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意插柳柳成蔭

葉衛(wèi)民

摘 ? ?要： 本文從《合歡樹》教學(xué)中遇到的問題入手，著重從作者史鐵生的成長階段中感受到的母愛、閱讀本文時遇到的三個困惑成因及三次提及孩子看合歡樹影的意義方面對文本進行解讀。

關(guān)鍵詞： 《合歡樹》 ? ?母愛 ? ?困惑成因 ? ?合歡樹影

高等教育出版社的中職版《語文》（基礎(chǔ)模塊）下冊第一單元的開篇文章，便是當(dāng)代著名作家史鐵生的散文《合歡樹》，每次教這篇篇幅不長的課文的時候，總感覺有許多困惑、反常和懸念在腦海中，似乎有重點難點漏講，或是有些盲點沒有想到，總認(rèn)為有點遺憾。中職校同行對該文進行過多次交流，頗有同感。筆者在對文本不斷的拓展閱讀和思考中，感覺到這篇文章確實有許多值得思考、玩味的地方，愈發(fā)覺得本文是一篇耐看且言簡意深的文章，對中職生的心靈成長、培養(yǎng)感恩意識方面大有裨益。當(dāng)然，要更好地讀懂、悟懂本文，筆者認(rèn)為最好指導(dǎo)中職生將本文與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秋天的懷念》等散文結(jié)合起來欣賞，對《合歡樹》的深入理解肯定會有更大的幫助，筆者嘗試從以下三個角度切入解讀這篇散文，效果顯著。

一、愛之深：三個重要年齡段

在散文《合歡樹》中，史鐵生以平實的語言回憶母親多年對自己的關(guān)愛，表現(xiàn)得很真切，可以說在他成長的青少年階段中，特別是在殘疾階段，媽媽在他的人生成長之路上，特別是寫作之路上具有極其重要且深刻的影響。

第一個年齡段，在史鐵生還是孩童時代，十歲讀小學(xué)時，在學(xué)校作文比賽中獲得第一名，興沖沖地期待媽媽表揚的他，得到的卻是媽媽說自己小時候?qū)懙淖魑倪€好，被潑了一盆冷水的他掃興地對著墻壁打乒乓球。

當(dāng)然，史鐵生的生氣是有理由的，每一個孩子都期盼著自己的表現(xiàn)得到媽媽的贊許，更何況還是自己優(yōu)異的表現(xiàn)，但媽媽的做法似乎有些違反常理。其實，也許好強的媽媽真正的目的是希望孩子別驕傲，這帶有激將法的味道，當(dāng)然，指望一個十歲的孩子領(lǐng)悟其中的道理有點不太現(xiàn)實。

第二個年齡段，發(fā)生在二十歲那年，史鐵生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打擊——雙腿嚴(yán)重殘疾，在這之后的治病階段，作者以簡練的筆墨概括敘述了母親為治好自己的病，名醫(yī)、偏方、花錢，或是吃、喝、洗、敷、熏、灸，無所不用其極，在醫(yī)生明確告知無法醫(yī)治的情況下，母親還要“再試一次，不試你怎么知道會沒用”，以致史鐵生被嚴(yán)重燙傷才罷休，并為此驚惶幾個月，可以說，母親對待兒子那種永不言棄的執(zhí)著，完全是歷盡千辛萬苦、費盡周折。盡管一切努力只是徒勞，但可憐天下媽媽心。

在史鐵生成長階段的第三個年齡段則是寫他小說終于發(fā)表、獲獎了，在感覺自己有點出息的時候，想與親愛的母親分享，卻已是三十歲及之后的事，他最需要感謝的母親早已不在人世，媽媽曾鼓勵他在寫作這條路上走下去，但她還沒等到兒子有出息的日子，就因身心俱疲生病而早逝。他的內(nèi)心只有選擇遠(yuǎn)離光環(huán)、鮮花，在愧疚中到小公園、到曾經(jīng)住過的故居四合院中找尋安慰。

