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花朵都有名字

■文/凌霜降

編輯/眸眸

沐依朵呀，等著我吧，我一定一定會成為一個值得你喜歡的男子。你那么喜歡植物，我也是。我要建造一個花園，和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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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時候，越是喜歡一個人越是膽怯，其實并不是不想和ta 說話，而是缺少勇氣。在最美好的歲月里喜歡上一個人，是一件苦澀而又美好的事情。就像電影《初戀這件小事》里說的“我把青春耗在暗戀里，還不是好想和你在一起”，凌霜降用這個故事把我們的青春描繪得讓人感同身受，看完內(nèi)心鈍痛而又感動。

沐依朵，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是真的真的，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1.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多么的慌亂與記憶深刻

周小湛，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孩。

如果不是因為我救了小柒，你甚至都不會看得到我。

我長得很普通，功課也很一般，而且極其自卑內(nèi)向，不管在什么地方，都盡量躲到人群背后去，不引人注意，一個字、兩個字地回答別人的問題，從不主動與人說話。

而你很特別，報到的第一天，你一個挺拔朝氣的高個子男生，抱著粉雕玉琢的五歲妹妹，站在一堆少男少女中特別醒目。許多女生大概都覺得你是個曖男吧？對自己的妹妹那樣細心呵護。你牽著小柒的手的樣子，真是特別有愛。

小柒是在你填寫表格的時候忽然軟綿綿地倒在地上的，倒地的時候，她的小手還在拉你的衣角。你大驚失色地叫著她的名字，人群頓時亂作一團。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哪兒來的勇氣，立馬跑過去探呼吸、摸脈搏，確定她的心跳好似已經(jīng)停止之后，開始做人工心臟復(fù)蘇急救！

我的媽媽是一個優(yōu)秀的護士，她幾乎教過我所有的急救方法，包括心臟復(fù)蘇術(shù)。她說，救人的時候你不需要說話，你只需要做急救，做對做好就行了。

周小湛，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多么的慌亂與記憶深刻，救護車呼嘯而去，而你，莫名其妙地住進了我的心里。

2.每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都會想你

軍訓(xùn)后第一天上課，我就因為在課桌上放了幾盆小盆栽而被批評了?！般逡蓝?，你倒是說說，你一個高中生，不好好學(xué)功課，在課桌上擺這么多花盆做什么？花盆能幫你學(xué)好功課嗎？花盆能讓你以后考上大學(xué)，找到工作，吃上飯嗎？”開學(xué)第一天，我在書桌上擺我的小盆栽，正好撞在想整頓學(xué)紀的老師的槍口上，她恨鐵不成鋼地罵著我，其他同學(xué)則目瞪口呆地聽著?！耙膊灰欢ㄅ?，人們永遠都需要植物，說不定人家以后可以做花卉經(jīng)銷商呢?！蹦愕穆曇羟迩宄貜慕淌液竺?zhèn)髁诉^來。

于是，我們都被罰站了。

九月明亮的陽光下，教室里筆走紙端的沙沙聲切切，我與你站在教室外走廊的拐角看樓下的香樟樹郁郁蔥蔥。

你說，你家就是做花卉經(jīng)營的?；ㄓ惺裁床缓茫恐灰阌眯恼樟?，就從來不會被辜負。

你說，那天謝謝我救了你妹妹。以前你們都不知道她的心臟有問題，要我什么時候也教你怎么急救吧！

我點點頭，嘴上沒有附和你，也沒有說不客氣，但心里不知怎么的如繁花盛開。

我想，這就是喜歡了吧。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把他放在我心里最穩(wěn)妥、最溫柔的位置，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中意他。

周小湛，你知道不知道？認識你之后的許多年，直到現(xiàn)在，我都喜歡聽《中意他》這首歌。我看著梁詠琪成為鄭伊健的女友，后來與他分了手，然后嫁給了她的丈夫，又做了幸福的媽媽。每次我想你的時候，都在聽這首歌；每次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都會想你。

