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全
在酷熱難耐的盛夏,我乘車越過沙礫被烈日烘烤后燙的能烙熟大餅的吐哈盆地戈壁,衣衫被汗水濕透,昏昏欲睡。當汽車駛?cè)胩焐缴綔侠?,暑氣有所收斂,看到山路旁波光粼粼的小河,我忍不住下車美美地喝了一肚子清冽甘甜的河水,大腦立刻清醒了過來。汽車駛進山溝深處,高大蒼翠的松樹林,如默立在山路兩旁歡迎游客的主人,匍匐在山坡上自然生長的爬地松,一片片鮮綠,一簇簇深綠,如山坡披上了迷彩裝。
當汽車駛出山溝口,一陣涼爽的風(fēng)鉆進駕駛室,我將車速放慢,貪夢地呼吸了幾大口清新的空氣,立馬感到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山路兩旁的山坡上,長滿了綠茸茸的青草如鋪了一層綠地毯。
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此鮮活、潔凈的地毯。
外界雖然酷熱如火爐,但天山峰巔依然冰雪皚皚。綿延不斷墨綠色的原始松樹林,滿山遍野爛漫的野花、潺潺的溪流,如步入人間仙境。目光越過一大片松樹林,巴里坤盆地的大致輪廓展現(xiàn)在眼前。
鳴沙山,你如一位白頭翁端坐在碧波蕩漾的草地上,在向游客訴說著什么。你在訴說什么呢?
你背靠巴里坤盆地的東山,被東天山最高峰———海拔4 886米高的托木爾提冰雪峰下群山擁抱;一支溝二支溝淌下來的兩股水流,從你南端腳下緩緩經(jīng)過,因河流沿岸自然長滿茂密的柳條,故名柳條河;你北側(cè)的塔河水,如害羞的牧羊女,悄無聲息地流向草原;往西是一望無際的綠草地。毗鄰的伊吾達子溝雖風(fēng)多,有“風(fēng)的走廊”之稱,但風(fēng)僅僅與你擦身而過。
古時從東、南、北三面山體里流淌下來的冰雪融水,漫到你的腳下,形成碧波蕩漾的澤國———漢代西域諸國之一的蒲類國。奇山異水,波瀾壯闊,曾經(jīng)是一幅多么壯觀的畫面。后來自然環(huán)境嚴重退化,水面銳縮,坦露出來的水底地面上,逐漸長出芨芨草和一種匍匐在地面上生長的白刺等許多草木。
因為有四面大山的天然屏障,外界的風(fēng)沙、燥熱、干旱難以侵入這片澤國;在天山冰雪峰、綿延數(shù)千里的原始森林、草原濕地、湖泊等“大湖效應(yīng)”下,凡經(jīng)過這片澤國上空的云層,都易落下一場雨雪,而且盆地澤國也少風(fēng)、水草豐茂,可你滿身的黃沙又是從哪里來?
“參天之樹,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蹦愕母?,你的源,在哪里?
人們將你譽為全國四大鳴沙山之首,可是甘肅的鳴沙山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東緣,多風(fēng),氣候十分干燥;寧夏的沙坡頭,蒙古的響沙灣,均在蒙古大沙漠里??赡氵h離沙漠、戈壁、荒山,不知從何處跑來,在綠茵草地上一坐就是千萬年,依然是“冬無存雪,夏無植被”,“風(fēng)吹沙鳴”,稍有點風(fēng),其聲似蕭像笛,又如泣如訴。更有趣的是,我從你的頭頂上往下滑動,身體所觸,沙粒發(fā)出嗡嗡嗡的鳴響聲,留在你肌體上的腳印很快自動復(fù)原。而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你又像個巨大的回音壁,能聽清遠處東、南、北三面山坡上的車輛聲和牛馬羊的叫喚聲。
夏秋時節(jié),天山草原多淫雨,可每當你身上被雨水淋濕,很快就干了;一場暴雨從你頭頂上淋下來,腳下汪成一大片雨水,你如一個巨大的海綿,“滋滋滋”很快就將雨水吸干;漫長達半年的天山草原積雪厚,一幅冰天雪地景象,可落在你身上的積雪很快就融化光,恢復(fù)本來的面目,容不得任何東西侵入你的肌體。在冰天雪地的冬季,更為清高孤傲。
我從東往西,由南而北,雙腳從你身上一步一步丈量過,你南北長6公里有余,東西寬4公里多,沒碰到一點水源,可你南、北、西三側(cè)腳下卻有許多泉眼。
有關(guān)你的許多傳說,更令人稱奇,甚或毛骨悚然。
史載,東漢元嘉一年(151),漢王朝駐伊吾(今哈密)司馬毛愷為維護蒲類(巴里坤)和伊吾的安全,率騎兵500與匈奴呼衍王大戰(zhàn)于蒲類海東(今巴里坤湖),在你這里全軍覆滅;相傳,唐代女將樊梨花率軍征西,班師回營,在此扎營休整,突遇沙暴,全軍人馬被埋于此。后來就近的農(nóng)牧民曾多次挖揀到古代箭簇、兵器。
草原上哈薩克族牧民中相傳:一個中秋時節(jié)的傍晚,一牧羊少年吆趕羊群回家從你跟前經(jīng)過,突遇暴風(fēng)雪,少年將羊群趕到你的一條臂彎里躲避,風(fēng)沙雪片打得少年睜不開眼睛,索性抱住一只綿羊蹲下身,用羊的身體取暖,漸漸被風(fēng)沙埋住了,迷糊過去。第二天,他家人來找他和羊群,聽見大人們的呼喚聲,他和羊兒們都醒來,爬出沙堆,抖落身上的黃沙,往回走,對大人們說,他上半身抱著綿羊取暖,被埋在沙堆里的下半身卻比上半身還暖和,舒舒服服睡了一覺。
據(jù)就近的農(nóng)牧民說,平常整個巴里坤盆地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可突然從你跟前旋起一股大風(fēng)和幾個沙塵柱,忽南忽北,時東時西,在東、南、北山間轉(zhuǎn)了幾大圈兒,仿佛轉(zhuǎn)累了,又轉(zhuǎn)到原地,恢復(fù)平靜。還說刮風(fēng)天你是“會唱歌的山”“會哭會笑的山”。你是為那500名勇士敢于與數(shù)倍的強敵拼殺而歌,還是為他們的忠魂永遠留在這里,回不了故鄉(xiāng)父母親人身邊而哭泣?
風(fēng)吹沙飛,風(fēng)來沙山就搬家。甘肅的鳴沙山,蒙古的響沙灣和寧夏的沙坡頭,都由風(fēng)沙堆積而成,可你仿佛是從地下冒出來,在萬頃碧綠的草地上端坐了千萬年,雨雪水淋不濕你,狂風(fēng)刮不走你,洪水沖不垮你,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這里充當全國四大鳴沙山之首。也許是,集天山冰雪峰、原始松樹林、河流、草原、濕地、湖泊的這個天然大盆景,要特意留住你這一道奇特的景觀。
因此,自古以來,多少文人雅士,為你撰寫下很多神話、詩作,如《沙山來》《沙山懷古》等,久傳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