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之外的“污點人生”

李穎浩

認重罪成一生污點

15年前，杰西·吉林斯在華盛頓的一個客戶服務中心工作，他覺得接線員的工作很無聊，而且很受氣。在這之前他成功戰(zhàn)勝了自己的毒癮和酒癮，并獲得了社區(qū)大學的一份獎學金，他打算通過學習成為一名戒毒顧問。

“上帝在我人生最糟的時候救了我，”他說道，“我自己也應該有所造化?！?/p>

但就在這時，他又因為婚姻問題陷入困境。2000年，他因為跟妻子起爭執(zhí)，鬧得太兇，最終被捕。吉林斯說起因是他要阻止妻子出門買酒和毒品。結果他被判輕罪，服刑11天。

到了第二年的2001年3月的一個晚上，他開車去岳母家，他想說服住在娘家的妻子重歸于好，但沒想到看到的是妻子與另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吉林斯承認當時是他揮出了第一拳?！爱敃r我是怒發(fā)沖冠為紅顏啊?！彼f道，“那個該死的也沒少使勁?！?/p>

在這場拳打腳踢中，吉林斯的夢想也就此破碎。當時法院安排給他的律師讓他簽署一份認罪協(xié)議，這樣就可以只坐三個月的牢。最終他因為“強行入室”和“侵犯人身安全”而被判重罪。吉林斯后來才認識到這項重罪認定給他的人生帶來了無法擺脫的陰影。從此，他失去了他的獎學金，后來他淪落到了求助無家可歸者收容所、餓到要去食物周濟庫領取救濟食品的地步。絕望透頂?shù)乃?005年從一家書店的抽屜里偷了200美元，吉林斯稱，他在那做過臨時工，老板卻沒給他工錢。

吉林斯說他愿意為自己過去所犯的錯誤負責，但只求有重建新生活的機會。吉林斯要獲得救贖很難，他那十來年前的記錄成了他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和體面收入的障礙，即便他為了一個新的開始搬到得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也未能擺脫這個絆腳石。

美國的監(jiān)獄系統(tǒng)每年花費630億美元，同時囚禁了240萬人——這兩個巨大的數(shù)字在近年來引起了兩黨決策者及智囊的共同注意。華盛頓智庫“美國進步中心”（Center for American Progress）日前發(fā)出警告，稱美國的刑事司法系統(tǒng)需要做出改革。

在美國，像吉林斯這樣已經(jīng)出獄，但犯罪記錄依然保存在案的有6500萬人（包括已逝世的），這成為他們追求新生活的阻礙。他們中的很多人說，重罪認定就相當于“變相的”無期徒刑。

一些刑事司法改革的倡導者認為，職場對那些有過犯罪記錄的歧視，最終會危害公共安全，因為這樣會把他們驅趕到貧困的邊緣，他們回到監(jiān)獄的可能性也就更高。“消除累犯行為的頭號武器就是為他們提供一份合法的、能夠糊口的薪水，這樣他們才會有‘不惹事，合法地生活’這種信念?！睘槌霆z者提供幫助的組織“弗吉尼亞關懷”的執(zhí)行理事懷安·費舍爾說道。

有時，吉林斯通過一些關系、走后門、或者遇上了好運氣，能謀求到一些工作。在過去十多年，他曾當過出租車司機、電話銷售員和一份在保險公司里的工作。但是很快雇主就會發(fā)現(xiàn)他有犯罪記錄，他最終又失去了工作，回到了原點。

“我犯了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錯誤?！奔炙拐f道，“這就是我的人生，沒有人對案件的細節(jié)，我個人的努力感興趣。我能做的只有證明自己。”

“移除這個復選框”

關注犯罪記錄問題的組織“國家就業(yè)法律工程”的主管莫里斯·艾瑟倫表示，吉林斯的情況并不少見?！昂懿恍?，很多有前科的人的境遇跟吉林斯差不多?！?/p>

數(shù)字時代的到來讓雇主很容易查詢到有前科的應聘者的犯罪記錄。在如今就業(yè)市場，求職者仍舊大大多于企業(yè)提供的職位，這讓有前科的人的簡歷很快就被扔進了垃圾桶。

在美國，求職者很可能會在職位申請單上碰到一個“你是否有過犯罪歷史”的問題。而除了一些政府部門、公共事業(yè)機構及學校和老年人看護機構等外，大多數(shù)私營雇主一般沒有權利從官方獲得求職者的“犯罪歷史概要”（summary criminal history），但雇主可以通過其他背景調查方式查看你的某些記錄（并非官方的“犯罪歷史概要”），方法是使用法庭、新聞機構、或以盈利為目的的信息搜集服務公司等所提供的記錄。

美國2010年一項針對企業(yè)人力資源進行的調查發(fā)現(xiàn)，96%的私人企業(yè)雇主在招聘過程中運用了某種形式的犯罪記錄檢查。與此相比，10年前這個比例為85%，在1996年只有30%。在這一調查中，10%的雇主稱犯罪背景方面的負面信息影響了至少50%以上的雇傭決定。

“由于技術的發(fā)展，這些人滑入了永遠無法擺脫被列入黑名單的境地?！痹诘弥萃苿铀痉ǜ母锏摹白锓笝嘁妗苯M織的主管馬克·萊文說道：“我不認為人們會因為你在18歲吸過毒，就在你80歲時還認為你是危險的。”