3.你的側(cè)顏有一種柔和而極致的光芒

周小湛，有時候我挺討厭自己的。如果我開朗一些、明快一些，是不是就會有勇氣表達自己對你的心意？即使不能，至少也不應(yīng)該對你的熱情毫無回應(yīng)。

我在食堂里見到你，你吃一份青菜、一份魚，和幾個男生一起，聊著天，吃著飯，沒一會兒就吃好跑去球場。而后，我也去買一份青菜、一份魚，坐在你剛剛坐過的位子上，慢慢地吃著。

我做值日時遇見你，你在球場上投籃，而我提著一大桶垃圾。你大聲喊：“嗨！沐依朵，要幫忙嗎？”我慌忙搖頭，跑得飛快，差點被自己絆倒。

課堂上，你偶爾神采飛揚地回答問題，微風(fēng)從窗外悄悄進來，拂動你的頭發(fā)，你的側(cè)顏有一種柔和而極致的光芒。你跑到黑板前寫完答案之后，隨手把粉筆丟在講臺上的樣子，真是既利落又帥氣。

我想，在那些時候，我的眼睛一定在放射著心形的光芒吧？只是因為我的默默無聞，所以，也就無人發(fā)現(xiàn)。

聽說，有個女孩約你周末一起去看電影。我不知道你去了沒有，只知道那個周末，我恍惚地坐在窗前，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我那些心愛的小植物們都摘光了葉子。

4.我不是不想與你聊天，我只是缺少勇氣

周小湛，你和她去看電影了嗎？你們一起坐的是哪一路公交車？走的哪一條路？在哪里說的再見？

周小湛，我真的真的好想知道。

可我什么都沒敢問，只是失魂落魄到在走樓梯的時候狠狠地摔了一跤，把自己的左手都摔斷了。

那么巧，聽說當時你在球場打籃球，灌籃失敗，摔了一跤，

第二天，左手掛在脖子上的我與右手掛在脖子上的你在校門口相遇。你微笑著說：“沐依朵，我們真有緣，連斷手都一起?！?/p>

我看著你受傷的手，深切地知道那種骨頭斷裂的痛，心似被撕成兩半，可疼痛又在你的微笑里得到了治愈。

我覺得我應(yīng)該呵呵一聲，對你說：是呀是呀，真有緣分。

可我怎么這樣笨嘴笨舌？即使心里翻涌著千言萬語。我張了張嘴巴，說了一聲“哦”，然后低頭，快速走開。

周小湛呀，我不是不想和你說話，不是不想與你聊天，我只是缺少勇氣。

第二天，班上換座位，我們一個斷了左手，一個斷了右手，坐在一起正巧互相不影響。

我內(nèi)心的狂亂一定沒有藏好吧？因為我看到你一直在笑。

5.我真的真的，為自己的小心機窘迫了好久好久

周小湛，高一結(jié)束的考試，你是第一百名，而我是第五百名。如果這是高考，你能上一本，我卻連上二本也勉強。我真是好笨。暑假期間，我報了許多補習(xí)班，每天都忙得團團轉(zhuǎn)，比上學(xué)時還忙，但收效甚微。不是我不用功，而是我智商實在有限，無法記住更多的東西。

高二開學(xué)，你曬黑了好多。你遞給我一個紅陶花盆，花盆里是一棵粉粉的，似綠非綠、似藍非藍的小植物，像盛開的蓮花一般。

當時我是第一次見到那樣可愛的小植物。你說：“每周澆一次水，每天曬太陽，它就會長成粉紅色哦。”

好神奇。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多肉植物，當然也不知道，你送我的那棵小植物有一個特別美好的名字，初戀。

可即使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也很珍愛它。我把它放在窗臺上陽光最好的地方，經(jīng)常看著它。有好幾個女生也覺得它十分可愛，紛紛來問我：“沐伊朵，在哪買的？”

我臉紅著撒謊，“路邊小販”四個字分了兩次才說完整。

我這么說的時候，看到你在看著我。你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在你的笑容里落荒而逃。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怪我，這不過是女生的小心思，如果我說是你送我的，對我來說不是炫耀，而是害怕。我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好，我怕她們會來搶奪。

