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論《論語》中的神道教化觀
陳謙
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
摘要:孔子在《論語》中折射出的神道教化觀,可分為天命觀、鬼神觀以及終極關懷三個版塊。天命觀為“知而畏,故順應之”;鬼神觀為“敬而遠之,是以為孝”;終極關懷則落腳在了此岸世界與現(xiàn)世之人上。
關鍵詞:神道教化觀天命觀鬼神觀
天命、鬼神,這對世人而言玄之又玄的二者,或困惑、或指引、或教誨、或駕馭著從古至今華夏民族子孫的內在思想與外在行為。儒家思想作為華夏文化無法動、難以滅之內核,自然也難以避及此命題,作為后世小子的我們,可從《論語》中窺得儒家最源初的神道教化觀。
縱觀《論語》,孔子提及“天”“命”“天命”“天道”次數(shù)并不多,楊伯峻統(tǒng)計,孔子言及“天”十八次,“命”五次半,“天命”三次。次數(shù)不多,卻已可見一斑??鬃訉τ凇疤烀被颈в械膽B(tài)度,筆者認為是:知而畏,故順應之。
關于“知天命”,《論語·為政》中有言: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p>
那么孔子是否知其天命為何?答案是肯定的,孔圣人認為自己的天命是“克己復禮”。《論語·顏淵》中,孔子將他的思想核心“仁”,解釋為“克己復禮”: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復興周禮,規(guī)范社會秩序,從而教化出約束動物性、具有社會性的人,達到所謂“仁”的境界,便是孔子自認的天命所在。知天命,是一種“信”,而畏天命,則近乎于“仰”??鬃诱J為在知天命后,更要對天命抱有敬畏之心,不逆而為之。
《論語·季氏》中: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p>
君子三畏,天命就是其中之一,又如《論語·八佾》中: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p>
孔子說,得罪了上天,祈禱也沒有用。在孔子眼里,對天命不知不畏、逆而為之,就是得罪上天。倘若知天命、畏天命、順應天命,便能夠達到“樂天知命”的心態(tài)。譬如《論語·子罕》中: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上天注定要使周禮文化流傳下去,所以孔子才會繼承周禮文化,更不會讓以復周禮為己任的孔子就此殞命,從而使周禮傳承下去。所以,孔子對于天命的基本態(tài)度是:知而畏,故順應之。
古人認為人死后還有靈魂,這個靈魂就是鬼,去世的祖先也是鬼。孔子對鬼神始終抱有一種“存而不論”的態(tài)度,筆者認為孔子是將鬼神作為一種手段、工具,通過鬼神來培養(yǎng)孝道,達到曾子在《論語·學而》中所說“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的目的。如何做到“敬”?答案在于一個“禮”字。
第一,對于自己的親人、祖先,要以禮葬之、以禮祭之,用這種方式來做到孝。
《論語·為政》:
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p>
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于我,我對曰,無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論語·子罕》: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于我哉?”
孝的對象不僅是生者,還有死者,不可因為人之已死而違反了禮,以禮事之、以禮葬之、以禮祭之,禮貫穿了長者的生死,是孝的重要外化形式。但是孝不僅需要外化的禮來約束行為,比這個更重要的是內在精神與禮的統(tǒng)一,由內而外、表里如一的合乎于禮,才能達到完滿的“克己”。正如《論語·八佾》中,孔子認為喪禮與其置辦得各項禮儀事項周到妥帖,不如哀戚悲慟來得更有效用。
林放問禮之本。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但是并不代表孔子眼中祭喪之禮的規(guī)范不緊要,相反,他恰恰是非常注重祭喪之禮的。
《論語·八佾》: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
愛其禮?!?/p>
《論語·泰伯》:
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禹,吾無間然矣?!?/p>
諸如此類還有頗多,皆可見孔子對于鬼神之禮的嚴標準、高要求。內在精神與外在禮儀行為的統(tǒng)一,是孔子期望達到的社會規(guī)范形式。缺少內在,外在形式便沒有持續(xù)力;缺少外在,內在精神沒有了約束,便會肆意發(fā)展,無法達到“克己復禮”的“仁”的境界。
第二,對于別人的祖先,不可祭,這違背了禮,于孝也無益。
《論語·為政》: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p>
這一句的意義不僅在于揭示了孔子將祭“非其鬼”看做淫祀,更可以看出孔子在借用鬼神之禮,來教化現(xiàn)世之人如何為人。不論孔子對鬼神的真實看法,他將鬼神當做工具,來匡正現(xiàn)世之人行為的意圖,躍然于言語之中。