但實際上，這正是越來越多有前科的人——其中很多人的記錄已經(jīng)非常久遠——所處的窘境。今年55歲的羅伯特·普雷斯頓，八年前因為銷售偷來的電子產(chǎn)品而被判入獄五年。出獄后的他一心想改過自新，但是雇主一發(fā)現(xiàn)他的前科就解雇他，在被一家知名連鎖餐廳解雇其廚師的工作后，普雷斯頓已經(jīng)失業(yè)一年了?！爱斘椰F(xiàn)在想找一份體面的工作與一份過得去的薪水時，依然會像八年前那樣被判無數(shù)次刑?！?/p>

隨著出獄人士越來越多，及雇主審查求職者背景等問題越來越普遍，已經(jīng)有一些人試圖解決這個問題。本世紀初，波士頓和舊金山的組織者開始游說當?shù)毓賳T禁止雇主在招聘雇員時要求應聘者回答其是否有犯罪歷史的問題，以及將對應聘者的背景審查延遲到招聘程序之后。

此后為出獄人士爭取權益的“移除這個復選框”運動（Ban-the-Box：原意指禁止雇主在職位申請單上設置“是否有犯罪歷史”的復選框）開始蔓延到了14個州及華盛頓特區(qū)，之后有7個州和90多個城市頒布了各種版本的關于禁止私人和公共部門的雇主對應聘者犯罪歷史進行詢問、查詢等的法令。

2012年，美國公平就業(yè)機會委員會（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 Commission）發(fā)布了關于對雇主如何處理應聘者的犯罪記錄的指導意見，從而讓其避免違反《民權法案》第七章的這部分內(nèi)容：禁止基于種族、膚色、宗教、性別和國籍的就業(yè)歧視。這是因為少數(shù)族裔——尤其是黑人和拉丁裔人——有更大的比例受到過刑事定罪。

公平就業(yè)機會委員會稱，因為得知申請者的定罪記錄，就“不假思索地”取消申請人的應聘資格是違法的。該委員會強烈建議雇主多考慮申請人被定罪時的年齡，評測這是否會影響到雇員的工作表現(xiàn)，以及給予申請人解釋當時被定罪的具體情況的機會。

2014年，美國國會參議員科里·布克和蘭德·保羅提交了“救贖法案”，如果該法案通過，達到一定條件的非暴力的前罪犯將可以向法院提交密封他們的犯罪記錄的申請，隨后再在聯(lián)邦調查局刪除他們的犯罪記錄。

“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目前有很多積極的勢頭?！卑獋愓f道，“美國嚴苛的法律，尤其與毒品相關的法律，使得過多的人被囚禁，很多人被撤訴或者只是輕罪，也被留下了案底，這給很多人帶來了很多完全不必要的傷害。現(xiàn)在我們要幫他們解除這些‘附帶傷害’，還給他們原來的生活?！?/p>

但也有人反對這些措施，因為這對雇主來說似乎不是好事——招進曾經(jīng)在其他崗位上犯過罪的人會讓他們感到不安。而現(xiàn)在，如果雇主因為有犯罪記錄而拒絕應聘者的話，可能會受到公平就業(yè)機會委員會的處罰。

“這真的會令雇主陷入困境，”亞當·貝茨說道，他是保守派智庫卡托研究所的刑事司法項目的政策分析師?！叭绻麄児蛡蛄瞬缓线m的人，當真的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的時候，雇主是要承擔責任的，而其實這是可以避免的疏忽。另一方面，很多人包括其他雇員會認為，雇主做一定的審查可以避免對公司的潛在傷害，這是盡責的表現(xiàn)?！?/p>

貝茨認為，不應該采取這種迂回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是通過改革刑事司法的律例，大大減少關進監(jiān)獄的人。但已出獄人士可能還是要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他們的犯罪記錄，但這時這類人已經(jīng)少得多，又可以加重違法成本，減少犯罪?！?/p>

難等“第二次機會”

吉林斯一直渴望有一個新的、公平的機會，渴望生活在沒有對其過往歧視的社會。“真正傷害社會的就是鼓勵人們用一個人過去的錯誤去判定他的未來。我們也需要生活，這樣下去會把很多人逼上絕路?！?/p>

然而立法者們現(xiàn)在還在爭吵，至于吉林斯想要的公平機會，50多歲的他恐怕越來越等不起了。

如今，被定重罪14年后的今天，吉林斯仍舊沒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只能偶爾做做臨時工，最近他找到了一份油漆工人的工作，每周工作三天，但做臨時工賺的錢不夠租房子。還好，他通過幫一位女士照看她患有智障的丈夫而獲得在主人家免費居住的機會（但沒有工資）。女主人稱贊吉林斯是一個很善良、很能干的人，稱如果可以，她愿意為每一個雇主推薦吉林斯。她還說：“這是立法者的錯，吉林斯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p>

說到幫助過吉林斯的人，吉林斯臉上沒有了苦澀，而是一直感激這少部分人愿意給予他機會——即便他是有前科的。

在美國，一旦有過犯罪記錄，這個污點往往因為完善的檔案記錄跟隨當事人的一生