周小湛，我怕你怪我撒謊，我真的真的，為自己的小心思窘迫了好久好久。

6.你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了我，而我，眼神殷切地望著你

入了秋，你送我的小可愛長得飛快，顏色也慢慢地變成了粉紅色，特別特別美?？墒?，你的座位卻開始常?？罩?。

聽說，你的父親病了，病得很重。為表關(guān)懷，班干部組織了同學(xué)去探望，我跟在人群后面，悄悄地去了。你的父親躺在病床上，已然形容枯槁，不斷地說謝謝我們。他與你很像，五官很像，樂觀愛笑的樣子也很像。

入冬的時候，你父親走了，作為長子，你需要料理他的后事。出殯那天，我也請了假，一個人跑去了你的鄉(xiāng)下老家，躲在你家對面的那根電線桿后面，遠遠地看著掛滿白幡的靈堂。你的母親抱著同樣身穿孝衣的小柒，好幾次哭暈了過去，而你一身灰白麻衣，臉色平靜地接待來賓，照顧哀母、幼妹。

我一直沒有看到你抹眼淚，你要有多堅強，才能在那樣的場合不哭泣？而我要有多堅強，才能忍住那些被你繃直的身影逼出來的眼淚？

周小湛，自那個冬天之后，你臉上的笑容就少了。你不笑的時候，臉顯得俊秀而充滿憂郁。有一天，我聽到幾個女生悄悄地說：“忽然發(fā)現(xiàn)周小湛變帥了呢！可惜不是學(xué)霸了?！?/p>

因為要回家?guī)筒∪跄赣H的忙，照料有心臟病的小妹，還要照顧生意，你不再住校，連周末也不再來學(xué)校上自習(xí)了，遲到、早退亦成為常事，成績自然下降了許多，成績排名眼見就要與我不相上下。

那天傍晚，我特意在校門口等你。終于，你騎著自行車出現(xiàn)在校門口，可我舉起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揮動，我張開的嘴都還沒喊出你的名字，你便呼地一下從我面前掠過去。你騎出去幾百米，似忽然醒悟了什么，停住了自行車。

你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了我，而我，眼神殷切地望著你。

7.而你，卻收起了笑容，正在孤獨地漸行漸遠

兩陣風(fēng)如果糾纏在一起會怎樣？會成為龍卷風(fēng)。

兩束光如果糾纏在一起會怎樣？會成為更亮的光。

兩個人的目光糾纏在一起又會怎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仿佛亮了，又仿佛暗了下去。我只知道，你眼里燃起希望的光，然后又暗淡下去。

我只知道，你的目光忽然抽離，我送出去的心猝不及防地在你抽離了目光之后，在你繼續(xù)遠去的背影里碎了一地。

那棵粉紅色的小可愛在寒冷的冬天里依然長得很好，每片葉子都飽滿水潤、光滑柔美，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心在你越來越冷的臉色下漸漸枯萎。它甚至在春末的某天，長出了一枝花箭。

周小湛，你送給我的植物要開花了，而你，卻收起了笑容，正在孤獨地漸行漸遠。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冷漠的，我知道你被生活逼迫著，連學(xué)習(xí)成績都已無法顧及，又怎么有心思顧及我？

我常常在你身后的角落里看你的側(cè)影，你飛快地解決午飯就跑回教室寫作業(yè)，傍晚下課鈴一響你就不見人影了，如果最后一節(jié)課是自習(xí)課，你干脆不來上。

有一天，我也沒上自習(xí)課，跟著你。你一路飛奔去了花卉市場，先幫母親收了檔口，然后背著已經(jīng)睡著的妹妹和母親一起回家。路燈下，你已是一個家庭的脊梁模樣。

嗨，周小湛，你可知那個在晚春路燈下堅強的十七歲少年的背影？他像一?；鸱N，轟的一聲把我的心燒成了粉末，而那粉末又化作新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我重新長出一個只為你而跳動的心臟。

8.那些筆記，那些承載了我的驚惶與心事的筆記

你缺課的日子，我做了很多詳細的筆記，就差沒有成為老師的同聲筆錄。每道題、每份作業(yè)、每次重點的解析，我都分門別類地仔細記好，工整地抄在一個我特意選的黑藍色的筆記本里，在你來上學(xué)之前，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你的桌面上。