作者按照時間先后順序在其十歲、二十歲、三十歲這三個年齡段中，把自己成長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作了簡要的敘述，都分別只寫了一件事，第一階段寫自己作文獲獎，十歲左右的孩子，在其孩童時代發(fā)生的事情有許多，之所以單獨要寫這件事是因為它與寫作有關(guān)，與母愛有關(guān)，與史鐵生最終成為作家有關(guān)。在其二十歲之后的那段時間里，寫母親為給史鐵生治病而過度操勞和奔波，并且鼓勵他寫作，讓人唏噓不已。這兩個年齡段更多的是回憶母親對自己的成長所做的努力，作者在當(dāng)時由于年齡小，幼稚地錯怪母親;殘疾時過于痛苦、悲傷致過于自閉、敏感和自我，忽略母親的關(guān)愛。第三個年齡期間段寫自己小說發(fā)表和獲獎后，母親卻再也無法和自己分享，而感到傷感，終于感悟到母親曾經(jīng)的呵護和關(guān)愛，并且終于理解母親的一番苦心。這幾件事表現(xiàn)了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母親對作者是如何舐犢情深，母親對作者的影響多么深刻，作者終于艱難地走上寫作之路，并且事業(yè)有所成。這三個年齡段對作者而言是其人生中最重要的階段，母親對自己的關(guān)愛也刻骨銘心、終生難忘。

三個不同年齡段的三件事，都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這些是作者真情實感的流露，都表現(xiàn)出母愛的深重，體現(xiàn)出母親的努力和心血終于沒有白費：史鐵生作為生理意義上的一個殘疾人，在精神上已經(jīng)蛻變成為正常人，在事業(yè)上甚至超越普通人。

二、殘之殤：三個困惑

在厄運降臨之后，當(dāng)母親費盡周折地為兒子尋醫(yī)問藥，醫(yī)生已經(jīng)明確表示已無法治的情況下，母親仍不甘心，做各種嘗試，甚至把兒子給燙傷，但史鐵生不僅沒有感激，反而“我倒沒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當(dāng)看完史鐵生的《我與地壇》后，知道這是他的實話。這是《合歡樹》中的第一個困惑。第二個困惑則是在小說獲獎后，史鐵生并未表現(xiàn)出常人的喜悅、開心及自豪，反而是面對采訪記者，客套和心煩地回避。第三個困惑則是在多次回到母親曾住過的小院時，明明只有幾步之遙，也很想進去看看故居及故居里的合歡樹，卻主動放棄了。對于三個讓人困惑的現(xiàn)象，其實最重要的是要理解第一個困惑，則第二和第三個困惑就能迎刃而解。

歸結(jié)起來，三個困惑中最讓人感覺突兀的是第一個，因為在第一個困惑中，史鐵生只是用很平靜的語言說“二十歲，我的兩條腿殘廢了”，沒有說到自己如何痛苦，卻都是寫媽媽怎么為了他的病而奔波，因此，這個反常會讓讀者特別困惑?？赐曜髡叩牧硪黄⑽摹段遗c地壇》，才會明白，如：“兩條腿殘廢后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搖了輪椅總是到它那兒去，僅為著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彼罱?jīng)常的“工作”就是整天滿懷心事、漫無目的地去長期荒蕪的地壇報到、散心，史鐵生讓我們知道一個四肢健全、身體健康的青春小伙在明白自己永遠(yuǎn)要與輪椅相伴時，這種打擊對他會有多大，才可以體會到一個無助的殘疾人的孤獨、失落、痛苦、敏感和絕望，表現(xiàn)得那么讓人心碎。在人生最悲觀的時候，常常是想著死亡的事的時候，也是史鐵生最自我的時候，足足十五年，是殘破的地壇陪伴了他，容納了他，是地壇的古樹、小草、露珠、螞蟻、蜜蜂、瓢蟲等撫慰了他，更是默默無聞的媽媽目送著他，推著他，包容著他，也成就了他?？梢哉f，在地壇度過的時光雖然孤獨、單調(diào)和痛苦，但讓自卑、敏感和自我的史鐵生對生命意義的內(nèi)涵理解得更深刻，但同樣在那個時刻，當(dāng)他沉浸在痛苦和自我的時候，卻常常有意無意地甚至于任性地忽略了母親，“現(xiàn)在我才想到，當(dāng)年我總是獨自跑到地壇去，曾經(jīng)給母親出了一個怎樣的難題”，“我那時脾氣壞到極點，經(jīng)常是發(fā)了瘋一樣地離開家，從那園子里回來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話都不說……每次我要動身時，她便無言地幫我準(zhǔn)備，幫助我上了輪椅車，看著我搖車拐出小院;這以后她會怎樣，當(dāng)年我不曾想過”?？上攵?，一個母親在殘疾兒子相當(dāng)長時間里無法正常工作而整天在地壇無所事事地瞎逛，也不在乎自己的母親怎樣，在母親心里是什么滋味，確實讓人難以想象的，直到有一天身心俱疲的母親猝然去世。在《我與地壇》里，一個殘疾了的史鐵生的艱難生存狀態(tài)、痛苦心路歷程、迷惘生命的掙扎，可以說是真實而又殘酷地、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而這能更好地幫助我們理解《合歡樹》中的三個讓人感到困惑和反常的問題。

