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魯克靴的時光漫步

侯菲

太陽曬得人暖洋洋的。路兩旁、院落中、家門口，到處都是碩果累累的核桃樹，微風(fēng)吹過，沉甸甸的青皮核桃在樹梢頻頻點(diǎn)頭。

這是喀什地區(qū)葉城縣一個尋常的午后，參加完縣里舉辦的核桃采摘節(jié)活動，我們還感覺意猶未盡。

就在這個千里之外的南疆小縣城里，有6項(xiàng)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被列為喀什地區(qū)第一批非物質(zhì)文化名錄：葉城山區(qū)歌舞，葉城且克曼布，葉城賽乃姆，葉城阿亞克（木碗）制作工藝，葉城縣維吾爾族、塔吉克族馴鷹，葉城縣維吾爾族喬魯克靴制作工藝。

當(dāng)聽說喬魯克靴制作工藝的傳承人就住在縣城附近的喀格勒克鎮(zhèn)，我們立刻動身前往……

盛極一時

坐車要不了幾分鐘，就到了葉城縣喬魯克靴制作工藝傳承人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的家里。木頭大門敞開著，布簾子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到處都靜悄悄的，只有核桃樹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午后的困倦陣陣襲來。

掀開簾子，只見院子邊的大土炕上，一家人正靜悄悄地做著活兒。家里的主心骨———54歲的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坐在正中，50歲的妻子美日古麗·吐爾地坐在他左手邊；30歲的兒子阿不來提·阿木冬坐在右邊，三個人手里都各自忙活著。

也許是見多了來訂購喬魯克靴的人，見到我們，阿木冬一家并不怎么吃驚。

“喬魯克”維吾爾語意為“皮靴子”，具有上千年的歷史，喬魯克靴一直采用傳統(tǒng)的手工方式制作，具有輕巧、保健和保暖等優(yōu)點(diǎn)。因其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近年來一直受到游客的喜愛。

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家算是制作喬魯克靴的世家了。從小看著父親制作喬魯克靴，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很是向往。

那是一個喬魯克靴無比輝煌的時代。足蹬一雙嶄新錚亮的喬魯克靴逛巴扎，是絕對的時尚。穿上純手工真皮打造的喬魯克，不僅人平添了幾分精神漂亮，連腳丫子也感到舒適與自豪呢。

在那個還沒有被工業(yè)文明全面覆蓋的年代，人們的衣食住行全靠自己的雙手。手工縫制的喬魯克靴結(jié)實(shí)保暖，冬天穿上它在昆侖山里放羊也不會被凍傷，所以幾乎是必備的生活用品。

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的父親是葉城頗有名氣的“喬魯克齊（制作喬魯克靴的匠人）”，那時僅靠這一項(xiàng)手藝，就養(yǎng)活了阿木冬一大家子人?！拔倚〉臅r候嘛，跟著父親去巴扎上賣喬魯克靴，一天能賣100多雙！”提起喬魯克的輝煌時代，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眼里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又平靜地低頭專注于手中的活計。

這世上沒有什么會長盛不衰，就像人不可能長生不老。曾經(jīng)的時尚轉(zhuǎn)眼就變成了土氣，曾經(jīng)的必不可少，很快就成了擺設(shè)。

父親去世以后，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家族的手藝。喬魯克靴在他手上又紅火了一些年頭。直到有一天，工業(yè)流水線上的廉價商品充斥了這個南疆小鎮(zhèn)。

姑娘們愛上“的確良”襯衫，小伙子喜歡“三接頭”人造革鞋。且克曼布和喬魯克靴這些老掉牙的手工制品被人們逐漸忘卻，只有一些固執(zhí)的老人們還在默默堅守。

靴子的“鼻祖”

當(dāng)今天大街上的潮人們足蹬皮靴仰首闊步時，人們也許并不知道，他們腳上那一雙雙形態(tài)各異的靴子，都得喊喬魯克一聲：“前輩?！?/p>

至今，喬魯克靴還保留著古老的形態(tài)和制作方法。在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家的土炕上，幾雙完工的喬魯克靴一字排開。它們顏色鮮艷、樣式古樸，不管是男式的女式的，還有小孩子的，都那么精致美麗。不難想象，穿上它，跨馬在巍巍昆侖間牧羊、射獵，該是一幅多么迷人的畫面。

時空，在我們眼前交錯。

一雙靴子，穿越千年而來，靜靜地保留著它最初的模樣。而人世，早已更迭變幻。

喬魯克靴產(chǎn)生于少數(shù)民族生活的山區(qū)和牧區(qū)，距今已有3 200年左右的歷史，可謂現(xiàn)代靴子的“鼻祖”。

充足而結(jié)實(shí)的獸皮，帶給千年前的能工巧匠們靈感，制作出了舒適、耐磨的皮靴。今天的喬魯克靴當(dāng)然已經(jīng)沒有獸皮，而是改用羊皮和牛皮，還有些駱駝皮和牦牛皮。

喬魯克靴在20世紀(jì)60年代達(dá)到鼎盛時期，那時喬魯克靴不但在葉城縣銷售，而且遠(yuǎn)銷喀什、烏魯木齊等地。新疆的維吾爾、哈薩克、柯爾克孜、塔吉克等民族都曾經(jīng)穿過喬魯克靴。直到今天，在昆侖山區(qū)的一些老年人，仍有穿喬魯克靴的。