做這一切的時候，我偷偷摸摸的，像個見不得人的小賊。

我為什么要懼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知何時已經(jīng)住進了我的心里，成為我最重要、最重要的人，重要到我都不敢把你很重要這件事情拿出來說，怕一說出來，就會被人恥笑。

大概年少的時候，人都會這樣吧。你越是喜歡一樣?xùn)|西，就會越驚惶、畏懼，與緊張。

所以，我連做了課堂筆記想給你看這件事都不敢堂堂正正地做，怕別人看到說：哇，沐伊朵，你是不是喜歡周小湛呀？

呀，這怎么是一件可以拿出來說的事情？你是唯有我才可以享有的秘密，別的所有人，都沒有資格說。

到了今天，我回頭想一想：我一定是一個怪伽少女，喜歡躲在人群后面，幾乎不主動與人交往，別人問一句才答一聲，只喜歡植物，寧愿與植物交流，也不主動與人交往。

周小湛，那樣一個我，怎么會有信心覺得自己會討你的喜歡呢？

幸好，那些筆記，那些承載了我的驚惶與心事的筆記，你拿走了。

周小湛，那時候，我不知道你是看了還是沒有看，也不知道你是否認出了我的字，于是我又去買了一本筆記本，把新的筆記工工整整地抄了上去。

9.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我們能不能從此以后在一起？

高三的春天，那棵藍綠色葉子的植物又蒙上了一層粉紅色，而且開了一朵黃色的星形小花。開花的那天，好些同學(xué)都來看，說它好可愛。你從我旁邊走過時，忽然停下，說了一句：“開花了呀？沐伊朵種得不錯嘛！嗯，還有，謝謝你的筆記?！?/p>

你的聲音并不大，帶著笑意與溫柔，我卻覺得有如五雷轟頂般震動：他知道我在細心地照料他送我的植物！他知道是我在給他記筆記！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我握緊雙手，思緒翻滾，可嘴上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真恨自己的木訥寡言，如果我能在你靠近的時候適時地表達自己那該多好！可我就是那么笨，功課笨，人也笨，笨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應(yīng)你，只是紅著臉，低著頭，假裝在整理自己的書，手指卻顫抖得似要心臟病發(fā)。

其實，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沖動，我想站起來，拉住你的手，讓你回過頭，我想說：周小湛，我很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我的話，我們能不能從此以后在一起？

那是在你父親去世之后你第一次主動與我說話。那時候，你因為喪父，母弱妹幼，早已經(jīng)嘗過了許多人世的艱辛，可你仍然記得贊美我養(yǎng)好了植物，感謝我給你的微不足道的幫助。

嗨，周小湛，你說，你那個時候就那么完美，你讓我如何才能不自卑？

10.后來，有人哭了，有人擁抱了，有人表白了，你卻始終淡淡地坐在角落里，我也是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我遲遲不動筆就是想知道你填了什么學(xué)校。此時，我們的成績排名都在第四百名上下，二本不足，三本有余，可選擇的學(xué)校很多，但都不是什么好大學(xué)。

我很沒志氣。其實我并不在乎什么好大學(xué)，我只要能與你同在一所大學(xué)就行，如果不能，同在一個城市也好。

躊躇了許久，我還是沒敢去問你，想問問其他同學(xué)，卻發(fā)現(xiàn)我?guī)缀醪辉c他們說過話，又怎好貿(mào)然去問別人關(guān)于你的事？我猶豫了極久，始終沒有鼓起勇氣。

后來，我填了本城一所院校的護理專業(yè)，回頭想一想，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但至少媽媽教我的東西，我都學(xué)得會。

我要留在這座城市。這里是你的故鄉(xiāng)，你的母親與妹妹都在這里，即使你走得很遠，最終也會回來，不是嗎？

高中畢業(yè)聚會，你和幾個男生坐在角落里，說著笑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而我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盡量讓自己隱于無形，便于不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我的目光在追隨你。也許畢業(yè)許多年之后，很多人都說：不知道班上還有一個叫沐伊朵的女生，她是誰呀？沒有這個人吧？不記得了。這應(yīng)該是高中同學(xué)對我的全部回憶。

