗教思想。[4]即使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農婦,也從心底能感受到自愿的愛,意識到母親的愛和上帝的愛有著某種共同之處,這種普通民眾所擁有的敏銳的直覺正是源于俄羅斯深厚的東正教文化傳統。
三.俄羅斯民族特性——甘愿承受苦難
身處深刻變動的19世紀俄國社會,作家們的命運之路充滿著曲折與艱難。他們之中有的不得不離開自己的祖國,一生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有的被流放至西伯利亞,從事繁重的苦役;有的甚至被教會開除教籍……即便如此,他們依舊用深情的筆觸描寫這片廣袤而厚重的土地上的人和事,無論是美麗還是丑陋,崇高亦或卑微。
普希金作為俄羅斯文學的奠基者,雖然出身貴族,但他的命運也并非一帆風順。他中學畢業(yè)后進入外交部擔任譯員工作,參加了與十二月黨人有聯系的文學團體,并創(chuàng)作了《自由頌》《致恰達耶夫》等反對農奴制、謳歌自由的詩歌。正是這些詩歌引起了沙皇的不安,因此二十歲的普希金被外派到南俄任職。事實上,這是一次變相的流放,他受到嚴格的監(jiān)管,不能自由行動。二十四歲時,普希金與南方總督產生了矛盾,沙皇因此解除了他的公職,并且再次把他流放到了北方。詩人被囚禁在偏僻的莊園,受到當地教會和官員的雙重監(jiān)視。但即使身處這樣不自由的環(huán)境之中,普希金依然沒有改變他熱愛自由的理想和信念,不向沙皇屈服。在十二月黨人起義遭到沙皇政府的嚴酷鎮(zhèn)壓之后,此時還被囚禁在流放地的詩人悲憤不已。他用詩歌為慘遭鎮(zhèn)壓的十二月黨人吶喊助威,冒著危險寫了《致西伯利亞的囚徒》等詩作,向被流放西伯利亞服苦役的起義者們送去自己的友誼與敬意。正像詩里寫的那樣,普希金堅信思想的崇高志向決不會就那樣徒然消亡,愛情、友誼和自由最終會來到身旁。
普希金的繼承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則更為坎坷,他終生受到貧窮和疾病的困擾。年輕時他參加了以彼得拉舍夫斯基為首的激進革命青年小組,不幸的是因為在該小組的一次集會上朗讀了別林斯基的信,他被警察逮捕,并且度過了八個月的牢獄生活。當他得知自己將遭到死刑、押赴刑場等待處決時,命運卻開了一個玩笑:沙皇臨時改變主意,把死刑判決改成了四年苦役。這給本來一心赴死的作家?guī)砹司薮蟮木駴_擊,服苦役期間他的癲癇病又加重了不少,每次發(fā)作都讓他的肉體和精神受到損傷。但是當作家服完苦役、獲得自由之后,人生的苦難并未就此終結。他一貧如洗,只能靠夜以繼日地寫作來維持生計。但無論是死刑判決、苦役,還是貧困,都無法奪走他活下去的勇氣,就像他在小說里寫過的那樣:“即使我看不見太陽,我也知道太陽存在著。知道太陽存在著——這已經就是全部生活?!盵5]他以驚人的生命力頑強地活著,在艱難困苦之中創(chuàng)作出一部又一部偉大的小說,向世界展現出他深刻的思想,同時也展示了當代俄羅斯人的心靈、力量和智慧,真正發(fā)出了俄羅斯的聲音。
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作為19世紀俄國的幾位主流作家, 以其天才的、作為作家的敏感性感受到了社會變革的復雜性,以文學創(chuàng)作的方式投入時代的洪流,塑造出各種栩栩如生的俄羅斯女性形象,述說著關于上帝的信仰,默默地承受苦難的命運,展現出俄羅斯人的生命韌度。
參考文獻
[1]張鐵夫等.普希金新論——文化視域中的俄羅斯詩圣[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195.
[2]倪思然,常瀚文.追求個性自由獨立 彰顯崇高人性理想——從普希金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探究其人生價值觀[J].創(chuàng)新,2012,(6).
[3][俄]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M].草嬰,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1.
[4]趙桂蓮.漂泊的靈魂——陀思妥耶夫斯基與俄羅斯傳統文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8.
[5][俄]梅列日科夫斯基.托爾斯泰與陀思妥耶夫斯基卷一:生平與創(chuàng)作[M].楊德友,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123.
(作者單位:江蘇大學文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