三個困惑，皆源于史鐵生由健康正常人變成殘疾人，源于其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一直無法撫平，同樣更源于長期被他忽略的深愛著他的母親的努力與堅守，最重要的是源于史鐵生的醒悟、反思、愧疚和自責(zé)，這一切表明史鐵生終于成熟，也終于長大，只是這個過程要比其他人來得漫長得多。

三、念之切：三提合歡樹影

在《合歡樹》中，讓讀者感到奇怪的是篇幅極短的這篇散文，直到文章講了一大半以后才開始以側(cè)面描寫的方式，讓曾經(jīng)的鄰居交代已經(jīng)開花的合歡樹，并以插敘方式交代合歡樹的來歷?？墒菫槭裁匆诓惶L的文字中三次提到小孩瞪著合歡樹的樹影這樣一件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事呢？我們先看看這三次分別是在什么情況下提到的？

第一次是在故居四合院的老鄰居——老太太在聊天時說起媽媽種的合歡樹今年開花了，還希望史鐵生進去看看，并說到原來住房現(xiàn)住了小兩口，剛生了兒子，不哭鬧，光瞪著眼睛看窗戶上的樹影。史鐵生在聽見合歡樹時，心里一陣抖，說明這棵普通的樹因媽媽的早逝而使他感到震懾，可見他是絕對沒想到這棵媽媽親手栽種的不起眼的合歡樹竟然還活著，并且開了花。第二次則是作者糾結(jié)于是否看那棵樹和母親住過的房間的時候，說老是記著那個小孩和樹影。第三次則是要收尾時說那個小孩長大了，會想起那晃動的樹影。

合歡樹的成長經(jīng)歷，其實可以用一波三折形容，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的母親，從路邊撿了棵“含羞草”帶回家種在花盆，后來方知這是合歡樹，第二年因沒發(fā)芽，母親嘆息了一回，還未舍得扔，第三年又長出葉子，且茂盛，母親很高興，后便將其移植至窗前的地上，并覺得是好兆頭，還念叨什么時候開花。