后來，有人哭了，有人擁抱了，有人表白了，你卻始終淡淡地坐在角落里，我也是，仿佛眼前的悲喜和離別都與我們無關(guān)。

我不介意別人不記得我，我只在意我是否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印記。會嗎？你會記得那個開學(xué)第一天連累你一起罰站的女生，你送了一朵蓮花一樣美麗的植物給她的女生，抄了藍皮本筆記給你的女生嗎？

我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太特別，但我多希望你能記得。

11.大概，也沒有人能知曉你做這個決定的艱難

幸運到底沒有眷顧我。

成績出來后，你連錄取通知書都沒有去領(lǐng)。我特意去得很遲，待所有同學(xué)都離開了我才去。

最后兩個信封是我們的，居然來自同一所學(xué)校。

在那一刻，我終于有了一點兒勇氣。我用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向老師撒了謊，說你托我把你的通知書領(lǐng)回家。

我把通知書送到了花卉市場，在你家的檔口站了好一會兒才敢告訴你母親，我是你的同學(xué)，來送錄取通知書。她說了一聲謝謝，接過信封也不看，隨手放在雜亂的桌子上。

整個暑假我都有去你們家的檔口光顧，買了許多盆小小的植物，卻一次也沒有見到過你。在附近徘徊許多次，終于有一次，我聽到你母親與相熟的大嬸說起你：“他跑云南了，說要賺點錢。我也不想讓他去，可有什么辦法？他爸沒了，我又不爭氣，小柒又那樣。小柒的心臟問題更嚴重了，需要做很大的手術(shù)。”你母親這樣說的時候，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淚。

我也是。

周小湛，我見過你面對艱難而堅強的樣子，可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決定放棄讀大學(xué)，從此挑起家庭的重擔。

開學(xué)第一天，我沒有見到你；新生報到的那三天過去了，我仍沒有見到你；軍訓(xùn)結(jié)束，我還是沒有見到你。我去你家檔口問，你母親說：“他又跑云南了，說不想讀書了。”

你若真不想讀書，大概就不會參加高考了，而大概，也沒有人能知曉你做這個決定的艱難。

12.周小湛，我們之間一定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些值得銘記一生的事情

我每個周末都去花卉市場。一開始，我只是買包花肥，買株小花，后來，我對你母親說，我喜歡園藝和植物，想來鍛煉一下，不要錢，問她可不可以每個周末來幫忙。她雖有些嫌棄我連說話都不夠利索，但仍應(yīng)承了。

周小湛，那是我邁出的最重要、最有勇氣的一步。每個周末我都起得很早，等在市場門口，一開門就進去打掃攤位，澆水，把花卉擺得錯落有致，記錄好賬目與貨物，臟活重活都搶著去干。我不太擅長說話，但默默干活總是許多笨人最擅長做的事情。

我期望，哪一天你回來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我，會微笑說：呀，你怎么在這里？而我，仿佛我一直就應(yīng)該在這里一樣，也許會心跳加速，也許會面紅耳赤，但會忍住不落荒而逃。

我們會不會有好結(jié)局？也許會。你會不會嫌棄我是個結(jié)巴？應(yīng)該不會吧。如果會，我就盡量少說話。

我不斷地給自己希望，讓自己有信心。

聽說你學(xué)會了開大貨車，你在那邊驗收各種鮮花送到機場，鮮花被空運到我們這個北方城市后，再分散到各個花店。聽說你在學(xué)種花，打算在北方搞大規(guī)模的玫瑰種植。整整半年，我聽說了很多你的消息，可是一次也沒有見到你。聽說，你為了生意，連過年都沒有回來。

學(xué)了植物學(xué)后，我終于知道你送我的那株蓮花狀的粉色小植物是多肉植物，還知道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作初戀。我把它的每一片即將老去的葉子仔細地摘下來，它們成了新的希望的種子。它們長出粉紅色的根，鉆出粉紅色的小芽，漸漸長成了我的窗臺上最豐滿而又最隱秘、歡喜的美。每次看到它們，我都越來越相信，周小湛，我們之間，一定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一些值得銘記一生的事情。