這種古老的工藝能保存到今天，我們還能夠親眼見到千年喬魯克靴鮮活的樣子，不能不說是保護(h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使命，也是我們的幸運(yùn)。

輕巧實(shí)用

喬魯克靴按款式可分為長筒、中筒、短筒；按精美程度可分為普通喬魯克靴和留邊線的豪華喬魯克靴；適用人群分男式、女式、兒童靴三種。喬魯克靴制作流程精密，從上到下都留皮彩條，彩條用毛線、駝毛線、彩帶、皮條等編制而成。

制作一雙喬魯克靴，需要皮子、染鍋、顏料、鹽堿、模子、錐子、針、毛線、駝毛線、皮彩條等工具和材料。制作過程為：熟皮子、浸泡皮子、刮皮子、晾干、分層、染色、裁剪、縫制成品、裝飾，還有諸如定型、拋光等后期步驟。

在漫長的歲月中，葉城維吾爾族喬魯克靴形成了它獨(dú)有的特征：圓頭，無鞋跟，靴筒與靴幫之間是紅、黃、黑三色土毛線勾成的幾何圖案，靴頭有三角形圖案，后跟有靴袢，便于提鞋和系帶子用。

與其他鞋子最大的區(qū)別是，喬魯克靴不分左右腳，兩只鞋可以左右混穿。長筒喬魯克靴還可避免叢林樹木擦傷或蛇咬傷腿腳。endprint

喬魯克靴不采用任何橡膠或其它原料，全皮手工制造，具有輕巧、柔軟、保暖的特點(diǎn)。拿一雙喬魯克靴在手，大概是沒有厚重的鞋底子的緣故，它輕巧得讓人吃驚。

“這么平滑的鞋底冬天不會很滑嗎？”我手摸著光溜的硬皮鞋底，不禁有些疑問。難道這只是為了賣給游人當(dāng)擺設(shè)，并不是喬魯克靴當(dāng)初的真正模樣？

“新的時候是光滑又硬的，等穿上兩天底子就磨得粗糙柔軟了?！笨h文體局的維吾爾族同志為我們解開了謎團(tuán)，“我們小時候都穿喬魯克靴，特別舒服，特別輕?！?/p>

傳承之路

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和妻子美日古麗·吐爾地從小就相識，他們的父親都是喬魯克齊，到了他們這一代，做手工藝的匠人們當(dāng)年都被集中到縣手工業(yè)聯(lián)社工作。相同的家世和對喬魯克同樣的熟悉，使他們走到了一起。

攜手走過35年婚姻，除了大段平凡勞碌的日子，他們還擁有了5個孩子，和對喬魯克的堅守與留戀。

午后的陽光穿過院墻后的核桃樹灑在大土炕上，一家人默默地穿針引線、裁剪皮料，日子就這樣如水般流過。他們之間的默契，是經(jīng)過了很多年從父輩身上延續(xù)下來的。除了這些綿延不斷的默契，就連手中的工具都是父輩留下的。

“這個是‘考瓦，用來壓皮子的。這個是‘凱該，用來反皮面的?！泵廊展披悺ね聽柕啬托牡叵蛭覀兘忉屆繕庸ぞ叩挠猛?。突然，我注意到她手上正在用以不斷打磨的工具，似乎是一塊玉！

“這個嘛，也是父親傳給的。”美日古麗·吐爾地笑著將手中那塊已被磨得光滑的玉石遞過來。這是一塊葉城當(dāng)?shù)禺a(chǎn)的青白料，一看便知，是經(jīng)過了長年累月被人握在手中使用，而今散發(fā)著油潤的光澤。

“用玉石拋光的皮子特別光滑，別的不能比?！泵廊展披悺ね聽柕厥炀毜赜昧Υ蚰ブ鴨挑斂搜ポ^為厚硬的底部鞋幫，使它看上去有了一種特有的光澤和平展，這絕對有別于流水線上堅硬生冷的產(chǎn)品，這或許就是現(xiàn)代人們又開始崇尚純手工制品的原因吧。

兒子阿不來提·阿木冬坐在父親身旁默默做著手里的活，30歲的他已經(jīng)成家，和父母住在一起做喬魯克靴。他16歲開始學(xué)做喬魯克，每到放學(xué)和假期，媽媽說：“你也學(xué)一下嘛，賣得錢都是你的。”小阿不來提·阿木冬做的靴子拿到巴扎上每次都能賣個好價錢，這讓他有了動力。

“過去好的時候一年能收入5萬多，現(xiàn)在只給游客做，一年也能收入2萬元?！卑⒛径ぐ⒉欢紵岷下缃褚殉蔀樾陆S吾爾自治區(qū)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每年都能得到政府資助的3 600元津貼。

院子大土陶缸里栽種的無花果樹，已結(jié)出了一個個小小的果實(shí)。阿木冬·阿不都熱合曼和他的兒子在綠蔭下專心地切磋技藝。

陽光有些暗了下來，照在一雙雙精美的喬魯克靴上，使它們蒙上了一層古樸、悠遠(yuǎn)的光芒。這樣的場景，這樣的靴子，或許千百年來從未改變。唯一改變的是傳承者的容顏?zhàn)儞Q。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