這棵普通得早已被史鐵生淡忘的合歡樹，說它是母親留下來的一份驚喜不為過，因為在《秋天的懷念》里面，史鐵生曾這樣描述“母親喜歡花，可自從我的腿癱瘓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當(dāng)然，我們可以理解，母親那時的主要心思全在殘疾的兒子身上。按理作者更應(yīng)該進去看看，其實幾次他都可以進小院去看合歡樹的，但都找理由放棄了，卻又三次提到小孩子瞪著合歡樹影，這肯定不是簡單的重復(fù)。嬰幼兒瞪著隨風(fēng)晃動的樹影，是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合歡樹的開花與孩子的出現(xiàn)，本來也是沒有聯(lián)系的，但因為母親的故居和母愛而緊密聯(lián)結(jié)在一起。說來是巧合也像是天意，合歡樹的成長經(jīng)歷，其實不正暗合史鐵生的多舛命運：母親對合歡樹不放棄，不拋棄，指望它早日開花，和對殘疾兒子一樣耐心;母親盼望兒子雙腿早日痊愈，期望兒子有出息，在兒子殘疾后也鼓勵其寫作，并幫他到處去借書，最多只是看到兒子寫作的艱辛過程，母親也許是過于勞碌操心而生病早逝，既沒看到兒子事業(yè)有成，又沒看到合歡樹開花，頗有些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的意味，而合歡樹在母親活著時從也沒開過花。

曾經(jīng)的故居里有新生命出現(xiàn)，這個新生命又以某種方式與合歡樹聯(lián)系在一起，這家三口子一定過著合家歡樂的幸福生活，就像這棵樹的樹名一樣。生活就是這樣，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媽媽栽了一棵含羞草，在精心、耐心培育下卻成長為一棵會開花的合歡樹，足見其生命力之旺盛，而這棵樹是媽媽抱著期待種下去的，它成了母親的化身。母愛點點滴滴像細(xì)水長流，母愛普普通通似海洋深沉，母愛默默無聞如天地博大。如今媽媽不在了，無論自己多有成就，小說發(fā)表了多少，獲獎了多少，收獲了多少，自己卻是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可見雙腿殘疾及后來的媽媽猝然早逝對史鐵生的打擊有多大，特別是對三十歲以前因自己過于自我而對媽媽不夠理解和體貼，且無以回報母親而帶有深深的愧疚和傷感。也許是因為過于自責(zé)，而不愿直接面對合歡樹，所以采取回避的態(tài)度，但又無法忽視合歡樹的存在。現(xiàn)在，母親唯一留下的這棵樹還出人意料地活著，史鐵生最終還是選擇把自己對母親的深深思念留給像合歡樹一樣茁壯成長的孩子，媽媽種的合歡樹現(xiàn)在茁壯成長了，開花了，當(dāng)那個小孩在瞪著合歡樹影中長大，這棵樹伴隨他成長，安撫了他的心靈，讓他受益，也讓小院的人在乘涼中受益，可謂“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生活延續(xù)著希望，生命得以傳承，人類就是這樣，在結(jié)尾中談到小孩長大后，會去看故居，看母親，看合歡樹，此時作者是既帶著些許的慰藉，又夾雜著淡淡的遺憾和傷感。人得到恩澤，也許未必會記住是誰帶來的，怎么來的，但我們在茫茫人海中，誰又不是在先輩、親人和他人的恩澤中薪火相傳，而且我們也未必知道他是誰。同樣，當(dāng)廣大讀者在欣賞史鐵生有關(guān)母愛的散文時，透過他真實的生命歷程，也能真切知道，千萬不要再重復(fù)“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知道行孝要及時，知道要熱愛生活、更珍熱生命，知道遇到逆境要學(xué)會堅強，還有全社會都要更關(guān)愛和保障殘疾人的權(quán)利和成長等。從這些意義上說，廣大讀者，不正是史鐵生和他媽媽的受益者嗎？媽媽當(dāng)年種下的那棵合歡樹，如果今天還在，就一定是參天大樹，肯定年年開花，充滿生機，蔭庇著院子的人們，史鐵生已去世五年多，讀者們肯定還會經(jīng)?？此淖髌罚@些何嘗又不是無意插柳柳成蔭了呢？

可以說《合歡樹》里字字是情，句句是愛，母愛與緬懷母愛貫穿始終，每一位讀者都可以從中受到熱愛生活、熱愛生命，感恩母愛、感恩生活的啟發(fā)和教育。

參考文獻：

[1]史鐵生.我與地壇[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9.1.

[2]賈植芳.現(xiàn)代散文鑒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