13.如果有可能，我不想錯過任何一次可以見到你的機會

所有的假期，我都會去你們家檔口幫忙。如果有可能，我不想錯過任何一次可以見到你的機會。

可直到我大二這年夏天，這個機會才悲傷而倉促地到來了。那天是周五，下午，檔口的生意很好，你的母親在忙著招呼顧客，我?guī)兔Υ虬浳锱c送貨，乖巧而安靜的小柒坐在桌邊寫作業(yè)，一切與往常并沒有什么不同。

“伊朵姐，我想喝水?！毙∑庹玖似饋?，隨后卻軟綿綿地向地上倒了下去。

你母親的尖叫，伴著我手里捧起的一盆百合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切都與往常不同了。

那是我第二次為小柒做心臟復(fù)蘇急救了，卻比第一次更慌張，因為那時候，你在我心里更重要，如果我沒能救你的妹妹，我簡直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慶幸的是，我又成功了，在救護車來的時候，小柒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微弱的呼吸。

你出現(xiàn)的時候，是凌晨三點半。醫(yī)院病房外的走廊幽冷而寂靜，小柒剛剛脫離危險，我的手仍在顫抖。我在心里對自己說：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救了她你救了她。

你的身影剛從電梯走出來的時候，我便如有感應(yīng)般轉(zhuǎn)過頭去看，一年不見，高瘦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有點青色胡茬兒的男子了呢。

我站了起來，你卻跨著大步，越過我走向病房，如同三年前，你騎著自行車越過我呼嘯而去一樣。

14.可我斷斷沒想到，我會落荒而逃

在你打開病房門的那一瞬間，你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接觸到我的目光。

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應(yīng)？

這就是吧。你那樣匆忙，那樣迫切，那樣心急如焚，可你仍感覺到了我，如同三年前一樣，你回望了我一眼。

雖然只有一眼，但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你認出我了。

“等我?！蹦阏f，隨即開門進去，那里有你驚魂未定的母親、死里逃生的妹妹。

門外，我呆若木雞地站著，過了很久才用顫抖的手捂住欲驚叫痛哭的嘴，不可置信又低若無聲地嗚咽著。我不斷地在心里對自己說：他對我說話了！他讓我等他了！他知道我在這里了！

你有沒有很喜歡、很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都記不起來自己為什么喜歡他，喜歡到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都是重要的、值得守護的，喜歡到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著他、念著他、看著他、靠近他，喜歡到他忽然出現(xiàn)的時候，自己就會像被抽走了全部意識一般傻掉，甚至?xí)矚g到轉(zhuǎn)身逃跑，以求在往后的人生里可以繼續(xù)躲在角落里，繼續(xù)偷偷地喜歡他。

周小湛，從我拿著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你母親面前那一刻開始，我以為我已經(jīng)慢慢地積攢好面對你的勇氣，在見到你的時候，即使不能對你表白一句什么，至少能微笑著說一聲：嗨，好久不見。

我對著鏡子練過很多次，我有信心的。

可我斷斷沒想到，我會落荒而逃。

15.這個小結(jié)巴有多喜歡你，在你面前就有多自卑

我的成績是不太好，但我擅長很多事情。我會基本的急救措施，會寫很漂亮的字，我還會彈鋼琴，還會彈吉他。我真的很會養(yǎng)植物，從來沒有花被我養(yǎng)死過。

但我還是很自卑，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一說長句子就會結(jié)巴的孩子。后來當我學(xué)會用短句子應(yīng)付生活中必要的交往后，我就不再說長句子了。為了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我是個長句結(jié)巴，我寧愿沒有什么朋友，寧愿背書的時候裝背不出而被罰站，寧愿在你母親面前默不作聲地多做事，也不再暴露自己是一個小結(jié)巴的事實。

周小湛，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原來是一個自卑的小結(jié)巴。你一定不知道吧？這個小結(jié)巴有多喜歡你，在你面前就有多自卑。

