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與像

葉未央

翹首以待多日，韓國電影《暗殺》終于上線了。原本以為在中國年輕人狂熱的“哈韓”熱潮中，這部電影會得到熱烈的追捧，沒想到居然排片不多，票房也不是很好?？梢姮F(xiàn)在的“腦殘粉”們，連“哈韓”都是一種“腦殘哈”，像《暗殺》這樣真正拍得有味道的電影還是沒多少人“哈”，一窩蜂地就會去“哈”那些整容整得面目僵硬的明星和什么長腿嘔吧，實在是可悲可氣。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電影《暗殺》的好，要在和中國電影比較中才能看得更清楚。除了極少數(shù)堪稱優(yōu)秀的國產(chǎn)影片之外，在看似熱熱鬧鬧的中國電影市場上，真正像樣的中國電影少得可憐。當(dāng)然，韓國電影肯定也不乏垃圾，可至少《暗殺》還是一部相當(dāng)精致的電影。我們且不要求中國電影拍出多少部如《鬼子來了》、《霸王別姬》、《藍風(fēng)箏》之類深刻的力作，至少希望看到更多“像樣”的“正品”?？上г诤靡慌杉t火景象的中國電影市場上，現(xiàn)在充斥的多半是不“像樣”的“次品”。而更悲哀的是：往往越是“次品”票房越高，不“懂味”的觀眾配不“像樣”的電影，共鑄著中國電影的“灰黃”。

什么是“像樣”的電影呢？電影應(yīng)該有電影的“樣”，這個“樣”至少應(yīng)該包括“用電影的語言講故事”和“用正確的態(tài)度講故事”這兩條最低標(biāo)準(zhǔn)。

所謂“用電影的語言講故事”，就是要把一個好故事拆解打亂成魔方，而觀眾看電影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玩魔方的過程?！栋禋ⅰ分杏泻芏嗲懊婵此撇唤?jīng)意的“閑筆”，到后來都發(fā)揚光大成了點睛之筆，這就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比如“速射炮”跟“夏威夷”開打之前啰嗦了一路關(guān)于“閹豬”和侵略的話題，觀眾一定要到后來當(dāng)“夏威夷”義無反顧參與婚禮刺殺時和“老頭兒”在下水道里談及自己決心赴死時再次說起這個話題才能明白導(dǎo)演留下的深意。這樣的例子在《暗殺》中比比皆是，現(xiàn)在很多影評人夸一部電影時喜歡說什么“全場無尿點”，往往是把激烈的打打殺殺當(dāng)成了觀眾不舍得起身上廁所的理由，其實真正讓觀眾不能錯眼珠的恰恰是這種暗藏伏筆的蒙太奇，前面一個稍不留意，后邊你就不得要領(lǐng)。從小我們就把看電影當(dāng)成一場智力游戲，比的就是觀察能力、理解能力和邏輯分析歸納能力，而現(xiàn)在那些不“像樣”的PPT電影或者惡搞小品電影哪里用得著這些。我覺得大公司的HR在招員工時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就讓他們看一場類似《暗殺》這樣的“魔方”式電影，然后問一些考驗觀察能力、理解能力和邏輯分析歸納能力的問題，就能知道應(yīng)聘者中誰是腦殘并將其篩除了。

至于“用正確的態(tài)度講故事”，就是說要傳播正能量、弘揚主旋律。有人說電影大國沒有“主旋律”這個說法，只有好電影和爛電影之分。也許他們不叫“主旋律”，但不等于他們沒有這個意識。輸出主流價值觀和宣揚普世價值就是好萊塢電影的“主旋律”，《暗殺》在這方面做得非常好萊塢化。中國電影拍不了這么好看是真的，因為在所謂“主旋律”影片中你要是像《暗殺》那樣設(shè)置人物關(guān)系、塑造人物性格、展現(xiàn)人性弱點、趣化人物對白，很可能早被各種各樣的審查意見改得面目全非了。而對于中國爛俗的商業(yè)片來說，雖然管制相對寬松，但主流由腦殘粉構(gòu)成的市場環(huán)境決定了拍這種電影的人只能以腦殘之道還制腦殘之身。相對而言，近年來的中國電影里，主旋律與商業(yè)性結(jié)合得最好的是《廚子、戲子、痞子》，其風(fēng)格也是最接近《暗殺》的，但論故事的復(fù)雜程度和結(jié)構(gòu)的精巧程度以及對歷史的反思力度，都還略遜一籌。

在本年度“金雞”和“百花”獎上，電影《智取威虎山》贏得了大豐收。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個著名“挨劈”來自于樣板戲《智取威虎山》?！拔母铩彪m然是一場浩劫，但“樣板戲”卻得益于江青對好萊塢電影的迷戀與借鑒，其中的情節(jié)設(shè)置、人物關(guān)系、價值取向，我們今天在《暗殺》中依然可以看到類似的影子?！皹影鍛颉钡慕蟹逼鋵崳囊徊俊跋駱印钡碾娪?，就得有一個好的“樣板”。

需要多說一點：“像樣”的電影還需要“像樣”的放映。電影《暗殺》一定要看朝鮮語原版！不能看中文配音的！原因在于：這是一部主要角色為朝鮮人和日本人的電影，很多段落又發(fā)生在中國，導(dǎo)演巧妙地用不同語言之間的隔閡營造了懸念與效果，統(tǒng)一轉(zhuǎn)換為中文對白就蕩然無存了。比如火車包廂中那一段：會說朝鮮語和日語的“夏威夷”和只會說朝鮮語的“老頭兒”為了冒充日本軍官不露餡兒，一個假裝牙疼塞著手絹不開口，另一個用日語跟同包廂的川口虛與委蛇。到了后來，街頭再次相見時“老頭”匆忙往自己嘴里塞手絹就是這個前因，如果三個人都說中文這舉動就莫名其妙了。還有囚車?yán)铩跋耐摹焙桶参衷十?dāng)著只會日語的日本兵用朝鮮語商量脫身之計，這段戲變成所有人都說中文就不合情理了，也失去了趣味。更重要的是“夏威夷”在川口那里見到冒充美津子的安沃允時，兩人當(dāng)著川口時而日語暗示、時而韓語交談、加上蒙在鼓里的川口插科打諢，活脫是《沙家浜》里“智斗”的韓國版活學(xué)活用，此處三人全說中文簡直成了焚琴煮鶴。還有全智賢在上海米拉波飯店咖啡廳那場戲里秀中文的俏皮與喜感，一旦被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配音，就完全無感了。這里我們且不涉及電影要不要配音的爭論，即使有些外國電影可以有配音版和字幕版同時上映，對于《暗殺》這樣一部把不同語言當(dāng)成推動故事情節(jié)之關(guān)鍵的電影來說，也不應(yīng)該有配音版，這是電影發(fā)行人在引進伊始就應(yīng)該認識到的，否則就是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