由此也可以想見,孔子對于鬼神雖敬卻遠,是因為鬼神對于孔子來說,是可以使用的手段、工具,也是要防止人民沉迷、盲信的存在。所以,孔子認為達到聰明、智慧,應做到《論語·雍也》中所說的“敬鬼神而遠之”:
樊遲問知。子曰:“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p>
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后獲,可謂仁矣?!?/p>
第三,在孔子看來,由無知、沉迷、盲信帶來的祈禱、淫祀,都不是“敬而遠之”,都是未做到克己、未符合禮的。但是,孔子的思想觀念卻也是活潑的,非其鬼不可祭,其鬼雖可祭而不可近,但也正是有如此觀念的孔子葬了“非其鬼”,《論語·鄉(xiāng)黨》便有揭示:
朋友死,無所歸,曰:“于我殯?!?/p>
“見義不為,無勇也”,孔子的思想是活潑的,施教更是身體力行的??谌魬液右祝鴮W高為師難;巧言令色易,而身正為范難??鬃铀^禮絕不是刻板的,是活潑的,有人情味的,以人為本的。無論是孔子的天命觀還是鬼神觀,旨歸都是關涉“人”的,這樣,方才是真正符合孔子眼中“仁”的境界的。
孔子的神道教化觀中,將天命、鬼神的效用都由彼岸世界引至此岸世界,現(xiàn)世之人、現(xiàn)實社會,是《論語》中所能窺見的終極關懷之所在。
在西方宗教世界中,神作為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為凡人所頂禮膜拜。神不僅具有具體人格形象,對凡人更是具有獎懲作用。如在基督教中,上帝創(chuàng)造了自然與人類,人類對于上帝的意志需無限遵從,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如“諾亞方舟”事件中上帝便對不遵從自身意志的人類進行了近乎滅頂之災的重罰。至工業(yè)資本主義時期,由笛卡爾、牛頓等人奠定了主客觀對立的哲學基礎,在此基礎上人與自然有了區(qū)分,成為了對立的存在。由此,具有人格、可施獎懲的上帝創(chuàng)造人類與自然,而人又企圖控制自然,西方宗教呈現(xiàn)出天人分離的狀態(tài)。除此之外,例如古希臘神話體系、佛教、伊斯蘭教等宗教中的神祇也是具有人格形象的,且我們普遍可知的絕大多數(shù)都可施獎懲。
而在《論語》中折射出的神道教化觀里,卻流露著一種有別于天人分離的精神——天人合一。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中國文化中,有人格、能施獎懲的神從未出場,天命主宰人卻不施獎懲,同時重人事、輕鬼神。天與人、自然與人圓融共通,無所對立。天就如同無情無欲的存在,而人必須通過克己,克制泛濫的七情六欲,達到“仁”的境界,“從心所欲,不逾矩”,從而天人合一??鬃颖M力去除了神道給人玄之又玄的成分,以其來教化現(xiàn)世之人,將人的目光從使人玄迷困惑的彼岸世界引向了此岸世界,使個人在宇宙之中認識自我、完善自我,從而解救這個混亂的世界,克己復禮,規(guī)范社會秩序,培養(yǎng)人的社會性,將現(xiàn)實社會匡正至富有“仁”的精神的樣態(tài)。所以說,孔子的神道教化觀是作用了此岸世界、現(xiàn)世之人的,正如《論語·先進》中孔子對事鬼神與生死的看法: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曰:“敢問死?!痹唬骸拔粗?,焉知死?”
上文提及,在孔子的神道教化觀念中流露著一種“樂天知命”的精神。但同時,也正是在這種神道觀下,也有人認為能以不逆天命的姿態(tài)消極殆工,只需不違逆即可。倘若這樣理解,就違背了孔子的本意了。聆孔子之言,更要觀孔子的行為??鬃釉趯嶋H行動中以全身心的姿態(tài)投入了明知極難達成的復禮事業(yè)之中,是在用行動告訴我們對待鬼神之禮要“易之”“戚之”,要“不敢不勉”,而對待天命不僅要順應之,更要勤勉之,哪怕天命難成,這就是所謂“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這種精神深深地烙印在中國人的血脈中,從先秦《山海經(jīng)》便能見得這來自先祖的基因——夸父逐不可逐之日,女媧補不可補之天,精衛(wèi)填不可填之海,大禹治不可治之水……國人樂天知命,卻又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所以當西方人驚恐于中華如此一泱泱大國,竟普遍無宗教信仰時,我們應知中國人的信仰與精神,是西方人不可懂、不可摹、更不可攀的。
西方人偏理性,好邏輯,重實證分析,中國人卻偏感性,好推演,重知覺,中國人不似西方人一樣喜好概念與理論,并不代表我們沒有自己的信仰。站在當下回望歷史滑過的時間軸,天人合一的精神似乎更接近這個宇宙的真理,更利用當代世界的發(fā)展。同樣站在當下回望孔子,不得不說在那樣一個混亂無序的時代,孔子是偉大的,培養(yǎng)具有社會性的人這項重任在當時迫在眉睫,甚至至今都是社會植根立本之所在,這也是為什么《論語》的力量常青不衰,影響歷久彌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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