第二天傍晚，我在醫(yī)院門口轉(zhuǎn)了好幾圈，到底還是沒有上樓。

第三天早上，我又去了，繞著醫(yī)院的幾條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底仍是沒有上樓的勇氣。

第四天早上，我剛下公交車，便看到了你。你倚在公交車站牌旁邊，抱著雙肩，目光明亮，仿佛早就知道我會來，仿佛一直在等著我來。我想后退一步回到公交車上，卻被一位焦急的大媽推了一下，笨手笨腳地趴倒在地上。

你飛快地跑過來，扶起我的時候，聲音里都帶著笑意：“沐依朵，我又不是王子，你何必一見到我就行跪拜禮？”

16.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你說要帶我去看一個神秘的地方，卻只是郊外的一片空地。

那里遠離公路，附近沒有建筑物。你說你看過了，我們城市的發(fā)展規(guī)劃里沒有這一片地方。你說你決定賺錢把它買下來，然后建一個花園，種玫瑰和百合，還有各種各樣的多肉植物，可以售賣，也可以供人觀賞。你說，據(jù)你觀察，多肉植物會成為城市人最喜歡的植物，因為它們能在最艱苦的環(huán)境里生存。

你說，你要種很多很多初戀。

你問我：“沐依朵，這個花園就叫作依朵的花園，好不好？”

好!當然好！怎么不好？好極了！

我想問你：周小湛，你是什么意思？你這是向我表白嗎？我想問你：周小湛，我有那么幸運嗎？我喜歡你的時候，你也正在喜歡我，對嗎？所以，周小湛，你一直知道我努力地走向你的身邊，對嗎？所以，周小湛，你孤身在遠方打拼，不僅僅只是為了你的母親與妹妹，對嗎？所以，周小湛，你會不介意我其實是一個小結(jié)巴，對嗎？

“沐依朵，我喜歡你?！?/p>

“沐依朵，我不是說說而已。我是真的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

“所以你要等我，知道嗎？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建造花園?！?/p>

周小湛，抱歉，我當時一直沒有笑，只是稀里嘩啦地流著眼淚，兩只手緊張而又拘束地緊緊拉著你的衣角。我想要擁抱你，又怕你如云霧般消散；想要點頭，用力地點頭，又怕自己只是在夢里，一動就會驚醒。

你像一個成熟而又穩(wěn)重的男人那樣笑，你揉了一把我的頭發(fā)，說：“哎呀，你怎么一直都這樣笨？”

17.我一直沒有哭

小柒出院那天你就出發(fā)了。那天，你穿著一件米色的格子襯衣、一條卡其色長褲，反背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看起來年輕而又富有朝氣。你親了親依舊喜歡拉你衣角的小柒，對你母親說：“媽，我走了?！蔽壹傺b在擦蘭花的葉子，你走過來，輕輕拍我的肩膀：“沐依朵，等我回來。”

周小湛，我等你！真的！以前，我懷著對你的深深的、無處可寄的相思，努力地靠近，努力地等；現(xiàn)在，我懷著你給我的盛大而美好的花園夢想，一直在等你。

可你沒有回來。

那天傍晚的電話，催命一樣地急。你的母親接了電話，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抱著小柒，悲慟地號哭起來。

你出事了。滿載鮮花的車在山路上遇上了地震，滾落了山溝。你隨身帶著的遺書里說，你早就簽了器官捐贈志愿書，如果你發(fā)生意外，你要求把自己的心臟給你的妹妹。

你的母親無法承受打擊，臥病在床，小柒做換心手術(shù)的各項事宜都是我操持的。小柒做手術(shù)前不知道心臟是你的，她問我：“那個給我心臟的人，是不是死了？”

我搖頭，很認真地告訴她，說：“沒有，他沒死。只要你活下去，他就能活。”

那些日子，我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已經(jīng)脫離了我的軀體，我傷心而瑟瑟發(fā)抖地站在某一個角落里，看著那個冷靜、理智、利落得不像一個二十一歲女生的我忙進忙出、跑上跑下。她甚至有勇氣主持你的葬禮，就像你當年照顧弱母幼妹那般，克制而有禮地答謝賓客，結(jié)束后抱著你的骨灰盒，飛奔去醫(yī)院，給同時在住院的母女倆送飯。

我一直沒有哭，一直一直，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18.我要建造一個花園，和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直到有一天，我?guī)兔κ帐澳愕倪z物，發(fā)現(xiàn)了三本被翻得舊舊的，卻被仔細地保存得整齊完好的深藍色筆記本。那當然是我所熟悉的筆記本，在抄寫它們的時候，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又惶恐期待的少女心。只是，在空白的地方，你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沐依朵，你的字寫得真好看。

沐依朵，我發(fā)現(xiàn)你居然是個可愛的小結(jié)巴呀。你是因為這樣才不太說話嗎？

沐依朵，你抄得這么仔細，你自己學(xué)會了沒有？上次考試的題目你明明抄過給我，你居然還會寫錯。唉，你這么笨，可要怎么辦才好？

沐依朵，今天小柒昏倒了，醫(yī)生說只有盡快幫她換心，才能保證她能活下去。時不我待，我決定不去讀大學(xué)了，把錢留著，隨時給小柒做手術(shù)用。

沐依朵，沐依朵，我是男人。男人不讀大學(xué)也沒什么，努力工作就是了；你是女孩，你一個女孩子得讀個好大學(xué)呀，知道嗎？

沐依朵，你是不是直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送你的植物叫什么名字？其實不知道也好，即使知道了，此刻的我，也無力回應(yīng)。

沐依朵，那天你在校門口是不是要叫我？是吧？你是要叫住我，與我說些什么吧？我停下了，等了好一會兒，你卻什么也沒有說。我都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喜歡你這樣的女生，你的眼神千回百轉(zhuǎn)，嘴上卻什么也不說?？晌揖褪窍矚g你這樣的女生，嘴上什么也不說，眼神卻千回百轉(zhuǎn)。

沐依朵呀，等著我吧，我一定一定會成為一個值得你喜歡的男子。你那么喜歡植物，我也是。我要建造一個花園，和你在一起，生活一輩子。

很久之后，我聽到了自己的嗚咽聲才手腳忙亂地把筆記本從自己的眼淚下救出來。

周小湛，一個男生在筆記本上寫什么情書？害得我哭了那么多天！

19.嗨，周小湛，我很想念你

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我在一家醫(yī)院做護士，業(yè)余的時間都在籌建依朵的花園。

一開始并不容易，投入越來越多，但是看不見經(jīng)濟效益。幸運的是，我的父母給了我不少支持。

我偶爾會去看你母親與小柒。隨著小柒漸漸地恢復(fù)，你母親好多了，可提起你的時候，總會哭泣。小柒恢復(fù)得很好，她活潑開朗，面目與你有些相似，成績也很好，比你好很多，你最好的時候是第一百名，而她最好的時候是第一名。

有時候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暗暗地發(fā)奮努力呢？那些被現(xiàn)實耽誤的功課，忍痛做的不去上大學(xué)的決定，獨自在外面摸爬滾打做生意吃的苦頭，都化作催著小柒熱心于功課的力量。

我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片你買下來的荒地上種花，一開始我是把我窗臺上的初戀全移過來，培育了很多很多小苗，也買來很多別的品種。但我種得最多、最好的還是初戀，它們慢慢慢慢地，長成了一片粉色的海。

花園的第一筆生意是小柒帶來的，她和一幫小女生來玩，一人買了一株回去。后來，她把我種的多肉植物拿到檔口賣，銷得飛快。再后來，檔口上除了多肉，已經(jīng)不賣其他花卉了。周家的檔口成為花卉市場第一家專門賣多肉植物的經(jīng)銷商，而我，是唯一的供貨方。

嗨，周小湛，你看，我與你認識的第一天，你就預(yù)見到了，我真的成了一名花卉經(jīng)銷商。

嗨，周小湛，我很想念你。

嗨，周小湛，你的依朵的花園現(xiàn)在繁華如錦，玫瑰與百合都開得很好。還有那些多肉植物，那一株你送給我的初戀所變成的粉紅色的初戀的海洋，美極了。

周小湛，你有回來看過嗎？

真希望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